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唱愁怀 惜取百年流景 人鬼窟 惊闻一寺异声
2025-06-28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涧水潺潺而响,还有山风敲竹之声,组成一阕天籁。
他微笑一下,想道:“这排竹树因太齐整,无足赏玩,但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得很呢——”
—面想着,一面跃过山涧,朗声叫道:“玲妹妹……玲妹妹……”
侧耳一听,并无回音,他不禁“咦”了一声,又喊了一声 “玲妹妹”。
须知石轩中的叫声虽不高亢,但暗运丹田之力,故而在十丈之内,极为清晰。
朱玲如若听到,断无不答之理,此所以石轩中不由得奇怪起来……
他越是碰上事情,便越是从容镇静。这时留心地向竹林内走进去,心中极快地推想朱玲因为何事而没有回答他。
石轩中才走了丈许,便已略略放心,只因他已想出了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朱玲因发现了什么事,故此离开此处,可能远远跑到另一个山头去。但必不会是遇上仇敌,如是遇敌的话,她一定惊动自己。
第二个可能是她故意捉弄自己,说不定当自己跃过山涧之时,她已悄悄回到原先的地方,等他因找不到她而空自着急一会。
第二个可能性最大,因此他略略放下心,自个儿微笑一下,心想等见到她时,必须嘱她暂时不能开这种玩笑,以免偶有疏虞,为仇敌所乘。
走出竹林,放眼一瞥,已见到谷中有一座占地宽广而破旧的古刹。
石轩中大吃一惊,毫不犹疑,立即向山谷疾扑下去。
原来那座古刹方一入眼,只觉荒凉得可怕。他一面提气轻身,纵扑下去,一面想道:“这寺纵然久已没有和尚栖居,但也不应荒凉颓败至此,一似历数千年光景……”
他虽然有所疑惑,但在未曾查明朱玲的确失陷在此地之前,不须隐蔽行踪。是以一直扑奔山门,抬头已见门上横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宇。
石轩中极快地忖道:“果真是寒山之中一古寺,破败零落一至于此,直似是经过一场浩劫!不知玲妹妹可是无意得见此寺,故而独自下谷一探……”
想到这里,已踏入山门,走在那条白石路上,两旁的枯树死木,与及遍地荒芜之景,令人触目心惊。
他又想道:“这寺荒废得阴气森森,必定有山精木客之类盘踞其中,纵然没有,也不似是善地,等找到玲妹妹之后,即速离开此地为是……”
大雄宝殿的门敞开着,门框黝黑,布满尘埃,石轩中一直走入殿中。脑后一阵阴风过处,木门“呀”地响声,竟然关闭住。
石轩中头也不回,凭着一对夜能见物的神目,扫瞥殿中一匝,便向后面侧门走去。
出了侧门,只见廊下一排七口棺柩。石轩中目光锐利,仅仅在一瞥之间,已察觉出六口是上好楠木所制,但第三口棺柩却是石制。
他并不注意其中不同,直向长廊末端望去,只见那扇门内,光线甚为黯淡,不过因为他神目如电,倒也看得清楚,乃是个佛堂光景。
石轩中沿廊走过,经过那七口棺柩时,突闻“勒勒”连响,那最后的一口棺柩,木盖直向上掀起来。
石轩中本来去势极快,眨眼间已越过那排棺木,但诧疑之心一起,登时真气一沉,身形便直线坠在地上。
他虎目圆睁,威光四射,紧紧盯着那口棺柩。却见棺盖倏然下落,恢复原状。
石轩中一定神,徐徐举步走近去,刚到了棺边,忽见棺盖直掀起来。
石轩中反应何等灵敏,棺盖一开,便已退飞了丈许。身形刚刚站稳,只见棺中飞出一具骷髅,直挺挺地向他扑到。
这具骷髅来势虽快,但石轩中眼神更快,已看出这骷髅全身均长出盈寸绿毛,连面上的枯骨也布满一层绿黝黝的长毛,形状恐怖之极。
石轩中更不寻思,抬手一掌拍将出去。“哗啦啦”暴响一声,罡气过处,那具骷髅竟被击得四分五裂,飞散在四五丈以外。
他一掌击出,犹恐不济事,身形一晃,已斜斜飞开三丈。
那具骷髅来势汹汹,却不堪一击,此刻散布地上,连鬼啸之声也不闻。
石轩中先是皱皱眉头,继而仰天一笑,心中忖道:“这等鬼怪,何足道哉……”
笑声方叹,陡然大惊想道:“不好,此寺既有鬼怪,若然玲妹妹已入此寺,恐怕遭了毒手……哎呀,猿长老曾说此后必有灾难,玲妹妹不信,我也不大相信,谁知无意中竟出现这么一处地方……”
这一惊非同小可,宛如已见到朱玲卧尸于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一下跃入佛堂之内,又是“呀”的一声,身后的门无风自闭。
佛堂内登时暗淡之极,四壁现出绿荧荧的鬼火,跟着鬼哭之声,从四方八面浮升起来。
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白影,石轩中运足眼神一看,只见那人全身白衣,袖裙都极长,把双手双足都蒙住。
这白衣人离地丈许,悬空冉冉走动,说他走动其实不对,原来这个奇突的白衣人全身僵硬,手足均不动弹,便在空中飘移。
他看不到白衣人的面目,因为一来白衣人位置太高,二来他一头长发,披垂下来,把面容遮住。
石轩中一抬手“呛”地一响,已抽出长剑。
那白衣鬼怪本来越飘越近,及至石轩中一亮剑出鞘,登时又飘移开去,远离三丈以外。
石轩中胆气大壮,事实上他并非不怕,而是朱玲的安危,使得他无暇害怕。
这时见那白衣鬼怪似乎怕他手中之剑,心中一定,忖道:“我平生少有如此慌乱过,且镇定下来,若然我自己也不能保全,更无法救玲妹妹了……”
这么一想,登时收摄住心神,凝神定虑,运功调气,然后以神目一瞥佛堂中,只见绿荧荧的鬼火,都附在壁上,生似是有人把磷涂在墙壁而不是鬼魂出现。
他拢住眼神,再一瞥那飘浮在空中的白衣鬼怪,忽然发现了一事,暗中哼了一声,那颗心已不似早先那么躁急,那原是因朱玲处境的危险而令他躁急不安的。
他呻吟一声,手中长剑无力地下垂,蹬蹬蹬连退数步,靠在壁上。
白衣鬼怪在空中轻灵的飘来飘去,越飘越近。
石轩中抬起长剑,指住那白衣鬼怪。
白影闪处,又飘开寻丈以外。石轩中的长剑又渐渐垂下。
跟着便举起左手把眼睛掩住,口中又微微呻吟一声。
这种情形分明表示出石轩中已被这种幽冥景象骇得魂散胆裂,故而连长剑也举不大起来,同时又堪堪要晕。
白衣鬼怪飘飘飞近来,姿态异常僵硬,而且悬在空中。突然间化为一大蓬惨绿鬼火,一直飞到石轩中前面不及一丈。
石轩中这时突然移开左手,眼中陡然射出慑人心魄的奇光,仰天朗声大笑。
笑声如此响亮,使得屋瓦为之簌簌震动。
石轩中仍然不肯收声,不但不收住笑声,而且更加响亮劲烈。屋瓦开始被笑声震裂不少,细砂瓦屑纷纷掉下来。
那白衣鬼怪在他开始大笑之时,已疾然向后飘退。
石轩中口里笑声不歇,脚下微动,施展出玄门正宗的“大腾挪法”,身形看来稳稳不动,其实却随着那白衣鬼怪飘飞,一直保持在一丈以内的距离。
那白衣鬼怪不止是直退,还向左向右飘移,无奈石轩中身法奥妙神奇,一样保持着那距离。
事实上他们移动的时间很短促,石轩中笑到第五声,哗啦啦大响一声,角落处有一片屋瓦已被他的笑声震落地上。
跟着那白衣鬼怪也落在地上,石轩中笑声陡收,大喝道:“提线已断,傀儡还不现形么?”
喝声中长剑一抖,幻出百十点剑光。
那白衣鬼怪双脚一沾地,立刻矫捷地跃开丈许,身手极为迅疾。光从身法上看,此人已入武林高手之列。
石轩中跟踪飞去,仍要保持着同样距离。耳中微听“崩”地轻响一声,眼光到处,已见一大蓬银雨,迎面电射而到。
这一大蓬银雨,一望而知乃是体积细小的厉害暗器。加上那一下轻微的弹簧声,可知这宗暗器,乃用特制钢筒内装弹簧发射出来。大凡要借重弹簧发射的暗器,多半蕴有奇毒,故而不敢用手触及。
石轩中赫然震怒,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奇招“虹贯天地”,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射而去。
只见剑光如电,一径穿过银雨,射到白衣人胸前。白衣人左手一招,又是“崩”地微响一声。
这时石轩中如若以剑护身,仗着剑上发出的剑气,固然可以无事,但敌人有此空隙,便能乘机退走。本来以石轩中的轻功,仍然远在那人之上。但最怕这佛堂中另有机关,让他借这等埋伏之力而逃走,那就大不值得。
百忙中不暇多想,左手一拍,只听震耳欲聋地暴响一声,那白衣人已飞开三丈以外,“噼啪”横摔在地上。
石轩中大大一愣,忖道:“这厮怎的如此不济?虽说玄门罡气功夫无坚不摧,威力至大。但我尚未练得成功,似他这等轻功身法,功力不应如此之弱,居然应手而倒……啊,莫非其中有诈?”
当下运气护身,疾扑过去,眼光到处,只见那人一头长发均已散开,分披两旁,露出面目,却是个面目瘦削,鹰鼻如钩,年约四旬上下的男子。
此时满面银光,在黑暗中闪烁。石轩中心底明白,敢情这人刚刚第二次要发射银砂之时,吃他发出罡气,不但把他整个人劈飞,还把那大蓬银砂逼回去,完全嵌在他面上。
“糟糕……”石轩中跌足想道,“这人如能生擒,必可知道玲妹妹下落……这厮不知是什么来路,空有一身上乘轻功,但别的武功却不济事,竟无法抵御我的一击!其实刚才他从我第一次击散骷髅,以迄现在我以无上气功夹在笑声,把吊住他身形的黑线震断,便应知道我的厉害,为何尚恃着歹毒暗器,屡思加害于我?”
他十分难过,为的是朱玲的下落尚未知道。至于此人,既然装神弄鬼,出手又极歹毒,击毙他并不为过。石轩中也想得到此地荒僻异常,他和朱玲本是无心至此,可知这白衣人不会是有心等候他们,由此足以证明这厮不会死得冤枉。
这时只好作严密搜寺之计,尚未举步,蓦地矍然暗想道:“早先那具骷髅飞将出来,开始时因以为真是邪异之物,故此不曾注意其中疑点,那便是那骷髅决不能自己掀棺而出,更不能自行扑我,必有别的人暗躺棺中。看那骷髅出来的力道身法,无不极具上乘手法,因此定必有个比这白衣人强胜许多的人,暗藏寺中 ……”这个推论刚刚闪过心头,突然头上暴响一声,大片屋瓦挟着沉重锐烈的风声,笔直向他砸下。
石轩中慌忙在那千钧一发中,先抬目疾瞥一眼,天光透射下来时,已见到一条人影,疾然掠过,便自无踪。
他及时一掌拍出,那罡气发出时极为覇道,暴响一声,那片来势沉急的屋瓦已吃他劈开一边,于是又发出一片响声。
石轩中不从屋顶破洞出去,却由门口飞出,神目一掠四周,便已发觉左边数丈外一根石柱之后,藏有一人。
他机警地耳目并用,查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敌人,确定没有之后,这才运足功力,一下子飞跃过去。
尚未到达石柱,后面的人倏然现身。
石轩中大为惊愕,立即沉气下坠,刚好停在那人前面七尺之处。
只见那人身材瘦削,衣装怪异,头发已白,颔下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也作白色。
此人一手执着一根青竹杖,一手放在背后,生似藏着什么东西,不欲让别人瞧见。
石轩中却知道这个怪异老人不是藏着东西,而是一手残废,故而作出负手于背之状。
这位老人正是当今武林中的显赫人物,提起来无人不知,便是和鬼母冷婀齐名的星宿海两老怪中的天残老怪!
昔年石轩中大闹宫禁,之后负易静疾奔向南方海滨,找寻公孙先生为她救治“红花指”的毒伤时,半路上曾经碰上这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其时石轩中心急赶路,仗着绝世轻功,同时对方又没有联手齐上,故而突出重围。
不久以前,在碧鸡山上二次斗鬼母,也曾见到这天残地缺两老怪。故此可以说是老相识了。
石轩中朗声长笑道:“原来是星宿海两老怪弄的玄虚,实不相瞒,石某早先也被吓得心惊胆跳!故而出手便以全力……”
天残老怪阴声冷笑,道:“石轩中你不必解释,咱们绝对完不了!在佛堂中被你以罡气功夫击毙的,乃是老夫门下弟子,因性情怪僻,喜欢布置冥府鬼域的玩意儿。自从离开老夫之后,便在这寒山古寺中居住了三十余年……呔,你若是想说以为他乃是下五门装神扮鬼之徒,老夫先问你一句……”
石轩中毫不动容,平心静气地问道:“石某确实无心失手,你要问什么尽管发问……”
“老夫要问问你,你在江湖上非是无名之辈,见识亦不寡陋,但三十年来,可曾听到这附近一带,有鬼神出现,扰乱良民的事情么?”
石轩中老实地摇摇头,因为他的确没有听过。
“既然没有这等事,你还能说误以为他装神弄鬼害人,是出手击毙他么?”
石轩中缄默不语,心想此老咄咄责问,究竟打算怎样?事实上如不是他的徒弟先扮鬼吓人,人家怎会出手伤他?
不过想想这老怪心伤爱徒之死,言语间未免欠理,便也不去驳他。
天残老怪阴森森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老夫那不成材的劣徒,自有一命为他抵偿……不过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石轩中听出话中有物,心头大震,但面上却毫不流露出来,淡然道:“你要我偿命也使得,石某如若落败遭擒,自无话说……”
此言方歇,忽听左侧不远处,飘来一个阴森的嗓音道:“石轩中你也跑不了,但纵然逃得出我兄弟掌心,自然另外有人偿命……”
石轩中听了这番话,心中已完全明白,侧头一瞥,发话的人果是地缺老怪。
当下仰天长笑道:“石某正在奇怪星宿海两老怪照例是焦不离孟,今日为何只见其一?难道真个看不起石轩中,仅凭一支青竹杖便彀了么?谁知尚未动问,地缺老人已出现了……”
地缺老怪闻言便向天残老怪道:“大哥,石轩中要激我们单打独斗呢……”
石轩中本无此心,登的勃然而怒,正待发作,只听天残老怪阴声道:“他是做梦,咱们兄弟练了多少年的‘双竹合璧’这套功夫,从来没有机会使用,今晚焉能轻易放过良机……”
地缺老怪立即接口道:“石轩中,我们兄弟可是瞧得起你,才肯施展这套功夫呢!昔日我们打过一场,其时你羽毛未丰,威名未起,是以不能向你施展这套无上功夫……”
石轩中道:“反正这寒山古寺中没有别的人,你们高兴多找几个人助拳,江湖上也不会晓得。石某并不在乎你们一拥齐上!崆峒沉埋多年的绝世剑术,从今晚起,要震惊天下,慑伏群魔!”
他的话极之尖刻和有力,但他的态度偏偏是那么潇洒轩昂,一看而知他的话不管是否有意嘲辱对方,但却是肺腑之言。最低限度他自己深深相信这件事实!
星宿海两老怪此时面上也有点挂不住,天残冷笑道:“石轩中,你到幽冥鬼府去称雄吧!今晚不妨老实告诉你,等会儿若然咱们兄弟的‘双竹合璧’,仍旧吃你逃走,不出一载,咱们师弟自有另外更厉害的功夫来对付你,与及其他敢和星宿海作对的人!”
石轩中厉声道:“闲话休提,在动手之前,你们先告诉我,朱玲可是失陷此寺中?”
天残老怪一摸颔下山羊胡子,颔首道:“不错,但你不须因此分神,只要你赢得我们,自然教你把她平安带走!”
“以你们星宿海两老怪的声名,可不能虚言哄骗石某——”
地缺老怪怒道:“这是什么话,梁钟,把朱玲抓出来!”
石轩中立刻游目四顾,忽听轻雷隐隐,地面也微微震荡。
心中方自讶疑,院外有人应道:“弟子梁钟,已遵谕把朱玲带来……”
石轩中忙忙看时,轻雷之声越发响亮,眨眼间一具高约七尺,宽仅三尺的黑色铁箱从院门外被推进来。
这具铁箱下面装着四个小铁轮,因极为沉重,故此滚动时发出隐隐轻雷之声。
铁箱囚车的来路,正在地缺老怪身后,石轩中明知纵过去,必被地缺中途拦住。便冷笑道:“朱玲果真在铁箱中么?”
地缺老怪阴声而笑,慢慢道:“老实说,凭朱玲那一点点微末道行,倒不须这般小题大做。但有你在一旁虎视眈眈,便非这样不可!现在你可以过去瞧瞧,但先此声明,如果你乘机动手毁箱,那箱子四周俱是厚达两寸的钢板,假使你一下毁不了,我们兄弟决不对你们两人客气。你想一想见到她死在你眼前,就全在乎你了……”
石轩中不答理他的话,见老怪已让开一边,便纵过去,从箱子的气孔凑眼一看,只见朱玲站在箱中,一手扶着钢板的墙壁。
石轩中登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问道:“玲妹妹,你没事么?”
朱玲惊喜交集地道:“啊,真是石哥哥你……”她的声音中微微带着啜泣之声。这使得石轩中异常心疼起来,恨不得一拳便把这具牢固的箱子捣破。此刻他可就怀念起那柄削铁如泥的青冥剑起来,虽则他的武功天下无敌,但在有些情形之下,的确非借重宝剑不可!
“我没事……”她道,“只求你不要怪我的大胆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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