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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2025-03-29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金五伦道:“我是江湖中人,吃的是江湖饭,而不是公门饭,所以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官家介入进来。
  “即便花子明扼住我的喉咙,我也绝不会用官家的力量解救自己,否则我就会成为江湖人眼中的公敌,我也就与死无异了。”
  雷霆赞同道:“对倒是对,可丐帮如此嚣张,又必欲一口吞掉你而后快,你让朝廷整治整治他们也好,何必急着替他们掩盖罪证?”
  金五伦笑道:“事情就是一团雪球,你要想控制它,就得趁它还在你手里时捏碎它,若放任自流,它就会越滚越大,连带你,连带许多人。
  “一直滚向悬崖,跌个粉碎,此事若闹大了,朝廷会当作造反事例处理,朝廷大员,大内高手,各地官兵一齐出动。
  “丐帮固然会被连根拔除,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也要遭殃,兵过如洗,历来官兵比土匪更可怕,那将是对江湖各派的一次血洗。
  “而所有人不会骂丐帮,而会认为是我在后面兴风作浪,我得在众人三唾沫中淹死,连同我的祖宗在地下都抬不起头来,我岂不是亲手掘了自己的祖坟?”
  雷霆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而下,江湖险恶,处处都有陷阱,都有莫大的危机,一不小心就会触发。
  金五伦继续笑道:“所以我做这些是为我自己,而不是对丐帮发善心,哪怕明天花子明就会杀死我,我今天也得做这些。
  “至少要死得清白,你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吗?”
  雷霆道:“去守备府放那些放火抢劫的花子,这并不难猜,你兄弟也不傻。”
  金五伦开心地笑了,拿出两瓶酒,递给雷霆一瓶,自己启开瓶塞,喝了一大口,他昨晚通宵未眠,得借酒提神了,又道:“你不是一直催我向丐帮反击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做的就是对丐帮最大的反击。”
  雷霆又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清楚,金五伦解释道:“要战胜对手不只是要战胜他的招数,最好的办法是战胜他的意志。
  “丐帮放了大火,我替他赔偿,丐帮闯下泼天大祸,我花钱为他们摆平,他们的人被抓了,马上要砍头,我去求人说情把他们放出来。
  “谁是谁非,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花子明再想辣手对付我,他不怕成为江湖公敌吗?”
  “攻心为上,攻城次之。”雷霆一拍大腿恍然道:“此话当浮一大白。”
  他一口喝下去,就是半瓶,倒也约略是“一大白”的量。
  金五伦道:“就算他想继续对付我,丐帮里多的是血性汉子,他们会听从吗?
  “即便他们迫于帮主的命令来对付我,也是三心二意,绝不会全力以赴,他们全力整治我也未必能整倒我,三心二意的又能成什么事?”
  雷霆点点头笑了,心里敞亮多了,武林中人最怕的就是这种以德报怨,因为武林中人讲究就是恩怨分明,只不过很少有人愿意用这种最有力的武器罢了。
  “五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妙法的?”雷霆心悦诚服。
  金五伦笑道:“我天天都用这法子呀,我是大的门派敬,小的门派亲,各路朋友一视同仁,只要进了金陵城都是我的客人。
  “我天天陪人喝酒,陪人游玩,甚至陪赌陪嫖,只要朋友有所需,有所好,我无不满足,我又不欠他们什么。
  “无非是预先解除他们的敌意,求他们别对付我就是了,这一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动作大了些。”
  雷霆笑道:“你活的也够累的。”
  金五伦笑道:“当然比不上你这条强龙,对了,我才想起来,你死缠着我要合伙。
  “这次我赔的钱里一半算到你头上,不用向你借银子了,你先预备十万现银吧,算是过过地头蛇瘾头的代价。”
  雷霆知道他是拿自己开涮,也笑道:“现银没有,给你几箱霹雳雷火弹顶账吧。”
  到了守备府,金五伦一番交涉,守备兵马使虽感为难,还是答应放人,两人讨价还价还会儿,商定金五伦出两万两银子作为犒军费用,另外付他五千两银子风险费,价钱倒也公道,毕竟官兵不能空忙一场,他私自放人也是要担很大的风险。
  金五伦向几百名乞丐保证:他们可以安心地回到街上去,不会再要不到吃的、喝的,也绝不会受到居民的歧视和欺负,这几天的事只是他与花帮主个人间的一点小小误会,现在误会已经消除,所发生的一切事端也与他们无关。
  乞丐们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们像一群牛羊般被赶出了兵营,只得心神恍惚地回到街上,除此也无去处,他们缩头耸肩地贴着墙角走,准备承受居民们的拳打脚踢,甚至是砖头木棒,到处大火烧过的废墟里还冒着一缕缕青烟,触目惊心,昨晚发生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他们回到熟悉的街道上,大出他们意外,居民们见了他们,不但笑相迎,而且纷纷从家中拿出热饭热菜,更有热情者,把他们硬拉进家里,请他们喝酒,仿佛一夜之间,乞丐成了金陵城里最可亲,最可爱的人。
  乞丐们一个个宛若置身云端,几疑是在梦中,脑子里根本反应不过来,但他们都饿了一天了,酒菜的香气令他们馋涎欲滴,他们也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抓起饭菜馒头就往嘴里填。
  许多人头上还贴着知府大人的安民告示,上面写着,见到乞丐便乱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济者同罪!
  幸好乞丐们都不识字。
  地面上闹得天翻地覆,地面下马如龙和许靖雯二人却无知无闻,两人依然像一对甜蜜的土拨鼠般过活。
  马如龙天性洒脱不羁,很快就摆脱了“又被抓住”和“对天星不忠”的懊恼心情,又变得快乐起来。
  和天星在一起后,他曾懊恼了很长时间,认为自己背叛了新月,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就像一个酒鬼戒酒一样,第一次破戒,会痛悔地自责,真诚地感到自己犯下了过错,第二次破戒时,这种愧疚的程度就会大大减轻,第三次、第四次犯戒或许就会如小鸟划空一样轻松了,毕竟美酒入腹的快乐是难以抵御的,如同升仙,到最后也就无所谓戒律了。
  马如龙的生活信念也很简单:保持自由自在之身,洒脱不羁,随心所欲地生活,他并不知道,这种人江湖中很多,而且被称为浪子,马如龙下山后过的正是标准的浪子生涯,只是他在山中多年的修炼养成了严谨有度的生活习惯,虽随心所欲却中规中矩,任何时候都没有放浪形骸的言行,所以在外人眼中,他还是一位气宇轩昂、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其实他在“风流”二字上仅仅是个开头。
  腊肉腊肠煮好了,这还是金顶上人从峨嵋带过来的,用料十足,口味地道,叫蜀以外的人绝对做不出来。
  两人用短刀把腊肉、腊肠切开来吃,马如龙是北方人,也吃过蜀中口味的食品,却未吃过如此地道的。腊肉犹可,腊肠里却放多了麻椒,他一口嚼碎后,登时鼻涕眼泪齐出,舌头被麻的又热又胀,连喝了几大口酒,依然如旧。
  许靖雯先是莫名惊诧,随后笑得不亦乐乎,她想不明白又脆又香,对蜀中人而言无比不欢的麻椒到了马如龙的嘴里怎会跟毒药差不多,而马如龙连剧毒无比的桃花瘴都不怕,怎会被一粒麻椒弄得如此狼狈。
  她抓起几粒麻椒放进嘴里嚼碎,并不是向他示威,而是告诉他这东西不但不可怕,而且很好吃,马如龙气恼得如同大热天的狗一样,把舌头全伸出来,做鬼脸吓她。
  许靖雯一看,乖乖不得了,马如龙的舌头果真胀了,比平时粗厚许多,她心疼之下,想伸手去摸,等到接近时,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把他的舌头吞入嘴里,用力吮吸着,似乎想把他的苦痛都吸到自己的肚子里。
  马如龙感受着她有力的吮吸,更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被她完完整整吸过去,涓滴不剩。
  两个人的身体又紧紧贴到一起,两对眼睛也由温情变得炽热,由炽热又变成迷乱,甚至有些痛苦,两个人的手也都相互迷乱地摸索着,许靖雯已不甘于作一个爱的承受者,倒变成了一个主动攻击者,她的动作虽不如她的剑术那样娴熟准确,却像麻椒一般,马如龙感到,经她手触过的地方,也都又热又胀,不久,他整个人也都变得和他的舌头一样感觉了。
  良久事毕,许靖雯偎依着他,欣慰地道:“还好,这次你叫的是阿雯不是叫天星,你以后可小心了,若是和天星在一起却叫我的名字,你可死的要多惨有多惨。”
  马如龙被她的头顶着下巴,感觉很不舒服,她的一根长发又钻进他的鼻孔,弄得又酸又痒,他伸手拨开,好容易才忍住,对她的话他没回答,也无言以对。
  许靖雯翻身坐起来,用纤指点着他的额头道:“你以后若是抱着我的时候叫天星的名字,哼,你死得更惨。”
  马如龙笑了起来,他更喜欢她这种刁蛮泼辣劲儿,他知道对女孩子的酸劲醋劲,只能以不理理之。
  两人穿好衣裳,重整杯盘,许靖雯这才想起来,问道:“你的舌头怎样了?”
  马如龙也忘了,试试舌头,灵转如常,麻胀热痛感全无,他伸出舌头给她看,果然已恢复正常,许靖雯也纳罕不已,自嘲道:“我倒成了治舌头的郎中了。”
  马如龙笑赞道:“灵验如神。”
  两人都笑了一阵,笑得柔情荡漾,马如龙作势还要吃腊肠,许靖雯唬得叫起来:“你还敢吃?”
  马如龙道:“有你在旁边,我怕什么,要尽情地吃。”
  许靖雯听出他话中有双关意味,脸绯红了,狠狠在他腿上拧了一把,啐道:“你这个坏蛋,就变着法的占我的便宜吧。”
  两人似乎都忘了地面上还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也都忘了要到这里来做什么,两人的心思都被对方牢牢吸引住了,除此再无别物。
  金顶上人这间地下密室设施很齐全,有一间出恭的茅厕,用水很容易冲干净,通过一个大洞不知流到地下何处了,许靖雯还找到一个洗澡的浴桶,而且是全新的。这里水源充足,只要不缺食物,莫说暂时避难,在这里过上一辈子都成。
  两人虽没想到那么久远,却也都不想很快离此而去,虽然只有腊肉腊肠可吃,两人却都觉得足够丰盛,食物只是果腹而已,他们对美食的追求早已荡然无存。
  只是下面没有阳光,没有星星、月亮。他们只能凭借一根根蜡烛的燃烧来判断时间,但过了一阵,两人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时间在这里似乎变成了永恒固定的事物。
  在一间空荡荡的库房里,苏无味正费力地拆卸着两架子母连环弹。
  唐八从雷武那里学到了子母连环弹的组装使用方法,苏无味又是从雷武那里学到的,原理虽然极为简单,但子母连环弹构造极为精密,要想把子弹和母弹完好无损地分离开来亦非易事,稍有差池便会损坏一颗子弹甚至母弹,更要命的是可能会引爆。
  贾南图在旁看得心惊肉跳,苏无味每拆下一颗子弹,他的心便狂跳几下,唯恐这东西会忽然间引爆开来,但他并没离开,他喜欢这种刺激,尽管和他的年岁大不相符。
  苏无味却拆下一颗,便怜惜再三地看看,心疼地嘟囔着:“造孽呀,真真是暴殄天物。这是霹雳堂造出的最好的火器。”
  贾南图听得耳朵快起茧了,气道:“老苏,东西有用才是好,若是没用只是架摆设。”
  苏无味不理他,退后几步,看看几乎快拆完的两架子母连环弹,仿佛建筑师在看他亲手建造,又亲手拆毁的华堂大厦的废墟,唏嘘不已。
  贾南图又可气又好笑,劝道:“老苏,别心疼了,干完吧,等这件事完了,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两架,放在你卧室里当摆设。”
  他看到苏无味的眼角真的溢出两颗泪珠,心下诧异万分,没想到这位手杀千人绝不手软,也绝不眨眼的“人屠”竟尔对两架冷冰冰的铁器动了真情,而且同样是杀人利器。
  苏无味却拿条毛巾擦擦满是汗水的手,叹道:“明天再干吧,拆母弹是最关键的,能否要马如龙的命就在这两颗母弹了,我现在心已乱手也软了。”
  贾南图笑道:“这的确是既费心,又费力的活儿。”
  他提过一坛酒递给苏无味,他在旁督工,就是怕苏无味干活间忍不住偷着喝酒,酩酊之下把这两架家伙弄爆了。
  苏无味接过来,长鲸饮水般一口气喝下半坛,不知是干活过于专注,还是酒力上涌,他的两眼变得血红。
  门外一人大声道:“苏长老、贾长老,教主有请。”
  贾南图、苏无味走出去,苏无味亲手把大门锁好,钥匙放在自己口袋里,钥匙也只有一把,四周都是他的弟子守卫,这地方已比教主的卧房警备更为森严。
  派去追赶峨嵋派的人快马去、快马回,向教主叶玉凤报告:马如龙并没跟随峨嵋派离去,同时还有一条更惊人的消息:新任峨嵋掌门许靖雯也不见了。
  叶玉凤把两位长老请进自己的卧房,这里不比南疆,她也摆不起教主的排场了。
  她虽知这两位不喝茶,还是把自己煮的又苦又酽的普洱茶给两人斟上一杯,以示敬意。
  在她的卧房里,非但严禁任何人喝酒,连酒味也不许有,当年她的夫婿就是在酒醉狂乱中毁了她的容,她只要在卧房里闻到酒味,就会触发断肠般的回忆。
  苏无味却是一身酒气,叶玉凤只对他大度宽容,苏无味对她不但比狗对主人还要忠诚,在她养伤的那段时间里,苏无味寸步不离地守护她整整一年,每天为自己换药治伤,每天晚上,用他那些杀人放火的故事哄她入睡,在她感觉里,他就像一位慈祥的老妈妈。
  “马如龙不见了,那小丫头怎么也不见了?”贾南图也感到匪夷所思,“会不会是峨嵋起了内讧,把她轰跑了。”
  叶玉凤沉吟道:“这绝不可能,那小丫头看上去一副老老实实、乖乖听话的好孩子模样,其实精明着呢。
  “马如龙、谢玉娇这些人费心巴力地保护她,其实是被她摆弄的团团转,假以时日,她会是我们在中原最可怕的对手。”
  贾南图、苏无味相视一笑,在这点上教主大概比任何人看的都准,教主当年也是这般年岁,以娇憨可爱的外表倾倒了中原各派的首脑,并使无数侠少为之发狂,或许她们是同类吧。
  苏无味道:“这两个小家伙会不会是私奔了?”说完自己也笑了,觉得不可能,想想又道:“这两个小家伙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密谋什么事了,我总觉得玉海那老秃尼此番大举出动,必有大的图谋,可惜她刚到金陵就被炸死了。
  “随后她们又忙着报仇,没见她们做别的什么事,马如龙和那小丫头同时失踪,只能意味着她们是有同谋。”
  贾南图点头道:“老苏分析的在理儿,问题不在他们要干什么,而在于他们在哪里?
  “城里丐帮和金陵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还不现身,我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已经远去了。”
  叶玉凤道:“不,他们一定还在附近,峨嵋派要密谋一件大事也一定是在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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