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江面追舟 盗徒施辣手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方纪武赶到房来,那东屋已经把灯火点起,那个叫恽老大的,站在门口向方纪武招呼道:“咱们这屋里算账。”

  方纪武提着八卦紫金刀愤然走入。

  恽老大向方纪武道:“方老师,看你愤愤不平,难道对我兄弟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方纪武道:“二位朋友,我方纪武寄迹江湖,也不是三年五载,我也曾在两川一带,会过不少成名人物,朋友我不敢不敬,我把朋友的身价看得重,绝不敢稍存轻视之心。二位跟我方纪武萍水相逢,拔刀相助,论江湖道的规矩,受人点水之恩,全应该以甘泉来报,我方纪武久走江湖,哪能够不近人情。意想情愿,不过说句狂妄的话,我在江湖路上,也闯过些年,虽不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武林中也有我方纪武三个字,我轻易不愿意接受他人的恩惠,也不愿接受人的侮辱,拿着江湖道义来帮我的忙,我方纪武勉强还可接受,若是存着一番轻视之心,我方纪武生死与人无关,朋友既看不起我,倒可以不管我的闲账,不该不欠,毫无牵连,我方纪武才觉得坦然。朋友今夜的事,这算我方纪武欠了一笔账。我方纪武和西川双煞,事情一完,我定要尽力报恩,不愿为子孙拉来后债,朋友再会了。”说罢方纪武就走。这兄弟两人,一边听说,一边只是含笑,恽老二正要答话,那恽老大忙答道:“二弟,你不要叫方老师着急了,真是要闹出笑话来,老庄主怕不能容我们呢。”

  方纪武已经出了屋门,那个恽老大招呼道:“方老师,你先别走,恕我弟兄无礼。我跟方老师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

  方纪武站住,扭着头问道:“尊驾向我打听什么人?”

  那恽老大道:“盘龙峡红柳庄有一位老师父,你可认识?”

  方纪武道:“那已是成名的老英雄,我焉能不知,白眉叟,恽继唐,你们提他做什么?”

  那恽老大向恽老二一笑,遂向方纪武道:“方老师,既然还记得白眉叟恽老义士,难道我弟兄的出身,你还不知道,这可有些故意了。”

  方纪武转过身来,向他两人道:“你们既弟兄两人,大约是红柳庄恽老义士的宗族,与我无干。我知道恽老义士只生一子,你们弟兄两人,与老义士何干?”

  那恽老二哈哈大笑道:“方老师不愧精明干练。不过方老师和老义士有多少年没见了?”

  方纪武道:“大约有十年了。”

  恽老二道:“既然是相隔十年,沧海全能变桑田,个人的事,就没有变化么?”

  方纪武道:“任你怎样说,我绝不相信你们是恽老义士的后人,他有了那个儿子之后,老义士的夫人已经去世。他老人家精研内家的功夫,早已断绝物欲,绝不会再娶,哪里来的第二个儿子。”

  恽老二笑着说道:“这一说方老师就把我除名,我恽老二算是没有指望了。”

  方纪武见他们这种神情,越觉可恼,不愿再和他们纠缠,仍想赶紧躲开。

  那恽老大忙的向前说道:“方老师,请你恕我弟兄无礼,实不相瞒,我就是红柳庄恽老义士之子,这恽老二是家父收的义子,我叫恽仁,他叫恽义,这你该相信了。”

  方纪武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方纪武可是心中有什么说什么,无论对待什么人,不会虚情假意的客气。二位少庄主既知道我方纪武的来历,我和老义士是通家之好,就该早早以本来面目相见,这么戏弄我,太叫我方纪武不满了,请你们弟兄两个,倒得告诉我是什么缘由?”

  那恽仁忙说道:“方师父,先请坐,是有人授意我们,叫我们不要早早露出真名实姓,叫我们见识见识曾经名震西川方老师的武功品格,也为是叫我弟兄看看在江湖道上立身行事的难处,果然,方老师你虽然是单身独骑被强盗跟缀着,随时想下毒手,可是方师父绝没有怯敌之意,没有退缩之心,这真叫我们佩服不尽。”

  方纪武道:“我对你说,恽师弟,什么人叫你品察我的行为?”

  那恽义答道:“别人他焉敢这样对付方老师,就是那巴山剑客顾大侠,叫我们弟兄在这里等候。”

  方纪武这才点点头道:“这一说,愚兄我颇有鲁莽不周之处,二位师弟还要担待。老义士他老人家寿享高龄,现在可还健康?”

  那恽仁忙答道:“家父还健壮,不过也老多了,这两年来轻易不出红柳庄了,倒不时地还惦念着方老师。蜀山两友,金沙掌鲁夷平,去年到红柳庄,他老人家也提起方老师,还很惦念着方师母呢。已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吧?”方纪武道:“说来实在惭愧,我方纪武隐迹清凉顶,和内子胜淑仪在祖师前封刀闭门,算是洗手江湖,情愿终老清凉顶,再不相干与江湖道中的一切事,所以自入清凉顶后,我们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里,旧日的宾友,渐渐地疏远了,像内子和鲁老师,既有父女之情,哪能不怀念着,只是守着祖师前的誓言,所以不肯轻离清凉顶。可是,哪又知道,竟自叫我方纪武依然走入江湖,不容我称心如愿,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恽仁忙说道:“方老师这次的事,因是被迫重入江湖,绝不算你背弃誓言。西川双煞,近年来他们越发横行无忌,我们弟兄守着家父的门规,不临到头的事,轻易不准我们管。可是对于他们的行为,早有耳闻。这次我们奉家父之命,到湖北给我师父做七十正寿,临行时,叫我们访查这丧门神邱宁、鬼脸子李玄通的出身来历,最近的行为,可是不准我们擅动他,要回到红柳庄之后,听命而行。我们在路中遇到了巴山剑客,他指示了我们一切,并且告诉方老师重下清凉顶。但单刀访双煞,恐怕不是西川双煞的对手。方老师,这可不是看不起你,凭方老师掌中一口刀,未尝不能和他两人一较高低,只是方老师落了个人单势孤,这就应了俗语说的,单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西川双煞自从遇名师,练就了一身绝技,这还不算,他们还结交了这两川一带绿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自知方老师是武林中已经成名的人。这次报复前仇,安心要把方老师弄个一败涂地,他们已经在江湖上放下狂言,当初他弟兄折在方老师的手中,弄个没有立足之地,现在他要原样奉还,他弟兄当年所受的,如今要加倍奉还,所以,他们这次布置得十分周密,连他们的巢穴,全不易搜寻。”恽仁接着说:“现在方老师你已经看出来,你离开清凉顶之后,一路上,他们已经步步设下他的党羽。现在你赶到西川,虽是方老师多年没入江湖,一时尚摸不清他们落脚地方,可是我们武林中也有些朋友,难道就访查不出他们的踪迹么?先前西川双煞,曾在龙门山盘踞,可是他们自从安心和方老师算旧账,他们把龙门山垛子窑挑了,弄个行踪无定,方老师先落个敌暗我明,先站在不利地步,你只要一入西川道上,将要处处受到威胁,恐怕他们一步跟一步地逼追上来,尽量地施展他们的手段,追飞逐走,可不如用香饵钓鱼比较着合算得多吧?”

  恽义又道:“方老师,这不是负气的事,你也是老江湖道了,明知道一步步被人家暗算着,你有多大精神,多大的道力,这种阴谋诡计,也叫你防不胜防,你何不到盘龙峡红柳庄走走,这绝不见说是你栽给他们,总算你有胆量,到了西川路上,趁便看看老世交,又有何妨?他们果真追到红柳庄,漫说我们弟兄不能叫你栽给他,老庄主那么大的年岁,也不肯输这面子,姓恽的绝不露面,还是叫方老师你亲手收拾,和他们算这本账,岂不比较着这么大海捞针,处处受着人家阴谋暗算好得多么?”

  方纪武长叹了一声说道:“二位贤弟,你们顾念旧交,这么关心我的事,我万分感激,我不会不识好歹,你们这完全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心念中另怀一种意思,贤弟们要原谅我的固执才好。”

  恽义说道:“说着说着又来了,我们这种交情,怎么又动起客气来。先前的情形,完全是故意取笑,过去的事,不便再提,现在我们应该免去一切客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有什么意思,只管说出来,咱们彼此商议。”

  方纪武道:“不是我客气,我最怕的是不近人情的人。临到我自身,焉能那样,我这次重下清凉顶,单刀访双煞,我已经下了决心,当初的事,是我一手办的,现在的事,还是我一手了断,我不到万不得已时,我绝不找第二个人帮忙,二位师弟,你们已尽知,即或你们知道不清楚,也该听老庄主说过,你师嫂胜淑仪也是太极门胜春台之女,太极掌在江湖道上,可以说是掌门户的人,轻功暗器,剑术拳功,只有比我方纪武强的,十二只亮银灯,一囊铁莲子,掌中一口青龙剑,要让她施展起来,倒也颇有胜人之处,我遇到灾难时,夫妻之情,她能够不给我卖命?可是,我不叫她多管。我两个女孩子和我的弟子钟鸣霄,差不到多有十年的功夫,我把他们带出来,多少也给贼子们一点颜色看,可是任凭他们怎样要求,我就是认定了,凭我方纪武一身所学,倒要见识见识西川双煞,究竟是怎样难挡。”

  方武师又说:“红柳庄是我要去的地方,三连港齐家坞、蜀山二友那里,只你师嫂谆谆嘱咐,趁着我重下清凉顶,要替她去看望一番,也表达义女之情,不过得等我的事完了,我是必去。可是,我若是毁在西川双煞之手,那只好留在将来,叫你师嫂去办吧。我是这么打算来的,我焉能中途变计,二位师弟,我无论如何,红柳庄是先不去的。”

  恽仁微微一笑道:“方老师,你说得满是理,不过错了,我们身为侠义道,做事更要有个分寸,不能意气用事,你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情,实有些用得不是地方,西川双煞他们要真是江湖道上好朋友一流,既然到清凉顶亲自请你出来,清算当年的旧账,他们不怕多预备人,摆上阵势,在龙山上冠冕堂皇请你践约赴会。他那里就是刀山油锅,方老师你不能栽了,你只要稍一含糊,你的威名丧尽。可是那西川双煞行为阴毒险恶,完全用那狡猾伎俩,你要再守着江湖道义对付他们,可实在太冤枉了,应该通权达变。你到红柳庄,并不是搬兵求救,他们在西川路上不法的情形,任凭谁也不能再容忍他,除了他们,为地方除去一大害,把他们引到红柳庄,我们就是动了他,也是应该的。可是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能叫方老师你为难。老实告诉方老师你,我们既然已经遇上了你,你不随我们去红柳庄,请问,我们回去怎么交代?你想跟西川双煞把这个横劲较量到底,方老师,这可对不住,由不得你了,我们绝不能再走开,我们也没法子尽量劝你,愿意这么办,任凭师父,咱们是现在分手,或是明早分手,全是一样的。”

  方纪武一听这倒好,这兄弟两个,真是怪人,自己算十足地被他们挟制着,无法摆脱。方纪武虽然是口中那么说着,可是一路上三次遭到他们的暗算,真要是没有人暗中帮助,只怕再有两个方纪武也毁在人家手内,明打明斗,倒没有什么,这种暗箭伤人,实在太恶了。他只好向恽仁、恽义说道:“二位师弟不要和我负气,我方纪武先随你们到盘龙峡红柳庄,拜望了老庄主,我再去找这两个小辈,这总行了。”

  恽仁、恽义点点头说:“方老师,算成全我们哥两个,我们这个罪比你少受不了,巴山剑客顾老前辈,嘱咐我们,若要不能把师父你请到盘龙峡红柳庄,他绝不轻饶我们。说实在的,你重下西川,家父不是神仙,哪会知道,可是我们兄弟既和你相遇,对于方老师将来的事,我们若是放手不管,老庄主岂肯饶恕我们,那还不把我们骂死。你想,我们能放走你么?”

  方纪武点点头,慨然说道:“疾风知劲草,患难显宾朋,顾大侠对我能那么关心,真叫我方纪武万分惭愧了。”

  恽义说道:“要依我看,用不着那么想,在患难中,既是道义之交,就应该伸手帮忙,别人患难时,方老师你也是一样,岂肯袖手旁观,咱们折腾了多半夜,这群狼崽子才没一个讨了好去。他们就认晦气吧,咱们也该歇息一时,明早赶紧起身,路上我们还得提防着这群小辈再使诡计。”

  方纪武点头道:“好。”

  第二天早晨起来,店家进来伺候,伙计一看这可好,不知谁给他们说和的,一夜工夫,竟自合到一处,真是什么新鲜事全有,在这里梳洗之后,算清店账,一同起身,从陶家营赶奔盘龙峡,只有一站旱路就得换船走,中午过后,到了三连港,在这里打过尖,歇息完了,来到江湾上,好个繁盛所在,码头是帆船如林,商贩客人全在这里转口,恽老二在码头雇好了一只船,因为到盘龙峡有两天的路程,顺风也得到第二天午后才能赶到,不过坐船走非常省事,船只可以直到红柳庄前,跟船家说好了,不准他再揽客人,讲好了价钱,跟他说明还不能耽搁,收拾完了,就要立刻走,船家也答应了。

  方纪武跟恽仁、恽义同上了船。

  一个管船的,两名水手,忙着收拾船上,刚要撤跳板起锚时,从人群中闯过一个人来,即登跳板,向水手招呼:“你先别忙。”水手正要撤跳板,见这人已上了跳板,哪能硬往下掀他,只好松手,向他说道:“客人你这是怎么回事?有话下边说去,大江大浪,把你掉在水里,不也是找麻烦么?出门在外的,就没有看见这么不小心的。”

  这人把眼皮一翻,在跳板上丁字步一站,向水手说道:“嘴皮子别这么刻薄,掉在水里喂了甲鱼,与你什么相干,惯骑马惯跌跤,你们使惯船的,就那么把得牢么?我是花钱坐船,你是送客人赚钱,做什么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水手一听这可好,今日的日子许是不利,从昨天晚上送客人到连山港,风不顺,船走得慢,客人说是成心不快着走,误了他的事,辛苦了两天,连个酒钱全没赚,好容易揽着这么批客人,这小子成心找打架,遂往跳板一站,瞪眼说道:“你花钱坐船,这码头的几十只船,你不许雇别的么?你有钱,我们不想赚你的,不揽零碎客人。”

  跳板上这人哈哈一笑道:“你这船整船的装人走得了么?干什么这么口角轻薄,我这个死心眼的人,非跟你这条船走不行,别的船我等不了。”

  水手道:“你别成心捣乱,这只船人家客人包了,不能揽别的客人,你赶紧离开吧!”

  这个客人说道:“人家把你们全包了,我也没想找你舒服,就为是有要紧事,省得耽误工夫。你知我有什么要紧事?”

  水手实在有些急了,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你家里任凭有什么事,跟我说不着,我也管不着,说什么这船上不能搭你这个客人,你还是要和我找麻烦,别说我可要往下掀你了。”那人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你敢谋害客人,你越这么说,我是非坐你这船走不可。”

  他要往船上闯,那水手一伏身,真个要抓跳板往下摔他。

  方纪武跟恽仁、恽义在船舱中早看个明白,见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瘦削的身材,细眉鼠眼,尖鼻子,薄片嘴,说话带着广西口音,看那个神色,分明是个江湖道中人,他此时可是个商人打扮。管船的在后艄上见水手和人口角,也往前赶来。

  这时,舱中的恽义向方纪武道:“我看这小子来路不对,我把他打发走。”

  方纪武正要拦他,恽义已经闯出舱去,向船上水手说道:“不许撤跳板,躲开。”把那水手呵斥住,恽义立即凑到船边,向这人说道:“跳板上朋友,你想上船,那还不容易么,坐船容易,这只船我们让定了,你是已经上了跳板的人,哪好再叫你下去,我们另坐别的船走,买卖商人,没有开口就想打架的,朋友你的路道大约是为我们来的,说痛快话,怎么不言语了?”

  那人向恽义看了一眼,道:“你这个人,好窄的度量,出门在外的,不要这么歹毒,我上了跳板跟羞刀难入鞘一样,我不为你们,我还不上这条船呢。”

  恽老二道:“很好,朋友,你就请上来。”

  这人说道:“你还是少管我闲事,我跟船家雇船,有你的什么事?”

  恽老二道:“你是瞎了狗眼,要在恽老二手底下弄这一套,我就不信没法子摆治你,给我下去吧。”这恽老二并没动手,脚底下猛然用脚尖一挑跳板,连人带板子扑通一声,翻下水去。

  这一来管船的吓得变了颜色,大声招呼:“客人你别这么动手,人命关天,这是闹着玩的吗?”恽义哈哈一笑道:“怕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放心,淹不死,他不是好人,管船的,你枉在水面上走了。”

  水手把竹篙抄起,把水中跳板捋住,那人掉下去竟没上来,临近的船,全在惊呼着:“这是怎么?要出人命!”可是,恽义毫不介意,刚要向两旁船上发话,突然在两丈外水面上水花一翻,那人竟冒上来,用手一抹脸上的水,向这边招呼道:“好小子,你敢这么大胆动你二太爷,你接着你二太爷的吧,有你的乐。”往下一沉,水面上连起了几个水泡,那人已经逃去。

  恽老二冷笑一声,向管船的说道:“你看见了,我们没冤枉他吧?这小子是水贼,管船的放心开船走吧。”

  管船的一看这种情形,有些迟疑,不敢就走。

  恽义向他说道:“你怕什么?实告诉你,咱们中途上不出事便罢,出了事叫他一个走不了,告诉你管船的,我们水旱两面一样招呼,这不算一件事,损失了什么我们完全包赔。还告诉你,我们哥三个在水里全待腻了,就是他这两下子,还差得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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