第二回 昭德夫人 陷身仙猿岭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石愚子皱了皱眉说道:“从这苏兰驿走下去,到下一站的路途很长,足有八十多里。我们若是连夜往下赶,这一夜间有许多道路不好走,比较白天可就慢多了,必须到明天中午之后,才可以赶到下一站。”昭德夫人道:“我想着走一步近一步,索性不必迟疑,我们就连夜起身吧!”石愚子心想,就是留在驿中,今夜也脱不过一场凶杀狠斗,还不如立时起身,倘若能脱开这般敌人之手,眼前先可以少一番麻烦,减一分危险,遂立刻招呼店家算清店账,叫他把牲口赶紧收拾好了,立时启程。店家看到这两个客人出乎意料地竟要起身走,遂问道:“客人,这时起身赶奔下站,这趟路客人是走过没走过?我们并不留下为的多赚你几个钱。这条路夜间实在走不得,头一处风火山那里虽然是边山的道路,可是处处是高低不平的山冈子,道路全被冰雪蒙着,非常的滑,在白天走在那种路上,无论是步行是骑牲口,全时时有危险。何况这一个黑夜间,客人们带着牲口,恐怕走在那里非出事不可了。走这么远的路,又何必在乎早一天晚一天?再过去青狼洼那一带,虽然是大雪封山的时候,依然有野兽出没,那一带的野狼成群,若是被狼群圈住了,三两个人不易逃开,客人们为什么拿性命当儿戏呢?”乾坤剑客石愚子向店伙点点头道:“多谢伙计你的好意,这两处险要的地方我们岂能拿性命当儿戏?我们走不上那么远的路程,因为和一个朋友定规在离开苏兰驿十余里外横山嘴子那里有个约会,非得今夜赶到不可,所以不得不走了。谢谢伙计你的关照吧!”这时,昭德夫人也收拾停当,店家也还真是一番好意,见拦不住客人,便也不再多说了,只好把缰绳递过来。

  石愚子和昭德夫人飞身上马,一抖丝缰,向驿镇口外冲去。这时,街道上一片黑沉沉,在这种天气下,只要一到了掌灯以后,就立刻没有行人了,虽有几家铺户,但因为做不着生意,也早早关门。石愚子和昭德夫人骑着牲口冲出驿镇,这旷野间白茫茫,可以望出多远去,离开这苏兰驿,这附近一带,再没有一个村庄镇甸。雪虽然住了,夜风一阵阵卷起,把地上的积雪扬起来,显得这种寒风吸骨,刮面如刀。因为这附近一带道路还算平坦,石愚子在头里,昭德夫人在后面,马走如飞,奔驰下来。从苏兰驿岀来,有十四五里道路,渐渐不好走了,沿途上时时有那突起的岗陵阻路。他们这一程的路线,倒是早早计划好了的,完全走边山平原之地,虽则多走许多道路,但可以利用上这两匹牲口。这时,不断地绕越着一处处的边山大岭,天气阴着,也辨不出究竟是到了什么时候,先前所走出来不到二十里路,牲口也快,人也显着精神百倍,工夫一大,这种遍地冰雪的旷野里,顿显得有些禁受不住了,全冻得体冷如冰,虽则身上的衣服足以御寒,可是架不住这种深夜中格外显得酷冷难禁。牲口的口角上呼出来热气,全凝结成冰珠,牲口渐渐地也不像先前那么快了。绕过了一处大岭,乾坤剑客石愚子把牲口略微勒慢,回来看了看昭德夫人的牲口也跟上来,遂招呼昭德夫人道:“这里可以避风,请夫人下马,略微安息一下,咱们大约走了有两个时辰的工夫了。牲口给它稍加些草料,把它蹄子上的冰雪除一下也可以缓缓力。”夫人翻身下马,手脚上已经显着动作不灵,停身处正是一个山湾内。石愚子把马鞍旁挂的一个大布袋摘下来,伸手到里面,把里面的草料又翻腾一下。这种草料是一种特制的,拌着大量的酒糟,平时可不敢给牲口这么喂,在这种雪地寒天里,只要给它加上这种肥料,牲口能够在极寒冷的雪地里增加几成的力气。石愚子招呼昭德夫人,也照样地把草料口袋重拌一下,放在了牲口袋里,任凭它自己去吃。趁这时把马腿上挂着的冰雪,慢慢地给除掉了,整理好了以后,石愚子从囊中取出了一个铜瓶,向昭德夫人问:“夫人可要喝一些么?我觉得今夜比较前几日冷得厉害,可以把这参酒多用一些,精神也可以支持下去。”

  夫人遂把酒瓶接过来,知道这种酒力太大,不敢多饮,只喝了两口,仍还给石愚子。石愚子把酒瓶接过来,他却一气儿饮了半瓶,把酒瓶的盖儿扣严了,仍然放入囊中,立刻觉得身上有了暖意,赶紧把草料袋子全收起来,仍然挂在马鞍旁,把牲口的嚼环扣好。石愚子向昭德夫人道:“我们这一程赶下去,足可以到天明了,牲口也可以支持下去。”说话间,各自把牲口领岀山环内,纫蹬搬鞍,飞身上马,从边山一带又复疾驰下来。走出来也就是二三里地,耳中忽然听得对面有马走如飞的声音,石愚子和昭德夫人不由一惊,这种道路上,真还有人像自己这么不顾命地连夜赶路?石愚子招呼着夫人紧自留神,依然是往前疾驰着,前面牲口蹄践踏冰雪之声,越发真切了。眼前正是一个高坡,从这个小山冈闯过去,前面一段低矮的道路,约有数箭地长,过去这段低矮的道路,就是一段斜坡,转往高处走。石愚子和夫人这两匹牲口从高坡往下走,牲口走得极快,还是极费力,已然闯下这段斜坡。迎面的蹄声突起,远远地已经望到一匹白马,马上这人穿着反羊皮的大披风,头上戴着皮毡帽,把一张脸完全遮住,只露着两眼和鼻梁,胯下的牲口也十分矫健,如飞地从对面高坡闯下来,刹那间,两下里已接近。

  这人的牲口应该是往外领缰绳,因为这里的道路并不狭,彼此稍微避让一下,谁也碍不着谁的事。昭德夫人这时牲口离着石愚子相隔不到两丈,虽然迎面这匹牲口已到,可是用不着十分躲避,一眼间,这匹白马已经和石愚子的牲口交错地过去。忽然这马上人,竟自把缰一领,他的牲口不知怎的一差眼,一声长嘶,前蹄往起一扬,牲口已经横过来。昭德夫人的牲口到,正被他阻挡住。夫人努力把右手一掳缰绳,想闪着过去是不及了,却把牲口猛一盘旋,在这里转了一个圆圈,可是从这人牲口的右侧反圈过来,夫人不由得怒斥了声:“你这人好生无理!这是怎么个走路法?”可是夫人并不愿意在这时稍微耽搁。更因为来人在这时出现得突兀,立刻用脚踵一磕马腹,一抖缰绳,仍然往前蹿下来。石愚子也正在回头察看,见昭德夫人被阻,自己也赶紧一带缰绳,圈了回来,预备接迎夫人,恐防有意外,见昭德夫人已然闯过来,石愚子遂把牲口又圈了一周。这时,那马上人,也是一阵盘旋,可是竟自“呵呵”地一阵冷笑,抖缰绳如飞而去。昭德夫人和石愚子也聚在一处,昭德夫人道:“石师傅,此人来路不正,分明是故意这样对我无礼,阻挡我一下,他或是在辨认我是否为他所要找的人。石师傅,我们怎么办?我认为十分可疑,还是留住他吧!”石愚子忙答道:“他的正相未露出来,我们怎好船不翻就往河里跳?我们仍然走我们的,他倘若是为我们来的,前途上应有举动,我们等着他发动时再动手不迟。还是照样紧走我们的。”说话间,把缰绳一抖,牲口闯上这段高坡,昭德夫人回头望了望那人,已经如飞而去,此时仅看到一点黑影,遂也催着牲口闯上这段高坡来。

  往前又走出二三里来,没有一点动静,这时,人和马的精神全缓过来,牲口也走得快了,一气儿出来有七八里路,前面黑压压峰峦耸起。石愚子在前面走着,回头招呼道:“夫人,前面这一段路,大约正是店家所说的风火山了,夫人把兵器预备下,谨慎提防,不要大意。”石愚子仍然是在前头如飞地扑奔这座高峰下,沿着山峰底下是一段极狭的山道,左边是一段斜坡,还是渐走渐高,右边全是这大岭的岭壁下,道路也就是三四尺宽,坎坷不平,走在这上面,可是得十分留神。这段路足有二三里长,还是渐走渐高,左边离着平地已经有七八丈了,只要牲口一个走滑了,往左边翻下去,连人带马就得全送了命。这一段道路是最险要的地方,也是云岭的山脉。乾坤剑客石愚子在头里把缰绳紧紧地勒住,腿底也扣紧了,不住地向后面的昭德夫人打着招呼道:“夫人,可要多加小心,提防着牲口失足。”昭德夫人也答应着,两脚从蹬眼中退出来,只用靴尖轻点着腿上,也加了力量,扣紧了手底下,把缰绳也握紧,这么小心翼翼缓缓地向前走着。已经过来一多半,再往前是一个斜坡。

  这时,迎面忽然一阵鸾铃响,又有一骑马如飞而至,竟向这狭山道上闯来。石愚子忙地高声喝道:“喂!夫人,少往前闯了,这上边错不开牲口。朋友请你让一步。”乾坤剑客石愚子这么喊着,对面这马上的人好像没听见,依然是如飞地闯上斜坡。这一来,石愚子可真有些急了,一抖缰绳,足踵一磕马腹,裆里头一合劲,这匹牲口竟往斜坡下面猛闯下去。昭德夫人一见这种情形,就知道眼前非岀祸事不可了,立刻也把缰绳一抖,牲口冲下来。乾坤剑客石愚子的牲口此时离着斜坡下还有三四丈,可是来的那匹牲口已经疾飞着冲上来,相隔还有丈余远,乾坤剑客石愚子厉声呵斥道:“喂!朋友,你是不要命了。”发话间,两下的牲口已然接近。来的这匹马是一匹全身枣红色,马上人反穿着老羊皮褂子,头上挂皮耳子,金边毡帽。马术非常的精,牲口往上闯,原本就不好走,何况地面上满蒙着冰雪,铁蹄登在上面,非常滑。这人的牲口翻上,乾坤剑客石愚子这种地方认定了来人是故意地和自己为难,焉能再存丝毫避让之意?把缰绳用力向右一带,自己的牲口却紧贴着山壁下,那么来人他只有贴着山道的外边闯过去了,还是他自己找死,石愚子绝不再顾惜他。两马交错,这匹枣红马和石愚子的牲口马头一错过来,那人倒是直往里掳缰绳,不过两匹牲口马腹走平了的时候,那匹枣红马前蹄子竟自登滑了,铁蹄喀嚓嚓一阵响,牲口的前蹄已经滑下斜坡,乾坤剑客石愚子的牲口可在缰绳猛一带下蹿了过来。那马上人竟自在连声暴喊下,缰绳猛抖,紧提嚼环,他这匹牲口居然在这种危急情形下,四蹄翻腾,猛蹿上山道。那马上人竟自回头喊了声:“好家伙!”石愚子听这喊声十分刺耳,这种口音竟是北五省山左右一带的人,南荒一带还轻易见不着这种口音的。

  可是枣红马这一蹿上来,山道竟自被他横截上,昭德夫人的牲口这时也驰到,猛然被他这一挡之下,昭德夫人这匹牲口再一个急疾,前蹄往起一扬,唏??一声长嘶,牲口竟自往左一挣扎,眼看着就要翻下山道的斜坡。这枣红马上的人,他竟自双足一磕马腹,马头是硬往昭德夫人这匹牲口的右胯旁挤过来。这种数尺宽的地方,哪里容得两匹牲口这么施展?他这往前一撞,昭德夫人这匹牲口竟被他挤得往下一滑,这个马上人口中喊着:“这可怎么好?”他却轻舒铁臂向昭德夫人右肩头抓来。昭德夫人已经知道此人不怀好意,自己焉肯落在他手中?在牲口往左一偏头之下,已把双足褪出镫眼。这时,见他伸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昭德夫人右掌轻翻,穿着这人的右臂,猛往外一封,把这人的右臂荡开。可是夫人双手一按马鞍子前的过梁,身形飞纵起,从马身上蹿下来。可是牲口已经一阵挣扎下,竟顺着山路滑下去。石愚子牲口蹿岀去,可是还记着昭德夫人,恐怕出险,一回头,已经看到这马上人似乎在向夫人动手,石愚子急切下不能过来救应,却把缰绳用左手猛地一勒,右手探囊掏出一支响铃镖来,在马上一伏身,翻身就打,把这支响铃镖用了十二成力量,向马上人背上打去,这一镖发得劲疾异常。昭德夫人已经蹿出丈余远来,石愚子镖出,已经一飘身翻下马背,翻身接应,昭德夫人竟在身形落到斜坡上,也怒斥一声:“好贼子!”手中已经早扣好了两支亮银钉,一翻腕子,向马上人打去。这三支暗器打出去,那马上人已经一抖缰绳,牲口往前一蹿,他竟把一镖两钉完全避开,在马上扭着头哈哈一声笑,铁蹄翻腾之下,顺着山道疾驰而去。

  石愚子和昭德夫人在这种险峻的地方,也无法再追寻他,赶紧向斜坡下察看那匹牲口,见牲口已然摔伤,倒卧在雪地中。昭德夫人愤恨十分,石愚子向昭德夫人道:“牲口已经受伤,我们不必要了,请夫人暂骑这匹牲口,我们渡过澜沧江,按路程单上看,在巴安、武城之间有一个大市镇,到那里我们再买一匹牲口。两次所遇的人,分明是故意和我们为难,我们还是赶紧走出这一段山地去。”夫人愤恨填胸之下,也只好依着乾坤剑客石愚子的吩咐,遂骑了他的牲口。石愚子徒步而行,虽则他夜行术的功夫不弱,夫人哪肯放开缰绳?这一来可慢得多了。往前又走岀二十余里,约莫着天色已经到了五更左右,计算着到澜沧江口,不过还有十余里远近。石愚子遂招呼夫人道:“请夫人只管把缰绳放开,我们在五更前赶到江口。”夫人喟然说道:“石师傅,任凭他怎样,我们不必顾忌了。人不是铁打的,你已经够累的了,道路又滑,你怎好尽自急驰?还是慢慢走吧!”石愚子因为离开苏兰驿,两次遇到敌人,并且全是迎头来的,这一段道路又这么荒凉,生恐遇到了敌人的能手,眼看着还有两三站就赶到大雪山,落个功亏一篑,岂不可惜?遂催着夫人要紧赶一程,见夫人不肯催马,石愚子把身躯往下微矮,竟自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在这冰雪的道路上,依然如飞驰下来。昭德夫人对于乾坤剑客石愚子这种舍命相随,保护自己始终不肯相舍,感叹万分,只好把缰绳一抖,牲口的四蹄放开,疾驰下来。一口气就是二三里远,远远地望到横阻着道路一段高岗,高岗上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片荒林,只有穿林而走。石愚子头里已经闯上这道高岗,顺着荒林前有一条道路,上面还现着已经有车马走过的痕迹,这条道路是直穿着这片山林,看地上的雪迹是别无道路可通了,乾坤剑客石愚子脚下略停了停,穿过这树林子,顺着当中这条路如飞紧赶下来。昭德夫人也跟着纵马穿林而行。这片树林子还是很大,这条道路还是笔直,向前望去,借着地上的雪光看出一两箭地,还出不了这片山林。

  已经走过两箭多地远,石愚子猛然听得背后发出叱咤之声,自己一回头,只见夫人已经如飞纵下马背,正有两个疾装布服的人已和夫人动上手。石愚子怒斥一声,伸手把背后的双龙剑撤下来,往雪地上一插,赶紧把外面的皮披风抖在道旁,把双龙剑抓起,猱身飞纵过来,怒斥了声:“大胆狂徒,敢邀劫我主人?乾坤剑客要你们狗命!”身形扑到近前,这动手的两人一高一矮,石愚子扑奔这个身量高大的,递剑向他刺去。此人手中使唤一对竹节钢鞭,力大鞭沉,石愚子剑到,他猛一翻身,双鞭猛向剑上砸来。石愚子身躯往下一沉,剑随身落,顺势从左往右一个盘旋,身躯旋转时,把地上的积雪全带起来,这剑斜向敌人的双足上斩去。此人身躯虽然高大,身手上却是十分灵活,往起一纵身,蹿起有七八尺来,往地上一落时,却跟着一翻身,右手鞭翻起,却向石愚子右剑上猛砸。石愚子回身撤剑,往右一长身,剑柄往起一提,腕子一翻,剑尖一颤,向这人的右臂弯上削来。此人鞭打空,左脚往外一滑,右手往回一带,左手鞭翻身便打,斜往石愚子身上扫来。石愚子左手剑诀一领,人随身转,已把他竹节鞭让开,“凤凰单展翅”式双剑向敌人的右胯上削来。这时,昭德夫人已经把金索五云抓抖出来,那人使唤的是一柄丧门剑,身躯矮小,手底下贼溜,一纵一跃,掌中的剑确是虚实莫测。昭德夫人这条金索五云抓也得真传,有不同凡俗的手段。这种软兵刃是专夺敌人的器械,把招数一撒开,五云抓的金丝在雪光中闪烁着一片金光,招数这一运用开,上下盘旋飞舞,对付敌人这口丧门剑,两下里功力悉敌。

  石愚子对付这人,虽则他兵刃重、力气足,但是石愚子这趟剑术,在武林中是独成一派的功夫,敌人丝毫得不着上风。两下一递上招,眨眼间,就是十几个照面。石愚子的这趟剑术施展开,真有鬼神不测之机,招数上有变化无方之妙,剑身上寒光闪闪,剑芒带起来冷气森森。这时,对手忽然猛地往斜刺里一腾身,竟自纵入一排大树的后面。石愚子知道此人虽是一时不能在自己的剑下讨得便宜去,可是也不至于就要败在双龙剑下,他骤然纵退,定有诡谋。乾坤剑客石愚子就知道他要施展暗算的手段,也不肯就这么轻轻把他放过,身形往下一矮,立刻压剑纵身追过来,石愚子身形往大树前一落,只听得树后喝了一声:“打!”一缕寒光,奔面门打来。石愚子一伏身,挥动手中双龙剑,把一支亮银钉打落地上。石愚子狂笑了声,掌中剑往前一提,身随剑走,贴着树身,往树后转过来,瞥见敌人已经飞身从树隙中飞纵出去,石愚子怒斥一声:“狂徒,你往哪里走?”立刻压剑,仍然追赶过来。和他相隔只有两丈左右,前面这敌人身形不停,竟自一连发岀两支亮银钉,手法打出来非常劲疾。但是乾坤剑客石愚子在这种暗算下,毫不介意地把三支亮银钉全打落地上。可是纵跃起落之间,离开树林已经有二十余丈,见前面那敌人竟扑奔一片乱石岗。石愚子忽然想到,昭德夫人尚在树林那边,自己怎好尽自追赶敌人?倘若敌人用的诱敌之法,使我们分散开,好各不相顾,虽则一时未必就落在他们手中,但是人单势孤之下,极容易遭到敌人的毒手。他因想到这儿,向前面逃走的这人呵斥了声:“恶徒,暂饶你一死,双龙剑早晚要你的狗命。”石愚子立刻翻老路奔树林这边,再找昭德夫人和动手的人,已经踪迹不见。

  这一来,石愚子吓得惊魂千里,细细地听了听,附近一带静悄悄并没有声息,那匹马依然停在路旁。石愚子一纵身,纵到一株柏树上面,树上面凝结着一层极厚的冰雪,停身在上面危险万分,在这树枝上向四下细细观察一下,只有奔西北的一条道上,隐隐地似有两三个黑影子,可是在极目注视之间,已然消逝。石愚子此时知道这一般敌手是故意安排下在这里邀劫,昭德夫人定被他们诱得走上他们安排的道路,但是果然这般人是从福建一路追下来的敌手,只有把昭德夫人擒获,向原路上退回去,而这是向西北去的路,岂是他们所走的道路?虽则在这深夜间,因为遍地全蒙着一层积雪,在一里地内足可以望到一些踪迹,除了西北这条路上发现那几点黑影,别无迹象可寻。石愚子飘身落在树下,赶紧绕出树林,遍查地上的足迹,果然是奔西北这条路,有零乱的足迹,石愚子只好顺着这条路追赶下来。追出有二三里的道路,前面又是山冈阻路,峰岭起伏。在这么寒冷的深夜中,石愚子反急得通身燥汗,到这时,希望毫无,认定了昭德夫人已然遇险,落在了敌人的手内。自己一打量眼前的形势,只见这一带乱山起伏、怪石巍峨,自己一斟酌当时的情形,昭德夫人只有被诱进这条路,或是被获遭擒也未可知,自己只有在这一路细细搜寻一下,到这时那匹牲口也顾不得了,任凭它惊蹿或是冻死。

  乾坤剑客石愚子此番保护昭德夫人从福建奔藏边而来,是为当初唐王解衣推食之恩。再者自己从出师入江湖,就久仰这个大明遗族海天一鹤朱大悲是侠义道中少有的人物,他的武功剑术在武林中已经是难得的人才,自己钦仰这人,心想着一瞻这位大侠的丰采。可是这海天一鹤朱大悲这些年来不忘国家之仇,屡次兴兵和清廷对抗,但是始终是壮志未酬,屡遭挫败,只是不肯屈服。后来改变了以前的做法,专门搭救一般不忘明主的旧臣,和做些诛奸除逆、济困扶危的事,也倒在江湖中受人的景仰钦佩。可是近年来,他已经远走边荒,内地里轻易见不到他的侠踪。石愚子这次因为保着唐王,闽中事败,从昭德夫人口中才得知了朱大悲隐迹雪山,在那里网罗了一般草野异人、风尘侠隐,在雪山玉冰嶂作了根据地。指挥着手下一般能人,不时潜入内地,虽不再作复国的妄想,只为大汉子孙谋福利,不论是满汉官吏、封疆大臣、统兵府帅,只要有那贪婪不法、鱼肉百姓的,立时给他个显著的报应。这一来,虽则对于大明的社稷无关,可是为黎民造福无穷。乾坤剑客石愚子趁这个机会想要拜见这位大明贵胄、风尘异人。哪知道受尽了千辛万苦,冒着严寒的风雪,好容易已经走岀数千里路来,想不到这时竟自出了这种意外。昭德夫人倘然不保,自己生不足以见武林同道,死无面目见那魂归地府的唐王,所以任凭眼前再有多大阻难,也破出死命去要闯它一闯了。

  石愚子蹿入这片乱山头,自己站在高处往四下察看了一下,满山冰雪、鸟兽敛迹,连一些声音也听不到,这叫自己往哪里去找?石愚子飞纵下一个峰头,细细辨查着面前这股子山道,忽然发现了一行足迹向乱山里,顺着这行足迹搜寻下来。只是这一段路太以难走了,步步是危险,尽是些奇峰怪岭,数十丈深的山涧。石愚子往里蹚进来足有三四里地远,翻上一道岭头,眼中忽然看到偏着西北,在一带乱峰头间,隐隐约约似有一股子轻烟涌起。石愚子惊喜十分,这种地方只要找到了人影,就可以探问附近的情形。方才动手之后,已然察看过,在山地上并没有向半途退回去的痕迹,昭德夫人落在恶人之手,必然是在附近一带有隐匿窝藏之处,只要找到山居的人家,也可以向他们探问出个大致情形来。或者那轻烟涌起之处,也就是敌人落脚的地方,也未可知。石愚子精神一振,立刻施展开一身轻功本领,翻山越涧,向那轻烟涌起之处扑奔过来。连着越过两段乱山头,赶紧把身形停住,涌起的这股子烟气,竟是从一带高岭下散布上天空,虽则还看不见灯火,细细辨查之下,在一段大岭下面似有一片村庄,不过下面的树木很多,看不十分清楚。石愚子因为面前这种形势未免疑心,这一带乱山涧自己蹚进来的地方,绝没有正式道路,难道在这种乱山中竟会有这么多的人家?还能够不借着外边的力量,凭山中生产自生自灭?在耳闻中走巴安这条路上,就没有这种地方。自己把身形赶紧设法隐蔽着,潜踪隐迹,往前又走出来两箭多地。现在虽然是草木凋零,可是这一带到处有千百年的古树,足可以借它隐蔽着身躯。石愚子从一带高峰间翻下来,因为满山满谷全蒙上一层白雪,只要相隔得近,很容易辨查。果然在一片高岭下竟是一片小村落,也有围着栅墙,也有筑起石墙的房屋,全是三两间一处,多半是背倚在山壁下。这段小村落四周全有参天古树包围着,可是这时下面是鸡犬无声,里面住的人家多半全入了睡乡,看这种情形,又不像个盗匪隐迹之处。

  石愚子此时不管这里是如何的情形,自己认定昭德夫人被劫之后,一定是走这里来了,好歹也要在这小村中访查些迹象。遂从一段山坡翻下来,渐渐地欺近了这小村前。眼中看到偏着北边一段岭下有一户人家,也就是三四间房屋,围着一段短栅墙,房屋后面冒起了缕缕的黑烟,并且纸窗上现出灯光来。石愚子从林木间隐蔽着身躯,飞扑到这人家的栅墙外,把身躯矮下去,从栅墙的隙缝间向里张望着。只见这里面却有两进房屋,前面有三间门,后面紧靠着山根下还有两间石屋。从那门窗上望到里面,倏明倏暗,似乎正在烧着柴灶,所以那火光忽明忽暗的,那烟气也是从那屋顶上涌起。石愚子回身察看一下,这个人家是孤零零四无居邻,离开别的人家很远。他就一纵身蹿进了短栅墙内,栅墙里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地上用碎石铺得平平整整。石愚子脚下一点地,腾身而起,飞纵到窗下,紧贴在窗户前,听里面的动静,里面虽有灯火,不闻人声。石愚子是个久走江湖的武林能手,虽则还不敢断定这里的人家究竟是怎么个路道,但是平平常常的农民,绝不敢住到这种地方来。若是点破窗纸往里察看,在这种酷寒的天气下,窗上只要有一点破孔,最容易被人发觉,遂不在这里过分停留,从屋角转过来,扑奔后面。才转进屋角,赶紧把身形停住,用屋角隐蔽身形,先察看后面的形势。因为后面这两间房子全是石墙石屋,粗糙的门窗,建筑得十分坚固。那扇木门这时竟半开半闭,从门口往外涌出很浓的烟气,并且有人粗声暴气地在说着话。

  石愚子先打量好了进退之处,这才从屋角一纵身,腾身蹿到门前,往旁一闪,把身形隐在木门后。因为门推开一半,靠门轴这边有一条缝隙,正可向屋中察看。只见屋里地方很是宽敞,却是厨灶烧饭的地方。房门用石块搭起一架矮灶,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正有一个年轻的壮汉,用木材往厨灶里烧着,铁锅中热气腾腾,再夹着灶口扑出来的烟气,所以显得这两间屋内烟雾迷漫。靠里边后墙下也有一人,正在一个木案子前操作着,两人还不住地口角。烧火的这个却说道:“咱也不知道今夜无故地为什么这么折腾起我们来?大雪封山之下,又不能出去打猎,我就不知道有什么事非得从半夜起来?我的手脚这时才觉得暖和过来。”木案子前那人身量极其高大,说话的声音也是粗暴异常,扭着头说道:“王老四,你真是昏天黑地,整天地弄几两高粱酒,喝得迷迷离离,任什么事也不留心了。庄主那里从三天头里就已传下号令来,叫放哨的弟兄从仙猿岭放出哨去,十里地内要见着行走的客人,要飞报进来。难道你不知道已经预备等着那两只绵羊么?今夜竟自旗开得胜,伸手就将这条漏网之鱼捉进了二侠庄,大概天明后就要从仙猿岭后把这被擒的人送走。把你招呼起来,你还抱怨,那么咱们主人这趟差不去行么?这种天气谁愿意出远门?跑千八百里的路,庄主那么吩咐下来,谁又敢抗命不遵?看着点,别把锅烧干了。这一锅熟了,赶紧凉好,他们爷儿两个是做干粮用的。你想从仙猿岭后绕出山去,这点罪真够受的,两天两夜全是那种没有人家的地方。这一锅热好了之后,我再给他们赶紧做这顿早饭。他们爷儿两个从庄主那里回来,大约没有耽搁,也就起身了。”乾坤剑客石愚子一听这种话锋,暗中祷告,这真是苍天有眼,昭德夫人没有毁在敌人的手内,我竟这么容易地闯到这里。这地方原来名叫仙猿岭二侠庄,按这种情形看来,这里所住的人一定是江湖绿林中人物,隐匿在这深山大谷中,可万想不到他们竟和官家有牵连。这里埋伏着这种江湖能手,我们焉能逃岀他们的网罗?昭德夫人明明已经落在这里,我石愚子倒要尽全力地探查一番,总是要把夫人设法救出虎口,再作别的打算。

  石愚子不敢在这里多事耽搁,撤身离开门后,从这间屋旁飞纵到栅墙下,腾身一跃,蹿到栅墙外。石愚子一打量,向那人家较多之处扑奔过来,不敢在这庄前停留,恐防他暗中有把守之人,自己在人单势孤的情势下,形迹上要十分严密。先绕出岭根下,从后面圈过来,越过十几户人家,见贴着北面山壁下有一堵高大的石墙,前后有四五进房屋,占的地方也大,看这情形,定然是这庄中首户所住的了。石愚子来到了这石墙东北角,抬头向墙头上打量一下,石墙高不过一丈五六。石愚子身躯往起一耸,手攀墙头,向里打量,这片宅子前后有多少层房屋。这种地方和内地不同,院墙里面多有树木。石愚子倚墙问路,听了听墙内没有伏守的人,没有鹰犬,一长身,翻上墙头,飘身而下。一打量落脚的地方,是这片宅子的最后面,从脚下起十几丈内并没有房屋,树木围绕着一片旷场,地上打扫得一点积雪没有,形势如同练武场一样。往前去,迎面是前边房屋的后墙,两旁有角门通着。乾坤剑客石愚子仍然穿着树阴下直奔左边角门前,两扇木板门半开半闭。石愚子把它轻轻推开,门右还是前面的房山,左边却空着,有很大的地方。往西出去四五丈,有一排西房。石愚子纵身蹿进来,一看这院中不过比后面略小,三面的房屋全是黑沉沉的,在这院中所看到的尽是些种田采木的器具,在房檐下偏着东边堆着许多打猎用的虎叉、铁网、绷子、吊箭。石愚子看了看,知道住在这宅子中的人够个主儿了,他存着这些东西,已显然地表示岀手下养着许多壮丁、猎户。从这片场院中再往前走,往东也有一段院落。石愚子飞身蹿上屋顶,要察看有灯火之处。可是东西两边跨院中全是黑沉沉的。又翻过一层院落,偏西边一排矮房现着灯火,并且热气腾腾地往门口冲出来。石愚子好生诧异,一个山居的人家,在这深夜中竟有这种情形,定非善良之辈。伏身在屋角旁察看窃听,这里正是一所大厨房,因为不断有人出入,不敢过于贴近了,只得远远地偷窥窃听。

  这厨房里面有三四个人的情形,正手忙脚乱的,更听出灶上正在烹调着菜肴。只听一个嗓音极大的说道:“大约今夜咱们得忙一整夜了。庄主这里有事,可是内宅中也跟着成心捣乱,那娘儿两个索性到这时也不睡了,我看她们全没日子吃了。别人我会敢惹,就是这位秀姑奶奶只要一有她,就把人折腾死。”旁边一个嗓音略小的竟自笑起来道:“老李,你这真是良心话,你算是被秀姑奶奶打怕了。趁早小心着,少说便宜话,弄不好自己就算没日子吃了,一下准被她摔个半死。”里面正说到这里,前边一阵脚步之声,脚底下走得很重,砸得地腾腾地响着。到了厨房门口,一拉门,石愚子借拉门的灯光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使女,长得粗眉大眼,黑丝丝的脸面,带着十分健壮之色,穿着半长的棉袄,却用蓝绸子扎腰,紧趁利落,梳着两条小辫。她不往里面走,站在门外向里招呼道:“老李,我疑心你又睡着了,秀姑奶奶那可等急了,手底下快着点。”里面的厨师答道:“燕姑,我求你往好处照应我们行么?你亲眼看见的,厨房里一个闲着的没有。我没看见过有她这么急性子的,怎么忙也不能生吃活嚼,反正得做熟了。赶明日跟秀姑奶奶商量一下子,叫她把十天的菜饭想齐了,我两天全给她做好,摆在那等她。”外面这个丫环“呸”地向里唾了一口道:“老李你可绕着弯儿地骂秀姑奶奶。你别含糊,我一字不添一字不减,原样儿学说,老李,你若是条汉子,可别改嘴。”里面的厨役们齐声笑起来。跟着先前说话的那个,却忙不迭地一个劲地招呼:“燕姑,我求你嘴上留德,我这个吃饭的家伙先让他在脖子上多待几天。你是灶王爷上天,好话多说,明天有工夫我要请你。”这个丫环把门一推,砰地关上,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可惜你六尺多高的汉子,竟这么没准头,快着点,送进去,别叫我跑二趟。”一阵脚步声音,这个丫环如飞跑岀。乾坤剑客石愚子暗暗惊异之下,这点无足轻重的闲事上,已然看出这宅中隐匿着一般风尘异人,这个小丫环已然露出来是练过功夫,更听到他们口中情形,这宅中眷属全不是什么好惹的。自己可跟踪腾身蹿上屋顶,追赶那丫环,先要见识见识这秀姑奶奶是什么人物,宅中的厨师全被他打怕了。

  又越过一道院落,眼前是一所三合的房子,五间正房,六间厢房,这院中也是很宽大,各屋门窗上全有灯光透露着。石愚子可暗自留神看屋中人,自己飘身轻轻落在正房的高房山下,隐住身躯,向院中细细看了一下,正房没有人出入,不过上房中却有人说着话,不时地听到杯箸互碰的声音。石愚子腾身跃到窗下,里面说话的声音是在正房的西边,贴身窗下先侧耳听了听,屋中似有两个女人在说着话。只听得一个女人说道:“阿妈,我看这群人全叫我爹爹宠坏了,再不好好地管教管教他们,早晚这二侠庄养岀一堆废物来。家常用的一点菜,他可不好好做了,这要来了客人,是什么样子?我去看看他去。”乾坤剑客石愚子在这时躲避开里边说话人的附近,把窗纸点破了一小孔,往里看时,只见这屋中虽没有华贵的陈设,可是收拾得整齐洁净,靠西房山这边一张八仙桌,左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右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石愚子看到这两人的情形,分明是母女了。在桌旁站着的是往厨房去催着做菜的那个丫环。那个有年岁的生得身形很是瘦削,两眼张望着,眼眶子很高,目光炯炯,在灯光下越显着闪烁出一种震慑人的光华,全是家常打扮,全不戴簪环首饰,朴素异常。这姑娘生得体格十分健壮,虽然坐在那儿,也看得出身量很高,肤色红润,两道重眉毛,一双大眼,黑白分明,面貌由俊秀中含着一股英风锐气。看到她一回头,向丫环一呵斥,脸上显出怒容。石愚子这方看清这个姑娘果然十分难惹,眉梢眼角全往起微吊,一蹙眉时立刻显露出一股子杀气,正是扭着头呵斥着道:“小燕,你把老李给我抓来。我得问他怎么会这么糊涂?不愿意干了,想离开二侠庄何妨跟我说明?我打发他回老家不好么?”那个老妇人却用手中的一双竹箸敲着桌子道:“秀姑奶奶,不值得这么发脾气,眼看着你又大一岁了,应该学些涵养。若要叫我看,他们随着你爹爹这些年来,虽没有什么功劳,也算很听话了,你何必终要找寻他们?一个做姑奶奶的这么厉害,传扬出去,有什么好听呢?你要不是前二年出山打猎,惹些是非,何致于叫人给你起那种难听的绰号?”这时,那个叫秀姑的却咋了一声道:“阿妈,怎么你老人家也说起这个来?我从来就是不肯吃亏,我倒不管母大虫难听不难听,反正别犯在我手里,谁招惹我,那算他遇见大虫一样,反正叫他讨不了好去。”

  石愚子正听到这儿,耳中竟听到房山转角那里有轻微脚步之声,赶紧一斜身,蹿向东山墙角,把身形隐住,只见一个厨役托着一个大木盘,只用脚尖点地,走得步法极轻,可是十分快,木盘里热气腾腾连带盘子有六七件,因为木盘子大,他只用右手托着,得把右臂伸岀,这木盘子还不叫他和自己的肩头碰,虽则不重,可是看他这种轻巧的情形,分明是身上有些年功夫了。到了上房门口停住,向里面招呼:“燕姑,菜跟汤全了,你接进去吧!”跟着里边答应了声,那个丫环却向这个厨役道:“老李,这面你做得真快,连汤全带来了。秀姑奶奶还要找你呢,你进来么?”那厨役把木盘往丫环手中一送,他已经倒退出三步去,一斜身,一边走着,一边说道:“秀姑奶奶正在吃着饭,我又不会讲话,为什么惹她生气呢?”说了这几句话,如飞跑去。那丫环扑哧笑了声,转身把木盘端进屋内。石愚子已经要往前面搜寻,站在墙角那,方才打量向前去的道路,耳中忽然听到屋中那个叫秀姑的却大声地向那丫环说道:“你可去问了那女人么?我们好心好意地叫她进些饮食,只要解她一走,三两天不准叫她见着一些饮食了。”石愚子遂忙脚步缩住,仍然贴近窗下,再听里面的话。那个丫环却蹑蹑着道:“姑奶奶,我不愿意再搭理她了,稍和她一搭讪,她立刻恶言恶语的,没有一句好话,何必找那种不痛快?秀姑奶奶你管她去呢!”石愚子一听到这种口风,分明是这里正在囚禁着一人,难道昭德夫人果然落在这里?石愚子这一疑心,更不肯去了,遂仍贴近窗纸前,一面想,一面看,那个秀姑奶奶却双眉一紧,向那丫环说道:“可真是狗咬吕洞宾,秀姑奶奶看她长得怪体面的,有心恩典她,她难道敢不识抬举么?我倒要去看看她。”说话间,这秀姑奶奶竟自站起。

  乾坤剑客石愚子刚要移身往东边去,耳中忽然听得前面有一片脚步之声。石愚子赶紧纵身到屋角旁,只见从角门那里进来两名壮汉,身上全背着兵刃,一直往上走,到了台阶前,停住脚步向里面招呼道:“二庄主有令,把那女人提到前面,庄主大约还要亲自审问。”话声才落,房中那个姑娘竟自把风门推开,向台阶前的两个壮汉呵斥道:“姑奶奶还没问完话,谁敢把她提走?”这两个壮汉吓得往后退着,不敢答话。这时,角门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一边往里走着,口中竟在说着道:“还不快快地把她提走,你们是讨打么?”说话间,走进一个老者,年纪在六旬左右,生得身形十分魁伟,已经有了花白胡须。忽然听得屋中是那老婆婆带着十分着急地说:“姑奶奶,不许你再多管闲事,难道又惹你爹爹生气么?”这老婆婆似乎把那秀姑奶奶拉走。这两个壮汉才走进屋去,工夫不大,只见昭德夫人倒剪着二臂,被他们押解出来,由那老者监视着向前面走去。乾坤剑客石愚子方要跟缀下去,又听得上室中那个秀姑奶奶竟自说着:“娘,你不用管我,我不会替你惹事,还不成么?”风门一开,那个秀姑奶奶从屋中走了岀来,往院中一落,二次腾身蹿起,已经到了对面墙上的后坡。石愚子暗暗惊异,自己暗中跟缀下来。从屋面上连翻过两道院落,她竟扑奔一道跨院中。这跨院只有两间东屋,这位秀姑奶奶往院中一落,竟向东屋中走去。

  容那秀姑走进屋去,自己才要跟过来。忽然听得厢房中是那秀姑在呵斥着:“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给我出去,姑奶奶眼里看不惯这种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只会欺负一个女人,挺大的两条汉子,为了看守这一个女人,竟自兵刃暗器带个全,你们也太给二侠庄泄气了。就凭她既落在这儿,还跳得出手去么?趁早躲开我,我有话问她。”跟着门开处,两名短衣壮汉各提着一口明晃晃的鬼头刀走出来,齐向通前面的那道角门走了进去。乾坤剑客石愚子心想,昭德夫人确是落在这里无疑了。自己刚要往前纵身时,突然上房门一开,那个老妇人从里面走岀来,手中却多了一条拐杖,这条拐杖往地上一落,顿得地咯咯地响着,她这手中的拐杖,绝不像年老人腿脚迟慢,仗着它几分力气支持身体,脚底下走得更是很快。石愚子已发觉她这条拐杖是用作兵刃无疑了,触到地上,完全是钢铁之声,她也直往厢房走进屋去。石愚子这才腾身一纵,蹿到了厢房窗下,看着里面的灯光,辨别这屋中人停身坐立之处,轻轻把窗纸点破,防着窗外面的寒风往纸孔中袭过去,被屋中人惊觉了。赶到往里察看时,石愚子心似油烹,果然昭德夫人被囚在这里,在灯影下看到她面色惨白,愁眉紧锁,倒剪二臂地被绑着,坐在一个木板床边,低着头不言不语。那母大虫秀姑娘紧站在昭德夫人的面前,那位老妇人却站在靠里边。那个秀姑奶奶却是疾声厉色地说道:“我看你是好歹不分,你既也是武林中人,不会那么没有一些见识。你反倒这么口口声声好人恶魔骂个不住,你看你外貌上虽然很聪明,其实你是十分糊涂的东西。你把姑奶奶看作何人?这二侠从庄主……”

  她方说到这里,隐着窗外的乾坤剑客石愚子耳中听到通前面那个角门有一点儿声息,石愚子耳朵极敏,已辨清了是一人纵身落地,脚底下很轻。这一来,自己再撤身往外纵,可就要来不及了,只好身躯往上一纵,已经蹿起来,双手抓住了檐头,一提气,下半身翻起,双足足尖点住了上面的横梁,把身形缩住。果然角门那里有人高声招呼道:“奉庄主之命,提那女人到前面,大约要打发她了。”屋中母大虫秀姑娘话问到一半,被外面人声搅得把话停住。这时,角门那里的来人轻轻一耸身,已到了厢房门口,身手矫捷轻灵,屋中的母大虫听得外面来人这么招呼她,却急怒说道:“有什么急事也得等一等,我非得把这女人问明白了,才许你们把她带走。”石愚子这时已经看清了来人,这人年岁不大,也就是二十多岁,身形矫捷,气魄雄伟,到了门首,略一迟疑,竟自拉开门闯进屋去。石愚子把双足往下一退,轻轻地往下一飘身,仍然落在房檐下,赶紧从那窗孔中往里看时,只见来的这少年走进屋中,却向那娘儿两人躬身行着礼,母大虫却带着怒色半斜着身躯,向那少年道:“陈孝,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姑奶奶连这点事全做不了主么?任凭庄主自己来,我也不能就这么放这女人到前面去,我不问个明白,谁敢把她带走?”那少年却带着笑脸向这位姑娘说道:“姑奶奶,你这是何必呢?庄主从来办事谨慎,这个女人一定是关系重大,若不然他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现在正在等待着,姑奶奶你放她岀去。庄主若亲自进来,难道为这点事,父女这还闹岀意见么?实对姑奶奶说,庄主爷那里已经吩咐下来,叫我父子把这女人连夜送走,丝毫不准耽搁,倘若迟误了,我陈孝却有些担不起呢!”这位母大虫哪肯听这少年的话?恨声说道:“你们全是巴结庄主惯了,老是不把别人放在眼内。姑奶奶今夜定要争这个行市,我若不问清楚了,想叫我放她前面去,那是妄想,你还不给我出去么?”那少年陈孝也急得红头涨脸。这时,那老妇人却又像和事佬一般劝着道:“姑奶奶算了吧!你若是非把这女人来踪去迹问个明白,岂不耽误了庄主的大事?快快地叫陈孝把她带岀去吧!”那母大虫秀姑娘却吭了一声道:“我偏要看看我这个姑奶奶在这仙猿岭这还能住下去不能?怎么这一点事我全不能顾问,把我看成了无关痛痒的路人。我偏要看看庄主有多大权势,这个人我非要审问明白了才准带走。现在不管是谁,只要敢伸手动她,母大虫就要对他不起了。陈孝趁早给我出去,你可知道姑奶奶是翻脸不认识人。”他说着话时,竟自往陈孝面前凑,这陈孝吓得连连往后退,口中却在说着:“姑奶奶可别这么动怒,你要审问只管审问好了,我先到前面去。”说这话间,陈孝很快地退出屋来,在台阶上脚尖一点地,腾身纵起,赶向前面而去。这一来,把个久走江湖精明干练的石愚子闹得如坠五里雾中,越发地不明白这人家是怎么个路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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