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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2025-03-29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点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许靖雯偎依在马如龙怀里,越过他肩膀,看到粗大的蜡烛又燃去一半,知道又过去了两个时辰,但现在是什么时辰却不知道了,两人在深深的地下已失去了时间概念。
  马如龙道:“应该是下午了吧,你是不是饿了?”
  许靖雯难为情地点点头,她肚子里已是肠空如洗了,她一直暗中调运内气,以免发出尴尬的肠鸣,马如龙道:“那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拿些吃的下来。”
  许靖雯道:“为什么要上去?这里有腊肉腊肠,煮煮吃就行了,只是不知下面是不是能生火。”
  马如龙道:“当然能生火,那炉子可不是摆设,就算不煮吃的,我也要煮茶喝,咱们也过过上人为咱们预备好的避难日子。”
  许靖雯笑了,虽是幽暗的地穴里,她却觉得是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不啻于桃源仙境。
  马如龙取炭生火,许靖雯用一口双耳泥锅盛满水,放进去一大块腊肉和两根腊肠在炉火上煮着,炭燃着后一点烟气也没有,红红的炭火立时令室内温暖如春,两人忙碌着,就跟寻常农家的小夫妻一般无二。
  马如龙把那张虎皮铺在地上,两人坐在上面,围着火炉,脸都被炭火映得通红,身上也微微汗出。
  许靖雯望着炉火,出神半晌,喃喃道:“这地方真好,咱们每年都到这里来住些日子好不好?”
  马如龙也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她一说,脱口道:“好啊。”
  许靖雯惊喜道:“你答应了?”
  马如龙怔道:“答应什么?”
  她的话他听明白了,却未明白其中深意,此刻才反应过来,许靖雯道:“你答应我每年陪我到这里住些日子,要反悔吗?”
  马如龙真想反悔,他心里依然很乱,但看到许靖雯惊喜加期盼的神情,却不忍心了,硬着头皮笑道:“怎么会?我也愿意呀。”
  许靖雯笑靥如花,伸掌道:“击掌为誓,永生不变!”
  听着“永生不变”四字,马如龙的心没来由地刺痛起来,心神慌乱之下,举起手与她击掌三次,口中也说着那八字誓言。
  许靖雯小鸟依人般又扑到他怀里,伏在他胸前啜泣起来,眼中闪露出的却是狡黠、得意、满足的喜悦,她此时才知道她回来的最大愿望并不是找到那件物事,而是得到马如龙。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愿望是如此巨大,为什么一直没意识到,直到实现之后才发现?看来一个人要想真正了解自己也不容易啊。
  马如龙抚着她的秀发和后背,心里却感到很苦,他知道心里那阵刺痛不是为天星,而是为新月,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爱新月,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过“我爱你”,而且是用自己的灵魂说出的。
  当初他也以为这是“永生不变”的誓言,没想到仅仅一两个时辰后,他就离开了她,而且永无聚首之期,尽管他比当初更为炽热地爱着她。
  “五哥,咱们也该动手了吧。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呀?”雷霆吃饱喝足,在一个铜盆里洗了手。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把那个花子窝平了再说。”
  金五伦愁眉不展道:“那你就不是帮我,而是帮了花子明的大忙了。”雷霆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金五伦叹道:“都怪我手下那些该死的蠢货,我再三告诉他们要警觉,要小心,他们都置若罔闻,全部被人干干净净做了。
  “不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连被杀的迹象都没有,咱们拿什么去向丐帮问罪呀?”
  雷霆一怔道:“可这事摆明了……”
  金五伦道:“摆明了没用,这就是花子明高明之处,他本来可以让这八个兄弟隔几天死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他却一个上午全做了。
  “这样谁都明白是他干的,可是证据却一样也没有,他这不是试探,而是激将,是激我们先向他动手,这样就是我无端攻击他们丐帮了。
  “花子明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向我出手了,如果他感到力量不足,还可以借助少林、华山几大门派的力量,相信我,他要的就是这个。”
  雷霆背脊窜过一道冷流,经金五伦一说,他才明白花子明诡计之所在,难怪金五伦稳坐不动,原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眼珠一转,指指地上被踩得脏兮兮的信,道:“这个他抵赖不了吧?他可是公开叫阵了。”
  金五伦苦笑道:“没用,信不是他亲笔写的,他只是让我明白他的要求,但他完全可以抵赖不认。
  “但可以说是别人伪造的,甚至可以说是我伪造的罪证。”
  雷霆张着两手,颓然道:“这岂不是说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金五伦道:“我都被人骑在脖子上了,能做什么的话我还会等着吗?就算要动手,你踏平他的花子窝也没用。
  “我敢说花子明和他手下重要人物都不在那里了,你顶多也不过能杀些老弱病残的花子,那你雷堂主在世人眼里就成了嗜血的疯子了。”
  雷霆默然不语,他感到自己的双手被无形的力量捆住了,他以前听许多人说过花子明是十年里江湖中最可怕的对手,而今才真正地领教到,这还只是个开始。
  金五伦安然坐着,笑道:“别焦躁,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日日美酒螃蟹加各种美食,咱们等他再出手。
  “他出手多了总会露出马脚,留下证据,那时咱们再反击,现在咱们什么也不做,等着。”
  从中午时起,丐帮散布各街区的乞丐们就再也要不到一文钱、一碗残羹冷炙,甚至拿钱也买不到一个馒头、一条咸菜了。
  起先他们还以为这是一个街区的怪事,便窜到别的街区去,结果处处皆然,到了晚上还是一样,破衣枵腹的乞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住户、店家争吵谩骂,骂的精疲力竭,吃的还是一口到不了嘴。
  各街区的小头目觉出不对了,都到分舵去报告,才发现分舵里已经人去楼空,帮主和分舵主按及管事的人都不见了,只有十几个人留守,什么也不知道,好像总舵已经放弃了金陵。
  乞丐们都心慌了,认为自己成了总舵的弃儿,他们想不明白,自己一年到头,亲亲苦苦从牙缝里攒出一两纹银上交,每年都不敢误,为什么还要遭此命运?
  他们忍饥挨饿过了一晚,第二天还是粒米未入腹,他们手中都有些散碎的银两和铜板,此时却成了废物,到了晚上,年老体弱的已经昏倒在街头了,眼看明天早上就会变成“路倒”。
  街区的小头目也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情知只消再过一两天,金陵城里的花子就都变成“路倒”了,连他也不例外。
  他把储存的一葫芦冷酒倒入腹中,然后在饥火、怒火、酒力的驱使下,领几个人砸开一家饭铺,把里面剩的馒头、米饭、酱肉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在街头生火烤着吃,饭铺老板一家上来阻拦,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
  附近的居民被惊醒,纷纷出来,手里拿着斧头、木棍等随手抓到的武器,把伤者抬进屋里,又和聚集一处的乞丐谩骂叫阵。
  乞丐们也是豁出命了,左右是死,做个饱死鬼也好,他们从饭铺中搬出酒,以从未有过的豪情痛饮狂歌,敲着破碗、酒瓮,大声喝着“莲花落”。
  居民们和他们很熟,见到平时一个个满口“大爷”、“奶奶”叫着,畏畏葸葸的花子蓦然间变成了慷慨激昂的壮士,都被震慑住了,一时也不敢攻上前去。
  附近街区的乞丐知道后,才顿悟向人乞讨绝不如伸手去拿这一条并不玄奥的真理,也一拥而上,把酒馆饭铺的门砸开,把里面的人扔到街上去,然后自己做了主人翁,敞开肚皮大嚼,捧着坛子喝酒,有敢上来拦阻的一律用打狗棍打得筋断骨折。
  有的乞丐喝红了眼,打上了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砸开当铺、银庄,把里面的雪花银一封封向外搬,然后把当铺、银庄一炬了之。
  附近的街区也纷纷效尤,抢不到银庄的就抢绸缎庄,抢不到绸缎的就抢米面油肉,成坛的酒也都搬到街上,当然也没忘了放上一把火。
  半夜时分,金陵城中几十处火光熊熊,似欲把金陵城化为灰烬,季秋时节,风高物燥,正是放火的最好时机。
  金陵府的捕快全体出动,却只能望火兴叹,更弹压不住局面,金陵守备兵马使出动了全部兵力,到处救火、抓人。
  天亮时,火光才渐渐熄灭,这把在几十个街区燃起的大火几乎烧掉了五个街区,烧掉民房店铺千余间,烧死了几十个人,而在乞丐和居民的群殴中,也死伤了百余人,其余大醉、半醉的乞丐们都被抓进了兵营,有一些衣冠不整的穷苦人也被误当成乞丐抓了进去。
  “乞丐聚众成帮,图谋作乱,于昨晚在城中四处放火抢劫,见人辄杀,聚众千余人围攻府衙,意欲据城造反。”金陵守备兵马使在给江南五省总督的紧急呈文中写到。
  “花子造反,聚众抢劫,放火烧城,自即日起,城中不得存留一名花子,发现者允准众人当街乱杖打死,有敢容留接济者同罪。”金陵府凌晨时贴出的安民告示发布了命令。
  花子明自那日凌晨时就迁进了城中一家绸缎富商家中,没人知道,这位腰缠万贯的富商居然是丐帮弟子,花子明当上帮主后,就遴选帮中一些有经商才干的人打入各个城市中,为丐帮经商致富,同时也是丐帮重要人物到各地的落脚点和耳目中心,这些人只有帮主、八大长老和各地分舵主知道,外人绝不知晓。
  花子明发动攻击后,就静待金陵王的反击,他还怕这轮攻击力度不够,又送去一封事后可以抵赖的挑衅信,以为金五伦一定会暴跳如雷率人踏平他的分舵,在街头殴打杀害乞丐,这样他就赢定了。
  然而金陵王却跟被打懵的人似的,毫无反应,花子明倒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预定的计策都是对付金陵王的反击的,现在看来,有必要实施第二轮打击,而且既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要逼或激金陵王出手。
  他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计策,又把指令秘密下达给潜伏待命的七大长老和分舵主张乾,他已感到这一仗不会赢得很轻松了,但还是满怀信心。
  夜里,他被满城的骚乱惊醒了,在屋顶上看到了那场大火,等他知道大火的起因和城内各处的情形后,两腿发软,面无人色,如同一头受了重伤,又身陷绝境的困兽。
  他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发生。他先前怀疑是金陵王使的苦肉计,但他的理智却明白地告诉他:金陵王绝不会故意烧掉半座城来对他实施坚壁清野。
  就如同一个人绝不会烧光自己的房子来对付偷盗者一样,各处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所有的火都是丐帮中人点燃的。
  花子明虽是丐帮帮主,眼睛里却从未有过最基层的散布街头的帮众,他甚至鄙视厌恶他们,他们除了一年交纳一两纹银外,再无任何作用,而他却要处处关照他们,病了给医,死了管埋,太不划算了。
  他最终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商会式的丐帮,最基层分子也都油头粉面,鲜衣怒马,腰缠多贯,各地的首脑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外带一支在江湖上攻则克、守则坚的子弟兵,而他则是这个王国的国王。
  他此番的计划筹谋已久,自谓算无遗策,现今才知道他忘了也完全忽略了街道上的弟兄,他抛弃了他们,而他们也就用大火报复了他,这报复比金陵王能给予的最大的打击还要沉重,他已经被逼入死角了。
  想明白这一切后,他反而不那么恐慌沮丧了,虽然损失了几百名帮众,他手中握着的打击力量却完好无损,现在关键是时间,只要他能在朝廷正式介入此事前解决掉金陵王,依然能获得完满的结局。
  上午申时,张乾便急匆匆走进来,这家的主人虽不属于他的分舵,这地方他是知道的,他一言不发,把一张安民告示放在花子明面前。
  花子明看后,并不感到任何意外,恼怒道:“这都是金五伦的诡计,他不顾江湖规矩,挑动官府来对付我们。”
  在江湖各派纷争中,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任何一方都不得借助官府的力量打击对手,否则便为天下人所不齿,这种人会被蔑视为朝廷的“鹰爪子”或官府的“狗腿子”,和汉奸是同等意味。
  张乾面色凝重,没回答,心里却明白,这事无需任何人挑拨,这不过是金陵府的正常反应,依他看已经够温和了,至少那些被抓进兵营的兄弟还活着。
  “这是怎么搞的?”花子明怒火蓦地里爆发了。
  “你们都在哪儿?都在干什么?那些混蛋胡闹,打劫放火,你们为什么不出来阻拦?”
  张乾深深低下头,他是有沉重的负罪感,却不是对花子明,他依然不失恭敬地道:“帮主,属下等遵奉您的严令,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自己。”
  他长吸了一口气,又道:“也怨不得兄弟们,他们都饿了两天了,马上都要饿死了,才做出这种糊涂事。”
  花子明怒道:“他们饿也要怪我?他们是花子,是乞丐,吃的喝的就是自己解决。”
  “他们要不到吃的,买都买不到。”彭千刀大声说着,从门外走进来,“帮主,我们既和金陵王开战,首先就该考虑到这些兄弟们的。”
  花子明冷哼道:“我是疏忽了,可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也非得本座操心吗?”他不便斥责首席长老,便把火气都倾泻到张乾头上。
  张乾躬身道:“帮主,是属下的过错,可是您得想个办法把弟兄们都救出来呀。”花子明怒气益增,翻着白眼道:“他们把天都闯塌半边,叫我怎么救?我还能率你们去攻打守备府,和两万官军作战吗?”
  彭千刀走过去,从桌上的酒坛里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下去,冷静地道:“帮主,收手吧,咱们只有和金陵王讲和了。”
  “讲和?”花子明跳了起来,仿佛有人用针刺了他屁股似的,“咱们刚杀了他们八个人,你却要我和他讲和?”
  彭千刀道:“那八个人不是金陵王的哥哥,也不是他的弟弟,只不过是他的手下,这无关大局,当然咱们得作出赔偿,还得接受金陵王提出的条件,或许……”他停了下来,“或许咱们得撤销金陵分舵。”
  花子明谛视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道:“彭兄,你这不是讲和,而是认输投降。”
  彭千刀爽爽快快地道:“是的。是认输投降,我们已经输了,不是输给金陵王,而是输给这场大火,输在我们自家兄弟上。”
  张乾也连连点头,他也赞成讲和,哪怕撤销他这个分舵,尽管与认输无异,但毕竟可以在保全颜面的情况下讲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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