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闻密谋弱弟诘阿兄 泄密语主翁责侍仆
2025-06-03  作者:姚民哀  来源:姚民哀作品集  点击:

  当下孙美珠听了周天松这一番说话,自己思忖道:“我自从湖南回来之后,常被官府敲索,一会儿说我勾结土匪扰乱治安,一会儿又说我私藏军火谋为不轨,家中弄得时常鸡犬不宁。那班狐假虎威的万恶侦探时常跑来骚扰,用掉些钱呢,倒也不在这上头计较,可是花钱买罪受,心上总有些不愿意。幸亏我的脾气自己晓得,可算得是中华民国的好百姓,如果我和我家老五(美瑶)、大房里的老二(美松)一般生性,早已闹了大乱子,走了这条路哩。如今弄假成真,多蒙郭师父的情,举荐我去当麻子,那不是小孩子游戏的事。想着了祖上都是安分守己的清白良民,轮到自己,军前投效也当过差使,也称过老爷,自己的丈人又是前清的翰林,如今倒去做那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勾当,不免划算不通。但是要一口就回绝他,使他有兴而来,败兴而去,这种人也是不大好相与的,不要真的像戏上梁山兄弟邀请玉麒麟那样,实做一回大名府,闹得家破人亡,结果还是落草为寇,那也非上策。如果要把从长计议,往后再说这些套话去拒绝他,那我又变了不漂亮了。他既已经说过干脆一句话,用不着世俗浮文,我仍玩着这一手,岂不是变了个不识时务的私裤子,惹他们笑我耳聋眼瞎吗?”

  想了一会儿,早已得了一个主意,便满脸堆笑,站起来向着天松唱个大肥喏,重行归座,开口道:“孙某不才,一来蒙郭师父的举荐,二来蒙众兄弟的推爱,三来里头有一半英雄多是跟勋帅在湖南时候的老同事,四来我本被这一班赃官恶吏三天两头出花样地恫吓敲诈,我不趁这种好机会出一出胸头冤气,简直没有报复的时候。常言说得好:‘有仇不报非君子。’难道说天生成了我孙美珠六尺之躯,连这些些小事都不思报复吗?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想做甚大事?不过没有退步,不能造次。如今周大哥到此相邀,天缘凑巧,进身有路,再好也没有。依理今晚就该跟了周大哥上山入伙,做一个雪夜奔山的林教头,无奈内人现有身孕五月,不便行动,娘儿们动身已经讨厌,何况再是有孕的人。兄弟年过三十,膝下尚无男女,所以要求周大哥带信给众家好汉,最好让内人临盆之后,兄弟方才心定,再行自己投效前来,倘嫌日子距离太远,也得容我安顿妥了家眷,然后上山。这一个要求,想必能如我所愿,全仗周大哥帮忙。”

  说完这一套话,又站起来一躬到地。周天松到底是个莽汉,一听此话,信以为真,便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孙大哥慢慢地安顿宝眷,兄弟改日再来奉邀便了。”说时,便要夤夜冒雪而行。

  美珠哪里肯放,道:“无论如何,周大哥总得过了一宵再作道理,这种寒冷天气,如何好放大哥登程?客房早已齐备,不嫌怠慢,请住过一宵,明日一早上路。要是不答应呢,便不把我当作朋友看待。”

  周天松听美珠说出这种话来,未便再辞,况且滴水成冰的天气,雪深三尺,北风吹得房屋都吱吱地响,雪片好似鹅毛般飞下来,口内虽说上路,心上倒也有些害怕呢。既蒙美珠再四地邀留,而且出乎至诚,自然也答应了,不过说:“孙大哥,兄弟在山是在法外,下山乃是在法内了。我是个犯法之人,不要有累孙大哥,这是不当稳便。”

  孙美珠哈哈大笑道:“不是孙某夸口的话,俺虽不能如郭解、朱家那样豪侠,但是复壁藏人,莫说周大哥一位,就是再多几位也不妨。况且在这滕峄两县地界之内,多不敢说,方圆二三百里,兄弟说一句话,还有一点儿小信用,要做什么事,便毅然决然地做,一毫没有顾忌。周大哥在此,莫说耽搁一宵两宵不会出什么乱子,就是十天半月,也没有妨碍。倘有一点儿半点儿风吹草动,姓孙的担负完全责任如何?”

  天松忙道:“孙大哥何出此言?小弟不过说句玩话,怎说认真发急起来呢?孙大哥要是没种,郭大哥也不会佩服到五体投地。”

  美珠又笑道:“我要是半吊子,早已趁周大哥冻得人事不省时候捆送官厅去讨赏哩。”

  当下两人又是相视一笑。美珠便站起身躯和周天松挽手,一直送到客房里面。周天松安歇了,美珠方回到外间,吩咐那些庄客道:“你们不许多话,第一要守口如瓶,免得传扬出去,多生枝节,就是西庄也不准通风,千万不可说给五爷知道。谁走漏了消息,留心狗腿,非把它打折不可。”

  手下人自然诺诺连声,都说不敢多话,美珠方才进去睡觉,手下人也各自安息。一到第二天清晨,风雪虽止,冷气逼人。依着美珠,还要留天松住到了光天化日,再行动身,天松哪里肯依,决计要去。美珠见留他不住,那么请他吃了一顿早饭,另外又送了三十块钱程仪,方才分别。

  天松走了之后,美珠再叮嘱家中上下,不可走漏一些风声出外。其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这等大事。美珠本来恐怕最小兄弟排行第五名的美瑶知道,谁知偏是他先晓得,隔不到两天,特地从西庄赶来,质问他胞兄,说:“我家受那猎狗式的侦探骚扰得也够受的了,如今既有这样路,何妨就暂且走他一走?将来羽毛丰满,势力养成,借此和官厅好开对等谈判,一样可图出身。若说不赞成呢,不应该沽名钓誉,论甚江湖义气,就该把周天松押解到峄县城内,表明心迹,一来省得他们缠绕不休,二来也可使官厅明白我们是清白良民,不干这掳人勒赎的买卖的。大哥为甚走路不拣这两条正的路走?照你这种想两方讨好的手面,简直就是姑息养奸,不要后悔莫及啊!”

  美珠叹道:“五弟,你可知官厅方面何尝不知我家清白?但是他们想法要我们的银钱,就不得不这样地诬蔑我们,若不给钱给他们用,你说捆送一两个人去,非但得不到功,倒反惹起了军警两界醋意,买通了解去之人,反被咬一口,就算得罪了青红公口三界弟兄。我们住在这种强盗窝内,闯下了这种滔天大祸,真个有灭村赤族之殃,不是我家一门受害而止,连累片庄、茶亭两处生灵涂炭,因此上为兄的不得不如此周旋。五弟,你哪里知道处世的难处啊!倘真的去落草为寇,又污秽了祖宗地下的清白。”

  美珠虽苦苦地譬解,美瑶却不住地摇头。等待少停,美瑶走了,美珠立即召集庄汉,查问是谁嘴快去告诉五爷知道。一查,查出一个喂马的小马夫,名唤大根子,今天朝上,美瑶习练马箭,恰巧大根子遛马,在茶亭、白庄交界地方一片广场上碰头,有人瞧见大根子指手画脚和五爷俩大交谈。美珠便厉声诘问大根子,可曾在五爷面前说明此事,大根子口内推说不曾,面色却立时变了。

  美珠恨恨道:“我因为五爷性子暴躁,肚子内留不住隔宿话,恐怕闹乱子,故此不许你们告诉他。你这小杂种,偏不肯听我的说话,要你假小心瞎殷勤多嘴!看你的神情,哪怕冤枉也不相干,免不了一顿狗腿。”

  当下,美珠亲自动手,将大根子揿倒在地,抽了二十下皮鞭,抽得大根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美珠因为他始终忍痛没有讨饶,打开之后,余怒未息,又吩咐把大根子撵出门去才休,自己回到上房,还是怒气勃勃。美珠妻子崔氏见丈夫动怒,便慢慢地询问何事生气,孙美珠便将此事根由一五一十告诉崔氏。崔氏虽是女流,颇有见识,忙道:“你为着五叔口不紧,所以要瞒他,大根子口快受责这是该打,一些不枉,但是撵了他出去,难道保得定大根子不怀恨在心,不再多话吗?万一遇到了机灵鬼,就把大根子带去做了见证,到衙门出首,闹出祸事来,岂非更不得了吗?”

  美珠一听妻子之言不错,赶紧出去唤人分头寻找大根子回来。辰光相差不过半句钟,可是大根子影踪全无,哪里找寻得着?打听到市梢头一家茶棚子内,好容易听那开茶棚的报告说,是亲见大根子跟了一个走江湖的医生出市梢去的。那庄汉回来,依言告诉美珠,美珠听说找不到人,只有茶棚子掌柜瞧见刁奴跟着走方郎中去的,想来不会有甚意外之事发生,不过心上却仍时时提防着。过了一二十天没动静,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哪里知道,这走方郎中却是个很有关系的人,阅者诸君想必尚记得小子第三回书内,先机子口内所说的话,不是有个为了隐匿灵参被孙明甫斩断一条左臂的贾金彪其人吗?按孙美珠的号叫明甫,那贾金彪的臂膀虽断,幸亏灵参到手,就仗了卖去灵参的款子,捐得一个都司虚额,如今投在兖州防营里头,已做了领哨。始而知道孙美珠到湖南去做新军教练官,运道亨通,奈何他不得。后来又知道解散回籍,靠山倒了,贾金彪想着报仇的机会来了,别人攻讦美珠,志在金钱,贾金彪却是简直要美珠性命,以报断臂之仇。志在金钱的,用不着小题大做,只要一角公文,便好达其目的。如今贾金彪暗中对美珠布置的手段完全和什么警署、侦探、新军、稽查等进行方法截然不同,顶要紧是得到真凭实据,然后告发,好把美珠置之死地。所以他不时派人在此踩缉,这个走方郎中就是贾金彪派到白庄、茶亭一带常去侦探孙家动作专员之一,一个月之中必要来几次。孙美珠家中下人有甚感冒,经这人治好的已不知有多少,好在这人诊金有无不计,有时向他买药,药本低昂不算,故此孙美珠家男女下人都和他感情很好。今天大根子被撵来,便去找此人医治腿伤。此人一探听被打被撵原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便推说药料不齐,要和大根子一同上兖州城内配药,方能医治这腿上伤痕。大根子里外里被撵出外,无处存身,自然一口应承,便跟了这走方郎中走了。但是此一去,管叫有大事发生。要知孙美珠如何抵抗,贾金彪怎样报复,请阅者诸君看下几回全武行打出手的热闹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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