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投宿贾祸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苦和尚悲声招呼道：“贵儿，你先不要闹，我可不准你胡乱再动手。你把我的肩头已经咬伤，再那么胡闹，我可把你抛进山涧中。你仔细看看，这一带离开五云岗已远，你就是喊叫全没用了。”贵儿仍然是哭着道：“你这穷和尚，不用花言巧语骗我，我不认识你，凭什么跟你去，趁早把我放回去。”他说到这儿，依然放开喉咙高声喊嚷：“焦叔叔，你快救我呀。”苦和尚厉声呵斥道：“贵儿，你这么不听话，你可是要找死了。你坐住了，听我告诉你，冲天龙苗飞虎，他不是你亲爹，你是公孙敬的后代，玉树湾那才是你落生之地。已死的那个妈，她是被冲天龙苗飞虎霸占，你的父亲跟你妈，以及家中还有许多人，全算死在苗飞虎之手。我是你哥哥，你的父亲，是我的叔叔，这个话，你应该懂了。”
这贵儿他被苦和尚按着，不能站起来，并且他听了听，附近也再没有人声，知道是离开林场已远，他不敢拼命跑了，可是依然把手一甩道：“谁信你的鬼话，我没有你这么个哥哥，我爹爹是有财有势的大山主，你不用花言巧语地骗我小孩子，我也懂得一些事，你万不是好人。我听我爹说，我妈就是死在一个穷和尚之手，一定就是你把她打死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信，你赶快放我回去，我告诉我爹爹饶你这条命。你只再弄着我走，你可估量着，我爹爹绝不会叫你好好活下去。”
苦和尚知道此时任凭自己把嘴唇说破了，也没有用，他不会信，我不必和他纠缠了。只有强弄着他走，先逃出沧溪县，有什么事再说。苦和尚一边哄着贵儿，耳中可注意着来路上的动静，幸喜这时来路上没有人声，也没有匪党跟缀下来。遂把面色一沉，向贵儿说道：“贵儿，现在我也没法子和你多说，可怜你年岁太小，什么全不懂得。现在我告诉你，只有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你只要敢再咬我打我，我可立时把你摔死。我知道咱们恐怕不是弟兄，是冤家，你不要自己找罪受。好好地叫我背着你走，你只要再和我挣扎，那可只有仍把你夹在肋下，死活由你了。”苦和尚知道此时多说也没用了，遂一挺身站起，抓着贵儿的腕子，一转身，叫他趴伏在自己的背上。个人早把包裹里旧衣服撕好了一件，连结在一处，往贵儿的胯下一兜。右边的从自己肩头抄过来，和左肋下兜过来的这条衣服做的大带子，在胸前系紧，这样自己走着方便多了，也得力。
贵儿虽则还是哭，他可不敢再挣扎了。无论如何他也怕死，他遂趴在苦和尚的右肩头，在哭着。苦和尚不再管他，自己脚底下放开脚步，在这种崎岖的乱山中，辨别着方向往南逃下来。但是这一段山路，尽是一处处的山梗子、高冈、山沟、山涧，没有通行的道路。这样走一里路，比走二里路还费力。从五云岗林场动手时，已经过了中午，在林场东一路拼斗，工夫耽误得很大了。此时更收拾了自己的伤痕，跟缠不清的贵儿，费了一阵没用的话，赶到再走出四五里来，天就黑下来。苦和尚这一阵疾驰，自己是想着早早出了南边的边山就好了。
赶到过了前面一段山岭，再一算计不成，今夜总得在山里过夜了。因为越靠南边的边山越难走，虽则算计着还有五六路，不算甚远。可是天一黑下来，任凭目力多好，这种乱山走着太危险。在天黑后，一个时辰内就不能再往前赶，必须等待星斗出齐，月光涌上山头，那时再走，才可免去过甚的危险。苦和尚从这道山岭翻过来，前面黑沉沉，真是伸手不见掌，自己只好往山岭半腰一段高冈子的几棵树木下凑过来。这里倒还可以停留，没有危险。自己身上是带着干粮，足够用的，因为师父、师兄的全合到自己一处，足能支持三五天。可是现在喉咙干渴，一时找不到山涧。
此时贵儿越发地不敢抬头，因为眼前天黑了。苦和尚赶忙地把贵儿解下来，轻轻把他放在岭腰。好言抚慰着道：“贵儿，你不要怕，有玉郎哥哥这么守在你身边，什么人也不敢欺侮你，野兽也不敢来。好弟弟，你腹中饿，先吃些干粮，等着月亮出来，找到了山涧，弄些水给你喝。”说着话，苦和尚把炒米的小袋，向贵儿手中递，贵儿还不知道是什么，他竟接了过去，从小布袋的口探进手去，抓了一把，往口中一放，才一嚼时，立刻噗地全喷出来，他更一抖手，把半小袋炒米抛出去，口中在骂着：“你这贼和尚，你没有好心，那是人吃的么？喂狗全嫌它有焦糊气，我不吃，我不饿，还不成么。”
苦和尚见贵儿把炒米抛出去，不禁瞎了一声道：“贵儿，你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你看不起这点炒米，它能救命。好弟弟，别这样了，你饿极了，不吃这个，在山里往哪里给你找好吃的？”贵儿哭着道：“穷和尚，我又没找你要吃的，你管得着我么？你把我当你一样看，你这穷和尚，也就配吃喂猪喂狗的东西。我们家中，没见过这种脏东西。”跟着他更高声喊道：“焦叔叔，你怎么不管我，你快来把穷和尚打跑了，把我送回家去吧。”苦和尚此时真是万分无法，自己把腿横在他面前，提防着他不知轻重地往下蹿，那就非摔死不可。此时也不便再和他分辩了。个人忍气吞声，把干粮吃了些，自己也吃不下去了，想着等月亮上来，先找些水喝。
这时忽然贵儿向苦和尚招呼道：“穷和尚，你快看那边一定有人家，你要是真没有把我弄死的心，你把我赶紧领到有人家的地方，找他们要些饮食。在五云岗只要一提山主，谁也得老老实实地伺候我们，你看见了么？”苦和尚此时被他抓着，用手往西指叫自己看。
苦和尚赶紧往西望去，果然一两箭地外，似乎有火光闪了两闪，可看不出是人家，还是夜间走山路的。苦和尚他把这条道已经亲自查过一次，这一带十分荒凉，没有人家，并且这种地方，更没有通行的道路。白天全看不见人，何况天黑了后。可是苦和尚又想到自已察看这条道路时，是在白天。并且这种乱山头，也只能辨别着大致的方向，绝不会记那么准。附近一带草木丛杂，在白天稍隔得远些，就是有人家住着，也不容易看到了。好在一路上五云岗的匪党们，已经不再跟缀，现在若是找到人家，也可以歇息他半夜，把贵儿好好地安慰一番。
苦和尚对于贵儿是一片原谅之心，绝不能叫他和自己比。因为个人从小时就是从苦难中长起来的，什么罪全受过，忍饥挨饿、挨打受骂，自己全惯了。尤其是最后这些年来，跟随师父在玄女峰玄鹤寺，跟师父七年学艺，真是苦度清修。所以现在吃些干粮，饮些涧水，露宿风栖，算不得一件事。贵儿就不同了，他那个下流的母亲，把他娇生惯养，带到了冲天龙苗飞虎家中，这些年来，要一奉十，把他这么娇养得长起来。自己把他带出来，他哪里受得了。现在找到人家，总比住岭腰这里强得多。此时便拉住贵儿站起来，顺着岭腰又往西走出一两丈来，仔细看了看那边的灯光。虽则没有方才那么亮了，可是隐约地仍然看到有昏黄之光。遂向贵儿招呼着道：“好弟弟，你不要闹，我带你去投奔人家。可是咱们说好了，我到人家投宿，你只要敢再胡闹，可怨不得我这个哥哥手底下无情，我立刻把你弄死。好好地跟着我走，我绝不难为你。”
这个贵儿任凭苦和尚怎么说着，他是绝不答话。苦和尚领着他，从岭腰下来，脚底下十分谨慎小心，往西南这边走出有半里多路来。翻上了一段山梗子，这才看见偏着西南一片低洼之处，果然有人家了。不过方才所看到的灯光，绝不像眼前所看到这点昏黄的光亮，因为现在只望到一片房屋，门窗上暗淡的一点灯光，现在是离得近了，能够辨别得出，像方才在岭腰上，绝不会看到他门窗上这点微弱的光亮。顺着一片山坡走下来，紧靠着山坡下一个山湾子内，有几间茅草的房子，圈着竹子篱笆，人家并不多，顺着这个山湾，只能看到三个篱笆院。苦和尚此时倒毫不疑心了，因为这种地方，地势又低，更有那段山梗子挡着，在白天稍远一点，绝不会看见，若不是被方才那个灯光所引，自己也绝不会再到这里。
苦和尚向贵儿招呼着道：“方才我嘱咐你的话，可要记住了，你只要不听我的话，你可别想再活下去。”贵儿道：“我已经听见了，你干什么总吓唬我？”苦和尚道：“只要你记住了就好了。”苦和尚领着贵儿向山湾走过来，紧靠着山根下，坐北朝南，这个庄院还不小，紧靠着一片平坦之地，圈起来的篱笆墙，看情形有十几丈方圆。在篱笆墙内，还有两棵大树，迎面大约是三间北房。这三间北房离着后面的山壁，还有十几丈的地方，后面还有两间比较矮的房屋。
再往西去，那两个篱笆院全黑沉沉的，没有一点灯光。苦和尚来到篱笆门前，向里面招呼道：“里面的主人还没有安歇么？我们是走迷了路，求主人慈悲慈悲，指引我们路径，跟主人再求些水喝。”
苦和尚这么高声招呼，立刻听得迎面草房内，有人咳嗽一声，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人来，手里还端着一盏瓦油灯，左手端着灯，右手挡着灯焰，是恐怕被风吹灭。苦和尚见出来的人，年纪在五旬左右，赤红的一张脸，两道重眉毛，一双大眼，穿着一身蓝布短衫裤。看情形不像种山田的穷苦山民，这个人身躯十分壮健，自己猜测着这种地方住的人家，他们不是种山田的，就是打猎的，凡是住在这种地方，没有别的可干。这个人已经走到篱笆门边，他举着瓦油灯，从竹篱的隙缝用灯光照了照。说道：“敢情是位大师父，你等一等，我给你开门。”这个人他把篱笆门上的一条铁链子撤去，把篱笆门拉开。口中说着：“大师父请进来吧。”这个人口中说着，侧身让路，可是跟着带着惊异的口吻道：“怎么还有个小哥儿？”
苦和尚忙向这个人手打问讯行了个礼，向这人说道：“施主，你看我一个出家人，带着这么个小哥儿，很有些可疑吧。施主到里面，我告诉你。”这个人答应着道：“好，大师父里请。”他跟着把篱笆门关闭，一同往里走。到了迎面的屋门前，这个人向屋中招呼道：“文祥、文茂，你们快出来，出家的大师父走迷了路，往咱这投宿。”时面答应了声，跟着风门子一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一个面如锅铁、身量高大，脚底下非常沉重，显得那么粗壮。另一个身量比较矮，却是黄焦焦一张脸面，眉目也比较俊秀些。两人全是一身短衣服，光着脚，绑着草鞋，从屋中出来，往台阶两旁一站，全是十分注意地看着苦和尚和贵儿。
苦和尚心说：“这是做什么？我是一个迷路投宿的穷和尚，这个主人肯叫我进来，已经是客气了。干什么不摆这种礼节，也许是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个规矩。苦和尚因为人家全是主人，对这两个少年，也打问讯行礼。可是这两个少年好像不懂得，竟没答礼。并且那个黑脸的，对自己颇有怒目相视之意。这个接迎自己的主人，却在让着里请。苦和尚只好领着贵儿走进屋中。进得屋来，见里面完全是山居人家的情形，房间十分宽大，可是没有多少陈设，不过几件粗制的桌凳。迎面的一张白楂木桌上面，点着一盏很大的瓦油灯。灯焰拨得很亮，苦和尚可看出一点不错，这是打猎的人家。
这三间房子，是靠着东边，隔断开一间，板墙子前，立着两杆虎叉、两杆钩镰枪、一口单刀、一根铁棍，墙上还挂着绷弓吊弩，全是打猎用的。靠着里边，北墙西墙还挂着十几张兽皮。此时苦和尚忙向这个主人合十行礼道：“贫僧深夜间来到这里，这么来叨扰主人，深抱不安了。没领教主人贵姓大名？”这个人把瓦油灯依然放下，向苦和尚伸手道：“大师父，你先请坐。你奔走了一天，大约很辛苦了。”苦和尚立刻在迎面桌旁木凳上落座，贵儿低着头，站在苦和尚身旁，这个主人也落了座，那两个少年，也跟进来。这个主人向苦和尚道：“在下叫武振彪，我们干的这种行当，真不敢告诉大师父。不过大师父会看得出来，我们爷几个，就指着杀生害命来活着。大师父，你定认为我们这是罪孽事，可是我们干这种事业，还是世代相传，只好就这么忍心干下去。想改行，又没有我们可干的事，大师父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干了这一行，自己有时候还认为理直气壮，我们杀生害命，所杀的所害的，全是吃人的野兽。若没有我们这一行，山里就断了路行人。我武振彪有时候，更想到那一班假慈悲，假善人，他不过是蒙着一张骗人的好皮毛，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来，比我们打猎人的心更狠。大师父，你说是不是？”
这贵儿他被苦和尚按着，不能站起来，并且他听了听，附近也再没有人声，知道是离开林场已远，他不敢拼命跑了，可是依然把手一甩道：“谁信你的鬼话，我没有你这么个哥哥，我爹爹是有财有势的大山主，你不用花言巧语地骗我小孩子，我也懂得一些事，你万不是好人。我听我爹说，我妈就是死在一个穷和尚之手，一定就是你把她打死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信，你赶快放我回去，我告诉我爹爹饶你这条命。你只再弄着我走，你可估量着，我爹爹绝不会叫你好好活下去。”
苦和尚知道此时任凭自己把嘴唇说破了，也没有用，他不会信，我不必和他纠缠了。只有强弄着他走，先逃出沧溪县，有什么事再说。苦和尚一边哄着贵儿，耳中可注意着来路上的动静，幸喜这时来路上没有人声，也没有匪党跟缀下来。遂把面色一沉，向贵儿说道：“贵儿，现在我也没法子和你多说，可怜你年岁太小，什么全不懂得。现在我告诉你，只有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你只要敢再咬我打我，我可立时把你摔死。我知道咱们恐怕不是弟兄，是冤家，你不要自己找罪受。好好地叫我背着你走，你只要再和我挣扎，那可只有仍把你夹在肋下，死活由你了。”苦和尚知道此时多说也没用了，遂一挺身站起，抓着贵儿的腕子，一转身，叫他趴伏在自己的背上。个人早把包裹里旧衣服撕好了一件，连结在一处，往贵儿的胯下一兜。右边的从自己肩头抄过来，和左肋下兜过来的这条衣服做的大带子，在胸前系紧，这样自己走着方便多了，也得力。
贵儿虽则还是哭，他可不敢再挣扎了。无论如何他也怕死，他遂趴在苦和尚的右肩头，在哭着。苦和尚不再管他，自己脚底下放开脚步，在这种崎岖的乱山中，辨别着方向往南逃下来。但是这一段山路，尽是一处处的山梗子、高冈、山沟、山涧，没有通行的道路。这样走一里路，比走二里路还费力。从五云岗林场动手时，已经过了中午，在林场东一路拼斗，工夫耽误得很大了。此时更收拾了自己的伤痕，跟缠不清的贵儿，费了一阵没用的话，赶到再走出四五里来，天就黑下来。苦和尚这一阵疾驰，自己是想着早早出了南边的边山就好了。
赶到过了前面一段山岭，再一算计不成，今夜总得在山里过夜了。因为越靠南边的边山越难走，虽则算计着还有五六路，不算甚远。可是天一黑下来，任凭目力多好，这种乱山走着太危险。在天黑后，一个时辰内就不能再往前赶，必须等待星斗出齐，月光涌上山头，那时再走，才可免去过甚的危险。苦和尚从这道山岭翻过来，前面黑沉沉，真是伸手不见掌，自己只好往山岭半腰一段高冈子的几棵树木下凑过来。这里倒还可以停留，没有危险。自己身上是带着干粮，足够用的，因为师父、师兄的全合到自己一处，足能支持三五天。可是现在喉咙干渴，一时找不到山涧。
此时贵儿越发地不敢抬头，因为眼前天黑了。苦和尚赶忙地把贵儿解下来，轻轻把他放在岭腰。好言抚慰着道：“贵儿，你不要怕，有玉郎哥哥这么守在你身边，什么人也不敢欺侮你，野兽也不敢来。好弟弟，你腹中饿，先吃些干粮，等着月亮出来，找到了山涧，弄些水给你喝。”说着话，苦和尚把炒米的小袋，向贵儿手中递，贵儿还不知道是什么，他竟接了过去，从小布袋的口探进手去，抓了一把，往口中一放，才一嚼时，立刻噗地全喷出来，他更一抖手，把半小袋炒米抛出去，口中在骂着：“你这贼和尚，你没有好心，那是人吃的么？喂狗全嫌它有焦糊气，我不吃，我不饿，还不成么。”
苦和尚见贵儿把炒米抛出去，不禁瞎了一声道：“贵儿，你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你看不起这点炒米，它能救命。好弟弟，别这样了，你饿极了，不吃这个，在山里往哪里给你找好吃的？”贵儿哭着道：“穷和尚，我又没找你要吃的，你管得着我么？你把我当你一样看，你这穷和尚，也就配吃喂猪喂狗的东西。我们家中，没见过这种脏东西。”跟着他更高声喊道：“焦叔叔，你怎么不管我，你快来把穷和尚打跑了，把我送回家去吧。”苦和尚此时真是万分无法，自己把腿横在他面前，提防着他不知轻重地往下蹿，那就非摔死不可。此时也不便再和他分辩了。个人忍气吞声，把干粮吃了些，自己也吃不下去了，想着等月亮上来，先找些水喝。
这时忽然贵儿向苦和尚招呼道：“穷和尚，你快看那边一定有人家，你要是真没有把我弄死的心，你把我赶紧领到有人家的地方，找他们要些饮食。在五云岗只要一提山主，谁也得老老实实地伺候我们，你看见了么？”苦和尚此时被他抓着，用手往西指叫自己看。
苦和尚赶紧往西望去，果然一两箭地外，似乎有火光闪了两闪，可看不出是人家，还是夜间走山路的。苦和尚他把这条道已经亲自查过一次，这一带十分荒凉，没有人家，并且这种地方，更没有通行的道路。白天全看不见人，何况天黑了后。可是苦和尚又想到自已察看这条道路时，是在白天。并且这种乱山头，也只能辨别着大致的方向，绝不会记那么准。附近一带草木丛杂，在白天稍隔得远些，就是有人家住着，也不容易看到了。好在一路上五云岗的匪党们，已经不再跟缀，现在若是找到人家，也可以歇息他半夜，把贵儿好好地安慰一番。
苦和尚对于贵儿是一片原谅之心，绝不能叫他和自己比。因为个人从小时就是从苦难中长起来的，什么罪全受过，忍饥挨饿、挨打受骂，自己全惯了。尤其是最后这些年来，跟随师父在玄女峰玄鹤寺，跟师父七年学艺，真是苦度清修。所以现在吃些干粮，饮些涧水，露宿风栖，算不得一件事。贵儿就不同了，他那个下流的母亲，把他娇生惯养，带到了冲天龙苗飞虎家中，这些年来，要一奉十，把他这么娇养得长起来。自己把他带出来，他哪里受得了。现在找到人家，总比住岭腰这里强得多。此时便拉住贵儿站起来，顺着岭腰又往西走出一两丈来，仔细看了看那边的灯光。虽则没有方才那么亮了，可是隐约地仍然看到有昏黄之光。遂向贵儿招呼着道：“好弟弟，你不要闹，我带你去投奔人家。可是咱们说好了，我到人家投宿，你只要敢再胡闹，可怨不得我这个哥哥手底下无情，我立刻把你弄死。好好地跟着我走，我绝不难为你。”
这个贵儿任凭苦和尚怎么说着，他是绝不答话。苦和尚领着他，从岭腰下来，脚底下十分谨慎小心，往西南这边走出有半里多路来。翻上了一段山梗子，这才看见偏着西南一片低洼之处，果然有人家了。不过方才所看到的灯光，绝不像眼前所看到这点昏黄的光亮，因为现在只望到一片房屋，门窗上暗淡的一点灯光，现在是离得近了，能够辨别得出，像方才在岭腰上，绝不会看到他门窗上这点微弱的光亮。顺着一片山坡走下来，紧靠着山坡下一个山湾子内，有几间茅草的房子，圈着竹子篱笆，人家并不多，顺着这个山湾，只能看到三个篱笆院。苦和尚此时倒毫不疑心了，因为这种地方，地势又低，更有那段山梗子挡着，在白天稍远一点，绝不会看见，若不是被方才那个灯光所引，自己也绝不会再到这里。
苦和尚向贵儿招呼着道：“方才我嘱咐你的话，可要记住了，你只要不听我的话，你可别想再活下去。”贵儿道：“我已经听见了，你干什么总吓唬我？”苦和尚道：“只要你记住了就好了。”苦和尚领着贵儿向山湾走过来，紧靠着山根下，坐北朝南，这个庄院还不小，紧靠着一片平坦之地，圈起来的篱笆墙，看情形有十几丈方圆。在篱笆墙内，还有两棵大树，迎面大约是三间北房。这三间北房离着后面的山壁，还有十几丈的地方，后面还有两间比较矮的房屋。
再往西去，那两个篱笆院全黑沉沉的，没有一点灯光。苦和尚来到篱笆门前，向里面招呼道：“里面的主人还没有安歇么？我们是走迷了路，求主人慈悲慈悲，指引我们路径，跟主人再求些水喝。”
苦和尚这么高声招呼，立刻听得迎面草房内，有人咳嗽一声，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人来，手里还端着一盏瓦油灯，左手端着灯，右手挡着灯焰，是恐怕被风吹灭。苦和尚见出来的人，年纪在五旬左右，赤红的一张脸，两道重眉毛，一双大眼，穿着一身蓝布短衫裤。看情形不像种山田的穷苦山民，这个人身躯十分壮健，自己猜测着这种地方住的人家，他们不是种山田的，就是打猎的，凡是住在这种地方，没有别的可干。这个人已经走到篱笆门边，他举着瓦油灯，从竹篱的隙缝用灯光照了照。说道：“敢情是位大师父，你等一等，我给你开门。”这个人他把篱笆门上的一条铁链子撤去，把篱笆门拉开。口中说着：“大师父请进来吧。”这个人口中说着，侧身让路，可是跟着带着惊异的口吻道：“怎么还有个小哥儿？”
苦和尚忙向这个人手打问讯行了个礼，向这人说道：“施主，你看我一个出家人，带着这么个小哥儿，很有些可疑吧。施主到里面，我告诉你。”这个人答应着道：“好，大师父里请。”他跟着把篱笆门关闭，一同往里走。到了迎面的屋门前，这个人向屋中招呼道：“文祥、文茂，你们快出来，出家的大师父走迷了路，往咱这投宿。”时面答应了声，跟着风门子一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一个面如锅铁、身量高大，脚底下非常沉重，显得那么粗壮。另一个身量比较矮，却是黄焦焦一张脸面，眉目也比较俊秀些。两人全是一身短衣服，光着脚，绑着草鞋，从屋中出来，往台阶两旁一站，全是十分注意地看着苦和尚和贵儿。
苦和尚心说：“这是做什么？我是一个迷路投宿的穷和尚，这个主人肯叫我进来，已经是客气了。干什么不摆这种礼节，也许是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个规矩。苦和尚因为人家全是主人，对这两个少年，也打问讯行礼。可是这两个少年好像不懂得，竟没答礼。并且那个黑脸的，对自己颇有怒目相视之意。这个接迎自己的主人，却在让着里请。苦和尚只好领着贵儿走进屋中。进得屋来，见里面完全是山居人家的情形，房间十分宽大，可是没有多少陈设，不过几件粗制的桌凳。迎面的一张白楂木桌上面，点着一盏很大的瓦油灯。灯焰拨得很亮，苦和尚可看出一点不错，这是打猎的人家。
这三间房子，是靠着东边，隔断开一间，板墙子前，立着两杆虎叉、两杆钩镰枪、一口单刀、一根铁棍，墙上还挂着绷弓吊弩，全是打猎用的。靠着里边，北墙西墙还挂着十几张兽皮。此时苦和尚忙向这个主人合十行礼道：“贫僧深夜间来到这里，这么来叨扰主人，深抱不安了。没领教主人贵姓大名？”这个人把瓦油灯依然放下，向苦和尚伸手道：“大师父，你先请坐。你奔走了一天，大约很辛苦了。”苦和尚立刻在迎面桌旁木凳上落座，贵儿低着头，站在苦和尚身旁，这个主人也落了座，那两个少年，也跟进来。这个主人向苦和尚道：“在下叫武振彪，我们干的这种行当，真不敢告诉大师父。不过大师父会看得出来，我们爷几个，就指着杀生害命来活着。大师父，你定认为我们这是罪孽事，可是我们干这种事业，还是世代相传，只好就这么忍心干下去。想改行，又没有我们可干的事，大师父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干了这一行，自己有时候还认为理直气壮，我们杀生害命，所杀的所害的，全是吃人的野兽。若没有我们这一行，山里就断了路行人。我武振彪有时候，更想到那一班假慈悲，假善人，他不过是蒙着一张骗人的好皮毛，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来，比我们打猎人的心更狠。大师父，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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