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战海山美女折豪杰 栖古寺良缘成幻梦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这时有本地的几个人听见了吵闹齐都赶来,其中一个身体魁梧的人,一把就将叶允雄抓住,说:“喂!你先别吵,这里不是你吵的地方!天这么晚,看你说话也不是白石村的人,穿着绸子衣裳,沾着些个沙子、海藻,身上可一个钱也没有,多半你的来历不明!”
  叶允雄说:“你不信明天可以到白石村中问去,我在那里住了已有几个月,现在正盖房子预备娶亲,我姓叶!”
  对面的大汉一听这话,他忽然有些惊讶,就笑着说:“哈!原来你就是今天到水灵山岛上去搅扰,被鲁二姑娘给打回来的那个小子呀?好!……”
  叶允雄想不到此人虽不认识自己,可他知道今天水灵山岛上的事,遂就不由一阵脸红,说:“朋友,你先放手!”
  这人仍然不把手放开,叶允雄就说:“你既知道我这个人,就好办了。不错,我今天确是为白石村黄铁头受辱之事,到了一次水灵山岛,与鲁大绅和鲁姑娘较量了一番武艺,鲁姑娘刀法好,我认输了。我们回来时,不料鲁姑娘又浮着水追下来,要毁我们的船。我下海去抵挡鲁姑娘,将我们的船救走,我就浮水往岸上来,不料我地理不熟,误来到这里。好在这里离着白石村还不算远,我喝点儿酒,明天叫他跟我去取钱……”对面这汉子不容他把话说完,手就把叶允雄的衣裳揪得更紧。叶允雄把他的手用力一推,说:“你何必这样?有话好说,揪住我的衣裳不放手是什么意思?”只听“嗤”的一声,叶允雄的绸子衣裳被撕破了。
  叶允雄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忍耐着,仍想讲理。不料酒保跳起脚来又骂他,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气势汹汹。揪着他的这个汉子,撇着嘴冷笑,说:“也不用跟你去取钱,那么远,钱我叫他不跟你要就是了,可是你得赔一顿打!听说你这小子武艺虽然平常,可是真能熬得住打。你才到白石村的那一天,李小八把你捆起来打了你四百鞭子,你都没哼哼一声,好啦!今天咱们倒要试一试,我孟三彪要不叫你出声,我不是好汉!来,拿鞭子去!朋友你再喝两盅,好熬得住打。你要怕打,也行,当时趴在地上给三大爷磕三响头,叫三声爸爸,我就放你去!”
  叶允雄气极了,“咚”的一拳打过去,孟三彪一昏晕,撒了手,整个身子倒在地下。叶允雄又一掌,把酒保打得满脸流血,“呀呀”乱叫。叶允雄借着酒气,东一拳西一掌,把屋中的几个人全都打出去了。孟三彪才爬起来,又被叶允雄一脚踹倒。叶允雄就施起威来,绰起来一只酒坛子向孟三彪的腰上砸去,孟三彪“哎哟”一声惨叫,坛子滚到一旁摔破了,流了一地的酒跟血。叶允雄有点儿吃惊,赶紧跳出酒馆往南跑去了。
  天黑,海风又紧,后面的人即或追来他也用不着畏惧,所以叶允雄一跑出了村子,就不再跑了。他气愤愤地走着,觉得肚肠子发痛,酒意更涌上来,晃晃摇摇地,顺着坎坷不平的路向南去走。他越想越气,觉得在这一带住的人真是不讲理,尤其是水灵山岛上那鲁海娥。自己此时已不再迷恋她了,也不觉着她美了,只觉得她是一个凶悍淫荡的女人。就想:以后我也不可再跟这些人讲理了,我也要强横!回到白石村中我先要练习枪法,然后去找镇海蛟和他的女儿,要将他们全都戳伤!最后,我走开,回到我的江湖上去闯荡,梅姑娘叫她嫁别人去吧!什么叫信义?什么叫情理?我跟他们讲,他们可未必跟我讲!
  在黑茫茫的夜色之中,他行了已不只四十里了,酒意已失,身上很冷,可是仍寻不着白石村在哪里。他又怕走过去了,明天再折回来,那更气人呢!只好就找了个稍稍避风的岩石,在后面躺下身,耳边听得涛声、风声,却连一声鸡叫也听不见。这样,一夜他也没睡着,不觉天色就黎明了。他坐起身来,觉得很饿,又待了一会儿,才看见东面海上升起了朝霞,西面隐隐现出绵亘的山峰。他细细辨明了山势去走,原来离此不远就是琅琊台山和白石村,叶允雄也不急了,慢慢地走去。
  及至到了白石村前,朝阳已把大海照得发紫。黄小三像是才起来的样子,手里提着成串的鱼钩正要往船上走去。李小八站在沙地上正赤着背练刀,一见叶允雄回来,他就喊了声“哦喝”,脸上做出许久不见的轻视和挑战的讥笑。叶允雄这样子本来也太狼狈了,但他低着头,不看一切人,直往村中走去。不料黄小三赶过来张着两只胳膊把他拦住,瞪着眼睛,说:“喂!昨天你下海去捉那个丫头,为什么一夜没回来?莫非你在水里跟那丫头勾搭上了吗?你要是真那么没骨头,你就别回我们的白石村了!”叶允雄气愤愤地把黄小三一推,黄小三几乎摔倒,他就一声不语,走进村去。
  村里,黄家的柴扉前,杏姑娘正在洒米喂鸡。梅姑娘擦着浓艳的胭脂,新梳的将嫁的姑娘的头髻,身穿白褂蓝裤子,正倚着门叫着:“咕!咕!咕!”一瞧见叶允雄,她赶紧藏回门里去了,叶允雄倒不由有些惭愧。杏姑娘望见他,就一笑,仿佛也有点儿害羞似的,叶允雄也勉强笑了笑。走过门去,见自己的那块地皮,三个泥水匠已来做活来了。房子都已盖好了,只欠没安窗户,没抹泥土,没扎院墙,那棵柳树拂荡着碧丝,袅娜如美女的娇态。泥水匠头儿走过来,笑着说:“叶老师昨天到水灵山岛去啦?那地方的人可惹不得。这房子再有四五天就完工了!”叶允雄淡浅地说:“不忙。”
  他回到李大爷爷的家里,已有几个学生来上学,都向他作揖,并问道:“老师,昨天上哪儿去了?”叶允雄说:“你们不要问,都回去吧!几时我叫你们,你们几时再来。”几个学生全都发怔。叶允雄精神倦懒,换上了衣服,他就出屋找来了一杆长枪、一只木桶、一个炉,并预备下碗筷等等,又收拾衣服,最后他出去到邻居家里买来了一口袋小米。此时,李大爷爷的那个孙子李四早被个学生给揪了来,他进屋一看,呵!叶允雄仿佛要搬家。等到叶允雄回到屋来,他就问:“怎么回事?房子还没盖好,叶老师你就要搬去成家吗?”
  叶允雄摇头,说:“不是!”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李四讲述他的道理。他就说:“昨天我在水灵山岛为一个女子所折,我实在无颜再见人!我要到山上山神庙内去住,也许住半载,也许住两三年,不练好了枪法,不到水灵山岛去找镇海蛟父女报仇雪耻,我誓不为人!房子盖好了,就请你暂时给照管,梅姑娘暂时我也不能娶了。几时我的枪法不练好,几时我不离开那座庙!”说着他拿出些银钱,叫李四交给那几个替他盖房子的工人。李四这时惊慌了,赶紧去请来了李大爷爷,并请来黄老婆婆。这两位老人向叶允雄多方劝解,但叶允雄只是摇头,不肯打消他坚决的主意。
  山神庙在小珠山的绝顶,这里有幽深的林壑,有潺潺流泻的泉水,石径崎岖,很少人迹。前几年这里发现过一只金钱豹子,又有两只狼,所以把庙里的道士给吓走了。道士离开此地之时,曾在本村散布下许多谎言,说那庙里不但时时看见豹子、虎狼,还闹鬼。鬼是比野兽还狰狞可怕,因此,那里成了一块禁地,即使是白昼,也从无人敢去走走。
  当下,叶允雄因为预备到那里去住三年,所以要带的东西很多,他一个人拿不了,就想托别人给帮帮忙。可是别人都向他摆手,说:“那个地方,你给我十两金子我也不敢跟你去!遇见狼还好办,把鬼惊着,我们就别想活啦!奉劝你也千万改改主意,想练枪有的是宽敞地方,何必非得到那里,跟豹子、豺狼和鬼去打交道呢?”叶允雄微笑着,别人不帮他搬东西,他就自己搬。搬了三四次,由早搬到午,东西搬完了,他就可以不回去了。
  村里的人全担心着,想他多一半是喂了狼豹,或是被鬼掐得口吐白沫而死;少一半才是他到了那庙里,现在正歇着呢。这件事又成了全村中的一件奇事,个个人都谈论着。黄小三和黄铁头倒都很佩服叶允雄的胆气,李小八却总是笑,希望叶允雄被鬼掐死他才称心。李大爷爷嗟叹着,说:“那人才学、武艺都很好,只是太骄傲任性,早晚要吃大亏!”黄家,黄老婆婆是回家来就哭,说姓叶的害了她的女儿,快娶了可又不娶,一个人搬到山上庙里去住;梅姑娘也是满心的忧虑、不断的泪痕。
  此时,山上森林幽壑之渊的那座庙里,叶允雄却正忙着,这里还没两间完整的殿宇,殿中的泥像都成了野鼠和野鸟的家,蛛丝蛇迹,鼠粪燕泥,遍地皆是,叶允雄都细细打扫了。四面的碎石墙也还没坍塌,庙门也能关上。叶允雄先把庙门钉死,他在供桌上铺好褥子,躺着歇了半天,然后才提桶跳过墙,去接了一桶山泉,回来自己炊饭。吃完了饭,他就打起了精神舞动长枪,独自专心练习武艺。
  叶允雄自己明白,他的枪法并非不通,只是搁置的日子多了,一旦遇着强敌就感到有些不熟。而且他知道那粉鳞小蛟龙鲁海娥的刀法,绝不是平常的枪法所可能取胜的。所以他才找了这僻静的地方,一来免得人搅;二来黄老婆婆也就不至于催着他迎娶了,而且一不常见梅姑娘,自然也就忘了她的美丽与温婉;三来,就是他要专心研究出几手敏捷的、巧妙的、毒辣的枪法,预备与鲁海娥再见面时,三五回合就把她制得扔刀拜服。所以他把心中的一切都想开了,并脱了光脊背,在这庙院之中抖起了长枪。他面前假想出来是有一个娇艳的女子,手持凤翅一般的单刀,他以银蛇枪招架,“嗖嗖嗖”地猛刺横拦,巧遮智缠。他练一会儿,想一会儿,身上流了很多汗,鸟鹊都不敢再往这庙里来飞。
  不觉黄昏了,蝙蝠像鬼影一般飞至;山泉响,松籁鸣,远处仿佛真听见了狼嚎,但他一切都不管,把午间剩下的饭吃了,接着练。练到星斗满天,身体疲惫,他才去睡,一夜什么事都没有。
  从此,叶允雄就天天这样,除了取水、砍柴他跳墙出去,就永远在庙里。他不下山,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山,他终日除了鸟鹊蛇鼠之外,看不见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只觉得夜间由黑天变成悬有新月的天,新月渐渐地肥了满了,又渐渐地残缺。
  他专心练枪,本无二念,不过,有一件事却苦恼了他。就是因他每次练枪时,前面必设想出一个美丽的敌人,所以弄得他无论看什么东西,即使是看见泥塑的缺臂少头的神像,也仿佛是秀目清眉、白衫红裤的鲁海娥似的;夜间并且常做梦,梦里自然是跟鲁海娥交战争斗,可有时又不是。他真苦恼极了,非常恨自己。
  这天,又是晚上,银星与残月交辉,泉水在耳边宛转地唱着,叶允雄在院中练了一套枪法,刚喘喘气,却听“嘻嘻”地有一阵儿笑声,不知发在哪里,但一定很近。叶允雄不禁惊讶,立时就收住了枪式,瞪目向四下看去,却没有人影。叶允雄就愤怒着说:“是什么人?不要在此装鬼,有本事的下来,较量较量我的新枪法!”
  不知哪里又“嘻嘻”地笑了一声,叶允雄真不胜惊讶,并且已听出这种笑声是细而清脆的,不是小孩子就是个女人。叶允雄装作没听见,依然抖起了蛇枪,疾飞紧舞。忽听身后似有异状,他赶紧翻身撤步,一枪刺去,说声:“好呀!你还要暗算我吗?”身后袭来的这人,钢刀如电,闪闪地削来。叶允雄以枪相抵,施展开他这些日研究出来的新枪法,猛扎、急刺、斜掠、横挡,只见刀光枪影,二人的身躯翻转,一退一扑,亦遮亦拦。
  相战了十余回合,忽然那人颠跑到了一边儿,掩着口“嘻嘻”地笑了起来。叶允雄赶过去又是一枪,那人却用刀将枪磕开,摆着手儿,娇声笑说:“别闹!别闹!哎哟别闹啊!”叶允雄骂了一声:“贱女!”退后一步,藉天上的残月微光,就见在四五步之远提刀喘气儿的人,正是粉鳞小蛟龙鲁海娥!
  叶允雄不由又退后了一步,双手握着枪,防备着,并厉声说:“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鲁海娥依然笑着,说:“我是来看看你!听说你自己把自己关在这庙里,天天地练武,我不知你练些什么?所以特来看看。哼!如今我这么一看,你可还差得多!”
  叶允雄愤愤地说:“当然,我原说是三年之后再同你比武,并不是说此刻就叫你来。你这贱女,深更半夜渡海来到这里,倘或被人看见,不说你生性下流,反要说我叶允雄不是好汉。快些走!不然再较量几合,我就要把你扎死。你可知,这里可很有地方抛弃你的尸身!”
  鲁海娥“嘻嘻”笑着,蓦不防她一纵身过来,钢刀举起。叶允雄急忙退步,抡枪拨开了钢刀,可是鲁海娥一伸左手将枪尖儿握住,同时她的钢刀就顺着枪杆削去,叶允雄夺枪已来不及,只得撒了手。
  叶允雄赶紧又蹿跃向前,要抢鲁海娥的刀。鲁海娥左手将枪藏在背后,右手抡刀,叶允雄要托她的腕子,不料她下面飞起一脚,莲足正点在叶允雄的胯骨上。叶允雄觉着一阵儿疼,同时,电似的钢刀又从他头上掠过,叶允雄又赶紧低头,“吧”的一声,一刀背又击在他的左肩上。叶允雄真愤怒极了,又猛扑过去夺枪,鲁海娥却将刀枪抛开了,嬉笑着与他拳战。只见她娇躯宛转飞腾,叶允雄无法捉摸,竟被鲁海娥的拳头轻一下重一下地连打了两三拳。
  叶允雄索性不打了,就点头说:“好!我佩服你!你的武艺比我高得多!我早先原想练习数月就可以与你较量,但现在我知道了,非要三年不行了!请你不要戏耍我,容我再练,将来我再向你去请教!”鲁海娥也不笑了,娉婷地走过来,说:“你何必要受这苦呢?再说,三年之后你也未必能敌得过我。你也不是外行,武艺须由名师指导,是自己关上门能学得出来的吗?”叶允雄摇头说:“你不用管!”
  鲁海娥娇声儿说:“我偏要管!”说着过来就要拉叶允雄的手。叶允雄赶紧又退后,鲁海娥就含羞地说:“我真喜欢你!换个别人,我早就要了他的性命。我跟你说实话,镇海蛟并不是我的生父。我本姓张,我父亲是个绿林中人,因为他被官人追捕甚急,才带着我逃到了水灵山岛上,后来他就病死了,我才算是鲁大绅的女儿。我的武艺都是跟我父亲学的,鲁大绅只教给了我水性,他待我并不太好。我又嫌那岛上太寂寞,时时想回我的故乡陕南汉中,那里还有我的母亲。我想,不如咱们俩一同去……也别做仇人了!争斗、较量,这有什么意思呢?你要是一定不服气,那我就认输……”说到此处,这武艺绝伦、行为放荡的女子,倒有些儿娇羞腼腆、楚楚可怜之态。她将叶允雄的手拉住,叶允雄却又躲开,摇着头说:“不行!不行!”
  鲁海娥见叶允雄将她拒绝了,她抬起头来,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你可别以为我真是什么贱女!我父亲名叫秦岭侠张隆,虽是绿林中人,可是在山陕之间,行走四十多年,也行侠仗义,有过很大的名声。你要嫌我出身不高,那我看你的来历可也有点儿不明!”叶允雄吃了一惊,鲁海娥又说:“我早就打听出来了!你假充举子,来到这海角天涯隐居,可是你又有很多的钱!”
  叶允雄说:“钱是我由家中带出来的,我家中原是富户。”鲁海娥说:“谁信?”叶允雄说:“总而言之,你叫我将来跟你比武倒可以,叫我此刻跟你私奔,我绝不干。你既打听出来我的不少事,想你也知道,我已订下了本村黄姓之女为妻!”鲁海娥说:“你并没娶她!”叶允雄心中不由一动,迟疑了一下,仍然摇头说:“君子有信,我既订下了人家的姑娘,又岂能背信?你去吧。休要再做此梦想!”
  鲁海娥一生气,由地上捡起刀来,举起来又要向叶允雄去砍。叶允雄却身子不动,冷笑说:“你这算是什么英雄?难道你真再找不出来一个男子了吗?”鲁海娥把刀举了半天,忽然她一咬牙,转身就走,越过墙去,立时无迹。
  星月交辉,风声萧萧,团团的云雾像烟似的在眼前飘荡,泉水淙淙,仍流得很急。叶允雄的心中又有些惆怅,站立着发呆了半天,忽然他一跺脚,又拾起枪来舞练,他也不怎么细细研究刺戳遮挡之术了,只是一阵儿胡练。练到夜深,他身体疲倦极了之时,就回到殿中去睡,一觉不觉天明,被鸦鹊之声扰起。
  他的脑中只要一想起昨夜之事,他就赶紧练枪。也不再痴想对方是那素衣红裤的女人,只是紧练,不重枪法,唯求敏捷。一连又多少日,袋里的小米就快要用尽了,月亮又转为团圆明朗,并无事发生。
  这日的白天,午时以后,叶允雄又正在习枪,忽听墙外有人敲门,他赶紧跳到墙上向下一看,却见是梅姑娘。梅姑娘此时穿着一身土布的没漂白也没染色的衣裤,发髻倒还梳得很整洁,脸上没擦什么脂粉,显着有点儿黄瘦了。身边地下放着一只口袋和一只竹篮,篮里有两尾鱼、一包盐和许多青菜,她还在用手叩门。叶允雄说:“不必敲了!”就跳到墙外。
  梅姑娘见了他,脸上就如同染了胭脂似的,突然泛起了嫣红,并有些悲戚之色。叶允雄就问说:“是你一个人来的吗?”梅姑娘说:“是!”说着流下泪来,又说:“听人说,你那袋米大概快用尽了,我娘就给你预备下点儿米,要叫我哥哥送来,我哥哥又不管,只好我给你送来吧。可是,我只带来了四五斤,这是鱼、菜,你留下,我把篮子带回,过两天我好再给你送!”
  叶允雄叹息着说:“真难为你……以后你不必再来了,山这么高,很容易出舛错!我在此习枪,也是被逼得无可奈何,不练成武艺,我没脸出去见人。村里近日没有什么事吗?”
  梅姑娘拭泪,说:“没有什么事,就是听人说,水灵山岛上的那个姑娘已然走了。”叶允雄一怔,梅姑娘又说:“不知是往哪里去啦。李大爷爷说,既然欺负你的那个人已走了,你也就不必再在这里住着了!在这里不但我是时时不放心……就连村里的人也都说,你早晚必要……“”说到这里,梅姑娘哭得声儿都颤了。
  叶允雄沉着脸儿,叹了口气,说:“你不要过虑,我在这空静无人的地方,只要有食物,就没有一点儿错。你别听那些人说这里有什么狼、鬼,我在这里许多日,每晚都安然睡觉,一点儿奇异的事也没遇着。只是这山路崎岖,你带着许多东西上来,我倒真不放心,你快回去吧!”又问:“咱那房子盖好了没有?”梅姑娘擦擦眼泪,点点头,羞涩着说:“早就盖好了!可是现在没人住。”叶允雄又看了梅姑娘一眼,觉着她真是又可爱,又可怜。但他并没表示出一点儿情爱,只说:“你回去吧!大概不到一年,我也就可以下山了。”说着把篮子里的鱼、菜放在石阶上,梅姑娘就提着空篮子走去,叶允雄在后面护送她。只见山石坑坎不平,这可怜的女子艰难地向下去走。
  叶允雄送梅姑娘下山,沿途他并未对他的未婚妻谈一句话。山间海棠树已叶肥实大,然而,往日的爱情,他像一点儿也没有了。将要下山之时,叶允雄站在一棵有高树遮蔽的大青石上,这才说:“你仔细些!回去吧!不要再上来了!”梅姑娘答应着,又回首含泪问说:“你还要什么东西?我求别人给你送来!”叶允雄摇头说:“我什么也不用,你回去吧!脚下留些神。”梅姑娘又温柔地答应了一声。叶允雄直直地站在这里,从树叶之间见他的未婚妻去远,到了较平坦的地方了,他就跳下青石,往上走去。
  到庙门前,把那半小口袋米提起来,夹着鱼、菜又跳进墙去,却不禁发了半天怔;他长叹一声,绰起枪来又练。此时,他心中决定的意志就是:虽然鲁海娥已经走了,但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若不学成武艺,若不用枪法压倒她的钢刀,就什么事也不干,什么人也不见。鲁海娥多半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她一时失意、恼恨,走回她的故乡汉中去了。汉中虽远,但三年前自己也曾路过那里;只要一朝自己的武艺练成,便去汉中寻着鲁海娥,将她制服、打败,然后自己再回来与梅姑娘成婚。他虽然坚决地这样拿定了主意,有时仍然不免有些惆怅,就是想着:鲁海娥生得太美了,武艺、水性也太高了,并且她对于自己是那样地钟情。自己放弃了这样的女子,而与一个稍为姣好的村姑结婚,也太愚傻了!可是梅姑娘又实在是艰苦、温顺。内心这样的一交战,无法解去苦恼,他就持起枪来练武。松风山月,不觉那几斤小米又将用完。
  这天半夜里,庙中忽然越墙进来了十余名大汉,个个持着刀枪,围住了叶允雄,要置他于死。叶允雄奋勇抖起了蛇枪,单身敌众,将十余大汉尽皆打散,有的负了伤,有的背着负伤的人逃走,事后,叶允雄也想不出这是哪里来的一些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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