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计出关　玉颜蒙风尘

2025-10-04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这条街，就是宣武门大街，白天车马不断，烟尘弥漫，现在却十分的清静，一个人也没有，夜已深了。
　　蕙秋负剑提戟，在高处就找着了“三山镖局”那个门和那院落，她依然踏屋登墙地就到了那里，她有点惊讶，因为这里也很寂静，寇铁山跟那个人好像还都没逃回来，这镖局有三重院落，房屋不少，只有中院的北房，窗上有灯光，她就轻轻的跳下，走到那窗前，听见这边“二啊！”“六啊！”还有很多的人围在炕几上乱哄乱嚷，原是有人在屋里猜举，人大概不多，蕙秋就用戟将屋门挑开，身躯向里一跃，屋里的四五个赌徒，大概都是这里的伙计，被惊得都一抬头，说：“哎呀……”
　　蕙秋将明晃晃的戟尖向他们一点，厉声说：“不许嚷！你们还认得我吗？我来是跟你们要马！”
　　还没等到这几个人回答，她忽又看见炕上每人的身边都摊着许多钱，还有好几个小的银元宝，她就更气了，说：“这本是我的东西，你们偷来，在这里玩钱？”她将戟狠狠向着一个人就刺，这人却赶忙仰身向炕上一躺，央求着说：“小姐侥命！不是我偷的，是他……”
　　伸着脚一蹦他旁边坐着的一个人，正是那小脑袋的人，这人就吓得要跪，直作揖，说：“姑娘，这不是我偷的，是那天我在门前拾的，大概是姑娘掉下的，我可也不知道，我就花了一个银的，现在我还凭着这作本，赢了点钱，得啦！都还给你吧！无冤无仇的，你可千万留下我这条命，我忘不了你的好处！大姑娘！善心的大姑娘……”
　　蕙秋瞪着眼睛说：“我不要你们的钱，只要还我的金银！”
　　小脑袋的人连连点他的小脑袋，说：“好，好，好！”赶紧拣起那几个银元宝，连他身上藏着的，还用原来的花手巾包着，蕙秋急急地接过来又逼着他去给牵马，这小脑袋的人又答应着，赶紧拖着鞋，吓得战战兢兢，旁边的三四个人也吓得都不敢说话，大概全都认识蕙秋，知道这虽是一个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姑娘，如今的这打扮又吓人，背后是宝剑，手里拿着这么一杆带着钢月牙的枪；他们保镖的自然还不至于认不出来这叫作戟，可是现在都吓糊涂了。
　　蕙秋就跟着那小脑袋的人去取马，原来外院的马棚下有十多匹呢，蕙秋也不顾得细细地挑选，就随便令这人解下来一匹牵着，那大门是虚掩着，一拉便开了，这人摇晃着小脑袋，还对蕙秋不住地献殷勤，说：“姑娘顶好是先回家里去看看吧！我知道那寇铁山，还有一个姓韦的，姓常的，都到你的宅里去了；那可与我不相干，我在这儿只管写账……”
　　蕙秋也不理他，刚要出门，却见从北边跑来了十多个人，前面有一只大灯笼领路，这些人都拿着刀，还提着“哗喇哗喇”乱响的锁链，倒没有到这里来，却进了那“草厂胡同”去了，蕙秋不得不略略停步躲避，小脑袋的人吓得更发慌，说：“这是衙门的人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蕙秋明白这必是那寇铁山，逃走后招来了官兵，搜自己的家去了，自己此时虽已走出，但忍得使家里的人受累吗？转又一想：有邓四叔在那里了，他说家已经是他的了，现在出了此事，他就应该给想办法，我不能为这事耽误了我去找我的爸爸，不过邓雅元……想到这儿，她心里仿佛有了一点忧虑，但又想：我也不能够顾他了，反正他说他会剑法，会剑法还用得着我去救他？……
　　于是见街上又没有人了，她就自己牵马出门，要上马，马可既没鞍辔，又没有蹬，她急急地跳了两跳，方才跨上，用双腿箍着马腹，一手揪着马鬃一手持戟，戟杆一戳马胯，马就飞驰向南，不一会，就到了南面的丁字大衙。
　　这个地方名叫“菜市口”，处决罪犯就在这个地方，这是一个凶地方，在平时可也是繁的市街，但在这时，两旁的铺户也都早就闭上门了，一切皆人于酣睡状态，东西两面是一条死一般家静的大街，而西面，云月朦胧之中，立有一座伟大的建筑物，那就是“彰仪门”，为出京的要道，蕙秋也知道，她于是催马向西走去，马蹄敲在地下，“得得得”响声如急雨，渐渐快来到彰仪门的城门了，但她忽然看见那城门旁，有几间屋子，前边摆着圆形的大灯笼一共两只，虽没看见人，她可知道那里是官厅，把守城门的官人就在那里值夜，这时候的城门一定在紧紧的关闭，还许锁着啦，没到天明，那能够开？因此，她急勒住了马，这时候心里才真叫万分的着急。她虽然是一位持戟乘马的女英雄，可还没有“斩将夺关”的勇力，她只得下了马，走进了道南的一条胡同，又绕了两个弯儿，便望见了城墙，这个地方荒凉僻静，更没有一个人，她走了不远，看见往城上去的一条砖砌的斜坡形的道路，这名叫“马道”，她遂就牵马上城，城墙之上，原来面积也很宽，上面还盖着小屋，住着官人，可是这时，官人大概也在屋里睡了。又有一尊一尊的长着锈的历代所用、现在都已成了废物的铁炮，都躺在城上。
　　那城口的雉堞，又叫“女墙”，那一个一个砌成方洞的东西，一望无边，这里太高，秋风更冷，云月迷茫，她走到沿着城外的“女墙”边，向下一望，真似万丈深的山涧一般，城里有“马道”可以上来，却没有什么道路可以到达城外，马也不能跳下去呀！同时带着的这剑和戟，又成了累赘，明天，拿着这种兵器，想混出城门大概都很难，她发愁了一会，就想起来了一个主意，遂就将宝剑和戟全都投于这城外的城下，想着大概明天一早不会有人到那地方去拾，她打了一个欠，就牵着马，依然顺着原来的“马道”下去，就靠着城墙，马在旁边啃着垃圾堆旁生长的青草，她却就在地下坐下了。
　　头昏，发倦，大概打了几个盹儿，就觉身上发冷，头发也被露水淋湿，她再也不能睡了，同时见天上已有些发亮，她就站起身来，又费着心思，想了半天，怎么才能够出城。她终觉一个年轻的姑娘牵着一匹马，是太招人注意，所以又等了些时，天已大明，有做小生意的挑着“杏仁茶”的担子吆喝着走来，许多的乌鸦也都落到垃圾堆上找食吃，突然，又见乌鸦全都惊飞起来，原是由南面来了三个穷孩子，都提着破篮子持着一个带铁钩的木棒，互相的骂着，笑着，来到这垃圾堆旁就都蹲下了，用那木棒发掘什么东西。
　　大概是检那附近住户倒出来的残煤、胜炭，放在篮子里拿走，也许能够卖钱。
　　蕙秋就想起来一个主意，遂叫着说：“小孩小孩！”其实这三个穷男孩子，也都有十四五岁了，不过都比蕙秋显着矮小，听了她的呼唤，就一齐抬头，先齐声笑着说：“马呀！”
　　蕙秋说：“你们谁能帮助我牵这匹马出城，我就给谁钱！”
　　三个穷孩子一齐跳起，跑过来说：“我去！我去！”
　　蕙秋说：“用不着三个人。”
　　遂就由其中挑选了一个两眼红肿，长得很瘦，可是面貌清秀的说：“你去吧！来！好好牵着我这马！”
　　这个中了选的孩子挤着红眼直笑，其余那两个，却都妒嫉地说：“烂眼三！你去吧！你去给娘儿们拉马吧！大概也给不了你几个钱，还得小心，别叫他妈的这马把你这小子踢死！……”
　　这烂眼三也不言语，依然笑着，接过了这匹马牵了就走，蕙秋追着叫说：“喂！喂！你先别忙！”近前又说：“你等一等我！”
　　这时，天上仍飘浮着云雾，阳光还是透不出来，但已是大白天了，蕙秋觉着自己这个样子太不好看，所以就把胸上绕着的青绸子解下来，用它系在马头上，作为缰绳，又拿一块手绢把辫子上的土都擦一擦，衣服也掸一掸，把随身的小包袱换一换，用肩杠着，就向烂眼三嘱咐说：“你给我牵着这马，可是出城的时候，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谁也别理谁！”
　　烂眼三翻着红眼，发怔地问：“这是为什么呀？这匹马，你是从那儿来的呀？”
　　蕙秋把眼一瞪，说：“你就不用多管啦！我叫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好了；反正这匹马决不是我偷来的！”
　　烂眼三又挤着眼睛笑，点头说：“行！大姑娘！我听你的，你长得真好看，我替你拉一会儿马，你给我钱不给我钱，都不要紧。”
　　蕙秋又橙着眼说：“什么话？”同时，自己的脸不由得绯红了，觉得他真坏，是男的都坏！
　　当下，烂眼三把他那盛煤核的破篮子也挂在马脖子上，他破衣烂裤，光着两只脚，可拉着这么好的一匹马，这马全身都是雪白的毛，真矫健、活泼、烂眼三拉它，仿佛却有些拉不住，在前走着，蕙秋在后边跟着，就走到城门口，城门早就开了，出城进城的人，车子跟马，实在是不少，有三四个官人在这边把着门，似乎是很注意出人城的人。
　　烂眼三到此时不住地回头看蕙秋，蕙秋心里真生气，故意不理他，他可又直挤眼睛。
　　人多，车也多，幸是没有人注意他们，蕙秋又背着小包袋，低着头，小脚儿慢慢地走着，在人群中她更显不出来，就出了城，可是出了这道城门，并不就是郊外，却还有一重跟那边的城墙一样厚，跟城门洞子一样深的“围子”，也就是另一道城，形成了当中一块广大的院落。
　　有几家做卖缸瓮的买卖，开设在这里，四面却都是高山一样的围墙，这种地方，北京“里九外七”是十六座城门，每一个门都是这样，名曰：“瓮圈”。
　　可见北京城盖得坚固，要想攻打是真难，如今却等于是把蕙秋困在了垓心，出了一关又一关，她的心，真不由有点发颤。
　　这第二道城门因为通到郊外，所以盘查得更严，在那边站着的官人都挂着刀，就有七八名，蕙秋还没有走到近前，就见烂眼三已经被官人拦住了，官人说：“喂！你这小子站住，先别走！”
　　烂眼三着了慌，嘴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给人牵的！”
　　官人说：“给谁牵的？”
　　这时蕙秋就赶忙上前，说：“是我的！马是我的……”她这么一露面，原想是不要紧，却不料另有两个官人一齐奔过来说：“啊！你就是那唐家杀人的丫头吧？正在捉你呢！”
　　当时就扑过来抓她，蕙秋一时情急，却飞身一跳，就跳到了马背上，用手使力的一揪马毛，马可痛极了，当时就蹿跃起来，吓得烂眼三滚到了一边，旁边的人都大慌，几个人想拦也没有拦住，蕙秋紧紧贴伏在马身上。
　　马就像一条白龙似的，飞跃出了这二道城门，出了瓮圈，撞得迎面来的小车子也倒了，人都惊叫。她出了城，却赶紧拨马，顺着城墙往南。
　　驰骋了不远，就见地下扔着画戟和宝剑，这都是她昨夜自城上扔下来的，因为这个地方荒僻，没什么人走，所以也大概没被人发现；她疾忙下马，拿得起来，重又跳上了马背，手中一有了兵刃，而且已经出了城，她就胆气更壮，回头一看，却见官人倒没有追来，那烂眼三却没命的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嚷说：“给我钱呀！我白给你牵马吗？……我的篮子还在你的马上啦！你也给我吧！”
　　这只捡煤核用的篮子，简直就是他的命。为这个，他也要舍命的紧追。他又大哭了，一边追，一边哭着喊：“给我篮子呀！”
　　蕙秋这时已骑马涉过了“护城河”，河水不深，也不宽，马才涉过，烂眼三光着脚蹬着水也过来了，还叫着说：“给我篮子！不给我钱都行！”
　　蕙秋实在觉着心里不忍，就当时用剑割断了青绸，而使竹篮落地，烂眼三扑过来就抢他的篮子，这竹篮，里边原来有检的几块煤核儿，现在早不知道掉在那里了，可是那带钩儿的木棒，还在烂眼三的手中拿着，他不住地喘气。
　　蕙秋刚要再掏出一个银子的小元宝来给他，却不料河的那边有几名官人，顺着城墙已追来了，倒还没有骑着马的，烂眼三一看，又惊惶惶地说：“来了！来了！又追来了！快跑快跑！”
　　当下蕙秋的马向西紧驰，烂眼三拿着木棒，提着破篮，迈动了两只泥腿脏脚，也在马后飞奔，到底他是个野孩子，平时大概就常跑着玩，所以一直跟着蕙秋的马向西跑了有二里多地，他并没有太落后，此时，身后已无人追了，前西是一处小村，有小孩子在那里喂鸡，女人在那里推磨。
　　蕙秋这才稍稍的安下些心，赶紧又下了马，才将马勒住，见她割碎了的那条青绸，有半块还挂着马头，她就摘下来，将剑裹上，然而还是没有地方放，真发愁！
　　她的额角也挂上了汗，眼见田野茫茫，秋禾已刈，一望无边，那边的高巍巍的城墙是分别了，而眼前那里是去处？她真不由得伤心，她平常连大门也不常出，如今忽的就要走向天涯，又怎能不有点发怯，前面的那村里聚集了好多的人，都来看她，嚷嚷着说：“许是练马戏的吧？”她蓦然想起：这个名称倒可以利用利用，名得叫人看着一个姑娘骑马不顺眼，她就往村里去走，牵着马，莲步袅娜的，现出她脸上的酒涡微微的笑，说：“我不错！是练马戏的，可是我不在这儿练！”
　　这小村里的人，尤其是小孩子，立时显出失望，妇女却都互相的批评她的年轻，模样儿好，脚周正。
　　那烂眼三也一边喘息着走进村来了，狗直咬他，他又拿那木棍儿吓着狗。
　　村里正巧有一个卖烧饼和油条的（北京叫油条为“油炸桧”）。蕙秋将马系在一棵小树上，她坐在一块石磨上，买了许多烧饼油条，她自己吃，并给烂眼三吃。
　　有个老头子就来撑着腰问：“你们是姊弟吗？”
　　烂眼三摇头说：“不是，她是我的掌柜的，我跟她当伙计，我是跟着她作买卖，外带着捡煤核。”
　　老头子就叹息着说：“不容易呀！你们的年纪都不大呀！这时要上哪儿去呀？”
　　这话，不但烂眼三答不上来，就连蕙秋也是回答不上来，有个抱着小孩的女人，看他们干啃着油条大饼，似乎可怜，就回家里拿来茶水，给他们喝。
　　越围人越多，还有人要凑钱，请蕙秋在这儿练练马戏，好给大家娱乐娱乐。
　　其实蕙秋虽然早先曾经听到她的二娘说：“外面有一种马戏，时常是由媳妇姑娘们表演，她可是也没看过，何况如今那有时间给这些人来开心？又怕官人追到这里来，所以她匆匆的吃喝完了，就拿出一个银小元宝，这虽只有五钱重，但卖烧饼油条的也换不开，结果倒是由这里的一个很像有点田地的老头儿，拿出钱来给换了，她给了烧饼油条的钱，余下的全都给了烂眼三，又跟这里的人买了两条麻绳，这才将马头系住了，又将戟和宝剑也都绑在马身上，便牵马出村。
　　村里还有许多人追出村来看，像是有一点奇怪，又有点恋恋不舍似的，她刚一上马，烂眼三臂挂着竹篮，篮里的铜钱乱响，又追着她来了，她不由得发怒说：“你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还跟着我？”
　　烂眼三却不言语，只是张嘴望着她笑，她哼了一声，便催马向西紧走，顺着一股土道，斜着走着，便又踏人了大道，只见这里来来往往的车马依然很多，可是离着北京城池已经很远了，她就慢慢地随着几辆像是出京远行的车辆，向西走去。
　　秋风又扬起了尘土，这天地真是无边，路上的人对她，倒没显出来怎么注意，更幸是没再遇见官人。
　　此时天际虽然依旧阴云布满，看不见太阳，她可看见前面的两辆车都停在道旁的小店门前，进去“打尖”用午饭去了，这眼前原来是波涛滚滚的一道长河。
　　这河，就是“永定河”，北京人称它为“混河”，河中的水发着黑色，波涛汹涌无定，很难行船，往来的行人车马渡此河唯一所赖，就是长桥一座，名曰：“芦沟桥”。
　　桥旁有亭一座，中竖一碑，上刻着“芦沟晓月”，据说是乾隆皇帝的“御笔”，这里是“燕京八景”之中的一景。
　　蕙秋如今虽是初次来到，可是这处“名胜”之地，她是早就听人说过的。她急于要过桥去，因为想：过了桥，大概才算真正的离开了北京，那么我在北京城里作的事，以及我的家，都与我无干了。她催着马才上了这座石桥，看见桥旁栏杆的石柱子，每个柱子上雕刻着石狮，都是那么好玩，桥栏之外就是茫茫的混水，连着远天，又振发她胸中的壮志，而这时忽听有人叫着：“蕙秋！蕙秋！”她惊愕地住马一看，见眼前一个穿灰布长袍的青年男子，站在桥栏边，正是邓雅元，她的心仿佛又是一喜，就问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邓雅元现在是很着急的样子，说：“你先下马来！你先下马来！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蕙秋就有点不乐意，沉着脸儿说：“有什么话你快就说吧！我还得快去，我不能够下马！”
　　邓雅元指着蕙秋长叹着说：“你看你这样子，成了什么？我真没有想到！”
　　蕙秋生气地说：“样子不好，没叫你看，你快回去吧！我要走啦！”
　　邓雅元说：“你走，我自然不能拦阻，不过，咳，你十几岁的一个处女，现在竟成了杀人的罪犯，而且你还到三山镖局抢了金银和马匹……”
　　蕙秋率着说：“呸！你不知道真情，你就别瞎说！”
　　邓雅元又说：“我是特意赶来的，我知道你是必须经过这座桥，所以我在这儿等着告诉你，你惹下大祸了！你再也不能回家了，北京衙门里人已把你看作女盗，是杀人劫货的女盗，有许多位捕快都正要捉你，你杀死的那人名叫赛罗汉韦七，原是镖行著名的人物，黄河岸的大财主韦五员外的胞弟，你用镖打得半死的那个叫常猛豹，那也是京里镖行有名的人，他们都是被寇铁山请了去的……”
　　蕙秋急急地说：“寇铁山请了他们到我家里，深夜搅闹，要去害我，难道还不许我还手？我还后悔我没把他们全杀了呢！他们有本事捉住我，我就偿命，没本事，可拦不住我要骑着马走，反正我那个家已经交给你们父子啦，你倒没有什么，你不过是一个书呆子，你自己说你会什么剑法，那恐怕也是瞎吹，你那父亲，从今我也不再叫他邓四叔了，我已看出他不是个好人，我爸爸把人托错了，可是他得好好的照应我那两位母亲，要不然，别说我爸爸回来，就是我，将来回来，也决饶不了他。”
　　邓雅元似乎也有些忿然地说：“你不用再说了，你的爸爸这辈子也不能回来了，他不必到峨嵋山，只要到了渭南县，他就得死；这都是我父亲对我说的，详情我也不知道；还有，你有一个母亲，名叫蕴娘，……恐怕也早就死了！”
　　蕙秋突的将戟摘下，对准了他的咽喉，气忿地流着泪说：“你敢再说！我就一戟把你扎下桥去！”
　　邓雅元点头说：“你扎吧！我倒愿意死在你的戟下，死在这名胜的古桥之下，死在这浩浩荡荡的河水里边！”他咽气，仿佛也要落泪。
　　蕙秋的心很痛，实在下不了这样的毒手，她就把戟抽回来，说：“得啦！咱们的话也说完了，你快回去吧！还念你那破书去吧！”
　　邓雅元皱着眉说：“我以后再念书也没什么心肠了！”
　　蕙秋瞪着他说：“那么，我这儿有一口宝剑，给你拿着，过了桥，我再给你买一匹马，你就跟着我，咱们一块儿走？”说到这里，却又觉着话说得太近了，仿佛太亲热了，不由又有点脸上发烧。
　　这时往来在桥上的行人都直在看他们，不知他们一对青年男女在这儿是捣什么麻烦。
　　河水滔滔，秋风凄紧，这座长桥由这头望不见那头，石柱上无数的狮子都像在瞪着他们，天际又有一对苍鹰忽而冲云，忽而掠波，上下翻飞着，突然，又自他们的头上斜掠而过。
　　邓雅元好像是想了好半天，结果是把头摇了摇，说：“不行！我要是跟你一走，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我们父子必然分离，我读的书，也都前功尽弃了！什么什么前程，都没有了！我不能走，不过，蕙秋！你别忘了！咱们可是已订下了亲。”
　　蕙秋气得说：“去那边儿吧！我永远也不理你！”说着抡戟催马，“得得得得……”铁蹄击着桥石，清脆的响声，紧紧如连珠，她就走过桥去了，本想再回首看看，却又将心一横，愈发驰骋如飞，虽然疲倦，还不休息，虽然悲伤，却极振奋，虽然留恋，却更决然。
　　就一直走，离远了长河，而渐望见青巷的西山，云发昏，天近暮，西风凄凉，行人渐少，她这才勒马站住了，自眼角流下了泪，自鬓角流下了汗，自双小辫簌簌落下尘沙，红裳素马，持画载望向天涯，终于，蕙秋不由得黯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