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设下圈套
2025-06-13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柳露莲脑海里空空洞洞的，如同行尸走肉般，朝扬州城的方向走去，无奈在江中搏斗了半天，又受了伤，失了不少血，粒米未曾下肚，走了一阵，只觉双脚发软，眼皮沉重，竟有疲不能兴之感，她恐自己支持不住，只好在路旁歇息。
此刻，若有人要杀她，实在易如反掌，她内心之焦急忧虑，笔墨难以形喻。她歇了一阵，再也坐不住，便强忍着一口气，继续上路，可是她伤得实在不轻。走了十来步，便咕咚一声，跌倒于地，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露莲悠悠醒来，醒来好一阵，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板铺上，一望四周墙壁，就猜出那是个农夫的家。
她挣扎着坐起来，床板吱吱地响着，房门忽被人推开，走进一位老太婆，手上捧着一碗汤，慈祥地问道：“你醒来啦！”
“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桥北村，你是俺当家的在回家途中救回来的，唷，你手臂上为何有箭杆呢？”
“被歹徒射中的，我把两头锯掉。”柳露莲要下床，却为老太婆所阻。“婆婆，尊夫怎地不见？他是干什么营生的？”
“下田去了，家里有几亩薄田，孩子又跟人去贩卖布疋，只好自己耕种。”老婆婆把汤捧过来。“我看你身子很弱，杀了一只鸡，熬汤给你喝，快趁热喝下去吧，可怜的孩子，你怎会独自一人上路？你丈夫呢？”
这一提不打紧，泪水却如潮涌一般泻了下来，老太婆十分心疼，忙道：“别说了，快趁热喝，养好身子要干什么事都行，老身看你背着剑，一定练过武，那就更有机会报仇了。”
最后那句话，激发了柳露莲求生之欲，接过那一大碗鸡汤，一口气将之喝干。“婆婆，有东西果腹么？”
老太婆喜得眉开眼笑，道：“还未煮饭，你把鸡肉都吃了吧！”她起身出去，又捧来了一大块鸡肉，“先止止饥再说，老身去烧饭。”
“婆婆不必客气，随便弄点饭就好。”
“乡下能弄出什么好菜？都是现成的。”
柳露莲的确饿昏了，把那碗鸡肉吃个精光，只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她重新躺下床去，不一会儿又睡着了，待她醒来时，房内已点着灯，老太婆把饭开在她房内，桌子上只放着一碟青菜，老太婆一见她醒来，便呼道：“老不死的，快把饭菜都搬进来。”
俄顷，一个年在六十左右，看来还十分壮健硬朗的老汉把一碟鱼、一碟炒鸡蛋，一碟咸萝卜捧了进来，他对柳露莲笑笑，道：“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请你委屈一下。”
“公公说哪里的话，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没谢你哩，你们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统通拿出来招待我，晚辈感激都来不及。”
老头含笑道：“不要多说，快吃快吃。”
柳露莲坐了起来，忽觉左臂沉重无比，这才知道一条胳臂已经肿了起来，袖管湿湿粘粘的，料伤口已开始化脓，幸好还未发烧，她一颗心登时一沉。
老太婆好像把她当作女儿般，不断布菜，甚至喂她。好不容易吃完饭，柳露莲已急不及待地要吿辞，那老夫妇岂肯放她：“如今已是晚上，路上不好走，你又有伤在身，怎生去得？”
“正因为我受了伤，再不医治，一两天后便走不动了。”
老太婆道：“那明早才走吧，让老不死的明早用牛车送你，你要去哪里？”
“去扬州，又要麻烦公公，实在过意不去。”
老头道：“不打紧，去扬州早一点去，晚上便到了，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柳露莲点点头，“那就再麻烦公公一次了，咱们早一点走，否则入夜才进扬州城，可就不好办了。”老夫妇一口答应。当下把残羹收拾出去，老头把桌子也搬出去，着她早点休息。
柳露莲哪里睡得着，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便下床易容，扮成男子模样，又听外面有声响，却原来老太婆在蒸馒头煮稀饭。服侍了一老一少吃得早饭，又着老头把馒头带上，再扶她上牛车。
牛车没有篷，上面铺了一张席子，柳露莲躺在上面，趁天尚未明，便上路了。
那黄牛十分壮健，但在柳露莲心目中，速度依然甚慢，她恨不得改换马车，可是回心一想，坐牛车似乎较不引人注目。此时此刻，千万不能再碰上徐飞羽的人，否则十条命也不够人家杀，是以只好耐心等待。
那头黄牛虽然走得不快，但走来甚是平稳，而且气力悠长，到巳时老头才停车，让它去草地上吃草歇息，柳露莲只觉左臂越来越沉，而且整条上臂都发烧发烫。
老头对她真好，就像对自己亲生女儿般，喂她喝了一大碗水，又让她入林解了溺，然后再起程。
半途停了三次，都不敢进店吃饭，只吃老太婆蒸的馒头止饥，至日落时分，扬州城已遥遥在望，而柳露莲脑袋已又昏又沉，只喃喃地道：“请公公送我去凤巢客栈，找一个叫金书成的男人。”
丁毅中毒昏倒床上不久，窗棂忽被人轻轻推开，自外窜进一条轻捷之黑影来，却是个蒙面黑衣汉。那人只露出一对眼睛，锐利如刀，盯着床上两个不能动弹的人，过了半晌，脸上露出笑意，慢慢走近睡床。
他手上的刀又窄又长又利，缓缓提高起来，眉头一紧，忽然急速地劈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床上之丁毅倏地向黑衣人射去，连头带掌全撞在那厮怀内，黑衣人口喷鲜血，仰天后跌，劈下去的刀又举了起来。
“砰”地一声，黑衣人倒地，丁毅压在他身上，像要挣扎站起来，但只动了两下，便又昏迷过去。
邻房的客人都去吃饭了，无人听到响声，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床上的人不能动，地上的人亦不能动。
忽然窗子被人推开，三柄飞刀直奔丁毅之后背，只见丁毅挺了一下，便不能动弹了，他到底还是着了道儿。
窗外那人又发出三柄飞刀，再度射进丁毅之后背，他连动也不动一下，俄顷，窗外再飘进一个蒙面穿灰袍的汉子来。
灰袍汉子伸手去扳丁毅的后肩，就在此刻，丁毅忽然“活”了，他手上抓着黑衣蒙面人的刀，向灰袍汉子刺去，这一刀他蓄势而发，当真是力逾千钧，疾如流星，只见一道白光直射过去。
灰袍人之武功以及反应，显然高过以前任何一位杀手，只见他如一张薄纸般，随风而退，就好像他早已料到丁毅有此一着。
可是丁毅那一刀实在太快了，只见灰袍上突呈几朵血花，丁毅慢慢站起身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
灰袍人脸色一变，涩声问道：“你中了六柄飞刀，还未死？”
“徐飞羽，你还没死，我怎能死？你知道我已等了多久才盼到你亲自出马这一天？”
原来灰袍人便是徐飞羽，只听他桀桀笑道：“飞刀杀你不死，长剑还能取你之命，不过连我也有点佩服你，居然想出这苦肉计，可惜你那一刀仍然要不了我的命。”
丁毅的声音同样不带半丝情感。“是有点可惜，不过真正倒下去的人还是你。”
徐飞羽怪笑道：“倒下去的人一定是你，这是铁律，不可改变，今夜只能是你死。”
“是谁出资雇你杀我，还是你与我有仇？你心中明白，根本没有把握杀我。我这一刀虽然未能取你之命，但保证伤得不轻。”
“你若不死，杀手之王这个称号，岂不是要落在你头上！”
丁毅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要杀我，只是为此？”
“当然不是，你的一条命还很值钱，五万两白银，我干了这一宗，便可以退出江湖，下半生可以过得逍遥自在！”徐飞羽哈哈一笑。“徐某也知道你不好缠，而五万两又是个大数目，是以拿出一点酬金，请别人代劳，不料他们之表现令我大失所望。”
“柳露莲又值多少钱？”
“她因为跟你在一起，本来只有两千两的身价，后来一直看涨，如今值一万两了，一共六万两银子，谁都会动心，是以你是死定了。”
“我想不到谁要杀我，又是谁要杀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难道那人的钱太多，非拿出来花花不可？”
徐飞羽冷笑道：“你说这句话，便教徐某有点失望了，你是行内的翘楚，对这方面的规矩及情况，亦比别人知道得清楚，何会问我？何况当日你是第一个接杀柳露莲生意的人，你又知否谁是雇主？”
丁毅不由语塞，半晌方道：“那人要杀我，理由大概是因为我不但改变主意，不杀柳露莲，反而保护她。”
“徐某见解与你一样，但我却想不通，你为何会破坏行规，你已赚了不少钱了吧，要什么女人没有？要十个黄花闺女也买得到，何独钟情于一个残花败柳？”徐飞羽忽然笑得有点猥琐。“莫非你只对名人的老婆感兴趣？哈哈，若是这样便难怪了。”
“放屁，你把丁某看扁了，丁某本要杀她，但反而两番为其所救，觉得若再杀她，那简直是畜牲不如！徐飞羽，什么叫情，什么是义，你到底了解有多少？”
徐飞羽冷笑道：“徐某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只要钱，有了钱之后，要什么便可拥有什么。”
“笑话，义是金钱买得到的？情是金钱买得到的？丁某破坏行规，那是天性为柳露莲所唤醒，那是我天良未泯，是故决心退出这个灭绝人性的行业，老徐，你钱已赚了不少，又何必再继续下去？目前的钱已足够你下半生过得潇洒无忧了，即使尚有不足，也可买店子经营生意。”
徐飞羽截口道：“真是幼稚，做咱们这一行的，半途而退，哪能活下去？还能经营生意？你别想得太美了。”
“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安稳，你这辈子杀了多了人？多少苦主的后代要杀你报仇？”
“说得不错，是以徐某更加不能经营生意，只能隐名换姓，悄悄地活下去。”
“做人如此，真没意思。”
徐飞羽沉声道：“丁毅，当年选择了这一行，便应知道后果，如今才来讨论，简直是废话，也不管你说什么，今夜我是非杀你不可了，杀你，还有另一层意思。”
丁毅讶然问道：“杀人除了赚脏钱之外，还有意思？”
“近来，在杀手行内，最负盛名的只剩你我两人。”
“不，还有莫焦、尤七娘、‘隐身人’和萧七剑，他们排名全不在你我之下。”
徐飞羽哈哈一笑，“尤七娘已废，莫焦壮志已消，‘隐身人’近来怕死得很，不敢再接大生意，至于萧七剑则已娶了几房妻妾，在温柔乡中纳福，这种男人干杀手，已不足畏了，目下对徐某最有威胁的，便只你一个了。”
“丁某对你有何威胁？”
徐飞羽不徐不疾地道：“俗语说：行行出状元，又谓男子汉不可无志，徐某自小便立志要出人头地，我不合群，无法组织帮会，执掌一帮一会以显威风，更因出身、武功、性格，不能逐鹿武林盟主宝座。后来徐某在无意中发觉自己很有杀人之天份，是以加入杀手这一行，果然做得很出色，而且兴趣越来越浓。”
丁毅只能默默地听他说，徐飞羽歇了一歇，续道：“徐某既然入了这一行，当然要在此行出人头地，是故很快便被同道名列前七名，但还有几个人与我同起同坐，徐某岂能心甘？”
丁毅快口问道：“是以今日你要杀我，并非完全为了钱了？”徐飞羽自顾说下去：“如今其他人对我已不足畏，唯有你可与我逐鹿‘杀手之王’的宝座，你说杀你对我来说，是否另有一层意思？”
丁毅哈哈大笑：“所谓‘杀手之王’并非是宝座，顶多只是一个虚衔，甚至是一道催命符。”
“什么催命符？”
“试想想，你得了这一虚衔，会有多少后起之秀，要以你为目标？以你为对象？甚至以能杀你为荣，以取而代之，无人出钱也会暗杀你，你休想活得安稳。”丁毅稍顿又道：“何况在下亦已决定退出，更无兴趣虚衔！哈哈，你若要‘杀手之王’之称号，丁某双手拱让。”
徐飞羽冷笑道：“双手拱让，对徐某来说，有什么意思？有何荣誉？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成绩，是以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稍顿即续道：“至于后起之秀将来会怎样对付徐某，我不在乎，哪怕有一天，徐某死在同行剑下，只要我曾经得到‘杀手之王’之尊号，已无所谓，你明不明白我的心？”
丁毅嘘了一口气，道：“我对此点总算明白了，也知道今夜你我之间，必有一个人要死在此处，万一我有机会杀你，但又想放你一条生路，你觉得如何？”
徐飞羽微微一怔，反问：“你为何要放我一条生路，哈哈，你莫吿诉徐某，说你天良未泯，要改邪归正，须知今夜你放过我，徐某下次有机会还要杀你。”
“哼，就为了‘杀手之王’之称号？”
徐飞羽道：“有几个原因，这是其中一个，因为徐某自出道至今，从未失过手。”
丁毅沉声道：“丁某当然有条件，要你说出到底是谁要杀柳露莲的，要杀我的人，是否跟要杀她的人同为一人？田鹭飞是否已遭你们杀害？”
“徐某根本不知道，如何答复你？不过，我可以吿诉你第三点，徐某从未接过要杀田鹭飞的生意，别人的事徐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徐飞羽将剑抽了出来。“今夜你已说得太多了，拔剑！”
“说得这么多，本就是你之战略，因为你认为我受伤比你重，时间拖得越久，我血流得越多，对你越有利。”
徐飞羽长叹一声：“江湖虽大，武人虽多，知我者唯丁毅一人耳，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但我又不得不杀你，你不拔剑，徐某可不再等候了。”
“从你出现开始，丁某便一直候着了，需要拔剑，丁某绝对不会比你慢。”丁毅将黑衣杀手的刀斜提于胸前，双脚一顿，肩膊微耸，徐飞羽的长剑已刺过去。
先下手为强，制敌机先，这是徐飞羽的座右铭，他岂能在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违反？
丁毅那一晃只是虚招，他知道要对付徐飞羽这种高手，一定要采取后发先至之策略，方有取胜之机。
说实在的，徐飞羽之名头及排名都在他之前，他以前也一直自承在其之下，要与之决斗，实无把握，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其间信心是最关键的。
丁毅今夜有没有信心与徐飞羽周旋？不过徐飞羽的信心却是十足的，在此之前他只有七八成把握，但他自忖丁毅伤得比己重，因此八成已变为十成。
丁毅那一刀十分诡异，不顾自身安危，直劈对方之胸膛，他力猛势疾，那一刀若被砍中，徐飞羽最低限度，非得在床上躺半年不可。
徐飞羽胜券在握，他岂肯与对方拚命，是故一翻腕，化攻为守，将刀格开，手臂再一直，剑尖直划对方喉头，他由攻转守，再为守化攻，运用之灵活，时间部位拿捏之准，手法之熟练，都教丁毅自叹弗如。
可是丁毅依然只是一刀，依然不顾对方的剑。
剑尖必先洞穿丁毅之喉头，但刀势沉猛，徐飞羽深信丁毅刚死那一刹那，这一刀依然会劈中自己，一股寒气自脚踝升至头顶，徐飞羽急忙将剑回挡，后退一步，他咬一咬牙，长剑再度刺出。
丁毅依然是那一刀，不料徐飞羽那一剑却是虚招，对方刀一起，他手腕一翻，长剑向上挥去，直斩丁毅之手腕，这一招破得巧妙。
丁毅右手腕若受了伤，他还有什么本钱跟他“玉石倶焚”？
不料丁毅那一刀也是虚招，手臂一抡，避过长剑，依然向徐飞羽劈过去，徐飞羽连忙提臂，刀剑相交，发出一道震耳之金铁交鸣之声，溅起一蓬火星子。
两人并无为此目眩，徐飞羽手腕一直，长剑毕直向对方心窝刺去，杀人的招式，本就不应花哨，是故两人之招式均十分简单，但凶险之处，更甚于其他。
丁毅仍然是一刀斜劈，他虽会先死，但徐飞羽亦必会在其刀下开膛。
徐飞羽一跃退开，怒道：“你这是什么打法？”
丁毅哈哈笑道：“我不信你会不明白，这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丁某不如你，唯有此法可与你周旋一二！”言毕一反常态，首先发动攻势。
徐飞羽心中暗忖：“这厮说得有理，这是他唯一之办法，老子跟他拚命，不是中其奸计？”当下立即改采守势，长剑舞得风雨不透，紧紧守在身前。
此刻，若有人要杀她，实在易如反掌，她内心之焦急忧虑，笔墨难以形喻。她歇了一阵，再也坐不住，便强忍着一口气，继续上路，可是她伤得实在不轻。走了十来步，便咕咚一声，跌倒于地，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露莲悠悠醒来，醒来好一阵，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板铺上，一望四周墙壁，就猜出那是个农夫的家。
她挣扎着坐起来，床板吱吱地响着，房门忽被人推开，走进一位老太婆，手上捧着一碗汤，慈祥地问道：“你醒来啦！”
“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桥北村，你是俺当家的在回家途中救回来的，唷，你手臂上为何有箭杆呢？”
“被歹徒射中的，我把两头锯掉。”柳露莲要下床，却为老太婆所阻。“婆婆，尊夫怎地不见？他是干什么营生的？”
“下田去了，家里有几亩薄田，孩子又跟人去贩卖布疋，只好自己耕种。”老婆婆把汤捧过来。“我看你身子很弱，杀了一只鸡，熬汤给你喝，快趁热喝下去吧，可怜的孩子，你怎会独自一人上路？你丈夫呢？”
这一提不打紧，泪水却如潮涌一般泻了下来，老太婆十分心疼，忙道：“别说了，快趁热喝，养好身子要干什么事都行，老身看你背着剑，一定练过武，那就更有机会报仇了。”
最后那句话，激发了柳露莲求生之欲，接过那一大碗鸡汤，一口气将之喝干。“婆婆，有东西果腹么？”
老太婆喜得眉开眼笑，道：“还未煮饭，你把鸡肉都吃了吧！”她起身出去，又捧来了一大块鸡肉，“先止止饥再说，老身去烧饭。”
“婆婆不必客气，随便弄点饭就好。”
“乡下能弄出什么好菜？都是现成的。”
柳露莲的确饿昏了，把那碗鸡肉吃个精光，只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她重新躺下床去，不一会儿又睡着了，待她醒来时，房内已点着灯，老太婆把饭开在她房内，桌子上只放着一碟青菜，老太婆一见她醒来，便呼道：“老不死的，快把饭菜都搬进来。”
俄顷，一个年在六十左右，看来还十分壮健硬朗的老汉把一碟鱼、一碟炒鸡蛋，一碟咸萝卜捧了进来，他对柳露莲笑笑，道：“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请你委屈一下。”
“公公说哪里的话，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没谢你哩，你们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统通拿出来招待我，晚辈感激都来不及。”
老头含笑道：“不要多说，快吃快吃。”
柳露莲坐了起来，忽觉左臂沉重无比，这才知道一条胳臂已经肿了起来，袖管湿湿粘粘的，料伤口已开始化脓，幸好还未发烧，她一颗心登时一沉。
老太婆好像把她当作女儿般，不断布菜，甚至喂她。好不容易吃完饭，柳露莲已急不及待地要吿辞，那老夫妇岂肯放她：“如今已是晚上，路上不好走，你又有伤在身，怎生去得？”
“正因为我受了伤，再不医治，一两天后便走不动了。”
老太婆道：“那明早才走吧，让老不死的明早用牛车送你，你要去哪里？”
“去扬州，又要麻烦公公，实在过意不去。”
老头道：“不打紧，去扬州早一点去，晚上便到了，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柳露莲点点头，“那就再麻烦公公一次了，咱们早一点走，否则入夜才进扬州城，可就不好办了。”老夫妇一口答应。当下把残羹收拾出去，老头把桌子也搬出去，着她早点休息。
柳露莲哪里睡得着，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便下床易容，扮成男子模样，又听外面有声响，却原来老太婆在蒸馒头煮稀饭。服侍了一老一少吃得早饭，又着老头把馒头带上，再扶她上牛车。
牛车没有篷，上面铺了一张席子，柳露莲躺在上面，趁天尚未明，便上路了。
那黄牛十分壮健，但在柳露莲心目中，速度依然甚慢，她恨不得改换马车，可是回心一想，坐牛车似乎较不引人注目。此时此刻，千万不能再碰上徐飞羽的人，否则十条命也不够人家杀，是以只好耐心等待。
那头黄牛虽然走得不快，但走来甚是平稳，而且气力悠长，到巳时老头才停车，让它去草地上吃草歇息，柳露莲只觉左臂越来越沉，而且整条上臂都发烧发烫。
老头对她真好，就像对自己亲生女儿般，喂她喝了一大碗水，又让她入林解了溺，然后再起程。
半途停了三次，都不敢进店吃饭，只吃老太婆蒸的馒头止饥，至日落时分，扬州城已遥遥在望，而柳露莲脑袋已又昏又沉，只喃喃地道：“请公公送我去凤巢客栈，找一个叫金书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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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毅中毒昏倒床上不久，窗棂忽被人轻轻推开，自外窜进一条轻捷之黑影来，却是个蒙面黑衣汉。那人只露出一对眼睛，锐利如刀，盯着床上两个不能动弹的人，过了半晌，脸上露出笑意，慢慢走近睡床。
他手上的刀又窄又长又利，缓缓提高起来，眉头一紧，忽然急速地劈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床上之丁毅倏地向黑衣人射去，连头带掌全撞在那厮怀内，黑衣人口喷鲜血，仰天后跌，劈下去的刀又举了起来。
“砰”地一声，黑衣人倒地，丁毅压在他身上，像要挣扎站起来，但只动了两下，便又昏迷过去。
邻房的客人都去吃饭了，无人听到响声，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床上的人不能动，地上的人亦不能动。
忽然窗子被人推开，三柄飞刀直奔丁毅之后背，只见丁毅挺了一下，便不能动弹了，他到底还是着了道儿。
窗外那人又发出三柄飞刀，再度射进丁毅之后背，他连动也不动一下，俄顷，窗外再飘进一个蒙面穿灰袍的汉子来。
灰袍汉子伸手去扳丁毅的后肩，就在此刻，丁毅忽然“活”了，他手上抓着黑衣蒙面人的刀，向灰袍汉子刺去，这一刀他蓄势而发，当真是力逾千钧，疾如流星，只见一道白光直射过去。
灰袍人之武功以及反应，显然高过以前任何一位杀手，只见他如一张薄纸般，随风而退，就好像他早已料到丁毅有此一着。
可是丁毅那一刀实在太快了，只见灰袍上突呈几朵血花，丁毅慢慢站起身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
灰袍人脸色一变，涩声问道：“你中了六柄飞刀，还未死？”
“徐飞羽，你还没死，我怎能死？你知道我已等了多久才盼到你亲自出马这一天？”
原来灰袍人便是徐飞羽，只听他桀桀笑道：“飞刀杀你不死，长剑还能取你之命，不过连我也有点佩服你，居然想出这苦肉计，可惜你那一刀仍然要不了我的命。”
丁毅的声音同样不带半丝情感。“是有点可惜，不过真正倒下去的人还是你。”
徐飞羽怪笑道：“倒下去的人一定是你，这是铁律，不可改变，今夜只能是你死。”
“是谁出资雇你杀我，还是你与我有仇？你心中明白，根本没有把握杀我。我这一刀虽然未能取你之命，但保证伤得不轻。”
“你若不死，杀手之王这个称号，岂不是要落在你头上！”
丁毅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要杀我，只是为此？”
“当然不是，你的一条命还很值钱，五万两白银，我干了这一宗，便可以退出江湖，下半生可以过得逍遥自在！”徐飞羽哈哈一笑。“徐某也知道你不好缠，而五万两又是个大数目，是以拿出一点酬金，请别人代劳，不料他们之表现令我大失所望。”
“柳露莲又值多少钱？”
“她因为跟你在一起，本来只有两千两的身价，后来一直看涨，如今值一万两了，一共六万两银子，谁都会动心，是以你是死定了。”
“我想不到谁要杀我，又是谁要杀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难道那人的钱太多，非拿出来花花不可？”
徐飞羽冷笑道：“你说这句话，便教徐某有点失望了，你是行内的翘楚，对这方面的规矩及情况，亦比别人知道得清楚，何会问我？何况当日你是第一个接杀柳露莲生意的人，你又知否谁是雇主？”
丁毅不由语塞，半晌方道：“那人要杀我，理由大概是因为我不但改变主意，不杀柳露莲，反而保护她。”
“徐某见解与你一样，但我却想不通，你为何会破坏行规，你已赚了不少钱了吧，要什么女人没有？要十个黄花闺女也买得到，何独钟情于一个残花败柳？”徐飞羽忽然笑得有点猥琐。“莫非你只对名人的老婆感兴趣？哈哈，若是这样便难怪了。”
“放屁，你把丁某看扁了，丁某本要杀她，但反而两番为其所救，觉得若再杀她，那简直是畜牲不如！徐飞羽，什么叫情，什么是义，你到底了解有多少？”
徐飞羽冷笑道：“徐某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我只要钱，有了钱之后，要什么便可拥有什么。”
“笑话，义是金钱买得到的？情是金钱买得到的？丁某破坏行规，那是天性为柳露莲所唤醒，那是我天良未泯，是故决心退出这个灭绝人性的行业，老徐，你钱已赚了不少，又何必再继续下去？目前的钱已足够你下半生过得潇洒无忧了，即使尚有不足，也可买店子经营生意。”
徐飞羽截口道：“真是幼稚，做咱们这一行的，半途而退，哪能活下去？还能经营生意？你别想得太美了。”
“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安稳，你这辈子杀了多了人？多少苦主的后代要杀你报仇？”
“说得不错，是以徐某更加不能经营生意，只能隐名换姓，悄悄地活下去。”
“做人如此，真没意思。”
徐飞羽沉声道：“丁毅，当年选择了这一行，便应知道后果，如今才来讨论，简直是废话，也不管你说什么，今夜我是非杀你不可了，杀你，还有另一层意思。”
丁毅讶然问道：“杀人除了赚脏钱之外，还有意思？”
“近来，在杀手行内，最负盛名的只剩你我两人。”
“不，还有莫焦、尤七娘、‘隐身人’和萧七剑，他们排名全不在你我之下。”
徐飞羽哈哈一笑，“尤七娘已废，莫焦壮志已消，‘隐身人’近来怕死得很，不敢再接大生意，至于萧七剑则已娶了几房妻妾，在温柔乡中纳福，这种男人干杀手，已不足畏了，目下对徐某最有威胁的，便只你一个了。”
“丁某对你有何威胁？”
徐飞羽不徐不疾地道：“俗语说：行行出状元，又谓男子汉不可无志，徐某自小便立志要出人头地，我不合群，无法组织帮会，执掌一帮一会以显威风，更因出身、武功、性格，不能逐鹿武林盟主宝座。后来徐某在无意中发觉自己很有杀人之天份，是以加入杀手这一行，果然做得很出色，而且兴趣越来越浓。”
丁毅只能默默地听他说，徐飞羽歇了一歇，续道：“徐某既然入了这一行，当然要在此行出人头地，是故很快便被同道名列前七名，但还有几个人与我同起同坐，徐某岂能心甘？”
丁毅快口问道：“是以今日你要杀我，并非完全为了钱了？”徐飞羽自顾说下去：“如今其他人对我已不足畏，唯有你可与我逐鹿‘杀手之王’的宝座，你说杀你对我来说，是否另有一层意思？”
丁毅哈哈大笑：“所谓‘杀手之王’并非是宝座，顶多只是一个虚衔，甚至是一道催命符。”
“什么催命符？”
“试想想，你得了这一虚衔，会有多少后起之秀，要以你为目标？以你为对象？甚至以能杀你为荣，以取而代之，无人出钱也会暗杀你，你休想活得安稳。”丁毅稍顿又道：“何况在下亦已决定退出，更无兴趣虚衔！哈哈，你若要‘杀手之王’之称号，丁某双手拱让。”
徐飞羽冷笑道：“双手拱让，对徐某来说，有什么意思？有何荣誉？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成绩，是以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稍顿即续道：“至于后起之秀将来会怎样对付徐某，我不在乎，哪怕有一天，徐某死在同行剑下，只要我曾经得到‘杀手之王’之尊号，已无所谓，你明不明白我的心？”
丁毅嘘了一口气，道：“我对此点总算明白了，也知道今夜你我之间，必有一个人要死在此处，万一我有机会杀你，但又想放你一条生路，你觉得如何？”
徐飞羽微微一怔，反问：“你为何要放我一条生路，哈哈，你莫吿诉徐某，说你天良未泯，要改邪归正，须知今夜你放过我，徐某下次有机会还要杀你。”
“哼，就为了‘杀手之王’之称号？”
徐飞羽道：“有几个原因，这是其中一个，因为徐某自出道至今，从未失过手。”
丁毅沉声道：“丁某当然有条件，要你说出到底是谁要杀柳露莲的，要杀我的人，是否跟要杀她的人同为一人？田鹭飞是否已遭你们杀害？”
“徐某根本不知道，如何答复你？不过，我可以吿诉你第三点，徐某从未接过要杀田鹭飞的生意，别人的事徐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徐飞羽将剑抽了出来。“今夜你已说得太多了，拔剑！”
“说得这么多，本就是你之战略，因为你认为我受伤比你重，时间拖得越久，我血流得越多，对你越有利。”
徐飞羽长叹一声：“江湖虽大，武人虽多，知我者唯丁毅一人耳，我真有点舍不得杀你，但我又不得不杀你，你不拔剑，徐某可不再等候了。”
“从你出现开始，丁某便一直候着了，需要拔剑，丁某绝对不会比你慢。”丁毅将黑衣杀手的刀斜提于胸前，双脚一顿，肩膊微耸，徐飞羽的长剑已刺过去。
先下手为强，制敌机先，这是徐飞羽的座右铭，他岂能在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违反？
丁毅那一晃只是虚招，他知道要对付徐飞羽这种高手，一定要采取后发先至之策略，方有取胜之机。
说实在的，徐飞羽之名头及排名都在他之前，他以前也一直自承在其之下，要与之决斗，实无把握，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其间信心是最关键的。
丁毅今夜有没有信心与徐飞羽周旋？不过徐飞羽的信心却是十足的，在此之前他只有七八成把握，但他自忖丁毅伤得比己重，因此八成已变为十成。
丁毅那一刀十分诡异，不顾自身安危，直劈对方之胸膛，他力猛势疾，那一刀若被砍中，徐飞羽最低限度，非得在床上躺半年不可。
徐飞羽胜券在握，他岂肯与对方拚命，是故一翻腕，化攻为守，将刀格开，手臂再一直，剑尖直划对方喉头，他由攻转守，再为守化攻，运用之灵活，时间部位拿捏之准，手法之熟练，都教丁毅自叹弗如。
可是丁毅依然只是一刀，依然不顾对方的剑。
剑尖必先洞穿丁毅之喉头，但刀势沉猛，徐飞羽深信丁毅刚死那一刹那，这一刀依然会劈中自己，一股寒气自脚踝升至头顶，徐飞羽急忙将剑回挡，后退一步，他咬一咬牙，长剑再度刺出。
丁毅依然是那一刀，不料徐飞羽那一剑却是虚招，对方刀一起，他手腕一翻，长剑向上挥去，直斩丁毅之手腕，这一招破得巧妙。
丁毅右手腕若受了伤，他还有什么本钱跟他“玉石倶焚”？
不料丁毅那一刀也是虚招，手臂一抡，避过长剑，依然向徐飞羽劈过去，徐飞羽连忙提臂，刀剑相交，发出一道震耳之金铁交鸣之声，溅起一蓬火星子。
两人并无为此目眩，徐飞羽手腕一直，长剑毕直向对方心窝刺去，杀人的招式，本就不应花哨，是故两人之招式均十分简单，但凶险之处，更甚于其他。
丁毅仍然是一刀斜劈，他虽会先死，但徐飞羽亦必会在其刀下开膛。
徐飞羽一跃退开，怒道：“你这是什么打法？”
丁毅哈哈笑道：“我不信你会不明白，这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丁某不如你，唯有此法可与你周旋一二！”言毕一反常态，首先发动攻势。
徐飞羽心中暗忖：“这厮说得有理，这是他唯一之办法，老子跟他拚命，不是中其奸计？”当下立即改采守势，长剑舞得风雨不透，紧紧守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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