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忍法“罗生门”
2025-04-16 作者:山田风太郎 译者:後藤茶檎 来源:山田风太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
十二月四日,大御所家康从江户城处罚,并于十六日抵达骏府。已经先行到达骏府的赖宣卿出迎至江尻。
江户与骏府之间四十四五里的行程要花费个十二天,与出府时一样,在一路上边放鹰边前进,但陪同的家臣们却发现大御所的样子显出一些奇怪的变化。那是一种极端的阴郁和令人不安的衰老。虽然总说七十五岁的老人又有衰老显得有些奇怪,但那种衰退的程度绝不是出府时能相提并论的。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喜形于色,还有一种能够震慑千军万马的诸大名壮气,让家臣们打心底里将其尊称为“神君”,可是在这趟归途中的大御所即便是在沿途进行鹰狩,其衰老与苦闷还是让他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被深深笼罩于其中。而且途中经过小田原附近的时候还遭遇了大雪,倍加了恶劣的心情。
回到骏府城后,家康也是在郁郁寡欢的思索下度过了数日,之后终于下命:
“把服部半藏和黑锹众叫来。”
服部半藏急忙赶至骏府。仿佛已经下定了所有的觉悟,平伏于冰冷庭前的半藏满面苍白。
“还没有找到阿千吗?”
家康粗声问道。半藏汗流浃背。
“实在是非常抱歉。”
家康一时间沉默了。之后——已然认命了的半藏耳中好像响起了“死吧!”的言语,或者实施处分的刀刃直接就会斩下来了吧。
“算了。先不管那个了。”
这在了解情况的侧近家臣们看来,也是大御所气力衰退的一种体现吧。
之后家康命令半藏的是有关立即普请建造泉头隐居所之事。所谓的普请,现在已经泛指建筑本身了,而当时则意味着土木工程,指的是建筑工事。土木工事亦为黑锹众所管,召唤其头领服部半藏前来倒也正常,但在目前这种场合下,却是显得有些唐突的命令。很快即将迎来除夕,即便是在此之前决定下泉头隐居所的工事,也要到开春以后才能动工了。
“咦。”
身旁的公子赖宣惊奇地转过脸来。
“父亲,这是为何。泉头的御普请不是要到来春进行、而且不由将军家方面参加的吗?”
“正是为了不由将军家出面,老夫才将半藏叫来的。”
家康摇摇头,又表示泉头隐居所的正式普请是在春天开始,但之前还是要尽可能地做好准备工作。泉头直至北条时代还是座城,现在虽已无城,但其壕沟土墙石垣之迹仍然留存。家康出于一己之念而想要尽快将当地整备好,于是不待秀忠,以期通过自己的手来实行。
“赖宣,看来老夫还是有些心急啊,也想要尽快将此城让与你。就当这是老人的急性子吧!”
家康笑道。从这里,家臣们也意识到大御所命不久矣,不禁黯然。
大御所的愿望不可违抗,服从其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命中注定要继承骏府城的赖宣在面对老父这种难得的慈悲时,这位十四岁的公子脸上却不禁露出狼狈之色。
“服部大人服部大人……”
在突然被叫到后,身为黑锹一党头领的服部半藏也吃了一惊。
带着锄、锹、斧、铁锤、铁杠、木槌以及滑车和土筐急匆匆赶路的一行人,与以往无声无息的战斗部队黑锹众的形象相去甚远,却在往来旅人行走的大道上被如此很熟悉似地称呼。这里是在可以听到海声的东海道上,位于沼津与原宿之间的三本松。
一动不动站在路旁的两个男人的脸被包头头巾遮掩起来,眼中大咧咧地显出笑意。
“啊,好久不见了呢。”
“究竟要到哪儿去呀?”
如此问道。
面对那两双眼睛,感到惊讶的不只是半藏。黑锹众们全都为之骚然,但并没人在瞬间便出手。
这也是当然的了,因为他们想起了在越谷轻易破掉服部外缚阵的那种超人的幻法。
“哎,服部大人,还真是保住了脑袋呢。”
背着唐伞的七斗舍兵卫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瞧着半藏的脸,鼓隼人则是仰望着冬日里的蓝天。他实际上是为了以防万一而确认太阳的位置和云的配置,不过乍看之下好像就是瞧不起对方的样子。
“其实前天我们在箱根山中看见服部大人拼命向西奔走。当时本想为前日之事而向大人打个招呼的,不过后来觉得大人是不是正在朝骏府而去,哎呀呀,咱们就担心大人其实是朝冥府而去,脑袋肯定是保不住了,为了探个究竟才跑来这里的。”
“之所以会这样其实都是在担心服部大人啦——不管怎么说服部家都是伊贺忍者的宗家嘛。”
一边说着,隼人将脸转了过来,已经是一副对那晚之事毫不在意的表情。服部半藏无语地瞪着两人。
“既然首级还在身上,如今又以如此阵势折返回去,难道说是已经找到那些狐狸精了吗?”
“那些锄锹道具——莫非千姬大人正在地底,要用那些来将其掘出么?”
半藏并未回答两人半开玩笑似的问题。
“你们这些家伙,一直以来都在干什么啊。在越谷的时候不是说要将狐狸精的首级作为礼物带回来的吗?”
“这个嘛,虽然没有首级作为礼物,不过确实是已经干掉一个人了。”
“什么?千真万确么?”
“跟服部大人撒谎又有什么好处啊。所以说啦,真田的狐狸精还剩下两只,另加上千姬大人和那个长曾我部的寡妇一共四人,我们就是正在东海道上寻找那四个女子啊……”
隼人刚说到一半,舍兵卫将其打断,问道:
“那么,服部大人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东海道——你是说她们在东海道上么?”
服部半藏睁大了眼睛。
“出了关东可是到处都是关所啊。其中特别是在箱根,临盆的女子可不那么容易就能通过的呀。”
“那可未必,我们也因此而搜寻了箱根以西的这一带。”
这回则是隼人打断了舍兵卫。
“哎,先不提那个,看来服部大人此行并非为了千姬大人一事啊,要到哪儿去呢。”
“此行乃为泉头御隐居所普请之事。”
半藏有些颜面尽失地嘀咕着,不过立即又追问道:
“喂,你们是说千姬大人正潜伏在附近一带么?”
“泉头?”
这次是七斗舍兵卫无视了半藏的问话,与隼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哦哦,就是那个三岛旁的城迹——”
如此低吟着,顿时沉默下来。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反复思考着。突然,隼人开口:
“话说服部大人,之前大御所已经发话要诛讨我等,现在又如何了呢。”
“那个嘛。”
半藏被对方眼中放出的妖光逼得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们能实现夸下的海口将狐狸精们全部诛杀的话,倒是可以向大御所大人上报。”
他之所以这么说,除了很清楚凭自己很难压制住着两个忍者之外,还想到他们毕竟是自己推荐上来的伊贺精锐,即便是大御所的命令,可以的话还是不想就这么杀了他们。
两人眼中的杀气褪去,露出笑容。
“哎呀,这样才是我们的宗家嘛。就算是要与大御所为敌也不想跟服部家敌对呀。”
七斗舍兵卫如此道来。从他那肥厚的黑唇中以这种语气说出如此的奉承话来实在是有些让人恶心,不过想要平息大御所一度发起的怒火而再次找到通往荣华之道的话,就只有通过这个服部半藏不可了,从伊贺忍者与服部家的关系上来考虑,也绝不能有所悖逆。
半藏追问道:
“比起那个还是先说说千姬大人她们的情况吧。你们认为那些女子现处何方。”
“服部大人,有件很奇怪的事。其实就在一个月前,我等从江户沿东海道向西追踪着那些女子,可她们就在从箱根至三岛——三岛至沼津的道路中的不知何处消失了。绝对不会再往西了,连我们这种忍者的耳目都未能捕捉到其行踪,逃往甲州或伊豆方向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刚刚听到泉头这个地名,突然就有线索了。”
就在舍兵卫讲到这个地点的时候,隼人也将头扭向三岛的方向。
“我刚刚不是这么说了嘛,难道千姬大人身处地底,要将其掘出才带来这些锄锹,其实原本只是开个玩笑,不过现在看来,倒不一定是玩笑话咯。”
一边说着,眼中放出了凌厉的目光。
【二】
冰冷的清澈水面上倒映出覆盖着白雪的富士山。这清水池位于三岛西南两公里的地方,是个南北一千二百米、东西二百米、最窄处仅有五十米宽的小湖。泉头就在这个小湖的岸边。“北条五代记”中提到“回顾从前,北条氏直与武田胜赖交战之时,胜赖于骏州据四城,泉头城以大藤长门守、多田权兵卫尉、荒川丰前守为首,另置足轻大将市南、高桥等勇士”,讲的就是这个地方。武田家覆灭后此处被北条氏接手,而在北条氏灭亡后二十五年就一直保持着废城的状态而原样无存,不过沿着丘陵还散布着不自然的土堆和坑洼,那都是原本的土墙和壕沟吧。各处的巨石经历了风雨的打磨,但仍能看出确实有人工的痕迹。
并排坐在湖岸水边巨石上垂着钓竿的六七个男子被突然从背后接近的一阵脚步声惊得站了起来。
“喂。”
带领黑锹众而呼喊着的正是服部半藏,跟在他后面的是一群带着铁锤、木槌的队伍。看到这些人垂钓的人们都吓得跌落了手中的钓竿,他们是近乡的百姓。
“尔等可知此处周边即将进行大御所大人御隐居所的工事。”
“诶,听说是从来年春天开始——”
“既知此事,却又为何于此池中钓鱼。”
不等回答,七斗舍兵卫便瞧了瞧张皇失措的百姓们的鱼篓。
“呀,是鲤鱼么。还有鲫鱼啊,所谓寒鲤寒鲫现在就是时鲜吧!”
鼓隼人也转过笑脸来:
“且问,你们在这一个月间是否看到有可疑人物出现在此池周围呢。”
“可疑人物——是指什么人啊?”
“不似附近百姓的女子之类的。”
“女子——倒不是女人来着,要说不是百姓的话,二十日前有十几个武士大人来此,将正在捕鱼的俺们给赶走。听说是从骏府来的武士,要为大御所大人和少主大人准备好进行两三日的鹰狩场所,但却一直没有进行的样子。”
隼人与舍兵卫无言地对视了一下。服部半藏这边也无从判断,他在被叫到骏府以前,对城中动向并不清楚,何况在隼人与舍兵卫诉说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过德川赖宣这个名字。
“真是一群混账家伙,不久大御所大人即将驾临此处,现在偷钓者赶快将鱼全部放生然后退下。从今以后再有盗渔之行便取其命!”
半藏喝斥道。百姓们将钓竿弃于枯芦之中,仓皇失措地四散开来。
“好,去寻找吧!”
半藏瞧着他们的背影,向部下抬了抬下巴下令道。不必说,之所以要恐吓百姓,比起钓鱼之事,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搜索鼓隼人和七斗舍兵卫所说的千姬一行的潜伏场所,自然要将妨碍者全都赶跑了。
黑锹众们如同猎犬一般散开于湖岸一带——数刻后——覆盖着石垣的枯萎藤蔓被扯开,石头被铁杠撬开、被槌子敲打,各个可疑之处都被锄锹掘开——黑锹众们充分发挥着他们的真面目。
夕阳西下,就落日映照逐渐变暗的同时,吹过湖面的风也变得如冰般寒冷。
“没有啊……”
服部半藏嘟囔道。一副上当了的样子。
“没有么?”
自己这边花了这么大力气去干,那两个伊贺忍者却仿佛以旁观者的面孔巡视着湖上的冷光。半藏露出极为不快的表情。
仔细想想,就算千姬一行是要潜行于这世中,也不会躲到这种废墟里来吧。至少不会一直都躲在这个地方。位于江户与骏府之间的这个位置极为危险不说,食物也得不得保证,根本就是无意义之举。
“要怎么办?”
“什么要怎么办。”
“别装傻,你们的约定——狐狸精们的首级啊……”
“那个嘛,一定会得到的。”
他们那种过于平然的态度,让半藏多少还是有些不爽。虽如此,再跟这些家伙纠缠下去会有损忍者宗家的颜面,于是他换了一副极为辛辣的讽刺语调:
“那么从明天开始就要进行此地一带的普请了。在普请完成前若还不能达成承诺之事的话,就只有将尔等的首级代替那些狐狸精的带回骏府去了。”
“正是如此。”
半藏愤然转过身去挥手招呼部下,撤回到三岛的宿驿去。
【三】
月黑风高之夜,只有清水池上闪着几缕水光。冻人心魄的风在围绕着湖的杂木林与枯草间如笛般地悲鸣着。
“隼人,还是没有任何气息么?”
“还没有——应该会至少出来汲个水吧!”
“真的是在这一带吗?”
“恩。那个准备鹰狩地的行为很可疑。若那是赖宣大人所为的话,估计粮食补给也已经有了吧!”
“我也听说是这样,但不管怎么想,那个少主会庇护千姬大人一行,总觉得很蹊跷啊……”
“若只是赖宣大人倒还好了,那可是大御所最宠爱的公子哦。不知道是否真的是瞒着大御所这么做的,难道说大御所也知道此事——”
“心中又怜悯起千姬大人来了么?”
“正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特别以追捕千姬大人一行为名而被派出来的我们不就是最大的傻瓜么?”
“又不能再去确认一遍大御所的想法啊……”
“话说回来,即便是大御所这么考虑,也不能放过那些家伙啊……”
“没错。友康、风伯、一天斋的怨灵也不会允许的。而且不取下她们的首级的话也没有脸面回到伊贺去了。”
“是啊——”
鼓隼人在暗中露出笑容:
“在取下首级之前,还要先将那些女子奸污凌辱,否则难平心中之恨啊……”
“这样的话。”
七斗舍兵卫发出令人发毛的低吟。
“还真想抱抱千姬大人。要是我的话,便可以鸟黐封其九穴,体内充满极乐而死。若能让我抚摸那个柔软肌肤的话,就是算是与大御所为敌也在所不辞。”
鼓隼人与七斗舍兵卫特意带来了黑锹众,从途中却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的理由便是这段对话。大分的话就是两个方面,对大御所的疑惑及对千姬的欲望。
可是,他们虽然确信千姬她们一行人就潜伏在这个湖畔的废墟里,但却未能探知正确的位置——于是便让黑锹众们撤回,自己偷偷留下,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嘘——”
隼人打断正欲出声的舍兵卫,他听到湖岸边传来脚步声。不只一人,虽然有意掩饰,但那确实有数人。
“果然不出所料——”
他们从灌木丛众蹿出。虽然没有星月之光,但他们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正登上山丘的四个蓑笠之姿。他们悄然无声地追赶着,却目击到那四个影子忽然消失在了山丘的岩石之中。
钻进岩石中——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那块岩石就好像是个枢户一样——旋转后打开。他们也已经想象到过这种情况,或者说是确信没有其他的解释了。不过无论是他们还是黑锹众都没能发觉居然会是在这种露出的山丘地表自然岩上,因为那实在是巨大得难以想象可以移动。
“唔唔。”
两人站在岩石前仰望着。岩石上到处都是被捶打过的痕迹,而在没有感到任何反应后,就连黑锹者们都未能有所收获。如此巨大的岩石,仔细观察后还是可以发现与自然龟裂有微妙差异的纹理。
“就是这个么——”
舍兵卫先是轻轻推了一把,但却纹丝不动。正待将其制止的隼人闭口不语,只见锷隐众中数得着的大力士舍兵卫用上了浑身的力气却也只是蚍蜉撼树。舍兵卫也是目瞪口呆。
“这里是武田所建的城吧!”
“那么,应该是信玄设计的么?”
茫然地抱着双臂的两人头上,黑暗中的寒风凛冽着——就在这时,两人发觉到了奇怪之处:那四个蓑笠并非从这里出来,而是从这儿进去。那么,一直以来她们都是躲在哪里呢?
“噢,动了啊——”
隼人与舍兵卫向后跳开。
他们沿着耸立的大岩壁静静地曲折前进,而不久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四个穿戴着蓑笠的身姿和另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普通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两人却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大个的身影正是长曾我部的未亡人丸桥。一个个看过来,“……?”令两人感到费解的是,加上丸桥在内的身影共有五个。
五个影子分别离开了岩壁,就在这时。
“啊,请等一下。”
丸桥突然叫道。
“有谁潜伏在暗中。”
不愧是她。不必说正欲行动的隼人和舍兵卫,那四个身影也猛然停了下来。隼人对舍兵卫低声说:
“一个都不可放过。现在需要有影子,需要有火。舍兵卫,有没有易燃物?”
“好吧,那就烧这个。”
舍兵卫抽出背后的伞,啪的一下撑开来。就在镰锁的分铜顺着这个声音撕裂空气向此飞来的时候,距离十米开外的地方点起了火焰。
就连丸桥见此也不禁屏息。握着燃烧着的唐伞柄,舍兵卫如同不动明王一般站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那把伞已经好似金蛾一样扑出火粉,顺着转动倾洒开来。舍兵卫的手掌与伞柄看上去仿佛是有绳索连接着,燃烧的伞乘风而起,飞舞于空中。
但见暗天之中有一火环!那火焰就好像是垂下的赤色天盖!
见此情况不禁发出“啊啊!”大叫的四人在望着其伞乘风而起的同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清晰地从地面上浮现出来。丸桥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前些日子她们被敌人的斩影妖术搞得狼狈不堪的事实还历历在目。
“影子——影子!快退回来!”
绝叫声在岩壁上回荡着。不明其意的四人仍茫然地站在那里,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僵直了身体。四个影子都被撒菱钉在了地上。
刹那间,鼓隼人杀到了四人面前。错乱时空的暗夜里的太阳很快便会消失吧,既如此,那四个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的四个斗笠人当中首先要找出来的自然便是千姬了。
只听到一生惊愕的叫喊,来自隼人口中。
“——骏府的少主!”
虽然脸上还被遮着,但已经太迟了。烧红了夜空的炎伞下,只见四名武士中德川赖宣那被疼痛与怒火扭曲了的面孔,同时也清晰地照出了鼓隼人的脸。火伞很快熄灭了,赖宣对眼前见到的人喝斥道:
“是伊贺忍者吧!”
影子消失了,从奇怪的疼痛中被解放出来的三名家臣拔刀将隼人前后包围起来。舍兵卫的身姿则不知隐到了何处。
无路可逃。隼人他们以前在骏府城曾与赖宣见过面,在江户城的时候也曾打过照面。也无法抵抗。对手是德川家的公子。
“居然敢对我无礼!不许动。”
隼人终于了解到方才那些蓑笠人是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也难怪会搞混了,那些并非女忍者,而是从骏府来此的赖宣一行人——隼人跪在自己并未拔出刀来的少年赖宣面前,狼狈地举起手来。
“还请饶恕在下的无礼——没想到会是少主——我等只是遵大御所大人的吩咐行事,为追讨那些真田歹人而尽心尽力。方才所为,乃是将您误认为歹人了——”
“哪有这样的歹人!”
就在赖宣如此说道的同时,隼人发现那个石门无声地打开、闭上,丸桥已经悄然消失了踪影。
“那些歹人就在嵌入这岩壁的石门中。”
“那石门又在何处?”
隼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冷眼盯着赖宣的眼睛游走的地方。那个石门刚才凭舍兵卫的怪力也无法撼动,但少年赖宣的眼中却产生了动摇。
“好。”
他低吟道。
“前些日子在沼津附近对我的驾笼有无礼之举的也是你们吧。哼,不必说了,我心里都很清楚了。回到骏府城后再追究你们的无礼。站起来。”
隼人依然沉默着,只是用暗火般的红眼盯着赖宣。这不逊的目光好像将赖宣他们紧紧缚住,又看见舍兵卫则仿佛蜘蛛般地从大岩壁上爬过来,其股间垂着白色的粘着物——
隼人终于粗声道:
“大人……任凭少主如何追究都无异议,但我等乃是受大御所大人召来之人,要处分的话也一定得在大御所大人面前不可,只有这一点还请包涵——”
这种显得有些无礼的分辩令赖宣稍稍变了脸色,但还是接受了:
“哦哦,原本就是打算报告给父亲解决的么?”
一边说着,环顾四周。
“喂,还有另一个同伴在哪儿?”
舍兵卫如蝙蝠般地附在岩壁上,之前一直都隐藏着气息。
“诚惶诚恐,在下在此。”
隼人终于站了起来,他发现舍兵卫已经用自己的精液将石门的轮廓给描了一遍。在“人鸟黐”的粘着下,这里即便经过两三个月的风雨吹打都已经不可能从内部打开了。
两人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随您前往。”
【四】
——元和二年正月,鼓隼人与七斗舍兵卫被迎进了骏府城内。原本已做好了可能会被打入大牢的觉悟,不过两人却被带到了本丸中的一个房间里,而且还有数名美貌的侍女相伴,待遇不可谓不高。前年夏天,他们被大御所从伊贺召至骏府城中之时都没有受到如此高规格的接待。
如此见来,很明显赖宣是没有将他们作为罪人来看待。那又是为了什么而将他们带到此城中来呢?他们被严格监视着,与秘密囚禁无二,看来住在西之丸的大御所并不知道这两人也并关在同一座城内。
一连数日,两人都将侍女们玩弄在鼓掌之间。赖宣特别选择了节操清高的女子,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而下命一定要四五人一组进入房间,但在无声无息中便可侵犯影子的隼人的忍法“百夜车”的面前,她们在完全无抵抗的情况下就被拖入了梦幻般的恍惚之中。一旦经受过甜美的“百夜车”的洗礼,女人们便再也无法挣脱脖颈上的枷锁。自那以来,这间密室中的隼人与舍兵卫便被无声而显露出美得充满诱惑的缠绵姿态的女子们所包围,在这万花筒般的世界中无趣地露出笑容,若看到这番光景,赖宣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不管怎样,这么一来两人便无法对城内任何人告知千姬等人潜伏于泉头之事,亦不能说出赖宣悄悄离城前往该处的情况了。不过问题是,大御所到底是不是对此一无所知,总觉得他命令服部半藏匆忙施行泉头普请一事中别有隐情。事实上就算隼人与舍兵卫能够圆满地完成任务,若大御所原谅了千姬、再次容忍其愿望的话,在此事上暗中示意爱子赖宣处理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如果赖宣是未经大御所允许擅自行动的话,这事情也实在是太重大了吧。若此事暴露的话赖宣就不是拱手让出即将到手的骏河百万石这么简单的了。
到了第十天,隼人突然说道:
“舍兵卫,那些家伙的胎儿应该是在这个月里就会生下来了吧!”
“是啊,不出意外的话。”
“难道说——让我们待在这里吃白饭——赖宣大人是在等那个么?”
舍兵卫望着隼人的连,笑道:
“就算胎儿能从女人的小穴中出来,那些女人也无法从天然的岩穴中出去哟。”
隼人也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如此顺从地任凭赖宣饲养在这里,其平然自信之源便在于此。隼人说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再去探查一下大御所的心思究竟如何呀。”
“那么,如果大御所大人显露出饶恕狐狸精们的意思的话,事情就清楚了。我想要尽快动身,还是说再观望下情况么?”
他们之所以能如此坦然地等待,除了封住岩穴的自信外,城中自元旦以来一直忙于准备正月的仪式而无宁日的这一点也是重要原因。从京城禁里以及诸大名、寺社、豪商们的前来参贺者络绎不绝,无论怎样都没有这两人出头露面的余地。
其中亦能见到服部半藏的身姿——而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是在一月十三日的早上。隼人从本应被封锁的房间中脱出其实是抱着一种半开玩笑的心态,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机,仅仅是想要暗中打听一下那之后泉头方面的情况而已。
“服部大人,真是恭喜了呢。”
在铠藏旁,毕恭毕敬地身着正装的服部半藏耳边突然响起了鼓隼人的声音,顺着声音能够寻见对面藏壁上忽隐忽现的影子,但隼人的本体却不知所踪。在了解其术的情况下虽不会为之而惊慌,但还是不禁“咦”了一下,才发现他居然身处此城之中。
“隼人,已经向大御所大人谢过罪了吗?”
“没错。”
隼人的声音中含着平然的笑意。
“那之后泉头方面如何了?御普请也已经有很大进展了吧!”
“——关于这个嘛。”
半藏点点头。方才走来是也是一副抱着双臂沉思的样子。
“实际上,那个地方出现了可疑之事。”
“哦,可疑是指?”
“我不清楚大御所大人为何会将那个清水池畔定为御隐居所,可那里总有难以释怀的怪事发生,事实上我就是为此而前来禀报的,但不凑巧的是——这么说有些怪吧——正值正月,在现在上报这种凶事还是有些忌惮,只好如此退了下来。”
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看来是相当令其操心之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自那以来,涉足湖畔的黑锹众中出现了发狂者。也不知将其称之为发狂是否妥当,间断着有三四人、不、五六人都是这样,好像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蜷着双手,嘴里则是……”
没有反应,等了半天都没有。
“隼人。”
回头望去,映在铠藏壁上的影子已然消失,只听见初春之风吹过松枝的响声。
——鼓隼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中。这其间他的脚一步也没有踏到过地上,忽而跳上屋顶,忽而盘于轩下,忽而攀在壁上,完全没有被城士的眼睛所发觉。
“舍兵卫,你的人鸟黐已经被破了哦。”
“你说什么?”
隼人将刚才从半藏那儿听来的话转述给愕然的舍兵卫,而且也提到之前他曾在千姬屋敷见到坂崎一党也是有过同样的怪异举止。
“这么说,那就是——”
“也就是说,那些真田的狐狸精已经从岩穴中出来了,而黑锹众见到了她们,于是便将忍法施展到了那些黑锹众身上。”
“可是,居然能打破我封印的石门啊……”
“喂,舍兵卫,别忘了敌人当中还有那个叫丸桥的女人哦。那家伙超越人类的怪力,我们在多摩河原不久已经领教过了么?”
“好吧,我去泉头瞧瞧。”
七斗舍兵卫跳了起来。被伤到自尊心而引发的怒火,使得他那巨大的身躯看起来愈发巨大。
“我也一起去么?”
“没事,我一个人就够了。若两人都消失的话,侍女们就会头痛吧。从这里到泉头只有十六里,明早之前就会回来的。就算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棘手之事,四五日间亦可传来吉报。在那之前,隼人,你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吧,拜托了哦。”
【五】
即便是在头领前往骏府后留守,黑锹众也不会为此而懈怠了自己的工作,但望着夕阳映照下的小路,也不禁生出想要回营的冲动。从泉头进入三岛的这座山前,在路旁叼着烟管的男子缓缓地站起身来。
“喂,等等。”
如此叫道。黑锹众们当然知道此人便是七斗舍兵卫,而且早上还在骏府的舍兵卫到了傍晚便已在三岛现身,这也只有锷隐的忍者才能做到。他仰头望着天空:
“收工得够早的啊……”
一边嘲弄似的笑了起来。一人露出厌恶的表情道:
“不,这是有原因的,也是头领的吩咐。黄昏至夜间若在那池边晃悠的话,就会中了那个灭亡了的城中亡魂的诅咒,已经出现好几个发狂的家伙了。”
“这事已从服部大人那儿听说了。”
舍兵卫突然正色道:
“这是服部大人的命令,今夜各位要遵从我的指示。啊,倒不用这么多人,留下二十人左右,其他人回去便可。”
听到是半藏的命令,黑锹众们立时肃然。虽然这只是舍兵卫撒下的弥天大谎,但在黑锹众们看来,只要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的还是可接受的。于是便按其所言,留下了二十人,其余人等则返回了三岛。
“那么,再去泉头那儿看看吧。就让我瞧瞧废城的亡魂什么的。”
他对动摇了的黑锹众们拍着胸脯:
“有我在。”
这句话在他们听来仿佛比首领半藏之言还要可靠,也许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这个锷隐忍者给镇住了吧。
舍兵卫之所以只留下二十人,也正是为了防备那个“废城的亡魂”。他让这二十人再次潜入泉头,每隔大约百米埋伏在清水池的周围。而在这夕阳尚未完全下沉的情况下,整个行动中却连一只鸟雀都没有惊起,不愧是七斗舍兵卫的指挥再加上黑锹众的精巧动作。
湖面闪着粉光,并非是水,而是昨夜里结起的薄冰。这些日子虽然放晴但却风大,蓝色的湖水已然不见,而在太阳的照射下各处都透出一种浅苍的薄光。
只见有女子来到湖畔以手指轻轻按压,将手指下的薄冰压裂沉入水中。女子将桶置于岸上,从中取出布来以水清洗。
其背后朦胧地现出七斗舍兵卫的身姿。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毫无防备的女子背部,却一动不动。
终于,女子在洗完后单手持桶站起,瞧见了立于丘岩间的舍兵卫。
“哟,从那个石门里出来了啊……”
舍兵卫好像一副感叹的样子说道。女人把桶放在地上。
“打破石门的是丸桥吗,丸桥还健在么。呼呼呼,还真是有些怀念呢。你也一样啊……”
女人脱去身上的衣物,与其说是脱去,在一瞬间她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是溶解了一般。那是阿眉。
七斗舍兵卫拔出刀来,咬牙切齿道:
“使信浓忍法的——与伊贺的忍术斗法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阿眉那雪雾似的躯体立于刀刃之前。只见她的两条胳膊如白色的雌蕊般展开袭向舍兵卫的脖颈,也不管舍兵卫的刀刃就这么亮在其身后。一般人面对此般香艳场景恐怕被炫得定睛屏息了吧,不过那忍者却并未失去以利刃刺向女子的气力。这招曾经使得一个黑锹众刺向自己的胸膛,而鼓隼人则斩向了自己的颈皮——
“——这招可行不通!”
舍兵卫大喊着,同时就这么抗着女子的裸体冲向湖岸,在方才女子击碎薄冰的附近,猛地斩了下去。
只听得嘎的一下尖锐响声,刀身折断了。缠绕在舍兵卫脖子上的裸体消失了,湖岸边除了折断的刀刃外还有被一刀两断的普贤菩萨的佛像,一起飞入空中。接着从湖面上传来“啊……”的一声叫喊。
阿眉立于薄冰之上,上半身依然是一丝不挂——刚才袭向舍兵卫的身影并未被埋伏在湖畔一带的黑锹众们所觉,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七斗舍兵卫斩向蹲在水边的女子背部的那一幕。但在那一瞬间,他们见到挺着看上去就觉得沉重的肚子的女子却如同一根羽毛似的站在一触即碎的冰面上,不禁发出“——噢噢”的低吟而怀疑自己的眼睛。
令人惊奇的还在后头,身形倍于此女的舍兵卫也同样站上了薄冰。只见女子翻身在湖上奔跑起来,舍兵卫则追赶在其身后。简直就是蚍蜉的决斗。为抓捕可疑人物而来的黑锹众们此时却只有茫然地瞪眼望着,恐怕就算女子到了哪边岸上之时他们都还是如此仿佛被定了身似的出不了手吧。就在他们唉声叹气的时候,女子突然在湖心处停住了脚步。
一瞬间,同时站住的七斗舍兵卫的股间喷出了什么乳状物。白浊的液体在粉色的冰面上如箭矢般滑行,一直够到了女子的脚边。
女子意图再次行动,却被冻结在了那里。那是连悍马之蹄都能阻挡住的舍兵卫的精液。人鸟黐此时演变成了人捕黐。 “女人。”
摊开手走近过来的舍兵卫笑道。 “放声呼喊丸桥吧,不过那个大个子女人可到不了这里,镰锁的锁链也够不到——还是说要叫唤另一只剩下的狐狸精么。那家伙也是忍者,大概可以渡过冰面来吧,可过来了也就是与你同样的命运。”
他用单手猛地抱住阿眉的腰,另一手将她的裙裾撕开,按倒在冰面上,持续施加着压力。 “喂,死前再瞧瞧这赤冰之湖吧,眼中只映出极乐净土么?看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让你感受一下极乐净土的滋味哦。”
阿眉背后的冰裂开了,身体浸入到水中。而她并未一沉到底,而是悬挂在四肢着地状的七斗舍兵卫身上。在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壮丽落日景象中,一人于冰上,一人于水中,在这种状态下侵犯着女人的七斗舍兵卫不禁忘我地陶醉于其中。
“——唔!”
突然如此呻吟道,意欲放开其身躯。他是发觉到阿眉发动了“天女贝”的忍法,笑言早有准备。就在他以为能完全脱离的时候——然而两人的身体却怎么都分不开!
就在惊愕的同时,他四肢抵住的冰面也裂开了。一边听到龟裂声,他一边握紧了拳头想要奋力挣脱,但却怎样都无法摆脱那如同章鱼般柔软地缠住自己的肢体。下一个瞬间,随着薄冰的破片亮起,七斗舍兵卫与女忍者抱成一个小团沉入湖底的寒冰地狱。
埋伏于湖畔的黑锹众们见到了此番光景,但却不甚明白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他们能明白,也无法前去救助舍兵卫。布满薄冰的湖中根本不可能让人游过去,再说即便是到了那儿,湖心中呈现出的蓝色人形水面愈发显得白浊,那层橡胶似的强韧的薄膜将地上与水中完全隔绝起来。
倾洒着红光的太阳终于落下。茫然失措的他们趁着夜色探寻着岩壁的细缝,却怎样都未发现有较大的洞穴。之后——这二十个黑锹众最后一个都没有回到三岛。
他们一个个蜷缩着手足、撅着嘴,而其肿胀的尸体与缠绕在一起的男女死尸一道浮现出已然呈现青绿的湖面的时候,已经是开春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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