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力保孤雏 云娘全大义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昭德夫人已然缓得醒转过来,可是尤其可怪的,自己和飞虎旗陶义动手之间,母大虫齐秀姑已经赶到了昭德夫人身旁,附耳低声说着话,再没有仇视之心、杀害之意。乾坤剑客石愚子压住剑,察看发话的人,只见从那条夹沟山道内飞纵出一人,正是那二侠庄的虬髯叟齐忠,提着一口金背砍山刀,飞跑过来,左手向刀背上一搭,向乾坤剑客石愚子道:“石大侠,我弟兄多有得罪了。”石愚子一时搭不上话来,更不敢相信他们对自己没有仇意,依然在戒备着,往后退了一步,怔呵呵地望着他们。这时,飞虎旗陶义又从悬崖上飞身纵下来,把铁旗卷起,也向前来向乾坤剑客石愚子道:“石大侠,我和你到现在还是在怀疑不解中。朋友只管放心,我们这番事办得实在抱歉,可是事非得已,你要有愤恨之心,只怨那雪山首领,这完全是他主使我们这样来做。”乾坤剑客石愚子听到这番话,越发不明白了,愕然问道:“朋友,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海天一鹤朱大悲他也肯背却誓言,投降大清了么?”虬髯叟齐忠正色地说道:“石大侠,你不要说这种污辱雪山首领的话,他哪肯做这种无耻小人为利禄所动之事?”这时,昭德夫人已经扶着母大虫齐秀姑站起,向这边走过来,彼此隔着不甚远,这边所说的完全听见。昭德夫人忙向石愚子招喊道:“石师傅,你不要追问了,只怨我的命薄,身在难中,还遭逢到这种意想不到的事。仙猿岭二侠庄对付我们实实在在是出我叔父之意,不过他老人家绝无恶意。只为过去我们和叔父隔别已久,差不多十余年未曾见面,现在他老人家隐迹大雪山玉冰嶂,因为中原已没有他老人家立足之地,这也是他最后一招,在这里倘若再生变故,他那所有的心血,也就算完了。所以他那里不是志同道合的,绝不敢招引到那里。这次我逃奔这里来,事前虽已得他老人家的允许,究竟这些年对于我们的事,知道不甚清楚了。这才叫二侠庄陶老师傅、齐老师傅设法擒拿,他们要看了我们临到危难的时候,志节变不变?”昭德夫人说到这句,咳地叹息一声,向乾坤剑客石愚子道:“倘若我心志不坚,稍存惜命之心,恐怕这时早已身首异处了。”石愚子也觉得朱大悲这番的办法太以任性了,这幸亏是防备得紧,救应得快,倘若昭德夫人落在恶魔之手,他老人家怎对得起这贤德的侄媳?不过心里存着这种心意,也不敢出口,因为现在唯一可以投奔的地方,只有大雪山玉冰嶂了。借着他的力量,尚还可办着以后的事。

  这时,飞虎旗陶义却向虬髯叟齐忠问道:“二弟,究竟有什么事发生,你竟放弃了搜索前山,也赶到这里?”虬髯叟齐忠道:“现在得着报告,从贵州跟下来的鹰犬,就是方才你们所会的这几个,还有北京城下来的一般能手,也全在这一趟道路上四下搜索昭德夫人母子。不知道哪里泄了消息,他们已知道他母子二人是分开走的,现在已经有人跟缀上虎啸山所下来的人,金梭吕云娘已和他们作了对手。事情很紧急,任凭行踪怎样紧密,只是脱不开身。还算那吕云娘能够应付这种强敌,暗中打发人乔装改扮,绕着东南边境过来的,用七昼夜的工夫,向首领请援求救。这里必须派人赶紧去接应,若不然恐怕要落在敌党之手了。我们首领也觉事情扎手,不敢轻见,这才连夜传下火印竹符,叫我们赶紧把昭德夫人护送到玉冰嶂。更请大哥你立时起身,人不要多,挑选一两名得力的助手,还要改变行装,赶去接应,首领那里也派出人去,无论如何也得把铁麟公子接进玉冰嶂。凡是接受火印竹符的,不能把这件事办下来,也就不必再回玉冰嶂交令了。”飞虎旗陶义听得虬髯叟齐忠这番话,点点头道:“那还用首领说么?倘有疏失,谁还愿意忝颜回来?”虬髯叟齐忠从怀中取岀一面火印竹符,递给了飞虎旗陶义。陶义纳入怀中,向虬髯叟齐忠道:“二弟,我要先行一步了,我们前山的事,可安排好了么?”虬髯叟齐忠道:“我已叫阿婆亲自把守山口,大哥你赶紧请吧!”飞虎旗陶义向乾坤剑客石愚子一拱手道:“一切不周得罪之处,等待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再赔礼吧!”飞虎旗陶义立刻如飞赶奔那仙猿岭东峰一带,纵跃如飞而去。

  此时真相已明,最痛心的只是昭德夫人,这次险些弄假成真,遭了敌人的毒手。如今虽然是已经脱离危险,但是听到虬髯叟齐忠来报告,昭德夫人自己更是放心不下了,明明是族妹金梭吕云娘护送爱子铁麟又生波折,是否能够平安脱险,不得而知。自己深知道这位族妹的性情,她是极好动的人,更兼她一身武功本领,比自己高得多,所以这次对于自己是尽姐妹之情,可以锐身自任,保护铁麟儿,以全大明血胤。这次责任重大,她绝不畏难,就是自己十分有把握,认定了从虎啸山定能把铁麟公子护送到玉冰嶂。可是现在竟自遇到了阻难,她这一请援求救,事情一定紧急,铁麟儿若真个再遭到危险,那可真是天绝我朱氏。这时,虬髯叟齐忠跟母大虫齐秀姑向前安慰昭德夫人。昭德夫人此时满怀悲愤,反倒无言。母大虫齐秀姑知道昭德夫人对于自己的爱子关心太切,听到这种信息,哪能不悲痛?深怪父亲太以地莽撞,这种事情不该当着昭德夫人说出来,叫她放心不下,自己一旁劝解着。乾坤剑客石愚子也在一旁向昭德夫人剀切地劝导,由虬髯叟齐忠催促着立时起身,请昭德夫人仍然坐着山轿,另换了两名健壮的轿夫。虬髯叟齐忠、母大虫齐秀姑、乾坤剑客石愚子、陈志强、陈孝一同保护着,绕着五道岭,转奔仙猿岭的南山峰。这一路依然不敢停留,紧自行着,赶到一出南山峰,乾坤剑客石愚仔细一辨识道路,竟到了夜间出事地点,二侠庄设伏的所在,知道山中一路绕着僻静的地方走,并没有多走了道路。

  到了五更过后,天色将明,不过天空尚在阴沉着,天亮得很慢。又走出三里多地来,这才渐渐地亮了。在天刚亮时,这种荒野的道路上,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景色,气候越发冷得厉害,远远望去,也不管是花木,还是山冈,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哪里有村庄镇甸来,野地里在雪光中,带着一股子蒙蒙之气,含着一种类阴惨的气象,风虽不大,但是飘到脸上如同尖刀刨着。虽全是练武的人颇能抵御寒冷,可是在这种境地,也觉得不能禁受了。忽然远远地有一行黑点在雪地上出现,乾坤剑客石愚子等一般人十分注意,细细地察看着。大家各自戒备起来,恐怕出什么意外。乾坤剑客石愚子向虬髯叟齐忠问道:“齐老师傅,你看前面那点黑影好像是一行骑士,莫非有绿林同道做买卖的么?”虬髯叟齐忠冷笑一声道:“石师傅,这仙猿岭二侠庄和玉冰嶂距离的这条路上,除非是我们两处想做这行买卖,别人绝不愿意到这里自找晦气来。我猜测得如若不差,或者就许是玉冰嶂已然派下人来接应我们了。”乾坤剑客石愚子道:“但愿如此。”可是保护昭德夫人的这般人仍然各自戒备着,提防着或有意外的变故。两下里越行越近,已然辨别出迎头来的有五六匹一色的枣红马,马上的人全是反穿着老羊皮披风,头上挂皮耳子大毡帽,这种打扮,和关东口北蒙古一带的相同。若不是虬髯叟齐忠说明这一带绝不致有绿林道盘踞,石愚子定要早早地迎上前去。

  工夫不大,两下里相隔只有十几丈远。那行马队里已经冲出一匹牲口,蹿到头里,向这边招喊道:“可是仙猿岭二侠庄下来的人么?玉冰嶂派我前来迎接。”这人一边招呼着,马已冲到近前,猛然把牲口勒住。这牲口一打盘旋,这人已飘身而下。乾坤剑客石愚子一打量这人,只见他年三旬左右,身体魁伟,体格矫健,浓眉巨目,鼻直口方,左肋下挎着一柄倭刀,显得精神矫健异常。这时,虬髯叟齐忠蹿到头里,竟自招喊道:“原来是韩老弟,这叫你辛苦了,我们到得不晚么?”来人也抱拳拱手道:“要知道二庄主亲自护送前来,就用不着我们再迎接了。”这时,山轿也暂停,虬髯叟齐忠扭头向乾坤剑客石愚子招呼道:“石师傅,我给你引见,你们入玉冰嶂还要仗这位韩老弟格外地关照呢。这是玉冰嶂外山巡查韩玉章师傅。”又向韩玉章道:“这就是侠肝义胆,以热血保全昭德夫人的乾坤剑客石师傅。”韩玉章赶忙行近一步,向石愚子行礼道:“我们虽然隐迹边荒,久仰石师傅的大名,这次更因护送昭德夫人来到雪山,叫我们有幸拜识石师傅,真是幸事。”

  乾坤剑客石愚子道:“不敢当,韩师傅过奖,此后尚望韩师傅多多关照。”韩玉章又到山轿前拜见过昭德夫人,更和陈志强、陈孝打过招呼,立刻向虬髯叟齐忠道:“二庄主,我们不要耽误,还是赶紧起身行吧!”虬髯叟齐忠向韩玉章道:“既然是老弟你率着人来迎接,我就不必到玉冰嶂去了。韩老弟已经知道,大庄主奉首领之命去接应入玉冰嶂的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二侠庄两现敌人,恐怕还有后至之人,那时雪山玉冰嶂的门户交与了拙荆,实不放心,我赶回去照应一切。”韩玉章道:“那么很好,现在也正得竭力地注意着敌人,不要叫他们任意在这一带猖狂,二庄主请吧!”虬髯叟齐忠更向乾坤剑客石愚子道:“石师傅,恕我不送了,石师傅只管放心,只要到了玉冰嶂,那里的信息灵通,各处里全有派遣了去的弟兄放哨,沿路上有什么举动,玉冰嶂全能得到确实的消息。等待把铁麟公子接进山来,我必然赶到玉冰嶂与石师傅一会。一切不周之处,石师傅多多担待。”石愚子答了声:“二庄主太客气了,只管请吧!”虬髯叟齐忠又向母大虫齐秀姑嘱咐,自己如飞而去,回转仙猿岭二侠庄。

  这里也跟着起身,所派来的五名得力的壮丁,此时不下牲口,停在道旁等候,全是三旬以下的少年,虽然在这种酷寒的天气中,一个个赤红的脸色,精神百倍,全是全身佩带着远攻近守的器械,如临大敌地戒备着。此时,韩玉章指挥着他们分两旁保护。石愚子在山轿的头里,母大虫齐秀姑在山轿的后面,陈志强、陈孝父子二人分在两旁把守着,二侠庄四名壮丁也是严厉戒备。这般武士护送着直奔雪山玉冰嶂。连乾坤剑客石愚子也是初次到大雪山来,走到中午之后,已经望到了大雪山的南山口。好雄壮的山势,高峰耸起半空,山上的松柏树木全被一层积雪蒙着,平时这一带就轻易见不到人烟,在这大雪封山的时候,飞鸟伏巢,禽兽敛迹,哪看得到一些人迹?贴近了山口,从一座满布着积雪的岩石后面,转出两个壮汉,拦阻住这般人不准前进。那韩玉章虽则是巡山的首领,他本人也要呈验过火印竹符,才放过去。这里走去也就是一箭多地来,骑牲口的弟兄全各个地翻身下马,内中一人吹起竹哨,只见从旁边一段老松林内飞奔出两人来,韩玉章向他们吩咐几句,立刻由他们又唤出几名弟兄来,把牲口尽行牵去,牵入了老松林内。乾坤剑客石愚子知道这一段不能再骑牲口了,果然这里向前,隔开不远,就是盘旋磴道,可是到处里全有下卡子埋伏把守的人,走一处是得验一次火印竹符,这就是玉冰嶂防守严厉,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从外面往里走,就得要验火印竹符,方才放行。

  绕过一道大岭,母大虫齐秀姑在山轿后向昭德夫人招呼道:“夫人你看,前面就是玉冰嶂最险要的地方了,也就是咽喉要路,此处名叫一线天。不从这里过去,你休想到得玉冰嶂山庄,这是天然的一个门户。”昭德夫人顺着母大虫手指处看去,只见一二十丈外一段山坡上面,横阻着一道高入云霄的山峰,当中有一条极狭的道路,向上面看去,峰头几乎接到一处,这就是一线天入口处,果然险峻异常。那一段也静悄悄不见人迹,直到这般人走到近前,一线天内方然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似乐器发出来的,声音不高,听得极远。这种声音响过之后,韩玉章喝令山轿停住,所有保护的人,也全停步不前。跟着见那一线天山峰的半腰,一处突起的岸石上面,现出一人来,向这边察看了一阵,他没发话,竟自退去。工夫不大,经过山峰下面一片荆棘丛中,嗖地蹿出四人,向这方招呼道:“韩师傅回来了,入一线天的一共有多少人?请韩师傅吩咐一下,我们也好报进去。”韩玉章回头看了看,向那人说道:“所来的一共是十二人,只为昭德夫人身上受伤,行动不便,只好进去六人。”那人答了声“好”,在肩头摘下一张弓来,伸手从箭壶中抽岀一支响箭,他扭扣填弦,嗖地把这支响箭射向山口内。

  工夫不大,从这一线天内闯出两人,向发响箭的互相打了招呼。他可跟着又从里面唤出四名壮丁来,向虬髯叟齐忠一点手道:“庄主你过来,因为这两天玉冰嶂防御上十分严紧,不能多带人进去,把轿夫换下来吧!”虬髯叟齐忠忙答道:“愿遵山规。”这现身的两人是守御一线天的头目,他们验过火印竹符之后,立刻领着虬髯叟齐忠、乾坤剑客石愚子、母大虫齐秀姑、陈志强、陈孝,由两个壮丁抬着昭德夫人往一线天山口内走来。

  抬头往上面看,也只有一尺多宽见天地方,所以这形成了一夫当关,万夫难开之势。一线天这条小道,长约三四十丈。赶到一出一线天,却豁然开朗,回头看了看那一线天的上面,乱峰起伏,绵延不断,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形如一座城垣。并且这时上面满布着冰雪,峰头一个挨一个,白茫茫耸立在凛冽寒风中,好壮伟的形势。往里走出没有多远来,在一个山坡上,两旁建筑着四间木板室子,从门窗上向外冒出浓烟,分明是正在烧饭。山轿抬进这山坡前,木板室中走出两名壮汉,身量高大,全穿着兽皮做的衣服,既轻暖又利落,在山坡上往下里望,一容到夫人的山轿到了近前,内中一个却招呼道:“李师傅,把轿夫留在这里,该由我们送夫人到里面去了。”李文熊点点头,遂向这壮汉道:“这两名弟兄也是自己人,这是二侠庄门下的弟兄,你们吩咐他们要好好地关照。”另一名壮汉向两名轿夫一点手,他们把山轿放下,被那人指引着领进木板屋中。跟着换了这两名壮汉,抬着山轿走上山坡,走在这种又滑又倾斜的山坡上面,可是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乾坤剑客石愚子、母大虫齐秀姑可以跟随得上,陈志强、陈孝爷两个未免有些吃力。那陈志强更加心中赧愧:“人家玉冰嶂山庄内效力的弟兄,竟有这等好手。像二侠庄所领率的一般弟兄,要找出这么两个好手来,实在是难事。”过了这段山坡,显岀一片平坦的道路。虽然这时在大雪封山,可看岀这一带颇具形势之胜,林木颇多,由人工开辟出道路来。往前走出很大的一片树木,只见前面现一道高岗,这般人相隔还有十几丈,上面一声竹哨响,在这高岗上闪出一人,并且在那雪堆上现出二十多张诸葛弩,上面那人在喝问道:“来人赶快报号,箭可要发了。”这时,领着齐忠等进来的两人停住脚步招呼道:“何师傅,这是二侠庄奉令接迎闽中退下来的昭德夫人和石大侠到了。”山冈上这人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红旗,向后一挥,上面的弓弩完全撤去,跟着一纵身蹿了下来。

  乾坤剑客石愚子见山庄这里布置得这么严厉,此时更打量来人,只见他精神矫健,体格魁伟,手里执着一个三角小红旗,向石愚子一躬,道:“石大侠赶紧里请,首领可出来迎接你了。”石愚子道:“这可不敢当。”这人更不再客气,转身就走,举着那面小红旗在前面引路。这一层层的房屋也有用木材搭盖的,也有用巨石堆垒的。眼前忽然现岀一片极大的宅子,可也没有墙垣,有一段七八尺高方形木材筑起的一段栅栏墙,在当中开着一个宽大的门,门口那里也是静悄悄,并没有人。但是相隔还有数丈远,从门里撞出一队少壮的壮丁,每人全是全份武器,背弓挎箭,提着明晃晃的厚背刀,二龙出水式从栅门两旁列成了两大队,形势上颇显得伟壮。跟着从里面又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士,便装的衣履,并没佩带兵刃,出得栅门,往前紧走了几步,迎接过来,招呼道:“李文熊、张得善,首领传令,叫你们回防南山口。”这两人答应了声,立刻转身退去。昭德夫人也下了轿,这接迎的人往旁一闪,口中说道:“首领下来了。”跟着门里咳嗽一声,从里边走出两人来,头里这位昭德夫人不认识,后边这位正是自己十几年不见的族叔朱大悲。这时,母大虫齐秀姑、陈志强、陈孝全紧行了两步,向前招呼道:“首领,我们这里给你问安了。”更向朱大悲身旁这人招呼道:“二庄主,弟子等这里给你请安了。”昭德夫人听出这正是自己族叔结拜的弟兄一粟子于天义。占据大雪山玉冰嶂,亏了他跟铁铃叟花承润的力量。齐秀姑在二侠庄那么狂妄无人,此时来到玉冰嶂,居然也是温和知礼。

  他们见过礼之后,乾坤剑客石愚子也向前拜见道:“这位敢情是雪山玉冰嶂山庄大庄主朱大侠么?末学后进石愚子给你行礼了。”海天一鹤朱大悲往前紧赶了一步,伸手把乾坤剑客石愚子的双臂抓住,含笑说道:“石师傅,你怎么也跟老朽弄起这样客气来?你我虽然未曾会过面,敢说是彼此知名。我朱氏门中,到如今落得死亡逃散,几乎把宗祧断绝。石师傅仗义保全孤弱,舍侄媳蒙石师傅你一路上受尽艰辛,把她保全到这里。我朱大悲虽是感恩不尽,我不愿意形诸齿颊之间。石师傅反向我客气起来,是不要笑话了么?”这时,石愚子却正色说道:“老前辈不要这么客气,你身为大明贵胄,更兼这些年不只至于把恢复宗庙放在肩头,更能本侠义道的天职,做些济困扶危、除暴抑恶的事,大为江湖道中人所宗仰。我在下借着这个机会来到大雪山,承老前辈的不弃,许我入玉冰嶂,这是过分地蒙你抬爱了。我闻得玉冰嶂隐迹着不少风尘豪侠,胸怀大志的人,老前辈要给我引见引见才好。”朱大悲向石愚子道:“石师傅,不要这么过分地对我们这些逃亡避祸的人尊崇。其实不过是一些志同道合的弟兄,被迫地在中原没有立足之地,匿迹边荒,暂时度此流浪的生涯,全是穷途末路的人,实不值得石师傅这么景仰。”说到这,用手向身旁一指道:“这就是我拜弟一粟子于天义。”乾坤剑客石愚子赶忙向前见礼,一粟子于天义对于乾坤剑客石愚子知道得倒很清楚,因为他跟乾坤剑客师门中颇有渊源,叙起来在武林中门户很近。这时,昭德夫人向前也拜见过朱大悲、于天义。

  首领朱大悲向昭德夫人道:“这次倒颇难为你了,还算是苍天护佑,使我们能够相逢在玉冰嶂。此后你很可以安心在此暂忍一时,这里虽非铁壁铜墙,这种穷荒之地,不是外人可以随便到的地方。我这玉冰嶂山庄倒还挡得住那般利欲熏心、奴颜媚敌之辈。但盼得我铁麟孙儿能早早地赶到玉冰嶂,那就是我们之幸。”昭德夫人听叔父一提起铁麟公子,母子连心,不由得流下泪来。朱大悲、于天义已经让石愚子往山庄里走,朱大悲看到了昭德夫人悲痛,遂扭着头说道:“你不用担心,你花叔父和二侠飞虎旗陶义、虬髯叟齐忠领着人去迎接,要和恶党们一较身手。这件事谅他老弟兄三人还足以应付,你何必担心?快快随我到里面吧!”昭德夫人用衣袖拭了拭泪痕,跟随着往里走。

  这山庄内虽然也全是因陋就简建筑的房子,但是布置得井然有序。无奈这时是一个严冬季节,眼中所望到的花木山石只有一层冰雪蒙在上面,若是在夏季气候换过来,这一点地方颇有园林之盛,虽则没有什么景致,可是离开山庄后面四五十丈,高峰插天,形如白玉的屏障。这里面有许多壮丁伺候着,往里走,第一座门必有两名壮丁守护,他们站在严寒的风地里,一个个挺起胸膛,丝毫没有畏缩之色。来到这山庄里的大客厅,一进客厅中,里面成了另一个世界,暖气融融,在迎着门地当中一个丈余大的石槽,里面烧着木炭,绝没有那种烟气腾腾,只有一股子松子香,嗅到鼻中,显得格外清新。这座大客厅东西有十丈长,南北也有五六丈宽,这里要有百十名客人,足可以容纳。里边没有内地里所用的陈设,所有的全是本山自造,粗陋异常,不是石头,就是白茬木。可是这份整洁,令人看着精神为之一爽,无形中带出一片朴野雄厚之气。每个坐具上,全蒙着豹皮。落座之后,那朱大悲对于乾坤剑客石愚子显得格外亲切,细问起道路上的经过,石愚子从实地说了一番,朱大悲不住点头。一粟子于天义却带怒说道:“现在对于昭德夫人母子,清廷这么不肯放手,未免赶尽杀绝。可惜我不曾会着来人,我倒很盼他们能够跟踪蹑迹而来,好叫他们也知道逃亡避祸的人,尚未可轻视呢!”海天一鹤朱大悲喟然叹息道:“二弟,这点事情何就不能忍耐么?愚兄的遭遇,不过对你讲的是这十年大致的情形,我所经危难,不过是处置几桩大事。至于我从江南逃奔边荒时,我朱大悲已经几次被这群恶党所迫,我所遭受的,要加到二弟你身上,你早就不能忍耐了,焉能还有今日?”

  这时,进来一名壮丁,去到了朱大悲的身旁,低声说了两句,立刻又从外面唤进四名值役的,把桌椅摆开。朱大悲站起来向乾坤剑客石愚子道:“石师傅,这边荒之地,没有什么待客之物,略备几杯薄酒,就算我们弟兄为你洗尘吧!”石愚子忙抱拳答道:“首领也知道我们的来意,我自身一样没有立足之地,此番投到玉冰嶂,也得求首领念在武林一脉,容我们暂时在玉冰嶂托庇首领的神威,可以隐匿一时。首领要拿我们当客人看待,我石愚子可就过分不安了。”朱大悲哈哈一笑道:“石师傅若是这么说,可叫我这做主人的置身无地。这种荒寒之地,怎还提到款客?不过志同道合,虽是茹苦含辛,也倒可以苦中取乐。你看我所预备的是什么?就知道我朱大悲不是以客礼相待了。”这时,壮丁们把酒肴全摆好,相继入座,果然所献上来的,全是玉冰嶂本山所有,并且还是在冰窑里收藏的,连那几种菜蔬也全是夏季之物,虽则没有珍馐美味,这种山屋收藏的,越显得格外清新可口。尤其是山庄里自酿的美酒,就是把西南几种名产摆在一处,也没有他这种酒味纯。酒过三巡,海天一鹤朱大悲又给石愚子满了一杯,石愚子见朱大悲对自己这么客气,颇觉惶愧不安。朱大悲把酒壶放下,把自己的酒杯端起,向大家让了让,然后向石愚子说了个“请”字,全是一饮而尽。朱大悲向大家说道:“舍侄在闽中遇祸,我朱氏门中又少了一个有志节的后人,这是最可悲的事。我这侄媳避祸玉冰嶂来,她虽有一身本领,怎奈强敌能手颇多,若没有乾坤剑客一路舍命保护,她焉能够到玉冰嶂?可是我这侄媳保全了性命,有生之日,全岀于石师傅一人之赐,这尤其是可贺的事。就是我这雪山玉冰嶂势力单薄,将来图谋大事时,实感觉力有不足,此番石师傅赶到这里,他的志节操行,武功造就,实在是我们早已景仰的人。所以我朱大悲要强人所难,请石师傅从此后列入我玉冰嶂的主人。我愿意请他协助我们整理这片山庄,重行布置一番,免得变起仓促、措手不及。不过我这是一厢情愿的事,尚不知石师傅肯不肯和我们结为生死之交,共图大事?这件事我朱大悲可不好勉强,盼石师傅明白赐教,我朱大悲感激不尽。”石愚子慌忙站起向朱大悲道:“首领,你领袖玉冰嶂,结合一般有血性的男儿,待时而动,我石愚子佩服不尽。如今蒙你这么过分地抬爱,我实在有些不敢当。只盼着二位时加指教,那也就是我石愚子之幸了。”海天一鹤朱大悲听得石愚子表示出愿意和自己结盟,列为本山第四座,这一来,海天一鹤朱大悲和一粟子于天义全是十分高兴。朱大悲更招呼侄媳昭德夫人重新向石愚子拜见。昭德夫人也十分欣慰,乾坤剑客石愚子此次舍死忘生,保自己脱出敌人之手,能够赶到大雪山,倚靠在叔父朱大悲身旁,全仗着他一人之力。叔父把他留下,并且结为生死弟兄,共同患难富贵,倘若铁麟儿再能够安全入了玉冰嶂,日后也可以叫他对于这个有恩于朱氏后代香烟的石叔父尽些孝心,可以稍尽感德思酬之心。自己遵着叔父之命,向石愚子行过礼。石愚子也算很欣幸,能够和胸怀大志、腹蕴珠玑的当代大侠海天一鹤朱大悲结为生死弟兄,在江湖道中足以自豪了。

  朱大悲款待了二侠庄的人,不过昭德夫人心中最悬念的是铁麟公子,刚到玉冰嶂,不便向叔父追问。直到酒筵散后,首领朱大悲打发二侠庄所来的人,不过并不是叫他们回转二侠庄,立刻撤出火印竹符,传令道:“现在因为得到本山派出去巡查,三百里内的明桩暗卡各边纷报进来。现在清廷已经对我玉冰嶂十分注意,派出人来,侦察我们的行动。这次昭德夫人蒙石四弟舍生保护,他能够入了玉冰嶂,已是十分侥幸。不过尚有从虎啸山那边由金梭吕云娘保护的我朱家唯一后代铁麟公子,亦遇到极大的阻难,恐怕他们不容易就顺利地到达大雪山玉冰嶂。从虎啸山跟缀下来的恶党们,金梭吕云娘还足以应付。只是查我玉冰嶂所下来的清廷能手,他们分好几路散布在这一带的路上,他们原本是互通消息,互相接应。金梭吕云娘本领虽高,可是铁麟公子年岁尚小,不但不能助她,恐怕反为他所累,险些个失陷在恶党手中。虽然两次脱身大难,据探查报告,她距离我大雪山尚有七百里的途程,这一带路越发不容易闯过来了。敌党已经判明她姨甥二人是往大雪山玉冰嶂而来。他们要沿路设伏,非把他姨甥两人收入网罗不可。事情不容再缓,所以我已经传下火印竹符,叫各处派岀去的暗卡,量力相助。这些弟兄们虽则是没多大的力量,可是他们倒还能忠心护主,我已打发三弟铁铃叟花承润下去接应,二侠庄飞虎旗陶义也赶去应援。现在你们所带来的弟兄,打发回仙猿岭二侠庄复命。陈志强、陈孝你们父子二人为一路,从玉冰嶂起身,星夜赶奔云岭一带,那里要紧的地方设伏把守,并且我这里的火印竹符,能够调集当地为本山效力的人,任你们父子指挥。金梭吕云娘若是不渡云岭另走别的途径,没有你们的事情,只在那里暗中监视。敌党们倘若到了那里,金梭吕云娘带着铁麟公子已陷于危险之境,你们赶紧派遣当地效力的弟兄,用连环马赶到武城那里,定有一路重要的人设伏等候,可以赶紧叫他赶到云岭应援。”陈志强、陈孝父子二人一一应允。海天一鹤朱大悲更向母大虫齐秀姑道:“你领受火印竹符离开玉冰嶂,立刻赶奔巴安,在澜沧江口埋伏等候,那一带有我们的人足可供你调遣使用。金梭吕云娘如若真个经过那里,恶党们人多力量足,你们难应付时,也用连环马渡澜沧江赶奔宁静山。宁静山就在苏兰驿北,那里四座酒棚,全是我们玉冰嶂派出去的。到宁静山,大约你陶伯父一定在那里埋伏等候,他得着警报之后,你们赶到巴安,你们合力对付敌人。虽不能把恶党一鼓歼除,也能叫他们铩羽而去,接应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入玉冰嶂。这件事处处要谨慎,不得疏忽和大意,倘若为恶党所乘,铁麟公子和金梭吕云娘若有失闪,大家也就不必回至玉冰嶂来见我了。我朱大悲即日散山,火印竹符不要失落了,快快去吧!”母大虫齐秀姑像她那样一宠的性子,赶到首领朱大悲传布这种命令,她恭恭敬敬垂手侍立,说一声答一声,朱大悲把话说完,她把火印竹符接过去,藏入怀中,立时告别。

  昭德夫人看到他们全这么舍身为朱氏门中效力,任凭是赴汤蹈火,绝无丝毫退缩之情,这种血心义胆,令人感激难忘。昭德夫人在陈志强、陈孝、刘秀姑要走的工夫,忙站起来走向他三人面前万福一拜道:“秀姑妹妹、二位义士,此番奉首领之命前去接应我妹妹和小儿铁麟公子,全仗你们仗义相助。但愿得他娘儿两个安然来到玉冰嶂,我朱氏一门生死感念再生之德,没世不忘。”陈志强、陈孝、齐秀姑全不敢受昭德夫人的礼,往旁一撤身。陈志强伏身答礼道:“请夫人不要多礼,我们全是复国家之仇,匿迹边荒,受首领的覆荫。我们认为凡是为玉冰嶂效力,就是为我们自身争存亡、争荣辱。铁麟公子为大明后裔,莫说我们这般结义的人应该冒死保全他,就是四海的黎民百姓,谁不愿为大明全宗祧存血胤?夫人只管放心,铁麟公子定能安然归来。”母大虫齐秀姑也向昭德夫人道:“夫人,你无须为我们去与敌人周旋而不安,我们逃亡到边荒一带,无时不在痛心中,只为力量不敌,气运告终,天意难回,屡次图谋均遭失败。现在我们隐迹在这荒寒之地,只有朱氏这一条后代,若是全不许我们存留在世上,那也逼人太甚了。我们倒要看看恶魔有什么厉害手段,就能这么赶尽杀绝。请夫人等候,我们定能够把吕云娘接入玉冰嶂,如生意外,我们也就无面目再回来,只好来世再报答夫人吧!”昭德夫人道:“妹妹言重了。”陈志强、陈孝、母大虫齐秀姑因为事情紧急,不敢尽自耽搁,立时起身,遵着首领的命令,分头奔云岭、巴安,前去埋伏等候,与敌人一拼。

  陈志强、陈孝、母大虫齐秀姑走后,昭德夫人回身来向海天一鹤朱大悲说道:“叔父,这般人血心义胆,侠骨热肠,这仗着叔父素日教诲有方,任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不肯变节。现在看到他们这么遵从叔父的命令,令人可敬。此番真能仗着他们奋力地成全,把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儿接回来,侄媳妇没世不忘这般人的大德。”朱大悲道:“他们仗着这般义气,和一腔子热血,才能跟我来到这荒寒之地,同患难共存亡。不是这种忠心义胆的人,也不会随我到这里了。你一路受尽了风霜之苦,先到后面歇息一下,我已经叫他们给你收拾了干净的地方,后面那边小园子,倒也十分清静,你在那里静养几时,往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吕云娘的事,更不用担心,这般人只要全都尽力地和敌人周旋,也不会就叫这般恶党妄逞强梁,在我玉冰嶂讨得什么好去。”昭德夫人谢过了叔父,朱大悲打发一名年老的家人,领着昭德夫人到后面,就叫这名老家人住在园门外供昭德夫人使役。夫人被领到后面,虽则自己到了安全之地,但是哪里放心得下?时时在悬念铁麟公子的安危。暂且按下这里不提。

  且说金梭吕云娘,她和昭德夫人是同胞姐妹,父亲吕士瞻是大明朝一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只为是文官,只能从政不能执兵,更兼国家气数已尽,宵小攘权,空有像吕士瞻这种好官,也无济于事。国破家亡之后,满洲入主中原,因为吕士瞻是名臣,大清国也曾卑辞厚礼,请他仍出来做官。这位老大人忠贞自守,耻食清禄,宁死不肯出来。所好在他年岁已老,朝廷暗中调查他倒没有什么抗清之意,仗着他做官时两袖清风,也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什么田产,个人远走东川,在虎啸山飞云磴买了些山田,老大人就算是归隐。

  吕士瞻一生无子,却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这位昭德夫人,在闺名叫吕华娘,嫁给唐王,二女儿吕云娘。这两个女儿从大明未亡国时,曾得一位空门侠隐传授了一身武功,所以国破家亡之下,还亏了这种好女儿,做了不少事情。吕华娘随侍唐王起义师,恢复大明基业,封为昭德夫人。夫人是文武全才,可惜生不逢辰,遇到了多种浩劫,真叫作回天无力,壮志难酬。那吕云娘练就了一手好暗器,一掌击梭,百发百中,颇有侠女之名,并且性情也烈,不像姐姐那么柔和,随着老父归隐虎啸山飞云磴,所有经营田产管理家产,全亏这位姑娘了。她是立志不嫁,要侍奉老父的天年,在虎啸山常常穿着一身疾装劲服,到山里去打猎,追风逐云,从没空回。

  这时,大清国虽然是定鼎中原,取得了大明天下,可是勤王起义之师,此伏彼起。唐王在闽中一带召集了许多忠贞不屈之士,操练了十几万兵马,和清廷对抗,想收复江山。但是,满洲国的势力已成,正在兵力强盛之时,以福王那么大的声势,尚还落得个一败涂地。唐王虽也是个有志的朱氏后裔,不过耳软心活,遇到几个争权夺势的小人,势力还未怎么养成,倒先起了心腹之患,焉能不落个一败涂地?还算是昭德夫人有一身本领,母子二人更得乾坤剑客石愚子相助,从那尸山血海中逃了出来。乾坤剑客石愚子保护着他母子二人,连着三次突围,才算离开福建省境。可是也不容易就那么走脱了,事情越弄越紧,以石愚子一人要兼顾他母子二人,认为危险太多,遂和昭德夫人一商量,要打算保全大明朝这条后代,确有赶紧和铁麟公子分开才好脱身。昭德夫人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并且也能权衡轻重,看出眼前的形势,自己若是像平常妇女的行为,心恋爱子,不肯割舍,那非落了个同归于尽不可。遂决意和爱子分手,绕道奔东川虎啸山飞云磴。这时,老大人吕士瞻因为伤心亡国破家之痛,日就颓唐衰老,任什么事不再管了。这个家完全归到女儿手中。昭德夫人这一回来,说明了要把铁麟公子交到妹妹的手中,并且要叫她把这孩子送到大雪山玉冰嶂他叔祖那里。自己更把眼前的一切危险说与了老父和妹妹。那吕士瞻虽则是一时也离不开女儿吕云娘,可是老大人一生忠君报国,临到这时候,为了保全大明朝一条血胤,自己老命舍了全愿意,哪有不应承之理?并且对于乾坤剑客石愚子更是敬重十分,遂辞严意正地勉励了女儿云娘一番。老大人绝不从那世俗之见,关照着女儿要为大明朝着想,自身的生死不得顾惜,此后的性命要完全交付在铁麟儿身上。昭德夫人不敢耽搁,赶紧随着乾坤剑客石愚子赶赴玉冰嶂。这位侠女金梭吕云娘在姐姐去了六七天之后,在家中事全布置齐全,自己竟带着这个外甥铁麟公子在风雪寒天中也踏上征途。这种事,也实难为她,在这严冬时候,就是一个男子叫他远征边荒,也未尝肯冒这种险,何况还有多种千斤重担放在肩头。金梭吕云娘慷慨自任,从虎啸山飞云磴起身。吕云娘带着这个外甥,也是不敢奔大站走,再得躲避着官栈要道、城市之处,因为耳目众多,只要一有风声泄漏出去,被敌人跟缀上,恐怕就不易脱身了,一连走出六七天来。

  这天已到了金沙江东岸溥荣州境内,这一段道路得穿着十二栏杆山,横穿山道。这十二栏杆山地势颇大,只这一段横穿的山道,就有四十余里长,不渡过十二栏杆山别无道路可走。这段山脉南北绵延千余里,只要过了十二栏杆山,再渡金沙江,奔大雪山,这条过路平原太少,山水占十分之七。金梭吕云娘带着铁麟公子登山涉水,备受艰辛。入这道山口时,因为这几日来道路上形势很紧,不时地发现可疑的人跟缀着自己。金梭吕云娘因为这种千斤重担放在自己肩头,不敢轻视,在一路上甘心多受苦恼,往往彻夜奔波半天,在那荒村野甸歇息半天,这样行踪上倒可严密许多。可是铁麟公子年岁尚小,他是锦衣玉食中出来的公子哥儿,哪受得了道路上这种苦楚?何况常常夜间赶路,这尤其是铁麟公子最苦恼的事,不时地磨着姨母还是白天走,金梭吕云娘遂尽力哄着他。这天要入十二栏杆山东山口,在头一天已经发觉道路上有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道路上跟随了半日。金梭吕云娘遂想着再若是夜间走这种山道,情形过分危险。头天在东山口落了店,第二天黎明立刻起来,计算着这一天的工夫足可以横渡十二栏杆山,道路虽不好走,不过四十几里也足可以走出西山口了。其实这种山道里尽可以雇一乘山轿,当地人名叫花杆子,坐在上面很舒适的,不要自己受这种劳累。金梭吕云娘却不敢贪这种安逸,恐防形迹过分显露了反倒误事,仍然背着铁麟公子在晨色朦胧中进了东山口。这时,空气清新,铁麟公子今日是十分高兴,在背上向金梭吕云娘招呼道:“姨母,咱们每天若这么走多好,为什么终在怕人的夜间里?姨母往后不要夜间起路了。”金梭吕云娘道:“傻孩子,不要你管,你知道什么?我何尝愿意走那种黑沉沉的道路。因在暗中已常有人不时地跟缀我们,有加害我们娘儿两个之意。你乖乖地跟着姨母走,不要多说话、多管闲事。”

  这时,山道里十分清静,走出二里多地来,竟没遇见一个行路人,金梭吕云娘这时倒觉得放心了,虽则空山寂寂,自己打算着只要把这种山道穿过去,只要有店房,早早歇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再赶下一站,越离着大雪山近了,越得加着小心。这时,已经走上一片磴道,只是这种地方虽是有磴,只是粗具其形,仍然是很难着足。金梭吕云娘虽说是有一身的功夫,可是背着铁麟公子身上加了重,又是往高处走。这一段山道很长,盘旋着足有一二里地。才转上一条平坦的岭头,顺岭往南走,山头岭头,高低起伏,回环错落,好在这还有一个通行的地方。

  到了辰时过后,在山道里不断地碰到了行人,并且也看到了山居的人家和猎户们散居在岭头峰下,金梭吕云娘并不敢向这些人家搭讪,遇到有人住的地方,反倒紧走一程越过去。因为自己带着这个孩子,在这种地方经过,铁麟公子又长得那么俊秀可爱,极容易招人注意。明是可以歇息的地方,金梭吕云娘却不敢去向山中的住户们乞些汤水,却反找到那山涧边喝些涧水解渴。找到清静的地方,歇息一刻,又自赶路。到中午时,约莫着已经走出二十里,虽则脚底下不算怎样,算计着无论如何赶到太阳往下落时,也可以出西山口了。哪知往前走来,道路的情形越发险峻难行,山峡全是那羊肠小道,道旁还偏生着荆棘,和那横出在道旁的野树,时时地遇到阻挡,无形中可就慢了。吕云娘还不觉怎样,自己提着全副的精神往前走着。又越过了一道高岗,铁麟公子虽则被吕云娘背着,这一整早晨的工夫,他也觉得有些累了,遂招呼着金梭吕云娘道:“姨母,你看这一带景致多么好,不可以歇一歇再走么?”金梭吕云娘遂把铁麟公子从背上放下来,自己找了一块青石坐在道旁歇息着。坐了工夫不大,忽然见来路上竟有两个客人,也向这边岭上走来。金梭吕云娘虽则看到了有行人过来,但是与自己无关,丝毫不去理会。下面这两人渐渐走上这段岭头,这一相离近了,金梭吕云娘反有些疑心起来,觉得来人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任凭怎样只想他不起。

  这时,两人已到近前,一个年纪四十余岁,黑紫的一张脸膛,浓眉巨目,两鬓络腮胡须,虽则胡须留很长,可是已显得这人的相貌十分威猛。那一个年纪略小,不过三旬左右,短小精悍,两眼神光十足,一望而知是练过极纯功夫的人。这两人各提着一个包裹,走到吕云娘面前,竟自停身止步。吕云娘仍是脸孔看着别处,不去看他们,可是这连鬓络腮胡须的却向吕云娘打着招呼道:“这位娘子,借问一声,往西走可是出通山口的道路么?”金梭吕云娘带怒说道:“你这人十分无礼,怎的竟对我妄自这么称呼?你向我问道路我还不知向谁问去呢!”这个壮汉碰了这个钉子,绝不发怒,仍然带着微笑道:“这一说倒显得我们冒昧失礼了。既然也不熟习这条道路,我们何妨结伴同行?”这时,铁麟公子从对面岭边跑过来,倚在吕云娘身旁道:“姨母,他们是做什么的?姨母,咱们快走吧!”吕云娘忙答道:“不要害怕,没有什么,各走各的路。”说着,抬头向这壮汉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已经告诉你不认识这里的道路,你还尽自麻烦,你敢安心欺负我们女流么?”旁边那个年轻的却微微一笑道:“这值不得岀口伤人,谁曾欺负你来?我们好心好意地要和你们结伴同行,是安着照顾你之心,你反倒多疑起来,那么我们离开你总没有事了。”说着话,他们转身就走,走出没有三四步,忽然转身回来,仍然是那年轻的开口说话:“这位姑娘,我们着实看你眼熟,好像是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小哥儿大约是姓朱吧?”金梭吕云娘霍然站起,向这人厉声说道:“你问不着我们,我也用不着告诉你,姓朱姓羊与你何干?”那个年轻的却哈哈一笑道:“很好!你一个女子,就敢这么强暴对人,我们山口外也许会遇得上,我们就先告辞了。”这两人遂顺着岭头匆匆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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