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临难不屈 巾帼胜须眉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且说石愚子伏身窥视,知道跟着定有人前来,仍然伏身在屋角等待着。果然没有多大工夫,通前面山角那里,灯光闪动,一个壮汉手里提着一只纸灯笼,引领着一人,向里走来。在灯影中看到这人,好威严的相貌,年六旬左右,身量高大,赤红脸,绕颊浓髯,豹头环眼,熊背蜂腰,走起路来带着一派威猛之气。还没到厢房前,已经向屋中招呼道:“秀儿,你和我这么胡缠么?这么大的姑娘,还是这么不知轻重,不要耽误我的大事,快把这妇人放出来,免得叫爹爹生气。”房中是那个秀姑娘,答应着道:“爹爹,怎么还用你老自己进来?我不过是问问她的出身来历,哪敢耽误爹爹的正事。”这虬髯叟已经走上台阶,里面有人把风门推开,这虬髯叟走向里面。乾坤剑客石愚子因为尚有执灯的壮丁在院中守候,只好远远隐蔽着,等待那虬髯叟出来,倒要看看他怎样对付昭德夫人?屋中说话的情形已然听出,这虬髯叟正是二侠庄的庄主。工夫不大,已然押解着昭德夫人从里面走出来。乾坤剑客石愚子在房上潜伏着,看到昭德夫人毫无惧色,跟随那虬髯叟向前面走去。石愚子方才要暗中跟缀,这时,那母大虫齐秀姑忽然由屋中走出来,石愚子不由得大惊,因为房顶上全有积雪,自己暗中察看时,留了许多足印,只要她飞登屋面,定要被她发觉。哪知齐秀姑从屋中出来时,往院当中一落,又复腾身而起,不奔旁边那个角门,却反奔迎面的后墙屋檐下,往上一耸身,腾身而起,落到南面的后房坡上。石愚子略微地放心,不过她这种举动,实在有些怀疑不解,这里分明是她自己家中,可是她举动上这么诡秘。方才更听她母女说话的情形,分明是他父亲所办的事,这母女二人并不清楚,难道她对自己父亲也要探查么?石愚子这么猜测,倒是全猜对了。自己把身形隐匿着,注意到这母大虫齐秀姑的行动,见她由正房的后坡翻上前坡,石愚子却从东边转过去,到了前院转角处,把身形隐住,细看前面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迎面五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靠南面一道短墙,六扇屏门,只有当中两扇尚开着,院中并没有灯火。石愚子抬头向正房上看了一下,只见母大虫齐秀姑竟从檐头上翻了下来,轻轻落在院中,一腾身,已到了正房的月台上,直贴到偏西边窗下。石愚子心中十分着急,有她在这里暗自偷听里边的动静,自己可无从下手,无法贴近迎面这座大客厅。

  在这种情形下,只可冒险一试,也正可看这母大虫的手底下功夫究竟如何。遂在这墙角捏了墙根下一些冰雪,抖向母大虫齐秀姑停身处打了去。这齐秀姑忽然一翻身,蹿岀厅房前的走廊下,四下里张望察看。在她往西面一扭头的工夫,乾坤剑客石愚子二次又发出胡桃大的一团冰雪,却向五六丈外屏门前打去。母大虫齐秀姑这次可真上了当,她却腾身而起,飞扑向屏门前。石愚子趁这工夫,脚下一点地,轻身提气飞纵起,蹿向了东边走廊下,才往地一落,双臂向上一抖,身形拔起来,抓住上面的横梁,下半身随着往起一拔,两脚钩住横梁上面,双手一松,全身倒垂下来,往上一翻,竟用双手抓住窗户上面的横楣子,成为“珍珠倒卷帘”式,动作灵敏。那母大虫齐秀姑到了屏门前察看时,没有一点异状,她也有些怀疑,赶紧回身向厅房这边察看时,石愚子早把身形隐藏好。这母大虫齐秀姑虽是个女流,性情可比男子还暴躁,她在十分愤怒之下,再翻进了走廊下时,因为急于要听房中说话的情形,她就顾不得再细细搜寻是否有敌人暗中侵入。她把纸窗点破,偷听里面说话的情形,更看着师伯飞虎旗陶义对于被获的这个妇人的举动。石愚子在横梁上面也和她是一样,也从纸孔中向里察看。

  只见这里面地势十分宽大,虽则这是一个边荒之地,可是房中的陈设却显着十分富丽堂皇,在迎面八仙桌两旁太师椅上,各坐定一人。右边那个年纪有七旬左右,虽然在这么冷的天,光着头顶,未戴帽子,头顶已半秃,花白的头发,挽了个很小的发髻,别着一根玉簪,虽然年岁很大,但面色红润异常,二目神光炯炯,骨格长得十分清奇,穿着件古铜色的长袍,腰系丝绦,白袜云履,这种服装打扮,好像是修道一般。下首坐着的正是后面所见的那虬髯叟。靠着这两位老人两旁,站着五个人,内中却是四个少年,只有一个年五十左右的江湖客,一个个全生得虎背熊腰,明露岀是有武功本领,靠门两旁尚站着四名壮丁,全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在那垂手侍立,不过个个全是背兵刃、挎暗器,收拾得紧趁利落。昭德夫人却站在迎面八仙桌前,低头不语。左边那个老者却用右手捻着下巴的灰髯,目注着昭德夫人,正在问着话。只听他带着讥诮的口吻说道:“夫人,你的行藏已露,何必隐瞒?不如早早地实话实于。你此来可是投奔大雪山海天一鹤朱大悲那里?你那爱子现在究竟隐藏在哪里?从实招出!念你是个女流,绝不肯过分地难为你。你若是尽自和老夫狡缠,你应该知道你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求死不难,不过未必就能叫你称心如愿,到那时若用严刑取供,漫说夫人你不是铜筋铁骨,就让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滚马强盗,恐怕也禁不住洪炉烈火。你自己要早做打算,不要迟疑自误。”昭德夫人先前只是低着头,不肯搭理,此时却抬起头来,向那老者面上看了看,这才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人这么狂傲无礼,敢审问我的口供。你要知道,夫人是大明后裔,‘死生'二字,哪还放到我们这般人心中?你问得诚然不假,自从闽中事败,我本当立时殉节,只为有我铁麟儿在,我要为先夫留一后代,叫他长大成人后,继承父志,再和满族一决雌雄,为我朱氏祖宗恢复基业。我这才苟延岁月,千里奔驰,想要保全我这条性命。我不是为个人求生,却是要为我爱子活下去。可怜你们这般人枉活了这大年纪,你们也是大汉子孙,也曾受过先帝雨露之恩,国破家亡,忝颜事敌,像你们这般人,只顾了贪心利禄,一味地巴结功名厚赏,对我母子这么下绝情施毒手。苍天有眼,绝不能叫你们这般恶魔称心如愿。我这条蚁命,无所珍惜,不过我要死个明白。看你们这般人的情形,不像是清廷中所派来的那些恶魔。你们这两个老贼,究竟是何人?可敢对我讲个明白么?”那虬髯叟十分震怒,一声呵斥道:“好大胆叛逆的妇人!现在已经落到法网中,还敢这么妄自尊大。你敢轻视我们弟兄,仙猿岭二侠庄岂是那无名小卒。落在我们弟兄手中的,只有俯首认罪,还可以开一线之恩,饶他的性命。敢这么倔强,叫你要尝到二侠庄的厉害。我们虽然是寄身草野,这仙猿岭所有的生产,我们吃不尽穿不尽,用不着巴结功名富贵。只为好朋友所托,把你留在这里。我们只要你实话实说,不作虚言搪塞,把你交付来人,任凭他处治。可是你竟敢这么无礼,问你的话不好好地招认,眼前就叫你尝到我们的厉害。”

  说到这,一抬头,向门口侍立的四名壮丁呵斥道:“赶紧去看看前面所预备的东西,可曾齐备?先把那条锁链给我搭来。”四个壮汉答应了声,转身向外跑去。这时,昭德夫人神色自若,只站在那里静等。石愚子绷在上面横梁上,丝毫不敢移动。下面在窗外偷听的母大虫齐秀姑早隐藏在静廊下暗影处。忽然这时,前面一阵沉重步履声,跟着见那屏门外一阵火光闪动,夹着一片烟气涌进屏门内,只见有七八名壮丁,每人手里一根四尺多长的钩竿子,搭着一条烧红了的大铁链,这根铁链有两丈多长,烧得通红,带着烟气,被风吹着,依然一些不变黑色,足见这条铁链已经烧了很大时候,这时候才从炉中提岀来。这般壮汉用铁钩搭着,这条铁链直往厅房前,到了月台上面,把这条铁链盘旋着放在了地上,砖地已然冻实了的,骤经这条链铁一烫,噼啪起了一阵暴音。有两名壮汉把钩竿子放下,跑进客厅,向里面去报告。那虬髯叟向昭德夫人呵斥道:“你这女人,若是想还活在世上,趁早从实讲,你那爱子铁麟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再若隐瞒,恐怕你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骨化成灰,可不要怨我齐忠心狠了。”昭德夫人冷笑一声道:“我命付于天,任凭你动手加害,自有为我报仇之人,你要怎样对付你家夫人,只管动手来做,何必多费无谓的言语?”那虬髯叟齐忠一声狂笑,把手一挥,喝了声:“把她拖上去。”那两名壮汉扑奔昭德夫人面前,伸手就要抓。昭德夫人往后一退,呵斥了声:“你们哪个敢动你夫人?”却又抬起头来向虬髯叟齐忠道:“可惜你这贼子昂藏七尺之躯,你们也是大汉子孙,想不到竟这么卑鄙无耻,为功名富贵所诱惑,竟自对我加以陷害,只是我替你们想想,太以不值。像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行为,焉能够叫你逃开天理循环报应?我一身无足轻重,只怕你们覆灭就在眼前。你们若是给夫人个痛快,叫我早作刀头之鬼,这总算毁在你们手中,也不怨恨你们。自有人和主持你们的去算账。若敢对我加以凌辱,我死作厉鬼,也要索取你的老命。”

  这时,昭德夫人虽然落在人家掌握之中,从她那种凛若冰霜的面目上看来,视死如归那种贞烈之气逼人。这时,那飞虎旗陶义却向二庄主说道:“我们何必杀人不落两手血,早早把她送走,她死生看她的命运,我们把事情交代了,何必再跟她生这种无谓的闲气。”说话间,向外呼唤一声,有壮丁进来,飞虎旗陶义叫他们把本庄教练陈志强父子赶紧唤来,壮丁们答应着岀去。工夫不大,从前面领进两人来,一个年四旬左右,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全是一身疾装劲服,各携着兵刃来到了正厅中,向二位庄主行过礼。飞虎旗陶义向他吩咐道:“现在把这被擒犯人赶紧押解着,不要从前山走,从二侠庄出去,转奔东南,顺着玉沙谷,奔铁树岩,再转奔南山峰。从那条小道上岀离山口,直奔沙土店,那里大约就有人接应,只要换了口号之后,人可不能立时交付,随着他们一同护解,把差事送到了朱龙驿,到那驿馆中见着了谢大人和齐大人当面把差事交付,回来论功领赏。不过犯人颇有羽党,只是要中途把差事丢失,或是出了意外,你们也就无须回二侠庄了。”这爷两个听到了庄主所传的这种命令,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并不答声。座上那虬髯叟齐忠忽然把桌案一拍,厉声说道:“陈志强,你难道敢违抗命令,不愿意为庄主效力么?”那陈志强立刻面红耳赤地说道:“我们焉敢违抗庄主命令?只是我先父没有超群绝俗的功夫,这种千钧重担放在我们身上,我们恐怕要担不起。我们在二侠庄全是把性命付诸庄主,绝无二心,唯恐误了大事,所以不敢领命。”这时,飞虎旗陶义却冷笑着道:“陈志强,你未入二侠庄也是成名江湖道,怎么如今竟自这么懦弱起来?陈志强你敢生二心,可是飞虎旗陶义绝不容你逃出手去。”那陈志强低头诺诺连声地答应。那虬髯叟齐忠却在这时向陈志强说道:“今夜把这件重大事交付到你父子手中,也为的你父子忠诚可鉴。我们不能亲自去,就是为的仙猿岭尚有一番是非。这犯人羽党也是江湖中能手,绝不肯甘心,仙猿岭是他必来之地,我们还要收拾了这人。二侠庄是我们二人立命之地,若是有了意外,这个地方不能停留,我们再找这么隐秘之地,谈何容易?这次的事,不准你们多言多问,赶紧把这妇人押着。”陈志强父子答应着,向昭德夫人呵斥着,叫昭德夫人随着往外走。

  这时,伏身在外面的母大虫齐秀姑已经忍无可忍,纵身闯进正厅,把门挡住,说:“你们先别!”她竟自抬头向虬髯叟齐忠说道:“爹爹,你办的全是什么事情?我今夜宁落不孝之名,也要多管一回闲事了。”虬髯叟齐忠把桌案一拍,厉声呵斥:“大胆丫头!你敢问庄中的重大事?还不闪开!再敢故意搅扰,我们论不到父女之情,只有以庄规处治了。”母大虫齐秀姑却丝毫没有惧色,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爹爹,二侠庄虽有庄规,不过女儿并没有犯了过错。这妇人分明是大明遗族,爹爹跟陶伯父怎么忘了自己全是什么人?”剩下的话没有容母大虫齐秀姑说出,飞虎旗陶义霍然立起,呵斥道:“丫头!你太以胆大,目中无人,敢再胡言乱语,我把你立劈掌下!”那母大虫齐秀姑仍然没有一些惧怕之意,冷笑着道:“伯父,你老也不说理了。咱们二侠庄无论什么事,全都是大公无私,侄女在庄中也是效力的人,怎么不准我过问?”那飞虎旗冷笑一声道:“秀姑娘,今夜的事你就多避点委屈吧,今夜的事就是不许你过问。你若是不服气,可敢跟你陶老伯来?”那母大虫齐秀姑气得面红耳赤,带怒说道:“侄女生来就是不怕事,老伯你叫我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那飞虎旗陶义竟自纵越如飞向后面而去,这母大虫齐秀姑是紧紧跟随。

  这爷儿两个走后,乾坤剑客石愚子仍然贴到窗下,见那陈志强父子两人已经领受了庄主的命令,从正厅岀来,直奔东面跨院,他两人一直闯进厅中,那陈志强向昭德夫人道:“你可听明白了?现在奉命差遣,我们这里对你并没有加害之心,你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奉命护解你到一个所在。我们全是闯江湖的汉子,对于你一个女流,绝不加以凌辱,你要是想从我们爷儿两个手中逃走,你来看我这对凤翅铛,就是你的对头。”昭德夫人此时眼皮也不撩,也不搭理他,立刻由那陈孝出去又带进来四名壮汉,一个个全是短衣襟小打扮,配带着兵刃暗器,在门旁把守着。就在这时,忽然那母大虫齐秀姑从后面出来,身上却是佩带着兵刃暗器,一对弧形剑,一张弹弓,一囊弹丸,并且右膝下更多了一支鹿皮囊,里面鼓蓬蓬不知装些什么。她闯进厅中,向陈志强说道:“庄主们恐怕你们护解这个妇人不便,叫我来帮着你们,不准耽误,立刻起身。”陈志强父子对于这母大虫齐秀姑也露着十分惧怕之意,全诺诺连声地答应着。那母大虫齐秀姑向昭德夫人道:“顺情顺理,别叫姑娘多费手脚,把你送到一处极好的所在,自有人接待照应你。路上只要你敢三心二意,我叫你比死还难受,准叫你认识姑娘的厉害,还不给我走么?”乾坤剑客石愚子见这齐秀姑在这短短时间内竟自判若两人,先前她对于这里庄主有不满之意,这时经过老贼一番劝说,她却也和他们化作一流。自己打定了主意,只要离开二侠庄之后,绝不顾什么侠义道身份,只有暗算他们,得手时结果一人少一个敌人,这般人绝不能再稍存忠厚之心。

  不料这时,昭德夫人反不像先前那么俯首听命,立刻向这母大虫齐秀姑笑一声道:“你们这般老的带少的,连男的带女的,全是狼心狗肺之流,只知道贪图富贵,忘了伤天害理。可惜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竟和这贼党们学些个不顾天理、没有人性的举动。你在夫人前这么扬眉吐气,你可知夫人是岀身贵胄,焉能把你这个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丫头放在眼中?无论把我送到什么地方,我毫无所惧。只不准你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你只敢对我有着侮辱的行为,我偏不走,看你有什么法子摆布?你兵刃虽快,夫人有一条命任凭你施为,你还会有什么了不得?一个山贼的女儿,竟自这么恬不知耻地在我面前这样发狂,你也太不要脸了!”母大虫齐秀姑惊异地阿了一声道:“这倒真不错,居然有这么胆大的人,敢开口来当面骂我!”说着话,向陈志强、陈孝父子二人道:“这倒要等一等再走,不要紧,误了行程有我一人相担。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有多硬的骨头?”那陈志强对于母大虫齐秀姑哪敢沾惹?只有答应着,带着儿子陈孝,退出厅去。母大虫齐秀姑这时向昭德夫人面前一凑道:“你这个女人,有些不识抬举,我很有意照顾你,不愿意叫你多受磨折。想不到你竟敢和我这般无礼,居然开口骂起人来。你不要把你自己看得过重,自认为聪明过人。你又是什么大明后裔?叫姑奶奶看起来,你比谁全糊涂,像你这种人就叫不达时务,不通人情,你却忘了,胜者王侯败者贼,你就是龙子龙孙,势败途穷,一样把你看成乱臣贼子一般。你敢在姑奶奶面前胡言乱语,我要你先尝尝比死还难受的滋味。”昭德夫人厉声呵斥道:“死则死尔,又有什么可惜?你只管下手,夫人要皱一皱眉头,就算不得大明朝的后裔了。”母大虫齐秀姑突然把背后背的弧形剑摘了下来,往夫人面前一晃道:“你要再侮辱我一字,我叫你尝尝挨砍的味道。”昭德夫人却把头往前一伸,眼一闭道:“你只管动手。”这时,风门一开,却是那个阿婆闯了进来,向母大虫齐秀姑呵斥道:“秀姑,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你可知现在伤不得她了,现在有人等待着把她送到朝廷里去。莫看她今日做阶下囚,将来也许得到朝廷的封诰,便作贵夫人了。你赶紧带着陈志强、陈孝,把她送到沙土店朱龙驿那里交代给来人。我们何必跟她为仇结怨?她死活荣辱看她个人的命运吧!”母大虫齐秀姑咦了一声道:“我看她这种倔劲儿,我很想伸量伸量她。母亲又来多事,这倒便宜她了。”齐秀姑说着话,转身向门外招呼:“你们预备好了,这就起身。”齐秀姑把弧形剑一合,仍然挂在身上,用左手抓住了昭德夫人的右臂,说声:“随我走吧,看你到了人家手内,也敢和在这里一样,姑奶奶算服气你了。”昭德夫人瞪了齐秀姑一眼,随着她向外走来。陈志强父子二人仍在院中等候,四名壮丁也在两旁侍立着,监视着昭德夫人。

  齐秀姑仍然抓起她出了这道跨院,竟没走前面的庄门,绕着西边的大墙,走过一段极长的夹道。靠西墙角有一道山门,那里有两名提刀的壮丁把守着,门已开着,走出门外,外面尚有四个人侍立着,两名壮丁执着火把,地上放着一乘山轿。昭德夫人此时知道就是想以死殉国,也未能如愿,恐怕死不成多受了些侮辱。何况这时乾坤剑客石愚子似乎尚未被擒,既能逃出他们手去,就许能够营救自己,所以任凭他们摆布,倒看他们把自己送到哪里?所以毫不挣扎,上了这乘山轿。两个轿夫把山轿抬了起来,执火把的在前面引导着,四名壮丁和陈志强父子在两旁监视着,母大虫齐秀姑在后面跟随,顺着山路走了下来,直奔仙猿岭的后面。这种道路十分难走,除去仙猿岭这一带平坦山头之外,往里走出不到半里,就没有道路,满山又是冰雪,虽则轿夫和壮丁脚底下全十分利落,可是一处处全是很深的雪,有的地方连雪都冻结住,踏在上面,脚底下一重,就陷下去。所好者就是使这支火把引着,满山积雪也看得清清楚楚。齐秀姑在轿后不住地向前面引路的两个轿夫招呼道:“你们可记清了庄主所指示的途径,不论如何难走,不许错了。庄主所说的途径,从玉沙谷出去,铁树岩。”壮丁答应着。

  那乾坤剑客石愚子在二侠庄中所看到眼前的情形,自己简直如坠五里雾中,到此时依然猜不岀这二侠庄的主人究竟是何心意。他先前所说的一切话,还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直到后来,他指示壮丁押解昭德夫人所走的道路太以离奇,别的地方名自己不大清楚,他明明说出有五道岭,绕着南山峰、沙土店,这条路却分明是奔雪山必经之地。可是后来他说必须把人送到朱龙驿,朱龙驿和沙土店一南一北,这叫什么道路?这般恶党,全是久居此处的情形,他怎么会弄错了,这不是过分地离奇么?越是这样,乾坤剑客石愚子反倒不肯动手了,好在昭德夫人尚没有受多重的伤痕,也没有遭到他们过分的凌辱,自己索性暗中跟缀着,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把昭德夫人送到哪里。可是现在乾坤剑客石愚子暗中跟缀大费手脚,大雪封山之时,草木凋零,并且地上全是冰雪,这一带可没有正式的山道,离得太近了,脚下稍微不谨慎,发岀声音来,就容易被前面这般恶魔觉察岀来。他更看出押解昭德夫人的,全是江湖能手,尤其那齐秀姑,更有一身惊人本领,自己终是人单势孤,所以形迹得十分谨慎。自己能跟缀着他们,也好保护夫人的性命,所以乾坤剑客石愚子不敢缀近了,总得和他们离着一箭地左右,只隐约辨着前面这一行人的影子和那火把之光,缀着走下来。却因为所走的全是乱山中,更兼雪虽然住了,天还在阴着,尤其是不易辨别方向,只有察看风势,可以大致地知道所走的究竟是哪一方面。缀着他们走出来约有三四里之遥,只见这一带除几条崎岖的小路,就是忽上忽下的高岗、野岭。又走出有二里之遥,突然转了方向,乾坤剑客石愚子察看风向,却是走的西北,可是这一带道路越发难行,前面这般人走得也很迟慢,在经过一段极长的山岭。这是从仙猿岭走下来时经过最高的一段山道。乾坤剑客石愚子无意中在山头往四下张望了一下,隐隐约约地望到大约是偏着西北一带,白茫茫如同一条长带。石愚子暗暗惊异,按那种情形看来,颇像是澜沧江,并且那一带还有排天插地的高峰,以山势论,正当是方岭,不过在黑夜间,难以辨别真切。并且前面的人转过一道高峰,自己恐怕把他们的形迹失了,更不敢过分地在这里停留,仍然跟缀着走下来。

  眼望着前面的人,却转进一条极狭的山道,在走入这条山道时,因为这一带隐身之处较多,乾坤剑客石愚子离着他们也近了。听得母大虫齐秀姑向前面招呼着,赶紧把火熄灭,并且吩咐随行的壮丁,脚底下全要放轻。那乘山轿已经走下往下倾斜的狭山道,可是母大虫齐秀姑竟自向偏着西边的一座山头上轻蹬巧纵,冒着十分危险,闯了上去。乾坤剑客石愚子看她的情形,似乎在侦察什么,自己也把身形停住,隐藏在山环这边,看她的动静。只见这母大虫飞登最高处,到了上面,竟把身形矮下去,略微张望之下,仍然从上面翻下来。那乘山轿和监视昭德夫人的人,已经走出十几丈远去,母大虫齐秀姑如飞地追下去。因为下面这条道路极狭,乾坤剑客石愚子在这高坡上略微沉了片刻,容他们走远些,自己才顺着这条小路跟缀下来。这条极狭的山道,长约四十余丈,在这条小道的尽头处,是一个高峰的转角,前面火把已熄,这一带比较黑暗些,他们渐渐地全转出这条小道,石愚子这才把脚下放开,一连几个纵身,也赶到山峰的转弯处,先将身形掩蔽住,探头向那边察看。那般人全行停住,母大虫齐秀姑把陈志强、陈孝全叫到身旁,低声悄语,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可是在分开时,陈志强父子各把兵刃全撤下来,陈志强是一对凤翅铛,陈孝是一条竹节鞭,他们爷儿两个全到了山轿旁边,却喝令四名壮丁各亮兵刃,前面行路的两名壮丁将火把抛掉,也是各提一口单刀。母大虫齐秀姑也把背后的弧形剑撤到手中,左右前后地监视着,昭德夫人乘山轿仍然往前走。乾坤剑客石愚子看到他们这种情形,分明是预备和什么人对手了,不过空山寂寂,没有一点异状,无故竟这么严厉防备起来,这是定有所见了。石愚子看到这种情形,自己也不敢放松,这一路奔驰和闪避,倒不觉得冷了。从这山峰转过去,又走了有半里之遥,竟自下了一条极宽的山道。石愚子所看到的已知道现在从乱山中走到了通行的大路,因为这条山道上有许多足迹,没有被雪掩蔽上,这路走了许多,可是这般人戒备得越发严厉,一个个紧贴在山轿两旁,不肯放松一步。这种山轿和爬山虎以及山中所用花竿子一样,没有顶子,没有围子,却如两根长杆搭着一把椅子一般。可是轿夫走多险峻的山路,坐在上面的人绝不用担心。转向这条大路上,石愚子越发辨别出他们所去的方向,完全是往西北走。这一来,疑心更重,算计起来,和奔巴安的那条路只不过当中隔开一座山,被仙猿岭当中分开,难道地名有相同之处,或是他们所说的去处,另有一个所在?石愚子一边跟缀着,一边思索。

  就在这时,突然地在偏西边的一道岭头上,有一人喝道:“好大胆的叛徒们,竟敢把钦命要犯掳劫走,还不站住?”喊声中在岭头上如飞鸟般扑下两人来,身形全是轻快异常,在那满布着冰雪的山壁上,倏起倏落,眨眼间已经到了山道上。内中一人,一个“鹞子钻天”式,飞纵起来,竟往昭德夫人山轿前扑过去。仙猿岭的人似乎早有提防,陈志强一摆掌中凤翅铛,迎上去,那陈孝也是抡起竹节鞭,从右边向来人扑击,这父子二人一左一右。来人身形往山轿前一落,他本是想伸手抓昭德夫人,可是陈志强、陈孝父子二人这两般兵刃接架得过疾,哪能容他任意施为?陈志强的凤翅铛向他左肩头和胸膛上猛砸,陈孝的竹节鞭也向他右半边脸扫。此人身躯往下一矮,口中还在喊着:“好!逆党。”猛然双臂往下一分,“大鹏展翅”式,往后倒错半步,身躯往后一坐,把二下兵刃全闪开。可是他并没有亮兵刃,竟自身形往左一偏,探掌向陈志强面门便击。那母大虫齐秀姑正在山轿后面,忽然看到有袭击的人,陈志强父子已把头一个拦在后面。跟踪而下的却提着一条骷髅鞭,护解的壮丁亮兵刃往前一围,这人骷髅鞭抖起,已把壮丁的鬼头刀用骷髅鞭击向半天。母大虫齐秀姑往后退了一步,往后一伸手,已把弧形剑撤到掌中,腾身而起,从昭德夫人头顶上蹿过去。这种身形也是矫捷异常,往山轿前面六七尺外一落时,正到了那来人的身后。

  他正在抖骷髅鞭向一名壮丁抡去,齐秀姑喝声:“你哪里走?”弧形剑往外一递,向这人的背上猛推出去,弧形剑是往上斜着起,正斩他的两肩头。此人并没回头,竟把右脚斜着,往前一上步,一拧身,左脚一提“跨虎登山”式,掌中的骷髅鞭已然反带过来,竟向齐秀姑的头上扫来。这种骷髅鞭是纯钢打造,二十四个鸡卵大的骷髅鞭形连结一处,这种兵刃分外重,撤岀来带着极大的风声。齐秀姑弧形剑撤出去,可是此人的骷髅鞭和身形灵滑巧快,不止于闪避开,反倒递招过来。齐秀姑赶忙把弧形剑往回下一领,向左猛一带,身形盘旋一转,这对弧形剑已然反向这使骷髅鞭的左肋后横扫。这人一鞭打空,左脚向下一落,脚踵往地上一登,身躯倒纵起,倒蹿出丈余。齐秀姑弧形剑二次递空,往回一坐腕子,一下腰,猱身而进,飞纵过去。可是此人倒纵上去,脚尖也就是才往地上一站,把骷髅鞭向后一甩,又往前一提,往上一抖,骷髅鞭从他自己脚下往上翻起来。这次却是人随鞭起,齐秀姑是正追过来,两下形如穿梭一般,此来彼往,这使骷髅鞭的竟自反扑回来。陈志强父子和那拦劫人动手之后,此时头一个动手的人也亮出兵刃,却是一把短剑,长不足三尺,剑身上带着一缕青光,已经把招数施展开,对付陈志强父子。这时,抬山轿的轿夫因为变起仓促,昭德夫人险遭毒手,两名抬轿的壮丁,不用等主人打招呼,竟自前后地一转身,抬着这乘山轿如飞向回退下。这使骷髅鞭的反扑回来,已然扑了空,忽见两名轿夫抬着山轿已经逃出五六丈外,此人一声狂笑道:“反贼们,你们还会逃到天上去?”他脚尖一点地,腾身再纵起,一起一落,掌中的骷髅鞭随着身形一起,竟向后面那名壮丁后脑上砸来。这两人抬着了轿,哪能躲避,后面这个轿夫倒是十分利落,他微往右跨了半步,用力地向前一推这轿杆,前面那个不用自己走,被他送得往前跑出四五步去,险些趴在山道上,这一下把骷髅鞭倒是避开。那使骷髅鞭的人来势过猛,已经收不住势,“嗡”的一声,骷髅鞭打在过道上,溅得地上冰雪纷飞。那齐秀姑正与这人交锋,见他突然袭击抬轿之轿夫。齐秀姑怒气冲天,身形一落,一个“鹞子翻身”式,弧形剑前交错着一压,脚底下用足力,腾身而起,二次追赶过来。可是若不是那轿夫躲得快,恐怕连昭德夫人也死在骷髅鞭下。这母大虫齐秀姑此时可真急了,二次追过来,大喊:“你们这群狼心狗肺之徒!竟敢来在你姑奶奶手内逞凶,我叫你们再活着逃出手去,枉称母大虫了!”身形往上一欺,掌中的弧形剑如疾风暴雨般地向使骷髅鞭的连环进招,绝不容他再缓手。此人被母大虫齐秀姑这对弧形剑绊住,无法脱身,也把这条纯钢骷髅鞭招数施展开。这条鞭身如同银龙飞舞,上下盘旋,招数是灵滑巧快,功夫上火候老练,身形起落进退,迅捷如风,和母大虫齐秀姑这一搭上手,已经是十余招。

  随着陈志强父子护解昭德夫人的,一共是六名壮丁,两名轿夫,此时看着陈师傅父子和齐秀姑已对付了这两人,他们也是全在二侠庄得过传授的,手底下虽不高明,眼里可明白,已经看出这所来的两人十分厉害,不是平常江湖同道可比,来人还未必是人家的对手,趁此时不把这护解的女人先保护逃回去等什么?两边驾围着山轿,帮着两名山轿夫如飞向回退去。他们才走出一二十丈来,突然在那过道西边一带满布着冰雪的高峰旁,有人猛喝声:“恶党,还不把人给我留下,你们还想回去么?”壮丁们听着有人喝喊,立刻一扭头见从那山峰旁一道较矮的乱岗堆上,又蹿下二人来,一个手中提一口锯齿刀,一个手中提一条九节链子枪,踏着乱石上满布的冰雪,身形全是轻快异常。这边壮丁们一见,又有敌人到来,他们全是兵刃暗器佩带得齐全,由二侠庄一个头目名叫崔云的,向着弟兄们喝喊了声:“我们往松林下退!”这般弟兄赶紧奔向松林一边逃避着,其中两个人已把身上背的匣弩摘下来。因为距离山边上松林还有三四丈远,来人的身形快,哪容得他逃避往松林窜去?眨眼间,已追到了近前,相隔不到两丈,由崔云一声命令,两名弟兄两张匣弩一齐向奔过来的两人射去。这种匣弩倒也十分厉害,嗖嗖地十几箭同时发出。

  这两人一口锯齿刀,一条九节链子枪挥动了,把箭磕得四下纷飞。那执锯齿刀的已然怒喊一声:“不要命的反贼,敢对老爷们下毒手!”他拨打着弓箭往下一矮身,竟自猱身而进,纵了过来,锯齿刀发动,壮丁们也只好摆掌中鬼头刀和来人动手。但是他们哪是人家的对手?竟被来人一口锯齿刀,一个“泼风刀”式,上下盘旋,把壮丁的鬼头刀磕飞了一口,跟着砍伤了两名壮丁。抬着山轿的两名轿夫拼命地闯到松荫下,才要往松林后逃时,可是那使锯齿刀的已经飞身纵起,人到刀到,锯齿刀竟自照着后边那轿夫斜肩带背劈了下去。这一刀使用的是十成力,那轿夫却因被轿杆牵制着,闪避不能如意,这一刀从左肩头砍下,把肩头的肉给削去一块,轿夫哎呀一声,往前一栽。前面的轿夫也被后面猛地一撞,脚底下冰雪又滑,也跌倒在地上。昭德夫人竟从山轿里撞出来,也摔在冰雪上。这个使锯齿刀的,伸手向山轿前一把抓空,他才往前一拧身,向地上抓昭德夫人。在左侧里一声怒斥:“万恶狂徒!你敢动夫人一指?”喊声到人也到,一口青光闪闪的利剑竟向这使锯齿刀的项上斩来。这使锯齿刀的忙往左一滑步,身躯一转,反身现刀,“推窗望月”式,锯齿刀向这口利剑的身上撩来。来人一剑斩空,已经把这口剑撤了回去。这现身的正是乾坤剑客石愚子,两下里立刻动上手。这使锯齿刀的刀法上实有真传,他似乎对于乾坤剑客石愚子知道得清楚,一动上手绝不喝问姓名,只在刀法上用全分的功夫,刀光剑影,在松林前一阵凶狠恶斗,忽前忽后,忽进忽退。这劫取昭德夫人的人可是两人,二侠庄一般壮丁,虽则把一个过来的挡住,被他刀伤轿夫,可是头目崔云已经和手下得力的两名弟兄逃入松林内,立刻各仗着树干隐蔽住身躯,弹丸和利箭向那使九节链子枪的猛力进攻,把他阻得未能立时扑过来。不过他们这边所带的箭和弹丸有限,刹那间已然全用尽了,手底下攻击得一慢,这使九节链子枪的已然扑了过来,协助着他的同伴,双战乾坤剑客石愚子。

  昭德夫人被摔到雪地内,这时竟挣扎着起立,自己猛一用力,竟把倒绑着的绑索挣断了,无奈手中没有兵刃,自己又被绑了多时,双臂的动作上不能立时恢复原状。猛然间看到松林那边有监视自己的那般壮士尚在潜伏未走,昭德夫人这时也辨不清究竟这一拨人谁是敌人,谁是官家所来追捕自己的。现在只有和石愚子会合一处,先逃开他们这般人手下为是。立刻从一株古老的苍松后面转过去,略微把双臂舒展一下,往前一纵身,扑到了一名壮丁的背后,一抬腿把这壮丁踹翻在地,俯身从他手中把刀夺过来。昭德夫人这一有了兵刃,立刻胆量一壮,翻身回来,从树后察看乾坤剑客石愚子被那两人缠战住,不能脱身。不过石愚子还足可以对付他两人,只是一时间不能取胜而已。昭德夫人在急切间,忽然想到自己所佩的鹿皮囊尚没有被他们摘去,用手一摸,十二支亮银钉仍然照旧地插在里面的皮管内,自己暗谢苍天保我:“我有这十二支亮银钉,足可以脱身逃走。”昭德夫人把刀交左手,探手囊中,先把亮银钉取了两支,扣入掌心,从树干后面往前一转身,望到那使九节链子枪的已然退到松林附近,也正自背向着松林抖九节链子枪向石愚子砸去。昭德夫人一振腕子,口中喝了声“打!”一对亮银钉用力打出去,五尺外钉头才往两下一分,那使九节链子枪的枪身甩出去,被石愚子那口双龙剑搭着链子枪的前三节,剑尖一搅,险些把链子枪削断,才把链子枪抖得撤了回来,背后暗器打到。他往下一矮身,往左一上步,想用“黄龙倒翻身”,再把链子枪反刺过来,才可对付背后暗算的人。哪知昭德夫人这种暗器打法不同,他若是身形原地方不动,只往下缩顶藏头,这两颗亮银钉全能躲过。他这往右一闪避,昭德夫人打出手来的亮银钉偏左边一支,正打在此人的右臂上,竟把他右臂靠肩头下完全穿过。

  此人哎呀一声,往左踉跄撞出两三步,忽然一咬牙,脚底下用力一绷劲,他身躯从左往右斜身一转,右臂一扬,竟自连续发出三支甩手箭。此人暗器手法也十分厉害,这三支箭向昭德夫人隐身之处松树干旁打去。他这种手法也是劲疾有力,昭德夫人还是正往外闯,这三支甩手箭到,这一来,两下迎了个正着。昭德夫人把往外纵的式子往回猛一收,身躯上失去灵活之力,把上面的两支甩手箭全闪开,可是奔下面的一支最难躲闪,这支甩手箭正穿在昭德夫人的左膝盖上偏外方,箭力非常大,这一箭打上,昭德夫人哪还禁受得住?身躯一晃,昭德夫人在这时可顾不得“疼痛”二字,箭打入腿内,身形一倒,这支箭折入腿内,自己要落个终身残废。当时一咬牙,左手捏住箭尾,硬把这支箭从内拔出,再想翻身逃走,一转身间,左腿稍一用力,疼彻肺腑,身躯一晃,几乎栽倒地上。这时,使锯齿刀的已经从上面猛扑下来,纵到了树林边,向昭德夫人扑过来,伸手就抓。昭德夫人金索五云抓依然在手内,身躯一晃之下,提着气只用右脚点地,仍然把金索五云抓抡起,向背后袭过来的这一名匪党抡去。任凭昭德夫人怎样功夫好,在这种重伤之下,手底下不准了,五云抓打岀,已被人家用锯齿刀刀背把链子掳住,用力往回一带,昭德夫人这条金索五云抓是有挽手的,急切间,右手退不出来,身躯向前一栽,竟已摔倒在使锯齿刀的脚下。他一俯身,竟向昭德夫人臂上抓去。

  可是这时,树林子上面唰啦一阵响,冰雪渣子从上面散下来,并且一阵枝折叶断的声音,一人从上面坠下来,正到了这使锯齿刀的背后,口中并喊声:“猴儿崽子!你哪儿走?”这使锯齿刀的正俯身下去,身后这种猝然袭击,真有些防不胜防。他赶忙右脚往外一滑,上半身随着也向右一斜,掌中的锯齿刀却翻回来,从自己左肩头猛向后劈。可是来人双掌虽未打中,他却自用右掌把他锯齿刀荡开。这使锯齿刀的实是一个江湖中能手,刀砍出来,人家用掌力给荡开,他却趁势一旋身,经右往后转,这一刀带着极劲的风声,“倒打金钟”向来人双腿砍过来。可是来人往起一耸身,并没往远处纵开,只把他刀让过,身躯仍往地上一落,口中还喊着:“接招!”一掌劈过来。这人刀已经从右往后砍过去,正把右肩头右肋现出,这一掌正奔他右肩头下。此人在情势危急之下,依然能够往后猛一仰身,身躯倒翻出去。可是这掌已被打中,不过没有打上十分,他已经往地上一坐,左手一按地,又复腾身而起。这现身的人,却是一个干瘦老头。此人肩头被打,依然不肯认败服输,可是他还要反扑过来的,一眼看到所来的这干瘦老头子,在右肩头后衣领内,插着一杆半卷的旗子。此人喝喊了声:“你可是仙猿岭二侠庄飞虎旗陶义么?你竟敢和娄大人为仇作对,我不把仙猿岭二侠庄化成灰烬,绝不罢手。姓陶的咱们再会了!”瘦老者哈哈一笑道:“鼠辈们!作恶多端,竟自敢来在雪山这条路上,妄逞恶谋,我看你死期已近。朋友,你报个‘万儿’,陶老爷子也好记着你,二侠庄我是恭候驾临。”此人已经纵身蹿岀去,忽然听得陶义这么招呼,一斜身,狂笑着道:“江南翻天掌娄文玉,早晚会来再会你。”立刻纵跃如飞,蹿上前面一段矮山头,可是呼哨一声跟一声吹起来,动手的人已经相继退去。

  乾坤剑客石愚子,在动手之间,心里真拿不定主意,这两下的人分明全是自己的敌人,只顾了保护昭德夫人的一刹那间,可是拦路邀劫的虽然退走,这般人也是一样难摆脱。和自己对手的一退去,乾坤剑客石愚子一翻身,向树林这里扑过来,眼中正望到二侠庄那个老头子,站在昭德夫人身旁,正在招呼母大虫齐秀姑。石愚子纵身到近前,厉声呵斥道:“老儿,现在你们还想把大明后裔,贞烈贤良的夫人送到哪里?姓石的跟你拼了!”他猛扑过来,递剑向着飞虎旗陶义便扎。昭德夫人受伤之下,已经晕死在地上。石愚子剑扎过来,飞虎旗往旁一闪身,喝声:“朋友,你人单势孤,还敢动手?”一边闪避,石愚子已经一连三剑,这飞虎旗陶义只是退避,竟离开树林前。那母大虫已经过来救护地上的昭德夫人。石愚子向飞虎旗陶义连递了三剑,可是陶义始终不还手。这时,他猛往起一耸身,蹿到了悬崖峭壁间,竟在那冰雪上停住身躯,向这边招呼道:“姓石的,你始终这么不知好歹,难道我老头子真怕你不成?听我良言相劝,连你和昭德夫人绝不会落在清廷所派下的一般人之手。不过另有一个好所在,你们只要归附了,能保你们再没有危险,昭德夫人的性命无碍。姓石的,你若是不达时务,可休想逃出五道岭去。”

  乾坤剑客石愚子哪肯听他这一片话?左手剑诀一压掌中剑,腾身而起,连人带剑竟向山岭的半腰猛扑。可是那飞虎旗陶义竟也往起一耸身,又纵起丈余高,反从乾坤剑客石愚子的头顶上过去,落在山道上。石愚子这一式扑空,双足一踹山壁,身躯一斜,又反扑下来。往地上一落时,只见飞虎旗陶义脖项所插的那杆铁旗已撤下来,把铁旗竟自打开,这杆铁旗,长有二尺五寸,旗杆粗如胡桃,靠旗杆的顶端,是一个鸭嘴形的枪头。这旗子是三角形,也不是布和绸缎制的,它是用一种细如头发的钢丝编成,旗子是黑色,当中有一个虎形。他这种兵刃奇怪万分,漫说是武林中没有使用这种兵器的,就是成名的武师,也没见过。飞虎旗陶义少年时仗着这杆飞虎旗,在镖行不下三十余年,就凭它来闯威名,他的镖路子很宽,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关东三省,他满走到了,没有阻挡。这杆镖旗招数的运用,另有一种手法。乾坤剑客石愚子不认识他这个兵器,可不知道有这种兵器。赶到两下把招数一运用开,乾坤剑客石愚子暗暗吃惊,好厉害的铁旗,这种器械,它所厉害的地方,就是铁旗上带起的旗风,任凭他招数怎样惊奇,变化怎样巧妙,石愚子不是平庸之辈,他掌中剑也是武林中少见的能手,不致不能应付。唯独飞虎旗陶义铁旗一开招,那旗风是连续不断,又是一种冰雪寒天的时候,他这杆铁旗把三四丈方圆内带起来一片阴风,这种声音尤其是刺耳。乾坤剑客子石愚子这才知名不虚传,自己也加了十二分的谨慎,把“一字乾坤”剑术施展出来。两下里真称得起棋逢敌手,在这松林前一场狠斗,剑身上和铁旗上带出来的威力,把附近树上凝结的冰雪全震得四下纷飞。

  动手到二十余招,乾坤剑客石愚子好生着急,自己不能脱身,眼看着又全要落在人家手内,这真是天意该当。石愚子急怒之间,把剑术招数一紧,要和飞虎旗陶义作最后生死之拼。忽然在这时,猛听得远远有人高喊声:“你们快不要再弄什么玄虚,现在有非常事,祸变临头,要赶紧去应付呢!”这飞虎旗陶义用铁旗虚点一招,一腾身,飞纵到对面悬崖上面。石愚子看到这种情形,真是离奇莫测。

相关热词搜索:荒山侠踪

下一章:第四回 力保孤雏 云娘全大义

上一章:第二回 昭德夫人 陷身仙猿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