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深仇大恨

2024-08-04  作者：萧瑟  来源：萧瑟作品集  点击：

　　此刻若是有别人在此，见到蓝衫客眼中的那股怨毒、仇恨的目光，定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蓝衫客不但剑法天下无双，他那嫉恶如仇，除恶务尽的心胸，也是天下无双。
　　他成名之后，毁在他手里的巨恶、大魔，可说是不计其数。
　　以如此一个正义无私，侠名满天下的大剑侠，又怎会对神驼乙休如此仇恨？
　　这个疑问，大概只有蓝衫客翟军自己才能够解释出来吧！
　　且说神驼乙休一路领先地奔回了原先的那座平崖，只见崖上火光熊熊，朱君右果然已经把火堆燃起了。
　　不但如此，并且在那个火堆上，还有一个铁壶空架着，显然是烧着水。
　　神驼乙休把展慕白放在地上，道：“孩子，你冷不冷？坐在火边烤烤火吧！”
　　展慕白点了点头，坐在火堆边。
　　他见到地上有几个竹筒，还有一堆麻袋，道：“老公公，朱伯伯的麻袋没有带走！”
　　神驼乙休一见地上的几个麻袋，果然是朱君右留下的，笑了笑道：“这家伙把要饭的家伙都丢了……”
　　他蹲了下去，见到那五个竹筒里都摆着几片茶叶，不禁有些感动，道：“这两个家伙脾气虽然有点怪，人倒是真不错，他晓得我老人家喜欢喝茶，就准备了泡茶……”
　　展慕白点头道：“人家都说两位朱伯伯是怪人，我看他们都是好人，一点都不怪……”
　　他侧着小脸问道：“老公公，他们是不是真的很穷，所以才作叫化子？他们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在要饭，真是可怜，我能不能请他们到我家去住着？”
　　神驼乙休道：“当然可以，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愿意的。”
　　展慕白问道：“为什么？”
　　神驼乙休道：“他们自幼便进了丐帮，终此一生，都不能离开丐帮，何况此刻都成了长老，更不能离开要饭的日子了，怎么会住到你家去呢……”
　　展慕白道：“一辈子都在要饭，真是可怜……”
　　他说话之时，同情之念，溢于言表，使得神驼乙休看了非常感动。
　　他暗暗忖思：“这孩子心性如此善良，真是难得，他此刻还不晓得自己可能会从此失去父亲，失去家庭，我岂能不好好地照顾，造就他……”
　　他怜爱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展慕白的头发，道：“孩子，你没听人说过，做了三年叫化子，连皇帝都不想当的话？他们自由自在，有如野鹤闲云，要他们长住在一个地方，倒不如要了他们的命，何况他们已经身为长老，事实上也不需要他们去乞讨，自有帮中的弟子孝敬上来……”
　　他说到这里，蓝衫客已经带着何玉芝奔了过来。
　　蓝衫客走到火堆边，要把何玉芝放在地上。
　　神验乙休道：“你等一下，我找找看，朱老二有没有带着毡子。”
　　他在那八个麻袋里翻了一下，只见有只麻袋里装着米，还有一只装着锅、碗，另外一只麻袋里装的则是几只风鸡，几块腌肉，还有一葫芦酒。
　　他不禁笑骂道：“这两个家伙倒是真会享福，连风鸡腌肉都带着。”
　　说着，把那一葫芦酒取了出来。
　　他又连翻了两只麻袋，这才找到了一张薄毛毡，还有一个装满绿豆壳的枕头。
　　概括看来，朱君右这八只麻袋里，吃的、用的、穿的，全都带齐了，只差没有把房子也带上。
　　只要带着这八个麻袋，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愁有饿肚子的危险。
　　何况他们还有较常人更为厉害的本领——作伸手将军，因此可见他们的生活是何等惬意而舒适了。
　　神驼乙休把毡子摊开，枕头摆好，道：“翟军，你把她放在上面吧！”
　　蓝衫客翟军默然把何玉芝放在毡子上，道：“大哥，你有没有带金创药来？”
　　神驼乙休问道：“难道你没有带？”
　　蓝衫客道：“我是从来都不带金创药的。”
　　神驼乙休冷哼一声，道：“翟军，你这种自大的脾气，一直都没有改……”
　　蓝衫客道：“我根本用不着带金创药……”
　　神驼乙休道：“你认为你武功绝世，没人会是你的敌手是吧？”
　　蓝衫客道：“大哥，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神驼乙休道：“就算你已经天下无敌了，可是带着金创药，遇到了受伤之人，也可以加以施救，你身为侠义道高手，连这个道理都不晓得？”
　　蓝衫客翟军脸色有些难看，道：“大哥，你我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你别……”
　　神驼乙休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缓声道：“翟军，无论你有多高的声望，多大的年纪，你都永远是我的小老弟，我永远都是爱护你的，期望你能够有更高的成就……”
　　蓝衫客翟军倏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大哥，难道我现在的成就，还不值得你骄傲吗？你还要我怎样？”
　　神驼乙休愣了一下，道：“翟军，你在生我的气了？”
　　蓝衫客翟军道：“我怎么敢呢？我翟军永远都是你们乙家的下人……”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道：“我们祖先三代都是在乙家为奴为仆，我该谢你乙公子没把我当下人看，从小便教我武功，要我叫你……”
　　神驼乙休灰眉一扬，道：“翟军，你怎么啦？”
　　蓝衫客翟军大声道：“乙休，你晓不晓得，我的心里永远都有一个阴影，这个阴影，随着我的成就愈高，愈是深浓，假如你当初不教我的武功，不鼓励我上进，我到现在还是你们乙家的奴仆，我也就安心忍受命运的安排了，可是你……”
　　神驼乙休见他激动的样子，有些迷惘，问道：“翟军，难道我错了不成？”
　　蓝衫客翟军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不该抱有这么大的志愿，我该老实地做你们乙家的奴仆……”
　　神驼乙休有些怒意，道：“翟军，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作下人看了？我一直都把你当自己兄弟……”
　　蓝衫客翟军苦笑了下，道：“可惜我不是你们乙家的人，我的祖先三代没人连中三次状元……”
　　神驼乙休怒吼一声，道：“翟军，你在胡说些什么？”
　　蓝衫客翟军眼中已含着泪光，他望了神驼乙休一眼，转过头去。
　　神驼乙休望着他的背影，轻叹口气，道：“翟军，你不必自卑于自己的出身，我老早跟你说过，没有人敢轻视你的，只要你能振奋上进，谁都会夸奖你……”
　　他话声稍顿，道：“事实上，你这几十年来，无论武功、成就，都已远远超过了我的期望，你的声誉在当今武林，已难有人超过于你，你又何必自卑呢？”
　　蓝衫客翟军依然默不作声。
　　神驼乙休沉默了一下，道：“假如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谅我，都几十年了，你我一直没有见面，难道见了面又吵架吗？”
　　蓝衫客翟军长叹口气，缓缓转过身来，道：“大哥，是我对不起你！”
　　神驼乙休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事实上倒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离家出走，害得你到处寻找，我不是不知道，可是你该明白，我对表妹一直都没有感情，我是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
　　他吁了口气道：“我晓得你从小便喜欢他，所以希望你们能……”
　　蓝衫客翟军脸上肌肉痉挛了一下，道：“大哥，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你……”
　　他的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脸孔扭曲，显得很是可怕。
　　神驼乙休吃了一惊，只听蓝衫客翟军道：“大哥，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不喜欢她，可以一走了之，你却把这个人情卖在我身上，你晓不晓得我心里的负荷有多重，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却是找不到你的人……”
　　他那刚刚平息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又变得激动起来，喘了口气，道：“等我回到了家里，她却又已经出走了，害得我再也无颜在你们乙家呆下去，只得也跟着出走……”
　　神驼乙休听了这些话，似乎颇为难过，他的头垂了下去，再加上背上的驼峰，整个人都仿佛在刹那矮了半截……
　　蓝衫客翟军脸肉抽搐了一下，痛苦地道：“等到五年之后，我回到家里，才知道我爹竟然活活被我气死……”
　　神驼乙休轻呃了一声，禁不住满脸惊愕地抬起头来，道:“他是……”
　　蓝衫客翟军狠狠道：“你出走是为了不喜欢琴姑娘，可是你家里人又有谁知道？他们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喜欢琴姑娘，要预备把她让给我，才出走的，我爹爹他……他在那个家里，怎么不被气死？”
　　神驼乙休浑身一颤，道：“我……我错了，我不该……”
　　蓝衫客翟军冷冷道：“你确实是错了，你以为琴姑娘让给我，你便可以心安理得，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想，我是不是那种人，我接受了你的慷慨赏赐之后，还有没有脸做人？”
　　神驼乙休眼中泛出泪水，颤声道：“老……老弟，我对不起你，我当时太错了……”
　　蓝衫客翟军眼中泛过一丝满足之色，随即便又消失……他沉默了片刻，轻叹口气，道：“你并没有错，错的是命运，谁叫我们祖宗三代都做人的奴仆呢？”
　　他这句话说来有些凄凉，仿佛是在埋怨上苍的无情，又像是向命运之神作抗争……
　　神驼乙休觉得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只是低低地道：“翟军，翟军……”
　　蓝衫客翟军的嘴嚅动了—下，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
　　沉默，一片沉默。
　　只有燃烧着的木柴，不时爆响出几声“噼啪”之声，除此之外，连夜风的吹过都是那样的轻，似乎害怕打破这份宁静。
　　展慕白抱着膝盖，坐在火堆之前，仰着头，默默地望着这两个一高一矮的奇人。
　　他的年纪毕竟还是太小了，虽然聪明，却也难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他只是知道这两个老人之间，以前有了某种的瓜葛，多年不见之后，他们才有了意见上的不合，而吵了起来……
　　他为这两个人的声势所惊，不敢说话，惟恐会招来一顿骂。
　　他一直沉默了许久，方始敢叫出了声，道：“老公公，老公公……”
　　神驼乙休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问道：“慕白，什么事？”
　　展慕白道：“三姨受了伤……”
　　神驼乙休哦了一声，这才记起身边还有受伤未醒的何玉芝。
　　他尴尬地笑了下，道：“你瞧，我倒忘了。”
　　他蹲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大包金创药，先把药包打开，然后拔起葫芦盖。
　　正在这时，火堆上的那壶水已经开了，开水从壶口溢出，烧在火堆上，发出一阵“嗤噗”之声。
　　蓝衫客翟军赶紧取开那根挂着茶壶的木棍，把一壶水取了下来。
　　他抓着茶壶铁柄，竟然不觉一丝炽热，好像那壶水是冷的一样。
　　他朝神驼乙休望了一眼，问道：“大哥，要不要给她洗洗伤口？”
　　“不用了，你泡上茶吧！”神驼乙休道：“这儿有酒，用酒替她洗洗伤口，敷上伤药，好得比较快。”
　　他从自己的灰袍上撕下了一大截布条，然后把葫芦里的酒浇在何玉芝的伤口上。
　　何玉芝仿佛是经过一场很激烈的搏斗，不但肩背上有数处伤口，连胸前也有不少创痕。
　　神驼乙休査视了一下她的创伤，抬头道：“翟军，你晓不晓得天下有谁的剑法如此毒辣，却又如此无耻……”
　　蓝衫客翟军把几个竹筒里的茶泡好了，他蹲了下来，查看一下何玉芝的伤势，点头道：“这人的剑法果然非常毒辣，从他出剑的角度看来，他是喜欢从偏锋出手的，何姑娘身上的剑痕不深，可见那人并无意要立即杀她，完全存着戏弄的态度……”
　　他咬了咬牙，道：“这种好色之徒真是该死！”
　　神驼乙休问道：“你是剑道大师，有没有看出这是哪一派的剑法……”
　　蓝衫客翟军道：“从剑伤的角度，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这是海南派的剑法，只要知道是海南剑派高手下的手，就有线索可以找寻了。”
　　神驼乙休把金创药洒了上去，然后撕开了布条，替何玉芝把伤口包扎好。
　　蓝衫客翟军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道：“大哥，据我所知，海南派只有一个人会做出这等无耻的事情来……”
　　何玉芝身上的伤，有些在胸乳处，还有一处在小腹……
　　神驼乙休虽然年纪很大，可以当何玉芝的父亲有余，但是要他触及那等地方，也有些难堪。不过他知道现在没有女人在这儿，假如自己不动手，总不能眼看着何玉芝的伤口不扎。
　　所以他只得不顾嫌疑，替何玉芝疗伤了。
　　他那一双手可说比钢铁还要坚强，多少的大奸巨盗都葬身在他的一双铁掌之下。
　　可是他在动手之时，那双大手却在微微发抖，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伤口包扎好，这才重重地呼了口气。
　　他这口气才一呼出，便听到了翟军的话，目光一烁，问道:“是谁？”
　　蓝衫客翟军道：“大哥，你晓不晓得昔年海南剑派的掌门袁玄枢？”
　　神驼乙休灰眉一扬，道：“是他？”
　　他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吧，袁玄枢我昔年见过一面，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蓝衫客翟军道：“当然不是他，他早已经死在海南岛了。”
　　神驼乙休道：“那么你说的是谁？”
　　蓝衫客道：“碧螺岛主袁玄机。”
　　神驼乙休惊异地道：“袁玄机？他是袁玄枢的什么人……”
　　蓝衫客道：“他是海南剑派掌门袁玄枢的弟弟，昔年海南剑派名扬武林之际，五大剑派在峨嵋曾经举行过剑会，其中有武当、点苍、华山各派的高手，海南派来的高手就是袁玄机……”
　　他端了一杯茶给神驼乙休，自己也端起一个竹筒，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袁玄机当年以一支碧石宝剑，击败其他四派的高手，成为当时五大剑派的剑主，可是他的野心很大，后来跟袁玄枢抢夺掌门之席，终于把袁玄枢逼死……”
　　他说到这里，何玉芝已醒了过来，发出一声呻吟。
　　何玉芝的呻吟之声，是那样的微弱，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却是那样的清晰。
　　展慕白霍地站了起来，唤道：“三姨，三姨……”
　　神驼乙休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孩子，不要吵她。”
　　展慕白道：“三姨已经醒了……”
　　神驼乙休道：“她没有醒，只是在做恶梦而已……”
　　展慕白愣愣地望着刚翻过一个身，仍在酣睡的何玉芝，问道：“老公公，三姨她不会死掉吧？”
　　神驼乙休低声叱道：“胡说，怎么会呢？”
　　他摸了摸展慕白的头，慈爱地道：“她只是太累了，让她多睡觉，便会好得快一点。孩子，别吵她。”
　　展慕白应了一声，又没精打采地走回原来的地方坐下。
　　神驼乙休望了望酣睡中的何玉芝，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仍旧坐了下去。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只见蓝衫客翟军盘膝坐在旁边，默然地凝望着何玉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那蓬乱的长发，褴褛的蓝衫，以及巨大的头颅和高凸的肚子，映着熊熊的火光，使人看了有种滑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