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响马行空干戈起

2023-03-14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点击：

　　十字坡属于泰山县管辖，十字坡出现响马，单只县城捕役是不敢前来的，于是另外派了一百名官兵伙同衙门的程捕头二十四名捕役，飞一般的来到十字坡，随来的还有一个告密的人。
　　这位告密的可不是别人，钱通神钱大夫是也。
　　钱大夫忙了一夜为伤者治伤，他早已发觉这些伤的人穿白衣裳，那正是横山响马们的模样，再加上朱才几人不小心说了些山上的情况，钱通神立刻明白，这些人全是杀人王。
　　钱大夫不敢稍大意，他使尽本事为朱才等人把伤治，为的是不敢惹火这些人，便是武小郎付诊费，他也一样的推三阻四不敢要，若非武小郎的诚意，他是不敢伸手接那一锭金条的。
　　钱大夫奔到泰山城，一路走到衙门口，正遇上程捕头与那甘元及杜大北率人去王宅，他们仍然天天夜里去王宅找宝塔，说是挖地三尺也不为过。
　　钱通神把十字坡情况向程百里说一遍，嚯，程百里吃一惊，县境来了响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立刻便向太爷去报告，结果便连镇守地方的官兵也派来了。
　　程捕头与他的捕役们也曾来过十字坡，如今是来抓响马，他的人走在最前面，，大槐树下他一声吼：“到了，就是这家野店。”
　　带兵的是个大汉，他双手揣着大关刀，一挥马上他大吼一声：“团团围起来。”
　　“哗啦啦”一声响，十几根链条抖开来，光景要准备锁人了。
　　那程捕头走在最前面，他站在门下猛拍门：“开门！”
　　他一共喊了三五声，里面没动静，但门是由内插上门栓的，显然应该有人在。
　　其实里面早就没人了，只因为张水柔与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自里面把门栓起来，如果门外上大锁，山野地方有什么用，被刀斧一砍便开了，还不如由内拴上门，张水柔就能高来高去，她由院墙再跃出来。
　　程百里叫了几声火来了，他往后退一大步，道：“把门撞开！”
　　三个捕役奔过去，三人并肩去撞门，他们口中还厉叫着：“一二三！”
　　“咚”一共咚了多少声不知道，这门栓的还真紧，于是再加上两个人，大伙拼命撞，“轰”的一声门开了，程捕头举刀当先往里面奔，表明他老兄身先士卒的模样，其实他心中明，八成屋里没有人。
　　屋内当然没有人，屋内的人星天下午就走光了。
　　带队的官是个山东汉，鲁东人骂人不一样，他在门外大声骂：“操你娘的，银呢？”（银乃人的声音也！）
　　屋内的程捕头已大叫：“把总快来，人都跑光了，你看这屋内的东西怪不怪？”
　　那位把总端着关刀进去了，呀，还真叫他开了眼界了，怎么店房内一排排放着大坛子，还有大坛高梁酒放在桌子上。
　　这时候门外阳光很亮，桌子上放了-张粗俗的便条在桌上面，那是写的歪七歪八，但仍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沧洲恶霸司马亮，我说实话你听着：找宝塔应去泰山城．再不去官家就快挖走了，你娘的，啃天啃地啃地方，带杀手找到我这里，惹你不起躲得起，爷们远走高飞到山里去了。”
　　这便条未落款，也不知出自何人手，只不过这儿无人是真的。
　　程百里叫过钱通神，急问遵：“大夫，你说说，我听听，他们一共几个人？”
　　钱大夫拭着汗，喘着气，道：“他们呐，我算算。”
　　钱大夫搬动指头算了又算，道：“一共是三个女的，对三个女的，一个年纪四十多，另外两人二十几。”
　　他又算了一下，道：“男的一共十一人，其中两个是伙计。”
　　那把总一声叱，道：“就这么十几个男女呀，我却率领一百人，真是太小题大作了。”
　　程百里道：“把总，你听过没有，横山响马的功夫大，他们一大半是当年梁山好汉的后人呀！”
　　那把总终于笑，道：“梁山又怎样，还不是死光光。”
　　他把关刀往地上放，过来个士兵接手中，那把总指着屋内的坛子，道：“打开一个瞧一瞧，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听开坛，几个士兵走进来，刷刷刷地把三个坛子打开了封口，嚯，一股子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再看桌上的一坛子，打开了满屋酒香，程百里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东西会留下来？
　　把总道：“会不会有毒呀？”
　　程百里正犹豫，忽见钱大夫在一旁：“大夫，你是大夫，你瞧瞧这些酒肉会不会有毒？”
　　钱大夫自腰带上拉出一串钥匙来，上面就有一根约三寸长的银针。
　　那年头大夫们出外备了许多零件，什么针炙包、小火锅、金针银针带药引。
　　钱大夫以银针扎入酒中试，他取出银针，道：“这酒没有毒。”
　　他又去试几坛咸肉与卤肉，发觉也无毒。
　　程百里便对把总道：“赵把总呀，你想想，为什么把这些好吃好喝的留下来不带走？”
　　姓赵的把总道：“只有一个解释。”
　　程百里道：“喔，你说说，我听听。”
　　赵把总道：“这些死囚们来不及带走，他们也带不动这么多。”
　　程百里哈哈一笑，道：“那就便宜咱们了，哈哈哈！”
　　赵把总大声吼：“来几个会做菜的，咱们今天吃个饱，然后凯旋回县城。”
　　呀，立刻进来十几个大汉，一拥而到了灶房里，不旋踵间有人欢叫着走出来。
　　“大人呀，锅灶上还有肉包子呀！”
　　程百里道：“娘的，他们肉包子也吃足了，太好了，咱们还客气什么？”
　　他把那张便条折起来便揣人怀中，又道：“这是证物，回去县城好交代。”
　　有两个差役提着水桶去取水，那水井深三丈，井口小，井腹大，二人拉两桶水低头看井内，有一人笑道：“这地方真不错，住在这儿赛神仙。”
　　另一人笑道：“我就不太懂，开一家野店为什么卤了那么多的肉，还真香。”
　　两个人哈哈笑着抬了水桶往灶房走去，他二人当然不知道那水井下面的井壁内藏了一座价值连城的宝塔，更有不少张水柔藏在里面的金银珠宝。
　　一百多军官与捕役们这一顿真是大快朵颐，又是酒又是肉，又是包子带肉球，这么冷的天，大伙吃的头冒汗。
　　他们不但吃，临去还各自包了一大包的腌酱肉，每个人笑得嘴巴也合不拢，若非每人长了两只耳朵阻挡着，怕是嘴巴笑咧到脖子后。
　　他们如果知道吃的是人肉，怕是一个人也笑不出来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酒中掺有马尿，当然更是不会喝得坛底朝天了。
　　这不是武小郎缺德，实在武小郎也想不到此地来了官家的人，武小郎是对付沧洲落雁堡的杀手们。因为他恨死司马父子了。
　　天下事有许多令人惊奇的，天下事就有不少的巧合，就在程百里与赵把总领着人马又转回泰山城的第二天一大早，从沧洲来了一批杀手，这些人一个个凶似虎，骑在马背上还骂人呐！
　　率领这批近五十名杀手的不是别人，乃是司马亮贴身武士三人。他们正是“血刀”张展、“双枪将”白为仁与“飞刀手”右坚三人，另外真正的主角却是那个虬髯大汉巴里格与呼图中二人。
　　他二人乃是代表和亲王爷前来十字坡的，因为司马父子受了伤，和亲王爷又不便在关内明目张胆出面，这件事便由他们五人再率五十名落雁堡的杀手们来了。
　　一大早这些人同掩残云般的刹时把十字坡包围住了，这一回谁也不多言，立刻正面开始攻击了。．那“飞刀手”石坚举着两手，他大吼一声：“冲呀！”
　　原以为要给屋中人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门是虚掩的，等到大伙杀到屋子里，哪有什么人在呀！
　　沧洲来的杀手们原是要为他们死在此地的十一名同伴报仇雪耻的，谁知还是来晚了。
　　他们差一天与官兵遇上了，那白为仁令人到处找一遍，又令人赶快造饭。
　　几个头头商量了。
　　那“血刀”张展，道：“等咱们吃过，放把火把此地烧他娘的完蛋精光。”
　　巴里格急叱道：“不可以”。
　　张展道：“巴兄有何指教？”
　　巴里格道：“烧了屋子事小，万一把我们宗庙的宝塔烧掉，你担待？”
　　一怔，张展道：“我看宝塔不会在这里。”
　　呼图中道：“你怎么会知道宝塔不会在这里？”
　　张展道：“宝塔如果在，人是不会逃走的。”
　　呼图中道：“要是被他们藏在这儿的某一个地方呢？”
　　张展不开口了，他只有不说话，因为真要把宝塔毁了，便堡主也吃不消。
　　一边的白为仁忿忿地道：“娘的，原是算来一个佛晓攻击杀光他们的，不料全逃走了。”
　　石坚道：“咱们扑了个空，不如把人马分开来，咱们来一个地毯式的搜索，也许运气好能把宝塔找到也说不一定呀！”
　　呼图中立刻点头，道：“对，你们的这一意见我是十分赞成的。”
　　张展道：“找不到宝物再烧屋。”
　　巴里格道：“找不到宝物也不能放火烧，因为早晚咱们会把宝塔找回来的。”
　　于是，由石坚把来的杀手们分成两批人，一批在屋内各处找，一批在外围找。
　　刹时间两批人马分开来，头一批从附近的林中找，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甚至还边走边往地面敲敲打打地仔细听，林中有几处兔子洞也找到了，倒是吓的野兔到处逃。
　　二十多人自外围林子找到墙边与房后，他们什么也投找到，于是一个个走到院中来。’
　　有几个杀手坐在井边四下看，有人说：宝物不会在这儿，宝物早被他们带走了，傻子才会把宝物留下来。
　　另一人用石头往小井中抛，他还低头看水井，道：“天冷，要不然下井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五个人围着水井往水中看，井水清澈可见底，什么也不见。
　　有个矮子道：“弄根绳子水面上再仔细看。”
　　“好哇，只不过我以为……”
　　就这时候，忽听屋内有人高声叫起来。
　　“喂，这儿有地道耶！”
　　大伙一听，，不下水井了，立刻都往屋内跑。
　　这时候，正在前面屋内的巴里格与呼图中二人跑得快，他们后面跟来了张展与白为仁，还有个石坚。
　　五个人是带队的，五个人的功夫也最好，张展还大叫：“在哪儿？我看看。”
　　大伙挤到柴屋中，有块木板掀开来了，只见果然是个地道。
　　张展推开众人，道：“我下去瞧瞧。”
　　巴里格道：“我们一齐下去瞧。”
　　谁也不愿留在上面，五个人一齐下去了。
　　那地道本不长，只不过三五丈，前面黑漆漆不知是什么怪地方，但闻一股腥膻味叫人捏鼻子。
　　张展回头叫：“快燃火把来。”
　　立刻间，两个杀手把两盏火把燃起来，低头弯腰递向地道口的张展。
　　这位有血刀之称的大杀手，接过火把来，其中一把交在巴里格的手中，这二人并肩往内走，立刻发现里面是个地下室。
　　地下室真宽敞，两张大案板摆中间，一边边放了个大锅子，煮上一锅足够五十人的吃喝，再看四周墙壁上，哎呀呀，又是钩来又是叉，剥皮刀子两三把，墙角堆了一大堆的衣裤带血迹。、巴里格五人看一遍，几个人齐瞪眼，张展走过去掀锅盖，里面还有几块肉，若非是冬天，早臭了。
　　石坚去提那堆衣裤，一看之下他开口大骂了。
　　“我操他娘的，这是咱们落雁堡武士的衣服呀，你们看有多少？”
　　白为仁忙再仔细看，不由吃惊道：“不好了，上一回咱在此死了十一人，怕是被剥肉抽筋了。”
　　巴里格看得一惊，道：“可恶呀，人死还剥皮呀，那骨头……”
　　呼图中一声低呼：“这是什么？”
　　他拍着一个大石臼，一边还放了杵两根是铁的，因为只有铁杵才能把骨头捣碎掉。
　　五个人不知道这臼要做什么用，围着石臼直瞪眼。
　　忽的，那呼图中自案板下面拖出一个大麻袋，他匆匆地把麻袋解开来，哎呀呀，吓死人，里面未捣碎的骨头一大堆，半成品也有半麻袋。
　　张展大怒，吼道：“奶奶的，武小郎一伙人呀，他们比咱们还狠十分，”
　　白为仁道：“原来这儿是屠宰场呀，咱们十一位好兄弟惨也！”
　　石坚道：“走，把一应东西拖出去，娘的，咱们去搏杀武小郎那伙人。”
　　巴里格道：“找宝塔也要紧呀！”
　　呼图中道：“咱们是为宝才来的。”
　　张展心中不舒服，他只为兄弟惨死悲哀，至于找宝塔，娘的，去他的！
　　话虽如此说，五个人还是举着火把在这地室中仔细的找了一遍才出去。
　　所有的入围在柴房门外院子里，那张展把在地下发现的对大伙说了一遍，又见白为仁把死者衣物抛在地上，可不正是同大伙穿的衣裳一个样。
　　于是，每个人也惊怒的开了骂，只不过再骂也没用，武小郎十几人早就快到横山了。
　　沧洲来的这批杀手们在一阵兔死狐悲中走了，他们没有烧房子，他们等着捉住武小郎几人以后为他们的伙伴们报仇。
　　这批人阴错阳差的未曾吃到他们同伴的肉，也未喝渗了马尿的高梁酒，也算是幸运的了。
　　山道上白雪铺地尚未溶，山林中寒鸦一片穷聒噪，那是荒凉也是凄冷，西北风刮的呼呼响中，自大山口冲来十四骑，这十四人中有男也有女，可就是没有老人与小孩。
　　是的，武小郎一伙连夜自十字坡奔来了，武小郎不是来人伙的，响马二字是个新名词，至少在当时人们听了还带着那么一点陌生。
　　在中原，山东响马也是从那时候才兴起的，起初响马绝非都是打家劫舍的匪类，就如同李小龙的这伙人一样，他们找对象也要三打听四查访，认为对象是恶霸土豪之后才会下手。。
　　这以后有人打着响马旗号六亲不认好坏不分地穷抢一通，反而完全坏了“响马”二字的名号，这光景直到几百年后仍然如此令人们听说响马便直觉的是土匪来了。
　　那个与武小郎并驰的矮小子时九子手指山中最高处，道：“武哥，你瞧。”
　　武小郎抬头看过去，只见千仞绝壑云卷山腰，峰插云端飞鸟难渡，白皑皑的雪罩顶，乌溜溜的林成片，看不见有人烟。
　　时九子道：“过了那座最高最尖的绝峰就有人出现了，咱们再过一个多时辰吧！”
　　武小郎道：“人呐，不是为了一口气，谁原意住在这荒山里，真叫清苦。”
　　后面的李杰，道：“武兄弟，咱们没人叫苦，咱们苦中有甘，泪中有饴，你兄弟去了便知道。”
　　吕忠道：“大伙山上过日子，有酒大家喝，有饭没人会挨饿，下山出征一身是胆，打报不平动刀枪，兄弟们一条心，石头也会变成金。”
　　武小郎一笑，道：“常听人言‘逼上梁山’，各位众家好哥们，必也都有一段难过的时光，忍无可忍才上山来的，这一点我明白。”
　　后面骑马的张水柔道：“我仍然怀念我的十字坡，武哥，你呢？”
　　武小郎道：“我也是一样，只不过咱们已走上绝路了，是不是？”
　　张水柔道：“咱们被逼上横山了。”
　　武小郎道：“水柔啊，咱们动动脑筋，先搬倒那个司马亮，再为小玉把仇报，到那时，咱们仍然可以回去十字坡，你说对不对？”
　　张水柔感动得快掉泪了。
　　卢小玉道：“武哥呀，这件事情不能拖，越早办越好，咱们要落雁堡的人吃一惊！”
　　武小郎立刻大声道：“这一回全仗各位好哥儿们了。”
　　那公孙浩敞开喉咙大笑，道：“若非咱们都受了伤，奶奶的，今天就去沧洲落雁堡。”
　　张千里在马上，道：“武兄弟，你够意气，我们也是性情中人，别那么说，咱们伤好了以后再出征，别说什么了，便是落雁堡伤了我兄弟：李当家就会生大气。”
　　杨三郎道：“咱们同李当家合穿一条裤，这一次他是绝不会忍受的。”
　　大伙边说边往山中驰，那山道越走越窄，有的地方雪未溶几乎已不见路了。
　　就在这时侯，忽听朱才，道：“寒鸦谷过了就会有兄弟出现的。”
　　武小郎道：“什么寒鸦谷？”
　　朱才道：“寒鸦谷就在横山附近五里处，那儿山谷窄又长，谷中乌鸦特别多，听人说乌鸦巢窝生小乌鸦就是在那个山中。”
　　李杰接道：．‘’要去横山必经寒鸦谷，人若经过寒鸦谷，乌鸦成群飞天空，那些乌鸦呱呱叫，好像在骂人前来打扰他们平静的日子，嗨，这么一来，山上的兄弟们便知道有人人山来了，当然也会提高警觉了。”
　　武小郎道：“如果夜半潜来呢？”
　　朱才笑笑，道：“一方面没人会想到这一点，另方面，半夜一样会呱呱叫，这地方的乌鸦很特别，武兄弟，以后你就知道了。”
　　武小郎微微笑，道：“乌鸦成了兄弟们的前哨守卫之士了。”
　　朱才道：“所以咱们横山兄弟便饿死也不杀半只乌鸦，有时还拿粮食喂喂这些扁毛畜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