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潮打空城寂寞回
2025-05-20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白玉和蓝衫大叔望见卧龙山庄的时候,天已近午。阳光透过头顶密集的树叶间的缝隙,如一枝枝金箭射在树林中。山庄前的河面闪射着万点金光。雄伟高大的箭楼背衬着青青蓝天和悠悠白云,显得庄严而且神秘。箭楼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吊桥也收起在箭楼下。院墙里高高低低的屋顶上长有一丛丛瓦楞草。整个山庄里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没有人声,显出一派平和的静谧。
  “有杀气起了。”蓝衫大叔轻轻地说。
  白玉努力睁大双眼,可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杀气”。“在哪里?”她问。
  “看,来了!”大叔手一指。
  果然有两个黑点从箭楼旁的院墙中间的小孔里射出来,挟着“呜呜”的风声由远而近,蓝衫大叔一伸手,指缝里已多了两支短箭,箭头墨黑,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又是毒箭。
  “真该死!连问都不问就放毒箭,这山庄也霸道得没有边了。”蓝衫大叔脸上显出愤激的神情。
  “我们晚上再来吧!”白玉说,因为她看见何冰儿是骑马奔向宜春镇去的,估计她还不知宫虎的确切下落,尚须到宜春镇上的“英雄会馆”去打听,而会馆中人多半不会告诉她实情,故而营救宫虎的计划宁可从容些,月黑风高毕竟要好些。
  蓝衫大叔说:“纵是龙潭虎穴,其奈我何,你只管跟在我身后,随我进庄。”
  他夹箭的手一挥,两箭发出尖锐的啸声飞去,便听到有人惨呼一声。箭楼上露出一排人头,个个张弓搭箭。
  蓝衫大叔长袖一甩,大踏步地走向前去,脸上带着微笑,竟没把那一支支对准他的利箭放在眼里。白玉心里有些怕,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弓弦声一响,乱箭密如飞蝗呼啸着扑来,蓝衫大叔双袖齐拂,竟似在面前筑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射来的毒箭一支支坠落于地。
  箭楼上的射手们惊呆了,他们有生以来,几曾看到有武功这样高深的人,一时竟忘了张弓搭箭。
  蓝衫大叔已偕白玉到了河边。
  箭楼上的射手由一个小头目率领,小头目姓张行四,人送一个外号“铁臂神弓”,别的武艺不怎样,论射箭庄中算他是第一把好手。他见外面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带个小姑娘竟在箭雨中轻轻松松地来到河边,而他率领的十五名弓箭手竟都呆如木鸡,气得肺都要炸了,把小令旗一丢,说:“取我的‘神弓’来!”
  立刻有个手下去扛了他的“神弓”来了。
  张四这张弓既名为“神弓”,是有其特异处。弓体比寻常强弓大一倍,弓身是钢做的,弓弦亦不用牛筋马筋,用一根粗钢丝。这张弓,除了他谁也拉不开。张四不光力大,又会射连珠箭,能一连射七支。他因下面只有两人,只取了两支特制的长箭,一边将箭搭上弦,一边傲然说:“难道他还厉害得过二虎!”张四的这句口头禅是有来历的,他曾一箭射穿两只并行的老虎的虎腹。那是他的成名作,因此常常挂在口头。
  看下面两人仍站着不动,张四倒怜惜他们起来,大声说:“你们自己来送死,做鬼别怨我。”怜惜归怜惜,他左手如抱孩,右手如托兔,拉弓似满月,觑个正准,叫声:“着!”箭去似流星。众射手齐赞一声:“好!”
  只见那中年汉子出手如掸蝇,随意一挥,就将两支箭绰在手中,撅为四段,又随手一甩。两道黑光“嗖——”飞上来,张四待要躲避已来不及,眼一闭等死。“铮”一声响。他还以为自己的喉咙射穿了,睁眼看,自己安然无恙,但手中的弓弦已断,两支去了箭镞的箭杆就在脚下。又听“轰隆隆”响,探身下看,那吊桥正徐徐放下。
  原来蓝衫大叔因张四发箭前先出言相告,还算不得暗箭伤人,故未取他性命,只用箭杆击断他的弓弦,而撅下了两枚箭头则分射系住吊桥的麻蝇,放下了吊桥。
  蓝衫大叔和白玉从容过桥,进入门洞。
  守门的庄丁已知有两人要进庄,一面派人飞快去报告萧大先生,一面又手忙脚乱地给紧闭的两扇大门再加一道门栓杠。
  这两扇大门是用三寸厚的檀木板做的,门臼用生铁铸成,加上两道碗口粗的大铁杠做门闩,百十个壮汉也撞不动。
  蓝衫大叔走到门边,伸掌一推,大门格格作响,却纹风不动。他冷笑一声,运劲于右手食指,在门上一划,木屑簌簌下落,木门上划出一道寸余深沟。他左一划,右一划,上一划,下一划,出掌一拍,“嘭”一声响,一块方方的大门板直飞进去。大门上开了个一人高的小门洞。
  白玉喜得眉开眼笑,说:“大叔你去做木匠,斧刨锛凿都用不着的!”
  两人跨进“门洞”。守门的庄丁早吓得簌簌抖,牙齿捉对儿打架,哪里敢上去拦截?眼睁睁看来人往里闯。有一个胆子较大的刘大胆,急忙敲响了报警的大铁钟。
  “当当当当……”急促的钟声中,山庄里四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不知有多少人在跑,又有铁器的撞击响,不知有多少刀剑出鞘。
  白玉微生怯意,看看蓝衫大叔,蓝衫大叔却似什么也没听见,像一个偶入野寺的游客似的,背负双手,打量着“集英堂”的飞檐画栋和左近高耸入云的古松翠柏,意态闲豫地说:“好大一座庄子!”
  “集英堂”的门豁然洞开,涌出三五十高高矮矮的武人,居中领头的就是胖乎乎的萧大先生。
  “集英堂”两旁的屋后、树后,也有许多刀剑戟叉在闪光。
  萧大先生一拱手,满面笑容地说:“敢问朋友高姓大名?在何处安寨歇马?大驾光临,激庄上下莫不竭诚欢迎。白姑娘别来无恙,白姑娘上回走后,我们洪馆主和吴庄主思念得紧!”
  白玉笑着说:“萧大先生忒客气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萧大先生是卧龙山庄所设的‘狗熊会馆’副馆主,人称‘铁算盘’,算进不算出,惯会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我这位朋友姓……”白玉与他同行数日,还不知他的姓名,只叫他“大叔”,她灵机一动,接下去说:“姓大名叔,一向在花果山水帘洞安寨歇马,因见人世间坏人太多,故到处逛逛,随手收拾几个坏种,江湖好汉都叫他‘铲恶除奸无敌手’。二位多亲近亲近。”
  白玉这套鬼话连三岁小孩也骗不了,萧大先生却哈哈一笑,说:“久仰,久仰。‘铲恶除奸无敌手’大叔威名远播,今日得见风采,真为萧某人生一大快事。敞庄何幸,得接大叔鹤驾。请,请屋里上坐,容敞庄上下重行大礼!”
  白玉才十七八岁,叫五十来岁的蓝衫人为“大叔”很自然。萧大先生五十多了,也一口一个“大叔”,旁人听着也肉麻,他自己倒若无其事,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蓝衫人轻轻一摇手,笑说:“萧大先生不必客气,我今日造访贵庄不为讨茶,只讨一个人。”
  萧大先生诧异地问:“大叔言重!敝庄上下皆安分守己之良民,并不敢藏匿逃奴叛徒。大叔这话从何谈起?”
  白玉锐声说:“萧大先生1你快把我兄长好好送出来便罢,如再推三阻四,就叫你们这卧龙山庄变成‘死狗山庄’!”
  白玉的话可算无礼之极,萧大先生身后的群豪皆目露凶光,恨不能一口吞了她。但萧大先生依然笑容可掬,说:“白姑娘误会了。吴兄现已就任敝庄庄主一职,位在萧某之上。敝庄上下见了吴庄主,无不礼敬有加。吴庄主要到哪里去,谁敢阻拦?敝庄规矩甚严,一庄之中,庄主即为至尊,操生杀予夺大权。蒲某不才,尚请白姑娘在庄主面前美言几句。白姑娘但有吩咐,萧某无不从命!”说罢,深深一揖。
  白玉怎能相信他的话。当时她与宫虎中了机关落下陷阱,她虽被放了出来,但在外头等了许久,不见宫虎出庄,如宫虎不是受了拘押,哪肯滞留山庄?她柳眉一竖,说:“废话不必多说!你只叫他出来见我一面!”
  萧大先生双手一摊,说:“真是不巧,庄主和馆主刚刚外出,总要十天半月方能回来——也不打紧,白姑娘就在敝庄住下罢,待庄主回来,不就见上面了吗?”
  “我不信!我兄长是个正大光明的好人,怎肯做你们这黑庄子的庄主?他一定被你们关在陷阱里!”
  萧大先生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吴庄主与洪馆主手拉手肩并肩出去,在场众兄弟都可作证。我萧某人若打诳语,叫我乱刀砍死!也罢,好在白姑娘不是外人。就请白姑娘与这位大叔将敝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搜上一搜!”
  白玉正要说这话,听萧大先生主动提出个“搜”字,倒犹豫了一下。山庄地下暗道纵横交叉,密布机关,别中了他的诡计。她心思快,当即说:“好,那就请你带路!”
  萧大先生答应得极爽脆:“这个自然!二位请!”他手一摆,众豪就闪开一条路。
  白玉和蓝衫人走进“集英堂”。蓝衫人眼一转,见众豪中有两个熟面孔,不由一怔。这两人原本一直低着头,见蓝衫人站住了,只得抬起脸来,满面惭色,连脖根都红了。萧大先生见蓝衫人注意这一男一女,说:“这两位是‘龙凤侠侣’,这位‘云中黑龙’白松白大侠,这位是‘九天白凤’乌幽兰乌女侠,都是江湖上……”
  蓝衫人打断了他的话,冷哼一声说:“我认识!还有那位‘花面红狐’,我们也有过一面之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白松嘴唇蠕动着,叫了一声:“北门大侠,我……”
  蓝衫人皱了皱眉头,沉声说:“有你们这样的‘大侠’在,我北门天宇何敢称‘侠’?何能称‘侠’?何屑于称‘侠’?”
  白玉这才知道:大叔原来就是“天下第一剑客”北门天宇。
  “龙凤侠侣”怎听不出北门天宇的意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崔小莺一见北门天宇,就慌得心头乱跳,一直矮身缩在孔羽生背后,不想仍被北门天宇发现,当两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时,她只觉是两柄长剑搠了过来,“哇!”尖叫一声,扭头就逃。她慌不择路,头撞在亭柱上,惨叫一声,陡然气绝,竟是撞碎了颅骨。
  萧大先生当然知道蓝衫人不会是一般的人物,也猜他是北门天宇一流的高手,但一经证实,不禁心头狂跳,脸色发白,不声不响开了陷阱的盖板,放下软梯,说:“北门大侠请,白女侠请。”他语声已颤抖,为证明自己无私,当先下了陷阱。
  白玉、北门天宇依次而下。
  众豪慑于北门天宇的名头,虽见崔小莺吓得撞死于柱前,一时谁也不敢动。等这三人下去之后,孔羽生第一个醒悟过来,他见多年的姘头惨死,心如刀割,扑过去干嚎了几声,立即在中堂画旁摸到了关闭陷阱的开关,将盖板关上了。
  这一来,厅中众豪立即分为几拨。有的认为白姑娘既是庄主之妹,副馆主萧大先生又在北门天宇手里,盖板万万关不得,况且北门天宇既享“大下第一剑客”之大名,机关暗道未必困得住他,他一脱身,大家遭殃。有的说北门天宇虽有高深的功夫,但未必敌得住三十多人联手,就是他出来,大伙儿一拥而上,还不把他砍成肉浆;至于萧大先生老谋深算,庄里除馆主外,他最熟悉暗道机关,必有脱身之计。孔羽生等少数几人心思更深,他们昔日在江湖上或为一门之长,或为一派之尊,岂甘久居“铁算盘”萧大先生之下,现有天赐良机,正好将他一并除去。况且,只要能除掉北门天宇,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馆主以及“至高无上的主人”不但不会怪罪,定会大大嘉奖。还有的人毫无主意,大眼瞪小眼。
  白松和乌幽兰因听了北门天宇几句话,惭愧莫名。他俩昔日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也做过几件铲暴扶弱的义举,很风光过一阵,只因爱子被山庄劫去作为人质,不得不效命于卧龙山庄,为保爱子性命,也做了几件谋财害命的事。北门天宇的话使他们良心发现,夫妻双双走出大厅,只想去寻个僻静的地方自作了断。但剑拔出一半,又想起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的爱子,只觉万箭穿心,手也软了,身子也软了,倚在树上泪眼看泪眼,唏嘘对唏嘘,不知如何自处。
  “集英堂”内已打了起来。一伙人要抢过去开盖板,孔羽生等执意不肯。数言不合,就起内讧。刀光剑影,打得甚是热闹。
  北门天宇等一下到石室,头顶的盖板就关上了,石室里顿时漆黑一片。白玉惊叫一声。萧大先生也慌了:“北门大侠,萧某绝无歹意,这定是上面的人作怪,待我叫他们开开!”
  北门天宇笑着说:“萧大先生不必叫唤,他们愿开就开,不愿开叫也无用。我们有萧大先生这样的好朋友,还怕迷路不成?我也是久仰萧大先生‘铁算盘’玩得精熟。我们亲近亲近。”他伸手握住萧大先生的手再不放开。萧大先生只觉北门天宇的手坚硬如铁,他一运劲想挣脱,那手又变得绵软,而自己体内的真气一泄千里般地被那手吸去。他心下大骇,知道自己与北门天宇差得太远,哪里还敢弄鬼,一松劲,那强大的吸力也无影无踪了。
  萧大先生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说:“二位放心,萧某也要命,萧某一定带你们出去,查出上头捣鬼的人来碎尸万断!”
  萧大先生这番话倒说得义正辞严。上头的人丝毫不管他被北门天宇挟为人质,可见是有心要连他一网打尽,他怎不恨得牙痒痒。他熟悉暗道机关,一块盖板哪困得住他?他是怕北门天宇起疑心杀了他,那才死得冤呢!
  巷道里点着一盏盏的灯,萧大先生领头,东转西拐,哪有宫虎的影子?白玉焦躁起来,说:“一定是你们把我兄长弄死了!”
  萧大先生赔笑说:“白女侠说这话,我死无葬身之地了。吴兄实在是做了庄主,你过半个月再来,一定能见到他的。”
  北门天宇不吭声,他一路走一路用手指弹弹巷道两壁,突然收步,说:“谁在哭?”
  萧大先生脸色变一变,笑说:“北门大侠说笑话,哪有谁在哭呢?”
  白玉也把耳朵贴到冰凉的石壁上听了一回儿,疑惑地望着北门大侠。
  北门天宇沉着脸,说:“萧大先生!这石壁后面是什么?”
  他的语声虽不高,萧大先生却如有千百根尖刺在刺耳鼓,胸口也有重物压住,几欲透不过气来,苦笑说:“是,是有一个房间,想是那个馆主的侍女在……”
  “打开!”
  北门天宇的两眼射出凌厉的光。
  萧大先生一哆嗦,撩起衣襟,解下腰间一串奇形怪状的钥匙,拣出一枚插进石壁上一个小孔,旋转了一下。
  “格格格”的响声在幽深的地下巷道中听来分外瘆人。
  白玉注视誊石壁上渐渐变宽的缝隙,紧张得气都不敢透。
  果然有一个嘤嘤的哭声透了出来。
  壁上出现一个门洞,里面黑乎乎的,发出一股霉气。一阵簌簌的声音。
  北门天宇取下一只壁上的油灯,把萧大先生推进去,自己也跟进。
  白玉没看到宫虎,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脏男孩缩在角落的草堆里,正睁着一双大眼,惊恐地望着来人。
  他的头发里洒满草屑,衣服破烂得遮不住瘦小的身体,泪水在肮脏的脸上流出两道污渍。一双小手鲜血淋漓。看上去只有七八岁。
  北门天宇蹲下来,摸摸小孩的头发:“你为什么哭?”
  小孩害怕地看看萧大先生,说:“老鼠咬我的手。”
  北门天宇心里一阵难过,把孩子抱了起来:“你是谁的孩子?你的爹妈是谁?谁把你关在这屋里的?”
  小孩回答:“我的爹爹叫白松,妈妈叫乌幽兰,我叫白兰生。是,是……”他看看萧大先生,竟不敢说下去。
  萧大先生自知难以辞咎,猝然发难!
  当北门天宇松开他的手去抱孩子时,他已在暗中运劲。乘着北门天宇和白玉的注意力全在小孩身上,他悄悄退到门边,抽出掖在袍中的铁算盘,大吼一声,一把十九档的铁算盘“哗”一声拆开,一百多粒铁算珠冰雹似地袭向屋中三人,同时迅疾地按了门外一个关门的暗钮,身子倒纵出去。
  这时,北门天宇一手持灯,一手抱孩子,又背对着门洞,无论如何也腾不出手来。
  萧大先生真不愧为“铁算盘”。偷袭的时机、手段,自己的脱身都计算得十分精确,无瑕可寻。他这一招“算尽天下”,挟数十年之功力,算珠、算盘架皆为铁制,拚尽全力的一掷,力道何等强劲。即或北门天宇丢灯招架,那石门也必在此时关闭。石门一关,北门天宇纵然武功盖世,也休想脱身。那时他要他们速死,只须扳动某个开关,石室顶上就毒箭齐发,如愿他们缓死,只须关上半月二旬,就可让他们饥渴而死。
  萧大先生的计划周详至极。“天下第一剑客”竟丧命于“铁算盘”之手,他不禁笑出声来。
  萧大先生仅仅笑了半声。
  萧大先生的铁算珠射出时,北门天宇也一个倒纵,用背脊硬挡住一百多粒铁算珠和铁算盘架,并且带着这些东西撞着了萧大先生,把萧大先生肥胖的身体撞扁在石墙上。
  萧大先生变成挂在石壁上的一幅画。
  石门关上了。白玉还在里面。北门天宇丢掉已经熄灭的油灯。摸出萧大先生的钥匙。这时萧大先生才萎倒在地,成为一堆烂肉与碎骨。
  北门天宇开启了石门,放白玉出来。
  白玉朝那堆碎肉烂骨啐了一口,接过孩子,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北门天宇方才用背脊硬挡了萧大先生的拚死一击,真气大损,运气三转,才能说出话来:“我们寻路出去。”他摇了摇手中的一串钥匙。
  于是,白玉在左,北门天宇在右,沿着巷道一寸一寸搜索暗锁孔,终于在一条支巷里找到了出口的锁孔。将十七八枚钥匙一枚枚试过来,头顶格格开了一个天窗。
  白玉欢叫一声。北门天宇弓身一蹿就上去了,看过四下无人,便让白玉先把孩子掷上来,然后白玉也跟着蹿了上来。
  这个出口是在一个小树林中。那孩子数月来第一次见到阳光,忙闭上了双眼,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北门天宇搂紧了他,对白玉说:“我们得先把孩子送回到他爹妈身边——看来,你那位朋友是不在庄子里。”
  白玉低着头不吭声。
  三人刚走没几步,北门天宇拍拍孩子的脸:“兰生你看,你爹妈就在那边。”
  白松和乌幽兰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棵大树下。
  孩子叫了起来:“爹爹——妈妈——”
  白松、乌幽兰循声抬头看,竟不敢相信是真的,看了好一会,才跑过来,一家人抱头大哭。
  北门天宇和白玉叹息不已。
  “龙凤侠侣”和那孩子哭了一会儿,“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北门天宇和白玉面前,砰砰叩头。
  北门天宇急忙扶他们起来。
  乌幽兰对白玉说:“白姑娘,我那夜伤了你,后悔莫及,我也不敢请白姑娘原谅——你那位朋友确实做了庄主,和那洪馆主一同走的,这是我们夫妻俩亲见的。白姑娘是小犬的救命恩人,我们决不敢骗你。”
  白玉的脸刹那间变得雪白,她咬着嘴唇,唔了一声。
  “龙凤侠侣”对看一眼,白松将儿子拉到前面,颤声说:“北门大侠,愚夫妇有个不情之请。”
  北门天宇说:“请讲。”
  白松说:“愚夫妇因犬子为贼人所挟,不得已失身陷贼,懊悔莫及。愚夫妇只生一子,原名兰生,今改名‘不肖’,是望他长大后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肖他父母之愚之自污……”
  “白兄自责过甚矣!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矣!”北门天宇摸摸孩子的头。
  白松继续说:“愚夫妇武功低微,且节行有亏,实不配为人父母,想请北门大侠教导小犬,万望勿辞!”“
  北门天宇感到有些为难,白、乌二人又拉儿子跪下叩头。想这“龙凤侠侣”是鼎鼎大名的侠客,为儿子两次屈膝,北门天宇不得不应:“二位快起来,我答应就是了、过几年我来接他。”
  白、乌夫妇又对看一眼,脸上显出欣慰的微笑,拉着儿子的手说,“不肖,爹妈给你找了个好师父,也总算不负你了。你跟师父去吧……”
  只听两声闷哼,北门天宇脸色大变,抢上去拉住白松和乌幽兰。但自乌夫妇已阖上了眼睛。
  这对夫妇为了儿子由侠而盗,痛苦莫名。今日儿子得脱大厄又遇名师,心愿已了。他们是心高气傲的人,自觉无颜立于天地间,只有一死以洗耻辱,便自绝经脉而死。
  。白不肖顿时放声大哭。白玉也哝哝呜呜哭起来。北门天宇掉了几滴泪,怕哭声引来众豪,急将二白劝住了。他见树林外有一茅庐,里面堆满柴草,便将“龙凤双侠”的尸体移进屋里,解下他们的龙形剑和凤尾刀。关了门,叫白不肖跪下叩三个头,然后点了火折,从窗口掷进去。
  那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
  许多庄丁看见火光,纷纷跑来想救火,但见北门天宇威风凛凛地抱一个孩子站着,谁也不敢靠近。
  北门待火舌窜上屋顶,方才和白玉走开。
  “集英堂”中已躺下六七具尸体,孔羽生也受了点轻伤,听庄丁来报柴房火起,也就罢斗赶了出来。看见北门天宇抱着个孩子和白玉大步走来,刚才还想杀死“天下第一剑客”的人一触到他那阴沉沉的目光,顿时雄心全消,个个鸦雀无声,连个屁都不敢放。
  一直到北门天宇出了破大门,才有一个“英雄”心有余悸地说:“萧大先生怕是送命了。那白姑娘是庄主的朋友,我们怎好难为他们?”另一个立即慷慨激昂地说:“若不是看庄主的面子,北门天宇直着进来,还想直着出去?”他扬手一刀削断身旁一株小树。
  孔羽生捂着左臂的伤口大骂:“滚你妈的蛋,人家走了才吹牛,有种的追上去一刀把北门天宇杀了!我若不是挂了彩,哼!”
  他这声“哼”,倒有点儿心雄万夫的气概。
  大路上,北门天宇抱着“龙凤侠侣”的遗孤白不肖大踏步地走着。
  白玉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一步懒似一步。
  长到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么灰心过。绿的树,青的草,五彩缤纷的野花,在她眼中全是灰的,灰得叫人意兴阑珊。
  宫虎当上了庄主,跟那洪馆主洪小姐“携手并肩”——她不愿相信,又不能不相信。
  权力、美色、富贵荣华……这些东西最能改变一个少年人的性情。
  尤其是宫虎,他以前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可以享福了,他怎会拒绝呢?
  她早就该想到的呀!
  可她竟那么傻,还想着怎么去救他出来。幸好这次没碰到他。如果他今日在庄子里,她和北门天宇冒着生命危险闯进去,岂不会使他——大庄主感到十二分的可笑呢!
  北门天宇搂着孩子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等她。
  “你怎么办?”北门天宇问,问她日后的打算。他纵然是令群雄慑伏的“天下第一剑客”,在这种事上一点儿也帮不了她。
  她摇摇头,她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要不要我找到他,狠狠揍他一顿?”北门天宇很认真地问。
  她苦涩地一笑,摇了摇头,说:“大叔,我们该分手了。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还有你这位小弟弟,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但是你还有一位好师父……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她的眼中注满了清澈的泪水,她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小丫头,你不要太难过了。像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应该高高兴兴才对。你以后有什么事,可到江南白鹤山来找我,我有了这个小徒弟,就不大能东游西逛的了。我们要赶路,先走一步。”
  北门天宇牵着孩子的手走远了。
  现在到哪里去呢?白玉问自己。她心中是一片茫然。灵山是不能回去了,她已触犯了师父的“家法”,师父不会轻易饶了她。天下之大,她竟不知该到哪里去。想想自己无父无母,现在又等于没有了师父,没有了朋友。心里难受也没处诉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打湿了胸襟。
  白玉就这样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暗自饮泣,竟不知太阳已快落下去,暮色渐渐降临。
  “姑娘!天已快黑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一个声音唤醒了白玉。抬头看去,是一个手持竹枚,臂挎破篮,破衣褴褛的白发老婆婆。那打扮,是走乡穿镇沿街乞讨的叫化婆。一头颤颤巍巍的银丝倒梳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与她那七老八十的年龄甚不相称。不过白玉现在没心思管别人的事,便说:“我在看蚂蚁打架呢!”
  那老乞婆笑了起来,说:“蚂蚁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家吧,荒山野地的,叫狼叼去可了不得!”拄着竹杖谩慢地走了。
  白玉又坐了一会儿,待太阳下山后她才警觉起来,她倒不是怕狼,这里离卧龙山庄不很远,万一碰到山庄的人,或有麻烦。
  宜春镇那边亮起了点点灯光。她想,还是先到宜春镇去吃点东西,住一夜再作打算。
  到了镇上,吃了饭,就去客栈。客栈的伙计还认得白玉,又要引她去“英雄会馆”,白玉气不打一处来,圆瞪杏眼,说:“姑奶奶今日住定你这客栈了!那‘狗熊会馆’若有什么啰嗦,你只管找我说话。你怕‘狗熊会馆’,就不怕你姑奶奶?”她一掌将桌子劈下巴掌大的一只角。
  伙计是怕凶的,见个美貌少女突变作罗刹女,忙赔笑说:“姑奶奶别生气,小的照办就是了。姑奶奶又不带什么刀剑兵器,‘英雄会馆’也不能怪罪小的。”他也只能这样自我警解,其实他何尚不知这姑娘身负武功,腰间的软鞭是件厉害的兵器?
  白玉躺在客房里的床上,辗转反侧,老想着宫虎的事,想起怎么与他萍水相逢,他怎么出手帮自己赶跑张彪,她怎么在山上“劫道”,他怎么弄不清她和何冰儿……一直想到今日萧大先生、乌幽兰等所说的话。她想:若不是“英雄会馆”,她和宫虎就不会到卧龙山庄去,也不会双双落入圈套中,更不会有以后的种种事情。追本溯源,祸首罪魁不是别个,就是“英雄会馆”!
  她越想越恨,恨不得立时就去踏平那“英雄会馆”!
  她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当下起床,换了深色衣裤,结束停当,坐在床上调匀呼吸,等到二更敲过,夜阑人静,就开了北窗越房蹿脊,掠过七八重院落,跳下地来,直奔“英雄会馆”。
  “英雄会馆”大门紧闭,灯笼高悬。白玉取出一块蒙帕蒙了脸,看四下无人,一提气,嗖地蹿上院墙,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去,前院黑沉沉的,后院漏出些许灯光。她飘然落地,突听黑地里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循声潜行过去,在庭院中的桂花树下,看到一个被点了穴道的更夫。她想,看来“英雄会馆”的对头还不只我一个呢。也就不管这更夫,又蹿上厢房的屋脊,在瓦背上蛇行鼠伏了一会,来到后面的院子。
  居院里一左一右,有两株大樟树,树影婆婆。东厢房最里面的一间屋里,窗纸上透出一片灯光。
  白玉轻轻掠过去,足尖勾着屋檐,倒挂下来,见窗纸上正有个小窟窿,往里一看,那“紫电剑”王勃正与个书生打扮的绿袍中年人在对酌,旁边条几上摆着一排大酒瓮。
  看来这绿袍人酒量甚大,他也不用酒碗酒杯,扳转瓮口咕咚咕咚喝一气。
  王勃说:“照我看,林兄这‘幽篁公子’的名号该换一换了,换作‘酒中仙’才对,小弟还从未见过林兄这么大酒量的人。”
  “林兄”矜持地一笑,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瞒王兄,吾最爱的便是这壶里乾坤,杯中日月。”
  王勃笑说:“雅人雅量,小弟是望尘莫及。不过,林兄,一会还要办大事,事成之后再开怀畅饮吧?那丫头是燕南飞的仇人,燕兄不在,我们可不能叫她跑了。”
  “林兄”傲然说:“王兄多虑了。那丫头不仅是燕南飞的仇人,亦是吾林竹风的对头!不过,吾是先小人后君子。吾替你们拿住那丫头,人交给你们。吾只要她身上的东西。”他又喝了三大口酒,白脸泛出青光。
  王勃淫邪地问:“林兄要她的身子?那丫头倒是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林竹风把眼一瞪:“吾岂是江湖上的下三滥?那丫头偷了吾家祖传的几样东西,吾向她索还!”
  王勃赔笑说:“悉听尊便!悉听尊便!林兄,我们动手吧?”
  林竹风说:“急什么?让吾把这瓮酒喝光再动手亦不迟。王兄,吾并非贪杯。上回在一乡村酒肆让那丫头跑了,因吾的‘金樽功’尚未练成,而今日,哼哼!”
  他双手捧起酒瓮一气猛灌。
  林竹风一直惦记着要把龙振海失落的“冰绡衫”和雷琴心的“焦尾琴”弄到手,便与“寒溪野人”江月白分道扬镖,到处打听骑自马的黄衫少女的下落,来到了“英雄会馆”,与王勃臭味相投。
  白玉不知他们密议要害的是谁,心想“英雄会馆”的对头就是自己的朋友,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正想着,忽见地下青石板上印着一个淡淡的人影。她回首看去:吓了一跳,大樟树的树冠上站着一个人,一晃就不见了。树冠的枝叶何等细小,此人能鹤立其上,其轻功非同小可。
  白玉正在思忖这人是敌还是友,“啪!”一声响,窗里射出枚白棋子,贴着她的鬓发擦过去,她急忙提气一纵,伏在屋脊后一动不动。
  房门吱呀开了,王勃提着剑,林竹风握着大折扇出来。廊下一只猫“喵呜”一叫。林竹风低声骂:“这畜生!”一道白光,从他手中射出,击中猫头,那猫打了个滚就不动了。
  王勃看看林竹风,小声问:“此刻动手?”
  林竹风点了点头,返身回屋,拿了个方盒予出来。王勃问:“是熏香盒子?”
  林竹风生气地说:“王兄,汝总将吾想邪了!这是吾的棋盒。”
  王勃拱手:“得罪得罪!”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向前院走去。白玉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林、王二人来到前院西厢房廊下。王勃擎剑立在一扇房门后。林竹风摸出一根细细的短竹管,一头含在嘴里,一头从窗棂眼里伸进去。
  林竹风的“金樽功”是以内功将喝下去的酒浓缩成雾,用细竹管送进房内,令房内人酒醉昏迷。其功效与江湖上的窃贼采花盗所用的“五更返魂迷香”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他是以雅人自居,不屑用迷香,才练出这套自欺欺人的功夫。
  白玉一见林竹风把一根细竹管捅进窗内,便猜是迷香一类东西,顺手揭了一片瓦运劲掷去。
  林竹风听脑后有飞器破空之声,身形一晃避开,瓦片啪地将窗槚击碎。
  躲在门旁的王勃在白玉身形欠起时便已看到,他双足一蹬,长剑在前,一招“紫电清霜”连剑带人向房上的白玉电似地疾飞而来。
  王勃的快剑,白玉是见识过的。自知不是对手,她若倒飞,必仍在那剑光的控制之下,于是身形一矮,反而掠下地去。
  但那王勃身手非凡,一见白玉下掠,他长剑一垂,居高凌下,鹰隼搏兔似地扑下来。
  白玉眼见那森森的剑光罩过来,退无可退,只得抽鞭抵挡。但见一条黑影从旁边的亭柱后掠出。“叮叮当当”繁音密锣似地一阵脆响过后,王勃的剑与那黑影的剑连交了七八韶,两人才飘落地上。
  那边,林竹风已用一柄大折扇和另一使剑的女子斗上了。
  王勃见这突然杀出的人身形瘦小,又用黑布包头蒙脸,手中握一口寒芒四射的长剑,厉声问:“尊驾是谁?夤夜闯入我‘英雄会馆’,意欲如何?”
  那人格格一笑,原来是个女子,她说:“你这‘英雄会馆’里尽是一帮狗熊!我是来杀狗熊的。”
  王勃笑说:“谅你有多大能为,竟敢口出狂言,你难道没听说过‘紫电剑’的名头?”
  那女子说:“没听说过。”
  “那好!我让你见识见识!”王勃以快剑驰誉江湖,一句话没说完,已一连向女子刺了七剑,剑剑不离胸腹头脸。
  那女子也不举剑抵挡,纤细的身形如花枝乱颤,却叫王勃全刺了个空。
  白玉知道,这女子的本事远在王勃之上,用不着自己帮忙,便纵过去与另一女子联手斗林竹风。
  她身子纵出时,长鞭已出手,那林竹风单打独斗已落下风,见白玉长鞭挥来,夭矫如龙,一个“懒驴打滚”避过了肩头,头上的方巾却叫白玉撕了去。
  白玉一看那与林竹风相拚的人,楞了楞,吐出个:“你?”
  “你?”那人也很惊诧。
  原来这人正是何冰儿。她到宜春镇寻找燕南飞的下落,自然来到了“英雄会馆”。“紫电剑”王勃说不认得姓燕的,却又留她住下,会馆可帮她打听。她已看出王勃不怀好意,在林竹风等到来之前,她已潜出房间,躲在暗处。结果白玉出手掷瓦,她也掠出来与林竹风相斗。
  两姐妹一楞怔之时,林竹风已翻身跃起,会馆中的打手和闲居的江湖客也闻声赶来,举着火把和兵器,将酣斗的五人围住。
  林竹风口一张,一股酒风向何白二人袭去。
  何白二人哪碰到过这般怪异的功夫,猝不及防,各各吸进几口酒风,猛觉一阵头晕,赶紧倒纵一丈,双鞭齐挥,将林竹风追了回去。
  她们的师父是同胞姐妹,家传鞭法同出一源,姐妹交恶后各自对鞭法上都独有心得,比较起来,巫倩倩的鞭法以轻灵翔动见长,巫飞飞则走了诡异多变的路子。如今又在她们的徒弟手中双鞭合璧,两条鞭施展开来,没用几招,就将林竹风拖翻在地,被何冰儿点了穴道,像死狗一样动也不能动。
  馆中人虽众多,但都只会几手三脚猫的招式,见他们奉若神明的“幽篁公子”林竹风被两个年轻姑娘制服,谁还敢上?
  那边,“紫电剑”王勃也大吃苦头,他自负快剑无敌,没几招后,对方还剑了。饶是他练了大半辈子的剑术,却看不出对方是什么剑法,只觉无数寒星罩住了他,他连一剑都递不出去。他浑身上下的衣衫上也不知出现多少个破洞,只是对方并不想伤害他,他才没负伤。他明知自己远不是对手,却硬咬着牙不肯认输,一柄剑乱挥乱舞,毫无章法可言。
  那女子冷笑一声,长剑一抖,王勃只觉头皮一凉,眼前飘下缕缕乱发,情知再斗也无用,手中剑呛啷坠地。他把眼一闭,愤怒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那女子收了剑,说:“我杀你作甚?我只问你:燕南飞在何处?”
  王勃说:“你要杀就杀,想要我出卖朋友,万万不能!”
  那女子冷笑道:“临危不惧,倒是条汉子!可惜忠奸不分。我不杀你,你走吧!”
  王勃楞了楞,一脚踩断自己的“紫电剑”,向那女子拱手一揖,蹿上房走了。
  那女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向何冰儿走过去,叫声:“冰儿!”
  何冰儿即躬身应道:“师父!”
  白玉怔住了,没想到这蒙面人是“寒山一枝梅”巫倩倩。她尴尬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才好。
  巫倩倩摸了摸白玉的头,说:“姑娘,谢谢你了。你别走,我一会还有话跟你说。”
  巫倩倩拍开林竹风的穴道,厉声问:“燕南飞在哪里?”
  林竹风哀求道:“女侠饶命!燕南飞我并不认识,听那王勃说,他好像是到狮驼峰去会他师兄了!别的我一无所知。”
  巫倩倩问:“林竹风,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她将一朵梅花放在林竹风的眼皮底下,林竹风面如死灰。“我这次暂不杀你,从今以后你若再在江湖上做坏事,我立取你性命!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伪君子!滚吧!”
  林竹风灰溜溜地走了。
  馆中其余人见两个高手都被制服,早已一哄而散。
  何冰儿自去后院放火。巫倩倩扯下包头脸的蒙帕,搂着白玉的肩说:“姑娘,我晓得你是谁了?你还认不认得我?”
  白玉也撕下蒙脸的黑布,一看正是傍晚在路上遇见过的老婆婆,但她现在是满头青丝,紧身夜行衣,精神抖擞,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的中年美妇,不禁满脸通红,点了点头。想论理该叫“师伯”,可她跟自己的师父是冤家,张了张嘴,叫不出来。
  巫倩倩说:“白姑娘,你师父与我本是姐妹,只因道不同遂成路人。我看你今日行事大有侠义道之风,心里很高兴。我很希望你和冰儿亲如姐妹,你们今晚联手擒住了林竹风,大闹‘英雄会馆’,传到江湖上去,侠义道中人都会赞一声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白玉当然懂。巫倩倩的意思是要她学好,留个好名头在人间。她行事可不管这些,只是随心所欲,便说:“我不在乎谁赞好说坏,我欢喜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巫倩倩是长辈,如此直通通地说出来,便如同当面顶撞。巫倩倩是名满天下的“寒梅女侠”,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当即脸一红,叹了口气说:“一个人总要往正路上走,像你师父……”
  白玉最听不得正呀邪的,没好气地说:“我走什么路我自己晓得,多承巫女侠关心。我师父我看着很好,似乎也用不着旁人来说三道四!”
  这时何冰儿已转回来,她最敬爱师父,听白玉如此不恭,气往上冲,忍不住按住了剑柄。白玉一看到这个动作,冷笑一声说:“快把剑拔出来呀?怎么不拔了?你们师徒就将我杀了吧!只可惜没旁人看到,否则传到江湖上去,你们侠义道的人都会赞好!”
  何冰儿气得发抖,却又不能真的拔剑杀她。巫倩倩本是一片好意,被白玉连枪带棒地讥刺一通,也很生气,只叹息个不停,她原想问问白玉那北门天宇的去向,见白玉这个样子,强压心头的不快,勉强地说:“白姑娘,我们走了。你也快走吧,那火要烧过来了。”
  巫倩倩带了何冰儿蹿上房,一晃就没影了。
  后院的火已噼噼啪啪地烧起来了。
  白玉见巫何二人一走,心里也有些后悔,想想真是没意思,抹去眼角两滴泪,一蹬足也上了房,走了。
  直待大火窜出屋顶,左近的街坊邻居才发现,“当当”地敲锣报警,召集人手救火。

相关热词搜索:一剑三花

下一章:第十九回 伤心不独为别离

上一章:第十七回 九死不悔壮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