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情刀失色　偏爱剑留情

2024-07-25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铁姑娘脸上的表情，这一瞬间似乎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充满了轻松揶揄的神态，刹息间变得极为冷酷无情。
　　她双手紧紧握住那两把新月短剑，剑锋又紧锁住了对方的奔雷刀！
　　“原来是你……好！”
　　双剑一撤，身子疾滚了个旋风——
　　苗七蒙压刀前欺，就在此一瞬间，铁姑娘如风扶柳的身子倏地一个快转。
　　苗七蒙忽然接触到她的那张脸，一反先时的轻松揶揄，那双眸子更是充满了冷厉的杀招。
　　不容苗七蒙心存费解，铁姑娘的一双新月短剑一走前额一劈中庭，双剑之势，快到目视不清，冷森森的剑气浸人体肤！
　　苗七蒙大吃一惊暗忖道：“不好！”
　　他在防不胜防的当儿，身躯向下一坐，掌中刀“朝天进香”往上一抖。
　　“呛啷！”一声脆响，架住了来犯的双剑！
　　他虽迎住了对方双剑，却觉出透过对方剑身所泛出的冰寒剑气，丝丝袭人眉睫，冷焰森森里杀意昭然！
　　铁姑娘娇叱道：“撤手！”
　　双剑一振，二人同时腾开。
　　苗七蒙借此一推一送之力，身子拔起了三四丈高下，落向一棵枣树梢上！
　　可是像是愤怒中的铁姑娘，却是紧钉不舍，就在苗七蒙身子方一落下的同时，她修长的身子已跟踪而至，两口剑“劈中门，挂两肩”。
　　一招撒出，剑气嗖然！
　　这绝非是所谓的较量武功，简直像是拚命！
　　苗七蒙在惊心之余也只有一拚保命！
　　他一抖刀身叱道：“好！”
　　凌厉的刀气，像是匹炼般的就空一闪，在刀剑双交的同时，两个人垂直的由树梢之上同时落了下来。
　　苗七蒙一压奔雷刀，正想问个明白，却见对方铁姑娘再次发出了一声清叱，新月短剑由正中直袭而上！
　　这一次她像是施展出一种凌厉罕见的玄功，剑身一指，由剑锋上“哧！”的发出了一道银光。
　　那银光式样一如她掌中的新月短剑，向着苗七蒙面上一闪而至。
　　苗七蒙忽然想到了这种“剑气”的威力，大吃一惊，他身躯快速的一个左闪，那片剑影直由其右面鬓梢，扫了过去，虽然差之毫厘没有杀着，却也吓了他一身冷汗。
　　对于眼前这个少女，他是既惊又怒。
　　铁姑娘一剑不曾伤着了他，犹不甘心，左手新月短剑再次举起——
　　苗七蒙心中一寒，正不知如何化解，突然间，却只见铁姑娘举起的左手，连同着那口新月短剑，急剧的起了一阵颤抖。
　　她的脸也似乎起了一阵疾变，踉跄的身躯，一连后退了几步，忽地坐倒在地，一双新月短剑，深深的扎陷在泥土之中。
　　她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把，用以支持着未倒的身躯，玉齿兢战着，出声道：“啊……”
　　虽然是一个字，却令人体会出她身受之苦……
　　这一刹间，她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苍白的面颊上沁满汗珠，她虽曾想开口说话，可是却连一字之声也吐不出来。
　　苗七蒙一口怒发的奔雷刀，本可在对方坐地的一瞬间长吐直入，刺入对方的胸膛。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是不会妄杀一个人的，况乎对方是个与己无怨无仇的少女。
　　他把已经递出的刀身，用力的收了回来。
　　双方注视了一刻，苗七蒙收刀回鞘。
　　铁姑娘现出一副极弱形像，她深深的垂着头，满头长发云般的垂了下来。
　　她全身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力道！
　　苗七蒙忽然生出了一丝同情。
　　对方原本是个病人，这是他早已知道的……那么把这一切，暂时归诸于她的病态，也还说得过去！
　　他慢慢走近了她，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两肩。
　　铁姑娘好似触了电般的，倏地抬起了头。
　　苗七蒙立时感觉出她眸子里的光焰，她的一片冰寒，证明确实病发。
　　“你病了！”苗七蒙说：“我抱你回去！”
　　说罢不再征求她的同意，遂即把她抱了起来。
　　铁姑娘在一阵挣扎之后，不得不平静下来，那双颇具锋芒的眸子迎视着苗七蒙时，泛出极为错综复杂的表情，密鬋的睫毛，终于无力力的闭拢。
　　她像是竭力的在忍受着一种痛苦！
　　看到此，苗七蒙益加的不忍，他不再犹疑，尽速的抱着她，向其居住的竹舍驰去。


　　竹舍里点燃了一盏灯！
　　苗七蒙守候在榻边，在昏黯的灯光下，铁姑娘显得异样的微弱，苍白的面颊上瀰满着一层汗水。
　　她除了尚能呼息以外，似乎已经人事不省！
　　苗七蒙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内心急躁万分。
　　由她的脉搏上判断，铁姑娘心脉不弱，却是别有蹊跷，苗七蒙颇通医理，只是对方脉搏所显示出的病情，却大异一般，像是病在心经，却又似肺气不通，在血脉里像是潜伏着一条蛇不时的在爬动着……
　　铁姑娘看上去实在是痛苦极了，她的那双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大颗大颗的汗珠，由眉心里沁出来，在长长的一阵痛苦呻吟之后，此时看来已是气若游丝。
　　苗七蒙由她泛青的面色里，发觉到她病势的沉重，偏偏却是不知如何救她。
　　他想到了内功中“二气分功”以及“大活元阳”，都有救人活命，挫衰起危之功，眼前情形，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的。
　　于是他不再犹豫！
　　当下，他也就不避嫌疑，开始把体内元阳真力，提贯双掌之间，再以那双火热的手掌，开始逐次的在铁姑娘全身三十六处穴道上推拿灌注！
　　如此推拿了一遍，铁姑娘泛青的脸色，微微现出了一些红晕。
　　她长长的呻吟了一声，像是由遥远的天际，又拉回了魂丝一线。
　　她睁开了眼睛，二世为人的注视着苗七蒙，现出一片模糊朦胧的样子！
　　苗七蒙面色惊喜的说道：“你醒过来了……”
　　铁姑娘面颊上含着一丝惨笑，轻微的点了一下头。
　　苗七蒙道：“你还不宜开口说话……啊——”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你不是说枣子可以治你的病么？”
　　铁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里的表情，更为错综，包括有仇恨，感激，羞窘与遗憾……
　　苗七蒙却不能体会出这么许多，他关切的道：“你能吿诉我，那些枣子放在哪里么？”
　　铁姑娘木然的注视着他，良久，才把目光视向一隅！
　　苗七蒙立时顺其目光视处望去，在竹舍一角，看见了一个瓦缸，瓦缸一半，深深埋陷在泥土里，上面覆盖着一块不整的石片。
　　他走进去，揭开了石片，果见缸内贮存着小半缸红枣。
　　这些枣子，显系贮存了一段相当时间，原本红润而有光泽的表皮，已经呈现出黑枯色，其上并有皱纹，却有一种好闻的异香扑面而起。
　　苗七蒙知悉这些枣子，均系采摘于千年老树，经过独特方法精制而成，当下救命要紧，不问多少，匆匆取了几枚，入手才知这些枣子已经去核，其质冰寒，仿佛冰镇一般！
　　铁姑娘一连吃下了四枚之后，微微点头表示够了！
　　苗七蒙把余下的枣子放回缸内，步向榻前——铁姑娘正自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静的在打量着他。
　　苗七蒙关心的问道：“你觉得好些了么？”
　　铁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里含蓄着某种敌视的神态，忽然把头背过去。
　　苗七蒙微微一惊，说道：“在下与姑娘冒昧平生，并无开罪之处，何以方才欲下毒手，置在下于死地呢？尚请直言赐告才好！”
　　铁姑娘徐徐转过头来，脸上带出一片冷笑！
　　苗七蒙透过她那张清秀的脸，忽然心里动了一下，暗惊这张脸在此一刹间，竟似十分熟悉。
　　定目再看——他确定不曾见过她！
　　只是眼前的这张脸，毫无疑问的酷似另一张脸，至于那张脸是谁，他却又一时想不起！
　　他只管木然的注视着她。
　　铁姑娘唇角带着冷笑，微弱的道：“如果不是我刚才气机不慎，引发病情，你已经死在我的两极风火剑下……不过，我也很钦佩你的一身武功。”
　　苗七蒙面上一红，心知铁姑娘所说属实，观诸方才交手情形，如非她突然病伤发作，自己是否能胜得过她却是大大的疑问。
　　他不胜汗颜的说道：“姑娘的一身武功，在下深为折服……只是，对我并无深仇……”
　　铁姑娘冷笑道：“你能确定我们之间没有仇么？”
　　苗七蒙一惊道：“有什么……仇？”
　　铁姑娘眼睛在他脸上一转，冷冷的道:“苗七蒙……你骗了我……你告诉我八月廿七日那一天，所杀之人是一巨寇，那是不实在的……”
　　苗七蒙顿时一呆，禁不住退后两步！
　　八月廿七日在狮子桥小神洲，刀杀邬焰森的一幕，瞬间浮起眼前——
　　那是他最感内疚痛心的一件事！
　　一刹时，他脸上布满了羞愧神疚，嗒然无语的垂下头来！
　　“你为什么要杀他？”铁姑娘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滑腮而下：“……他与你有仇么？”
　　苗七蒙打了个冷战，道：“他……是谁？”
　　铁姑娘倏地睁开眼睛，电也似的目光，迫视向苗七蒙，道：“鄢焰森——”
　　苗七蒙面色不禁一变！
　　铁姑娘的目光直视着他，不容他逃避，她冷冷的道：“请你告诉我，是你杀死他的么？”
　　苗七蒙面目间顿时现出一片凄凉，他咬了一下牙，黯然的点了一下头，道：“是我！”
　　铁姑娘冷冷的一哼，说道：“你和他有仇？”
　　“没有！”苗七蒙摇头一叹道：“这件事姑娘不必再问了，我是迫不得已！”
　　“我一定要问……”她脸色白中带青的道：“你告诉我，既然你和他没仇，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苗七蒙呐呐道：“我是受人所托……”
　　他摇头叹息了一声，感慨万千。
　　铁姑娘一只手撑着身子，抖颤颤的坐了起来——
　　“受人所托？”她冷笑一声，道：“是谁？”
　　苗七蒙冷笑道：“姑娘何必过问，莫非你和邬焰森有什么关……系？”
　　铁姑娘脸上顿时罩起一片凄惨来……
　　“我想是有的！”铁姑娘面现秋霜的道：“邬焰森是我哥哥——”
　　“啊——？”苗七蒙蓦地一呆，大惊失色。
　　他目注着铁姑娘道：“可是……你不是姓铁么？”
　　“我没有说我姓铁……只是人家这么叫我罢了！”
　　“那么，你就是邬明珠了？”
　　“不错，我就是！”
　　邬明珠把支撑的身子，靠向墙角，看样子内心似乎很激动，苗七蒙一时间表情沮丧，面色羞愧已极！
　　邬明珠一面喘息，一面道：“你杀了我哥哥，我也应该杀了你……”
　　苗七蒙一声朗笑道：“好！邬姑娘，你不愧是个侠女，替兄报仇乃天经地义之事，我苗七蒙也是条汉子，好汉作事好汉当，邬姑娘你看着办吧！”
　　邬明珠咬牙哼声，道：“我应该杀了你的……”
　　“可是你不能！”
　　“为什么？”
　　“为什么？”苗七蒙目现锋芒的道：“因为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里！”
　　邬明珠闻言一惊，但见面前银光一闪，苗七蒙手中的那口奔雷刀，已然指向她面门之前！
　　“邬明珠——”苗七蒙冷冷笑道：“我只一刀就可结果了你，你的仇不用想报了！”
　　邬明珠面上，丝毫没有惊讶震怒的表情。
　　“你敢么？”她冷冷的道：“我看你是不敢！”
　　苗七蒙目现凶光的说道：“我怎么不敢？”
　　长刀向前一挺，刀尖抵处，邬明珠鬓边青丝，为锋利的刀锋削落了数缕，簌簌坠下！
　　邬明珠冷冷一笑，举起一只玉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刀尖的两面，向外轻轻一送！
　　苗七蒙倏地应势收回，“锵！”的一声，刀鞘合拢，他就像木头人似的楞住了，实在下不了手。
　　这个女人似一种说不出的威风，无论怒时，笑时，都是一样的，她只说出一句话，你就不得不依她。
　　苗七蒙呆呆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叹息一声，用着微微发红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的邬明珠。
　　“你来这里，就是专门来找我么？”
　　“不尽然……”
　　“那你还有别的事？”
　　“我是来养病的……”
　　邬明珠眸子里先时的那种凶焰，已经收敛多了。
　　苗七蒙忽然发现到她此刻的神态，果然与邬焰森十分酷似，足以证明她就是邬明珠，这一点似乎毫无疑问了。
　　他沮丧的道：“邬姑娘，令兄是我杀死的……现在你已经找到了我，你打算怎么样？”
　　他保持一番平静，轻叹一声，又道：“这件事我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总是我的错……我觉得内愧！”
　　“仅仅内愧就够了么？”
　　邬明珠光亮的一双眼睛直直的注视着他，仿佛要看穿了他的心似的！
　　苗七蒙冷笑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平白无故的杀害了令兄，理当由我来赔命，姑娘可以随时下手，我决无憾言！”
　　“你说的是真的？”
　　邬明珠冷冷的问，那双剪水瞳子里，浮现出一些杀机！
　　苗七蒙露齿一笑，爽朗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能死在邬姑娘的手里，也值得了！”
　　邬明珠眉头轻皱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
　　苗七蒙自存必死之心，心情也就愈加的开朗无拘，他冷冷的笑道：“姑娘是我生平所见，第一美人——”
　　“住口！”邬明珠面罩薄霜道：“你少轻薄！”
　　苗七蒙哈哈一笑，道：“我说的是真的！能死在你这美人儿手里，还有什么不值得的？”
　　话声才辍，床上的邬明珠却似风也似的旋身而起，一双新月剑，已然架在了他的颈项两侧。
　　她体态异样的娇弱，苍白纤弱的面颊上，带出一片红晕，忿怒中似含有无限羞瑟！
　　冰冷的刃口，接触在苗七蒙颈项的皮肉上时使得苗七蒙顿时一惊！
　　但是他自求必死，却也心安理得，双瞳里一片安详，丝毫没有惧怕之色！
　　带着一丝调侃的微笑，他呐呐的道：“你下手吧，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条汉子！”
　　邬明珠冷笑着，手上的一双新月短剑，在他颈项之间微微颤抖，象征着她此一刻心情的犹疑！
　　她虽然在病发中，可是要想杀一个人，那是极其简单的事情，此类侠女，每每喜怒无常，如果用“女子心慈”来衡量她，意期她心怀不忍，那就错了！
　　苗七蒙哈哈一笑道：“姑娘你怎么了？来吧，给个痛快吧！”
　　两个人不同心情的目光接触着！
　　蓦地，邬明珠后退一步，撤回了架在苗七蒙肩上的一双新月短剑！
　　邬明珠那双剪水瞳子里，交炽着凌人的目光！
　　她颓然的坐下来，冷漠的道：“这么杀了你，并不能消除我心中之恨！”
　　苗七蒙道：“要怎么杀，才能消除姑娘你心中之恨？”
　　邬明珠冷冷道：“我要找出背后主使你的人是谁？”
　　“几个无能之辈，不值姑娘一笑！”
　　“是谁？”
　　苗七蒙略含歉疚的苦笑了笑，道：“我不能告诉你！”
　　邬明珠冷冷的点着头，道：“好吧………我总会知道的！”
　　她凝视着苗七蒙，道：“我很钦佩你的刀法，也很敬重你的为人……你也算是我救命的恩人！但是，我却不便说什么感激你的话……”
　　“我知道！”
　　“那么，你走吧！”
　　邬明珠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向外面挥了挥手！
　　苗七蒙一怔，冷笑道：“这么说，你杀兄之仇就不报了？”
　　邬明珠冷冷的道：“我当然要报……但是先不找你！”
　　说话时，她眼晴里含蓄着某种情谊，又似有无限的怨恨，如此极端的情绪，溶冶一炉，虽只是转瞬之间，亦令得苗七蒙不寒而栗。
　　他实在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当下双手抱拳，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在下告辞了！”
　　邬明珠打量着他转回的背影，道：“苗七蒙……”
　　苗七蒙伫立回头——
　　邬明珠咬了一下口唇，窘迫的道：“最好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见面又会怎么样？”苗七蒙糊里糊涂的问了一声。
　　邬明珠一双洁白的素手，紧紧的拧着，双目如波如电，她呐呐的道：“……再见面，我说不定就忘记了你今天的好处……要与你一分生死强弱！”
　　苗七蒙心头一凛，当然能体会出对方话中杀机，邬明珠这么说，自有她不得已之处，也正说明了此一刻侠女的卓然不群，可敬可爱之处！
　　在私谊上，邬明珠无宁说对于苗七蒙已存下了难有的好感，可是苗七蒙却是她杀兄的仇人，她虽有心想忘记，却也力不从心……
　　苗七蒙内心潜升出一种对于邬明珠敬爱，一种以前未有的好感……
　　这种感触好像不是时候，可是他却是真正的感触到了，他忽然发觉到自己多年来走南闯北，萍踪江湖，直到今天才找寻到了一个真正自己所爱的人！所值得爱的人！
　　一刹时，他呆住了。
　　他眸子里所泛出的不是凌人的杀气，却是未有的一种倾慕祥和。
　　双方目光交接之下，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可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却似乎彼此心里有数！
　　苗七蒙转身步出——
　　邬明珠怔一下，像是“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