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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兰谱记盟 斩棘披荆来国色 郎心如铁 驱蛇役兽见奇人
2025-06-28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这时蛇群潮涌追来,又复把朱玲脚下布满。朱玲击虎时下颔一松,那小姑娘从她前面滑跌下来。朱玲为之一惊,只因别说脚下尽是毒蛇,纵然只是石地,那小姑娘长得恁般单薄,摔下去必死无疑。
  可是她一手持竹,单足踏在桠节上,支住身形,另一手持竹挥击老虎,尚未落到地上。若是她弃掉那根竹,诚然可将小姑娘抓住,但那时节只怕两人性命都难以保全。
  蛇群嘶嘶发威,有几条试图缘竹上来。朱玲身形忽然往前飞去,两竹连连点地,一忽儿已到了那面石壁之前。
  那个小姑娘打横悬在她胸前,并没有跌到地上。原来在那千钧一发之时,朱玲急中生智,银牙一咬,竟咬住小姑娘背上的衣服。
  朱玲本来已有丈半高,这时两臂一振,飞上那个洞穴,两根竹竿就靠在两边石壁上。
  她大大喘息一下,向那小姑娘微笑道:“我们总算暂时脱离险境”
  话犹未曾说完,腥风大作,跟着震天价一声虎吼,一头大老虎已从斜凹处冲上来。
  朱玲清叱一声,白光一掣,把那老虎一双前爪齐齐削断。那只老虎滑下去,负痛怪吼连声。
  眨眼间又一只大老虎飞撞上来,朱玲一剑斩去,把老虎头斩下半边,抬腿一踢,刚刚沾到虎肩,忽见一条粗大毒蛇已游上来。赶紧一沉剑,把那条毒蛇斩死。上面虎血四溅,她为了先斩毒蛇要紧,冷不防溅了一脸,玉面血迹点点,顿时把绝世容颜掩住!
  毒蛇源源游上来,神速异常。朱玲剑不停挥,一面还得运内家真力把蛇尸扫下去。好在这时因毒蛇布满那一道狭仄的凹坑,老虎已不敢上来,她便不觉得艰困。
  蓦地猿啸一声,响振山林,跟着一团黄影直飞上来,朱玲不敢大意,白虹剑微颤处,洒出朵朵剑花,立即把那团黄影劈坠。她在这瞬息之间,已瞧出那是头大老虎,并非那只大人猿。
  原来那只大人猿臂力惊人,而且十分通灵,赶将过来时,一看形势,便不躁急轻进,猛可抓起一头大虎,扔将上洞穴去袭敌。不过朱玲功力之高,也自出乎人猿意料之外,空自牺牲一头大虎,却仍没奈敌人何。
  琴音消歇已久,这次忽然清脆地响起来,在那么嘈吵的猿啸虎吼声中,依然清晰之极。
  琴音响起之后,众籁俱歇,只听那琴声清冷飘来,眨眼间那琴声已到了中间那座谷中。
  朱玲见蛇虎俱退开老远,松一口气,星目凝望着谷口,看看那奏琴的大魔头长得什么模样。同时也暗中行功运气,凝集真力,准备开始一幕生死大决战。
  琴音来得绝速,谷口先是露出一颗庞大的老虎头,跟着露出全身,疾驰而至。
  朱玲惊讶得失声微嗟,原来虎背上坐着一个人,前面横搁着一面古琴,来势又稳又快。
  人骑在虎背上奏琴,这种役兽本领,已足以教人挢舌不下,但朱玲惊异的还不是这个。
  原来那人一身儒服,面色如玉,一双眼睛朗若寒星,悬胆也似的鼻子下面,唇红齿白。优美得使人恍疑是世外仙人。可惜那双太幼细了一点的长眉,流露出过度聪慧的轻佻味道。
  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敢情不但能够役虎如奴,还能够驱蛇,他刚一现身,蛇群便退。美书生也没看清楚石壁上洞穴口的人影,琴音叮叮数响,倏然两头猛虎,猛吼一声,一只沿着凹陷的斜径箭射扑上,一只却跃起寻丈。那只硕大的人猿倏然一伸长臂,托住那虎后爪,向前一送。
  两虎差不多同时扑上,朱玲宝剑斜举,白光闪烁映眼。那书生手腕一挥,琴音忽响。朱玲蓦然芳心怦然大跳,直至腥风扑鼻,这才忽然清醒。娇叱一声,使出鬼母“游魂遁法”嫡传心法,身影一闪,宝剑划起一道经天白虹,咔嚓两声,两虎同时头颅和身躯分家。那只自行冲扑上来的老虎因在下面,被她玉腿一踢,连头带身都飞下石壁。剑光过处,她的内力涌出,被人猿托上来的那只老虎,身躯迫落壁下,但那颗老虎头去势尤急,砰地撞在洞穴侧边的石上。小姑娘兰妹妹刚刚回醒,一眼瞧见虎头撞在石壁上,吓得尖叫一声。
  朱玲不知何故,回头一瞥,那虎头喷出满天血雨,反泼过来。她正要躲避,耳中已听到脚下沙沙之声,还夹着嘶嘶喷气的异响,心知乃是毒蛇听琴音之命而游上来。于是来不及躲避虎血,身形骤然斜闪四尺,左手一扬,五丝金光电射而出。
  这次上来竟一共有五条碗口粗的毒蛇,朱玲玉手扬处,五枝金针都刺在五条毒蛇的七寸子上,差点儿没钉入石里。五条毒蛇痛得翻腾滚绞,转眼已绞作一团。朱玲回身宝剑挥处,白光砉然划过,五条纠结在一起的毒蛇不知断为多少截。她冷哼一声,剑风一扫,把蛇尸都扫掉壁下。
  现在她已认定那美书生不会是个好人,否则焉会这么残酷地役兽驱蛇来加害两个女人?
  琴声清冷地响起来,竟然变为悲怆凄凉之调。石壁下的蛇虎都退开远远。朱玲的情绪竟被琴音挑得波荡起伏,低头一看,那个余惊未歇的兰妹妹,面上流露出怆然之色,片刻间两行清泪沿颊流下。
  她发现这个年纪尚稚的小姑娘长得竟是这么秀美,使她无端生出相怜之感。人生是这么匆促,丽质艳骨,也将化为香泥,纵使乃是武林中超绝一世的高手,到头来也不过三尺黄土,埋葬枯骨,争雄斗胜,固然毫无意义,烟视媚行,也不过风靡一时,何曾得到什么?
  胸臆中万念俱灰,使她真愿意葬身在虎吻蛇牙之下,抬目一望,忽然在彩鳞闪闪光芒中,出现了一张俊美的面容,她在心中深沉地叹口气,幽幽自语道:“石哥哥,当我把生命也捐弃了的话,你还能像毒蛇般永远啮咬我的心么?但愿我一死之后,你能在我坟墓前凭吊一次,为我的不幸而叹息——”
  琴音逐渐移近,那美书生仰首望着她,琴曲依旧是那么凄凉哀怨。朱玲徐徐俯首望他,那清澈明亮的眼光,却直射在他心中。“丁”的一响,琴音为之一变。美书生吃惊地停住手,凝目思索。
  空山寂寂,秋风激起阵阵树涛声,还有邻谷潺湲水声,组成和平的天籁。
  朱玲波荡的心湖,忽然平静下来,耳中也听不到兰妹妹的咽泣声,仿佛在一场风暴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比的平静。
  她的眼光更为澄澈明亮,一直投入虎背上美书生的心底。他变得愠怒地哼一声,倏然一飘身,高达三丈,姿势美妙地站定在朱玲面前。
  朱玲微笑道:“尊驾琴音妙绝人寰,俗人疑为仙乐,殊非无因。”
  那美书生细细的长眉一挑,面上现出嫌恶之色。要知朱玲天香国色,一颦一笑,莫不使人怦然心动,但这美书生却半点也不为所动,所而露出嫌恶之色。
  朱玲不知是为了对方嫌恶自己的神色而生气,抑是为了别的缘故,忽然嗔怒起来,冷冷道:“可是你一百样好处,也弥补不了你这种残暴冷酷的行为。”她稍为停顿一下,果然发现对方泛起怒容。
  便又道:“今日你能把我杀死,我只怨自家学艺不精,并不怪你,虽然追究起来,还是你的罪孽,但我决不怨你——”她加重语气再声明一句,然后严厉地道:“可是你却命令那些毒蛇猛兽,加害于一个柔弱女子,你这种人生在世上,简直是上天没眼,纵祸人间——”
  “住口!”那美书生叱一声,嗓音金声玉振,朗润之极。听到他嗓音的人,无论如何,也难相信这说话的人,竟能驱蛇役虎,而且还是个心肠冷硬的人。
  “臭丫头!竟敢到我仙音峰三环谷撒野,今日若教你出得此谷,我宫天抚立时自刎!”
  话说得斩钉截铁,眉宇间也露出乖戾之气,顿时那一面俊美,变成狠毒之色。
  朱玲一生岂曾被人如此轻视过,须知她刚才露一手夺命金针,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眼人一望而知乃是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嫡传。起初她之不用金针,完全是为了不泄露家数起见,不过后来的确来不及,自家倒是不怕,怕的是毒蛇数目众多,只要有一条窜过兰妹妹那边去,那时节再欲施救,便来不及,故此把夺命金针的绝技都使出来。
  可是这美书生不知是有眼无珠,不识鬼母嫡传绝技?抑是连鬼母也不瞧在眼内?故而口气如此骄傲托大,要知朱玲自从和石轩中在宁都州翠微山一别之后,四年以来,功力已大有精进,此刻纵然碰上玄阴教外三堂香主,如陇外双魔之流的大魔头,真也得让她三分。
  她冷笑一声,瞅着那书生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宫天抚傲然一笑,道:“臭丫头,哪有这么多啰唣的?来,我空手让你三招!”
  朱玲被他声声臭丫头,叫得心头冒火,这时听他还空手让三招,火气更大了,怒极反笑,颠一颠手中太白剑,震出丝丝剑气寒光。慢慢道:“你若在三招以内丧命,死了可不能怪我!”
  宫天抚刚一点头,忽见白光暴涨,圈射而来。一时之间,竟看不出这一招如何变化法。饶他傲气可冲斗牛,这时也为之一凛,双脚一蹬,身形破空而起。
  朱玲也觉得敌人动作如电,仰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宫天抚居然一飞冲天,竟然拔起四丈以上。
  第一招虽然狠毒,但毕竟已经落空。当下续使玄阴十三剑中的第六招“天狼中矢”,剑尖斜举,指着敌人。
  宫天抚俯首鹰视,但觉方圆两丈之内,都被敌人剑招威力笼罩,心中又是一凛,清啸一声,双臂一振,身形斜斜飘飞开去。
  朱玲料不到敌人轻功如此高妙,真个可以和师父鬼母比划一下,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迟疑,抢占机先,疾然直扑下去,打算抢先到达地上,仍以原式对付敌人。
  宫天抚身在半空,猛然翻掌向天一击,暴响一声,身形加速斜堕,竟和她差不多同时沾地,朱玲看出人家乃用上乘掌力,劈向空中,借空气反震之力而增加下降速度,这种身手功力,的确平生罕睹,真想不出此人来历。这刻时机急迫,太白剑挥处,化为玄阴十三剑第十一式“长虹吐焰”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咝咝之声,疾卷过去。这一招本须将敌人困在剑虹圈中。可是宫天抚身形太快,她刚使了半招,人家已退了三丈。朱玲尽其脚程,手上剑原式不动,拼命追赶,几个起落,便出了此谷。
  距离一拉远了,剑招威力已不能达到,朱玲倏然收剑冷笑一声,道:“这种让招法,倒不如不让。不过是在比脚程而已——”
  宫天抚为之一愣,心中想道:“难道让要站着等死?”但他傲气凌霄,口中不肯反驳,朗声问道:“依你说要怎样才算数?”
  朱玲明知自己的理由有点儿歪,却十分自然地道:“当然要我的剑够得着呀?否则我也可以让你十招,你信不信——”
  宫天抚大怒道:“你试试看!”
  “那本简单了,你到那边山头去,我站在这边,只怕你使一百招还没奈我何?”
  “放屁,我即使在那边山头,你还是跑不了!”
  这回轮到朱玲嗔怒起来,认真地道:“那样子我让你一百招!”
  宫天抚断然道:“好,教你知道我手段——”倏然一鼓掌,那头充作坐骑的大老虎欸然奔到。
  宫天抚冷笑着骑上去,喝声走,一阵狂风过处,那头大老虎已越谷而去,转眼间已到达对面的山头。
  白凤朱玲真是气破了肚子,纵目遥望,那宫天抚骑虎立在山头,只剩下拇指那么大。她回心一想,这人幽居山中,本领的确高强,但外间江湖上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驱蛇役虎的能人,料他必定幽居多年,未曾入过江湖,故而好胜得有点疯狂。自个儿耸耸肩,转身望望那边乱石谷中,只见那只大人猿已坐在洞穴口,毛茸茸的巨臂中,抱着小姑娘。
  她嗳了一声,心头冷了半截,但这时纵然奔过去,也将无济于事。
  耳中忽闻清冷琴音,随风飘来。在这种失败的局面下,倏听到如此悲哀的曲调,忽地万感交集,怆然神伤,眼前一片水光迷蒙,原来已珠泪盈眶。
  要知朱玲自幼练武,定力本甚坚强,无奈四年前碰上那冤家石轩中,情海中波澜迭起。到头来只剩下一腔幽怨,和那千古难灭的刻骨相思——
  她清晰地记起昔年奉师命下山投帖,邀约关洛一带有名的高人魔头,如有不服鬼母者,限期到碧鸡山较艺。自从这一下山,便遇着那前世情孽,今生抛撇不开的冤家石轩中。
  那时她要回山复命,石轩中却是崆峒山上清宫霞虚道长秘传弟子,这番下山,便是往碧鸡山找鬼母,赴师父二十年前许下之约。于是同路而行。却好陇外双魔中的六指神魔褚莫邪追上朱玲,以独门白骨掌力把朱玲震伤内腑。石轩中那时才发现朱玲竟是女扮男装,倾心相爱,特地去找那名满天下的公孙先生讨取灵丹。那公孙先生擅长布置消息埋伏,以及各种阵图。石轩中中计被陷南连江泉眼,朱玲便被大师兄厉魄西门渐和铁臂熊罗历带返碧鸡山。鬼母冷婀心知朱玲定和石轩中有什么瓜葛,便立刻做主命她嫁与厉魄西门渐。择好吉期之后,那天正在行礼,石轩中忽然闯到,居然在群魔之前,孤剑力敌天下第一的鬼母黑鸠杖,直至第二十招时,因为当年约定是假如鬼母二十招还不能把崆峒派这个人打倒,玄阴教立时得解散。鬼母无奈施展出类乎道家无坚不摧的罡气那种功夫,称为“期门幽风”把石轩中迫堕万丈悬崖。
  假如石轩中从此死掉,朱玲倒也容易解决,她纵是一时不随石轩中于地下,日后也要必走上这条路,那就一了百了。但朱玲随即因鬼母妄用无上阴功,伤了真元,必须闭关苦练三年,她遂乘机逃去,飘荡于江湖。最近还亲眼见到石轩中,抱着公孙先生的侄女易静,余恨未释地凝瞥她一眼,飘然而逝。这一来她死也死不成,活着却痛苦无穷——
  如今在这哀怨绝伦的琴音中,她忽然瞧见石轩中那双俊眼,说不尽有多少怨毒冰冷地瞪着她。这对眼睛地永世也忘不掉!因为那时她正好是凤冠霞帔地和西门渐要交拜天地——
  那么深巨的往事和创痛,使得她极容易感伤,而一旦掉在记忆之海中,她便惘然者终日,无法自拔。
  凄怆哀怨的琴音尽是在她耳际萦回,这动人的琴声,尽足令一个饱历沧桑的人为之下泪,但朱玲早已伤心泪尽,只能迷惘木立,魂销神黯。
  琴音蓦地“叮”的一响,高亢入云,朱玲猛然一震,神智回复,忽见宫天抚已站在面前,手中捏住一支尺八长的玉箫,满面奚落的神情,向她瞪眼。
  他道,“我至今一招未发,但你却未曾移动过半步,现在你可服了?”
  朱玲这才知道他所奏的琴曲,竟有如此妙用,敢情能够引得自己心神怅惘,因而忘怀一切而站着等死。心中倒是服气了,但可不能在清醒之时等死呀,便不假思索地冷哼一声,美眸中射出澄澈明亮的眼光,一直落在宫天抚心弦上。
  “你懂什么?你可曾尝试过悲哀的苦味?你可曾知道什么叫做命运多舛?我要是没有这段难忘的心事,哼!你的琴曲不过是耳边风而已!”
  她说得怪理直气壮的,宫天抚一想大概也是道理,细长的眉毛一皱,赶紧避开她的眼光。厉声道:“不管怎样,你擅自踏入三环谷,便须处死!”
  朱玲明知他武功甚高,尤其轻功特妙,眼珠一转,已有计较,也尖声叫道:“我的宝剑削铁如泥,你且换一样兵器来!”
  “笑话!”宫天抚扬扬手中尺八青玉箫,仰天傲笑数声,道:“凭你臭丫头丑八怪也配叫我换兵器?要是呢——”他拖长声音说,流露出轻佻味道:“要是你长得标致一点,也许我看在你那张脸庞上,用这支青玉箫和你过招!现在你连这资格都没有,我只好用一双肉掌成全你,为我那些被害的灵蛇神虎祭奠一番!”
  朱玲气得差点儿哭出来,她生气的缘故,并非因为对方瞧不起她,因为那宫天抚之骄狂自大,只须第一眼看见他,已完全从面上看得出来。但他嗤笑她长得不美,说她是丑八怪,这一点令她气愤得直要流眼泪。自从她长成之后,没有一个人不为了她的绝世容光而惊愕,即使是老得不能有什么野心的老头子,也无不翘大拇指赞声漂亮。
  那么这可恶的少年书生,究竟要求什么样子的女人,才算是漂亮美丽呢?她不否认对方俊美如玉树临风,可是她不喜欢他的样子,轻佻自大,与及缺乏了一种轩昂气概,那正是石轩中在英俊以外最动人的地方。
  她讨厌那宫天抚,讨厌得要死,她尖声骂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庸俗,愚蠢,骄狂自大,除非你以为这是美德,所以才拿来向人炫耀和骄傲!像你这样子的人,江湖上遍地都是,但都比你好些,因为人家不像你那么自大——”
  她狠狠地骂着,尽情发泄胸中愤怒,每骂一句,就走前一步。
  宫天抚这时大可以一掌打死她,可是他却愣然地逐步后退,玉脸上颜色迭连更变。
  事实上他的确常常自负容貌才华都举世不凡,因此形成一种轻视天下士的眼光,遂与世相遗。朱玲这一骂他,可把他弄惨了。
  其中还有一个非常微妙的原因,使得宫天抚没法子出手的,便是她那双澄澈如一泓秋水的眼光,是那么有力地系在他心弦上,使得他硬生生地吞咽下这口怒气,无法猝然动手。
  朱玲话声稍住,他怒叱一声“臭丫头”,蓦地飘身飞起,一掌当头劈下。掌风如山,压得朱玲云发低垂,衣服贴体。
  她宝剑一举,白虹电射,竟是一式“蛤蟆吞月”,剑光直取敌人中盘。这一招原是鬼母嫡传“玄阴十三式”中第三招,奥妙无比。
  宫天抚虽然武功精妙,但这时也自发觉对方这一剑,无论在招式上抑是功力上,都无懈可击,猛吸一口真气,身形蓦然复又飘起,退飞寻丈。
  朱玲身剑合一,疾追痛击,一身绝学已完全施展出来。剑光有如经天白虹,电射追去,声威骇人。要知朱玲当年在鬼母座下,只学得玄阴十三式中的十式,后来因为迭遇高明,才自家悟出第十一式“长虹吐焰”,能由剑上发出磁力专门吸住敌人兵器,乘隙伤敌。如今隐迹四年,又大有进步。这刻气苦之甚,施展出全身功力,真个剑出处石破天惊。饶那宫天抚自负举世无双,但一双空手仍无法消除敌人锐气,迫得一沉气,身形坠地,脚尖一沾地,腾身复退,转眼间已退到谷中,但一溜剑光,依然衔尾急追。
  宫天抚轻功高强,这时已把距离多拉开半丈,因此腾出地位时间。蓦然大叱一声,硬劈三掌。那掌力一下比一下重,居然把朱玲攻势稳住。
  只见他立刻施展出一路奇怪手法,掌指并用,脚下所踏方位之奇,不在鬼母所传的“游魂遁法”之下。特别是当他使出指上功夫,往往相隔一尺,便圈指轮流弹出,指风坚实异常,似乎能够闭穴。因此朱玲不得不封蔽或闪避。宫天抚跟着便用出擒拿手法,拿腕夺剑。这一来恰恰扯个平手,此进彼退,打得十分激烈。
  远远望去,但见白虹如雪花飘舞,中间困住一个俊朗照人的少年书生,纵横旋复地攻拒不休。两个人出手之狠辣准毒,与及那种迅快法,简直无法形容。
  一百招之后,朱玲已发现对方的一双铁掌,本有硬攫强拿利刃的功夫,但凑巧碰上她手中的剑不是凡物,故此凭着身形巧快以弥补这缺憾。不过捉襟见肘,刚好碰上朱玲擅长游魂遁法,身形特快,结果时间一长,便分出强弱高下。
  两人一路打一路移动,宫天抚有力难施,连连长啸,朱玲处此情形之下,反而回复平静,手中太白剑丝毫不松,口中却讥嘲道:“喂,你怪叫干吗?难道命那些兽类来帮忙么?对了,这叫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它们应该来帮帮忙才对呀!”
  她的话不啻暗中骂他是个畜生,宫天抚聪明绝顶,焉有不明白之理,气得憋住气,闷声不响。朱玲又嘲道:“喂,小心,那边有块石头,别绊倒了便赖账,不肯认输——”
  原来两人一番剧战,已移到那边有水田的山谷谷口。她又激他道:“这块水田做你葬骨之所,倒也蛮好的,日后那人猿和老虎也不必犁田,光蹲在田塍边哀悼你就成啦,嘻,真有趣——”
  宫天抚被她越激越气,但越气就越失利,迭遇险招,额上已沁出惊险之余的冷汗。
  朱玲又嘲道:“你的本领本来可以吓吓人,偏偏又要逞强冒大气,用一双空手,我劝你若要苟存性命,最好拔出兵器来,如果缓不出手,不妨哀求我一下——”
  宫天抚大叫一声“气煞我也”,掌指并用,忽然拼命反攻,居然把朱玲迫退数步。要知朱玲这一身武功,因底子极佳,早已算得上是武林名手,其后屡遇后起高手,更有进步。自从四年遁迹,功力又增。以她这时的功力环视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寥寥三数人,敢用空手和她过招。
  这少年书生名不见经传,年纪又轻,居然能支持一百个回合之后,方走下风,如今更超过两百个回合,尚未真败,他的一身功夫,若是传出江湖,保管哄传一时,甚且令人难以置信。
  如今败军逞勇,仍能将朱玲迫退数步,朱玲虽在口中不住奚落嘲讽,其实惊心动魄,丝毫不敢大意。今日之战,若不剪除此人,那就等于自己必死!但若要杀他,看来还得苦战一番,假如不再三僵住他别拔出兵器,那就等于死定。
  她挖空心思来激怒对方,这方法神验无比。宫天抚沿着围绕水田的小溪堤岸直退,朱玲招招进逼,三番四次他都有机会抽手拔出兵器,但他结果没有这么办!
  原来他的掌力在威猛之中,又有阴柔之力,有时刚硬无比,一似九指神魔褚莫邪或西凉派宗主移山手铁夏辰那种阳刚无比的掌力,但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阴柔之处,却似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的“太阴掌力”。是以兼具两种掌力之长而无其短,厉害可想而知。否则以朱玲的太白剑,白虹过处,早就尸首倒地了!
  宫天抚还有一样奇处,便是招数繁多复杂,完全不是整套的手法,其中包括了天下各家派有名招数,而他使出来时,俱得神髓,教人一望而知不是剽窃得来的绝艺。可是各家派的独得之秘,又怎会完全尽心传给这个古怪残忍的书生?
  朱玲越打越发心惊,蓦地剑光四射,使出一招玄阴教主鬼母所传腿法,暗藏在剑光中踢出来。
  这一腿朱玲足足练了两年,当日在碧鸡山上,鬼母曾经当着座下四弟子一凤三鬼面前,独将此招传与大师兄厉魄西门渐。原因是这一腿威力固然大,但内家功力不到某一地步而能借兵器掩护的话,这一腿根本毫无用处。同时还得苦练两年,才能应用。当时四人中除了西门渐之外,白凤朱玲和二师兄白无常姜斤、三师兄黑无常姜黄三人暗中都不服气,偷偷苦练了三四个月,果然练来练去,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只好罢休。鬼母又曾说过,这一腿原是从公孙先生的“公孙腿法”中撷取变化滤来。普天之下,除了技艺特强之士能够躲避之外,只有公孙先生能破。
  她在遁迹的四年中,功力已增不少,故此花了两年时间,居然把这一腿练成,如今踢将出来,踢到敌人下盘要穴。
  只见宫天抚毫不在意地全神应付她四射的剑光,身形略一摇摆,便将这一腿破解,跟着腾飞一腿,反袭她足踝上的“昆仑穴”。
  朱玲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旋身连发数剑,才弥补住这空当。心中直在叫“怪事”,难道此人曾习“公孙腿法”?否则如何能破她这一腿?
  两下又移了两丈,水声潺潺,不绝于耳,原来侧面不远,一块两丈高的岩石上,挂下一条白龙也似的水瀑,激起亿万泡沫,水花蒙蒙。
  朱玲暗运功力,先是稍懈数剑,然后蓦地一式长虹吐焰,剑光如匹练卷去,剑上更发出丝丝异声。这一剑是她毕生功力所在,宫天抚挡不住,厉啸一声,身形疾飘开去,可是裂帛一声,长衫前面已被割开一道直直的裂口,露出里面的贴身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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