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有情桃李无情斗
2025-05-20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龙井城以“龙井”而得名。
  这口井在城中的十字路口。
  路口之东南是有名的“裕丰银铺”;东北是一川珠宝店。路口之西北立着冷家冷琼开设的绸缎布店,路口之西南雄踞一座三层高的饭馆“凌云楼”。“诸、钱、冷、朴”号称龙井城内四大商贾。据说他们之所以财源茂盛,生意兴隆,皆得益于十字路口那口“龙井”的龙气熏蒸。
  这口井居于路口中央,看去普普通通,八角琉璃井圈,井口也只比水桶略粗些,被吊绳打磨得滑不留手,发出一层釉质的光。龙井的奇异处在于,凡是晴天,井口始终氮氲着一团白白的雾气,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五彩的祥光,据说这是龙在井下呼吸所致。因之名曰龙井。
  这井已存在了千百年,井水清冽甘甜,入口还有一股芳香,且从未干涸过一日,使得千百年来的文人骚客有了做诗赋文的题目,在井北的亭子内外,留下许多残缺不全的石碑。
  龙井既作为一种祥瑞的表记,龙井周围也不免为精明的商人所看中,精明出万贯家财来了。
  富人集中的地方,穷人也多。何冰儿刚在“凌云楼”底楼店堂里坐下,跑堂的伙计还未将茶沏来,就有四个蓬头垢面的叫化子围住了她,伸出四只肮脏的手,四只肮脏的破碗。
  她用一把铜钱将这四个叫化子打发了。紧跟着又来了四个叫化子。
  她只好又抓一把铜钱。
  但是,第三批叫化子围住她时,她有点儿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完没了?”
  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叫化子说:“小姐,你别急,还有一拨呢!你看;这路口四大商家,那三家都关了门,我们只好上这儿来了。行行好,多少给点儿吧!”
  何冰儿从窗口看出去,果然,珠宝店、银铺和布店都上版关门停业。冷家有冷老太太的丧事待办,百日婴儿又被匪人绑架,关门停业理所当然。而“诸”、“钱”两家又为了什么?
  正想着,第四批乞丐又到。这一批只有三人。居中的一个身背两只袋子,破衣烂衫裹着一条精壮的躯体,三十开外,目光阴冷,向何冰儿伸出一只青筋虬结的手,一言不发。
  何冰儿囊中铜钱已尽,还有一锭五两的银锭和些碎银子,看这乞丐是丐帮中的二袋弟子,便掂了块两把重的碎银放他手里。
  这乞丐的手仍摊在桌上,屁股竟在何冰儿对面坐下来,阴冷的目光不住溜向何冰儿腰间的剑、鞭,摆出一副不厌足的神态。
  何冰儿不理他,匆匆付了茶钱,步出“凌云楼”,牵了白龙马,穿过街想到附近打听一下珠宝店和钱庄歇业的缘故。
  与珠宝店相隔几座房子有一家蜡烛店,店主正在算帐。何冰儿走过去问:“请问老板,路口那诸家珠宝店和钱家银铺今日为何不开门?我想去兑点银子买件首饰……”
  老板说:“姑娘你这事问别人,别人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诸、钱两家遭劫啦!”
  “遭什么劫?”
  “诸家的诸老大和钱家的钱老三都被绑了肉票,着他们拿巨万银子去赎呢!”
  “怎么不报官?”
  “报官顶屁用?一报官,钱老三和诸老大还有命吗?这……”
  老板忽住了口,有人在何冰儿背后说:“小姐大富大贵,行行好!”
  何冰儿转眼一看,那三个乞丐竟一直跟着她。
  “你们还待怎的?我不已给你们钱了么?”
  那乞丐阴险地笑笑,一只手直伸到何冰儿的鼻子底下。
  蜡烛店老板显得很害怕似地向那乞丐拱手招呼:“王头儿,你老不进来喝杯茶?”又转向何冰儿:“姑娘不认识王头儿吧?王头儿轻易不伸手,他老人家是看得起你哟!”
  何冰儿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这丐帮的二袋弟子不仅是个丐头,还是个地痞,便笑着说:“王头儿看得起我,我不胜荣幸。我也看得起王头儿,请王头儿多多赏赐!”
  王头儿笑眯了眼,说:“姑娘真是个明白人,跟我王头儿走,我会好好赏赐你的,包你乐得欲仙欲死!”那手就伸向何冰儿突起的乳胸。
  “啪”一声脆响。王头儿的半边脸烂了。
  这还是何冰儿手下容情,否则王头儿哪有命在。她这一掌只用了二分力道,也已叫王头儿鼻梁挪位,脸颊坟起,掉了三粒大牙。
  王头儿身子一歪一旋稳住了,“呛啷”一声,从衣衫下抽出一柄薄刃弯刀。他的两个同伴一个拔出匕首,一个拎着细铁筷,三面围住了何冰儿,骂骂咧咧的,却又不敢上来。
  何冰儿见左近的闲人渐渐走过来,也不愿在县城中惹事,娇叱一声:“放手!”身形左一绕右一绕,那三个乞丐顿时手腕电闪似的一麻,手中家伙拿捏不住,“叮当”一阵响,都掉在地下。
  这些泼皮,平时弄刀使杖地欺负良善市民犹可,几时碰到过高手?还未交手,兵刃就被莫名其妙地拂落,怔一怔,拔腿就逃,逃几步又回头叫:“有种的别走!等我们龙头大哥来收拾你!”
  何冰儿说:“我在城西栖凤山圆通寺等你。把这带去。”她手一扬,一星黄光电射而出。王头儿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吓得怪叫一声,两手抱住头没命地跑,陡觉头上多了一物,摸住了看,却是一朵绢制的腊梅花。
  午后,龙井城西门外栖凤山圆通寺前石阶上,何冰儿等到了龙井城丐帮头儿方大海。
  方大海四十多岁年纪,生得雄壮憨厚,衣服上虽也补丁累累,但浆洗得很干净。他肩负五只小麻袋,手持一根竹节铜杖,离何冰儿老远,就抱拳当胸连连,拱手,满面堆笑地问:“女侠见召,方某来迟,恕罪,恕罪!不知女侠与‘寒山一枝梅’巫女侠如何称呼?”
  何冰儿说:“我姓何,是‘寒山一枝梅’的门下。贵帮的朋友‘老匹夫’是我的朋友。”
  方大海越发恭敬了:“失敬,失敬!老匹夫虽非丐帮,却是敝帮帮主的师兄,一向神龙现首不现尾,方某入帮二十五年,也只见过他老人家一次。今日二袋弟子王狗冒犯了何女侠,我回去定三刀六洞废了他!”
  “方前辈言重了。王头儿举止不规,我已教训了他,此事已了。而且说起来,若非他穿针引线,我还无缘拜识方前辈呢!素闻贵帮弟子遍布宇内,耳目灵通。我想向方前辈请教一件事。”
  她又说:“昨夜城里冷家遭劫,其时我正在场,认出盗首乃‘有求必应’燕南飞。不知贵帮弟子可知其来历去向。”
  方大海哈哈一笑,说:“这事说来也巧。早上我接敝帮弟子飞鸽传书,说在城东南三十里的落鹰谷一破庙中发现十多个江湖人物在饮酒密商。敝帮弟子窃听不慎,被他们发觉,砍了一刀,拼死逃脱传书于我,要我早作准备,怕这伙强人要不利于敝帮。我接书后急赶去探视负伤的弟子,他说他听到这伙人似乎奉一个‘燕兄’为首,却不知是不是何女侠所说的燕南飞了。那落鹰谷四面环山,人迹罕至,何女侠若无强助,还是别去的好。我们从长计议。‘寒山一枝梅’的高足若在龙井有甚闪失,我方大海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何冰儿淡淡一笑,道声谢,说:“方前辈一片好意,小女子记在心里。那落鹰谷就是阎罗地府,我也要去闯闯看。多谢指教,告辞了!”她飞身上马。那白龙马长嘶一声,放开四蹄,绝尘而去!
  方大海苦笑着摇了摇头,见何冰儿跑远了,从怀里摸出一只灰鸽,朝上一掷。那灰鸽扑腾着翅膀在天空盘旋一圈,掉头向东南方向飞去。
  方大海提起竹节铜杖,走了。
  过了一会儿,从一棵大树的浓阴里飞下一个人影。
  这是个蓬头鹑衣的瘦老头,腋下夹一根碧玉杆子的旱烟管,细眼掀鼻,乱发花白。他看看天上的日头,自言自语地说:“小姑娘送死去了,小姑娘送死去了。”摇摇晃晃地走了。
  如果在高处看,起伏连绵的群山,就如茫茫大海里汹涌的波涛。那是静止凝固的波涛。但是仍能感觉到这静止凝固的波涛似的山峰下,积蓄着强大的力量,会在某一瞬间推动一排一排的山峰由西向东涌去。
  排浪似的群峰间,有许多峡谷。落鹰谷即是其中之一。
  何冰儿站在落鹰谷中,感觉四面陡峭的山似乎倾倒下来似的。层云磨擦着峰顶,感觉中不是云在走而是山在动荡。
  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动荡。
  白色的岚气在谷中氤氲,贴着灌木丛飘移,一如水银泻地,无隙不入。
  一丛一丛红的、黄的山花开得热烈而又寂寞。
  湿漉漉的石阶路上长着湿漉漉的苔藓。
  这条石阶路年久失修,阶石七角八翘,曲曲折折通向竹林深处。
  一入谷中,何冰儿就放轻了脚步,狸猎般地从一棵树后隐到另一丛灌木后,又像游蛇似地穿行于竹林中。
  有一缕细细的青烟在竹林后面飞起。
  破庙的断壁残垣前,有一堆将要熄灭的火堆。
  火堆周围地上,散丢着鸡鸭猪羊的骨头,还有一只被烤焦的鹅。但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人的声音。
  破庙的旁边,有一棵中间朽空的老树,树洞口露出干草,可能狐兔在此落户。老树仍有蓬勃的生命力,繁盛的枝叶如柄大伞,覆住了被庙长满瓦楞草的屋顶。
  何冰儿足尖一蹬,身形拔起,轻飘飘地落在老树的树冠中间一根横枝上。横枝只有儿臂粗,毫无动弹,浑似未曾受力。
  破庙后是条干涸的小溪。白卵石滩上有一堆堆马尿蛋。破庙四周寂静无声,连树叶也不摇一摇。
  她轻轻落到破庙的房顶,抽起一片瓦向里看。
  墙角的青草里扣着一只大钟,地下的断砖,三个结满蛛丝蒙满尘土断臂残腿的神像。
  一个人和衣面朝里睡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这个人身子肥胖,黑衣黑裤,头枕一柄紫金刀,正是燕南飞。
  何冰儿已觉出其中的蹊跷。
  燕南飞有盗伙十余人,为何只有他一人睡在庙里?况且这不是睡觉的时间。
  她进入谷中后,没有发现一个哨兵,以燕南飞的老谋深算,岂能如此大意?
  这定是一个圈套!
  她心头一凛,就像箭一般倒纵出去。不是纵向地下,而是纵向老树的树冠。身子还在空中时,剑出鞘,鞭在手。
  一蓬暗器从四面八方雨点似地泼向她方才伏身的屋顶,打得瓦片叮叮当当响。
  从草丛中,从树身后,从破庙里,从白石滩的地底下,出来十二个黑衣汉子,将何冰儿的老树团团围住,其中一个手捧紫金刀的正是燕南飞。他一手指着何冰儿,哈哈大笑,“好狡猾的小丫头!今日看你往哪里跑!快下来领死!”
  何冰儿眼朝四下看一圈,黑衣汉子们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手扣钢镖,有的袖笼袖箭,皆蓄劲待发。她身在高处,竟成了一个靶子。
  “好!燕南飞,本姑娘下来了!”她双足一蹬,剑在前,身子在后,凌空飞下,疾刺伫立庙门口的燕南飞。
  众盗乱箭齐发。数十点寒星罩住了何冰儿。
  但见一道青光闪电般一掠,将奔去的暗器纷纷打落。何冰儿一声怒叱,长剑的剑尖已到了燕南飞胸前。
  今日不比昨夜。昨夜燕南飞在冷家,因骤遇死对头,心神大乱,又恐“寒山一枝梅”躲在暗处,故斗志全消,今日他设伏诱敌,志在必得,又有这么多帮手在旁,哪会害怕,当下力贯于臂,横刀一架,想将对手的长剑磕飞。
  何冰儿这一招是虚招。燕南飞功力深厚,岂是一招就能击败的,燕南飞挥刀来格,她用剑头在刀头上一点,借对方的力道,和长剑的弹性,一个凌空倒翻,飞向竹林旁的两个黑衣汉子。右手剑洞穿了一个的喉咙,左手鞭将另一个开了膛。
  这两个黑衣汉子,做梦也想不到何冰儿的轻功如此超卓,连喊一声也来不及,就见了阎王。
  何冰儿一招毙两敌,包围圈已有了缺口,以她的武功,逃生已不难。但她好容易才寻到仇人,岂肯无功而返。双脚一落地,身子又往东纵,剑劈一个使钢扇的黑衣人。
  燕南飞等一干盗伙,武功均非泛泛,见两个同伙因大意丢了性命,反激起敌忾之心。使钢扇的黑衣人,钢扇一立挡住了刺来的剑,左手两指便点向对方腰间“气海”、“脐中”。何冰儿身换步移避过,脑后又有金刃劈风的声音。她变招极快,倏地收剑反刺,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似地,剑尖直刺“虎口”,同时长鞭从地上跳起,鞭梢金钩扎向左边来敌之双目。硬逼开左、右两敌。使钢扇的见有隙可乘,钢扇一平掠向何冰儿的脖颈,意欲用锋锐的扇骨伤敌。何冰儿早已防他这一招,在间不容发之际,鞭柄如链锤飞出,“噗”地击中使钢扇人的胸口,顿时将他予以重创。
  江湖上一般人都只知“寒山一枝梅”剑法通神,却不知近十年来,巫倩倩在鞭法上下的功夫更多。这种长鞭,梢头有尖钩,鞭身有锐刺,鞭柄亦用铁制,光是半尺长的鞭柄,既可当判官笔,又可使“流星锤”的招式,变化繁多,令人防不胜防。
  待使钢扇的一倒,众盗方知“寒山一枝梅”之所以享有盛誉,并非幸致,连她徒弟都这么厉害。其实他们不知道,何冰儿十多年来一心一意为报大仇而习武,除内力与其师尚有距离,在招式上已有师父的七八成本事,这些江湖上二三流的人物又怎是她的对手。他们人虽多,但并未事先演习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也不讲配合,有时还要提防误伤同伴,故反而束手束脚,十成的功夫,发挥不了六成。
  “众兄弟退下,待我兄弟俩来会会这小妖女!”
  有两个个子高高的黑衣人高声叫道。话音甫落,围攻何冰儿的黑衣人都纵出圈子。
  这两个高个子越众而出。一个左手使锤右手铁笔,一个右手使锤左手铁笔。
  何冰儿见这两人步履骄健,身如劲松,脸上虽蒙黑布,两双眼睛炯炯有神,站在一丈开外,步子丁不丁,八不八,便知是一双劲敌,说:“要上都上来,本姑娘不耐烦一双一个收拾你们。”
  左首那人哼了一声:“小妖女先别说嘴,你过得了咱们兄弟这一关再夸口不迟。我兄弟俩自出娘肚就没分开过,一千个敌人,我们也是一起上,一个敌人也是一起上。习惯使然,并不想倚多为胜。”
  何冰儿笑一声,说:“本姑娘的死对头只燕南飞一人,你们愿替他卖命,我也只好陪两位走几招。”
  她不怕混战,倒怕车轮战,更怕燕南飞逃跑,是以用话表明自己的态度。燕南飞何等机灵,见那笔锤兄弟迟迟不出手,赶紧说:“两位休小看这丫头,还是让我来料理她!”举刀欲上。使笔锤的哥俩受不得激,哼了一声,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这两人从小练的就是联手合击的功夫。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何冰儿的对手,但两人一联手,两笔两锤配合默契,竟无破绽可寻。三人激斗了五七十招,竟仍打个平手。何冰儿不禁急躁起来,想这样缠斗下去,何时能了?立时脚尖一拧,使出了“陀螺步”,绕着这两人飞速地旋转。昔日在和顺镇,她就是以这法子令燕南飞弃刀认输的。
  何冰儿的“陀螺步”一转开。笔锤兄弟初时慌了手脚,他俩轻功虽不弱,又怎比得上“寒山一枝梅”的高足,跟着转了几十个圈子,步法就乱了。何冰儿乘机刷地一鞭,鞭身的尖刺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上一捋,撕下一块血淋淋的皮来。
  燕南飞当时败于“陀螺步”,过后苦思冥索想找个破解之策,但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脑中电光一闪,叫道:“两位别跟着小妖女转!”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笔锤兄弟顿时背靠背而立,无论何冰儿怎么左转右转,只是不动,这一来攻敌虽不能,自保足致无虞。当何冰儿又一鞭劈去时,笔锤兄弟觑个正准一人出笔,一人挥锤。笔头在鞭梢上一击,正缠住了她的鞭梢柄。何冰儿一扯没扯动,听身后风声簌然,又有一刀一棍攻到。她反手一剑挑开刀劈,足尖一顿,拔地而起,纵起二丈高,左手鞭柄掷出,正击中使棍的头顶,将其击毙。
  她落下地时,八个黑衣人执十几件兵器一齐拥来,刀光剑影如山一般压向她头顶。
  饶是她武功超群,但长鞭已失,又激斗多时,又怎敢得住八个大汉十几件兵器?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了遮天蔽日的兵器,又有三四条腿如蛆附骨似地跟上踢来,更有一根九节鞭缠住了她的剑身。
  眼见她要命丧众腿之下,突然山谷里响起一个炸雷似的暴喝:“老匹夫来也!”
  “老匹夫来也……”
  “老匹夫来也……”
  四山相继发出动人心魄的怒吼。
  一条灰色的人影比奔鹿还要快,从竹林中掠出。
  碧光在那踢出的三四条腿上一闪。这四条腿就与它们的主人分了家。
  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四个黑衣汉子跌倒于尘埃。
  另四个怔了一怔,立即撒腿四下逃跑。
  老匹夫扶起了何冰儿,又拣起他方才一掷切断四条腿的碧玉管旱烟杆子,出手迅疾地点了四个黑衣断腿人的穴道,止住了他们的血。
  老匹夫的碧玉旱烟杆是一宝,系用衡山暖玉所制,坚韧无比。他一掷时,在旱烟杆上贯注了雄浑无比的力量,故能使一根圆润的玉管生生切断四条腿。
  何冰儿死里逃生,跪倒在地向老匹夫叩头:“多谢老匹夫伯伯救命之恩。”爬起来看那四个黑衣汉子,一一撕下其蒙面黑布,没有一个是燕南飞。
  四个黑衣汉子因为伤痛,也因为惊恐,面色惨白,簌簌发抖。
  老匹夫说:“你们只要说出‘肉票’在哪里,谁是主使人?我可饶了你们。”
  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老匹夫阅历丰富,一见就知道他们的心思:心里怕死,又不肯在同伴前作懦夫相,老匹夫一笑,出指如电,将三个黑衣人点了“昏睡穴”,问那醒着的一个。
  “老侠饶命!我说我都说:‘肉票’在那边竹林东面的地洞里……至于主使人……就是燕南飞。”
  老匹夫出指点昏了他,又拍醒一个。如是者将四个人都问遍了,将他们都拍醒,教训说:“去吧!老匹夫言而有信,不杀无抵抗力的人。”
  其中一人突撑起来骂:“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说!老子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另三人也都慷慨激昂地叫喊了一遍。
  何冰儿见这些人反覆无常,扑过去要打,却被老匹夫拉住了:“理他们作甚?我们救人要紧!”拉了何冰儿就走。
  那四人还在身后叫骂。
  老匹夫脸上现出悲悯的神色,喃喃说:“自作孽,不可活。这四个人都要死了。”
  果然,响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惨叫。
  那四人里每一人都怕其余三个同伴回去后揭发自己贪生怕死吐露真情的事,为保住自己的丑事不外泄,唯有杀了同伴灭口方能无虞。四人心思一样,同时出手,你的剑搠进我的胸腔,我的刀劈开他的头颅,他的锤又击碎了你的脑壳,结果同归于尽。
  何冰儿见了这惨象,心里也跳个不停。
  竹林东面果有个被树枝草叶遮住了洞口的地洞。三个大人,一个婴儿都在里头。三个大人是钱老三诸老大和冷家乳娘,婴儿即是冷老太太的孙子。
  诸老大、钱老三被拔掉塞口的烂棉絮后,各透出一口气。
  冷家的乳娘却已死去,她衣衫零乱,想是遭强暴后被掐死的。
  婴儿也死了。
  老匹夫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可惜我们还是迟了一步。”
  何冰儿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扶着诸,钱二人出了地洞后,问老匹夫:“老匹夫伯伯怎知我在这落鹰谷?”
  老匹夫说:“我早就疑心方大海心术不正。午后你与他在圆通寺会面,我就躲在附近的树上。你走之后,他就放信鸽通知这伙贼子,我就赶来了。”
  何冰儿恨得牙痒痒的,一跺足说:“我去杀了他!”
  老匹夫说:“丐帮不幸,出了这等勾结匪类的小人,我已除了他。”他又问:“姑娘现欲往何处?”
  何冰儿说:“燕南飞纵然逃到天边,我也要追到天边!这种人留在世上一天,就要害人。”
  老匹夫说:“燕南飞背后恐怕还有人。今日他如惊弓之鸟,必逃到他的庇护人处去了。那宜春镇上有个‘英雄会馆’,有人在那里见过他。姑娘不妨到那里去寻寻踪迹。我还要回龙井城,一则送这两位老板回去,二则要去龙井城代我师弟整肃一下叫化子们的规矩。”
  何冰儿与老匹夫、钱、诸出了落鹰谷,拜别老匹夫,骑上白龙马,朝宜春镇方向奔去。
  日暮时分,白玉和那位蓝衫大叔已望见宜兴镇镇口的大树了。宜兴镇距宜春镇尚有六十来里,今夜是无论如何赶不到“卧龙山庄”的了。况且,两天奔走,蓝衫大叔虽不显倦容,白玉两条腿可是又酸又胀,脚底板火辣辣地疼,说不定己打了水泡。况且她想,就算这蓝衫大叔武功盖世,但大战在即,也总得吃饱睡足,养精蓄锐,那才更有胜算。
  当然武功高明之士大都生性骄傲,所以白玉说:“大叔,我真走不动了。我们在前头的宜兴镇歇一夜,明早再走吧!你不知道,我跟着你像马一样跑,我又没马儿的铁掌,脚底板打了好几个水泡呢!”
  大叔笑着说:“你这小丫头既不怕好朋友多受一天罪,我又有什么担心的?”他也放慢了步子。
  白玉说:“大叔,你有没有徒弟?”
  蓝衫大叔摇摇头,说:“没有。”脸上显出一种遗憾的神色。
  白玉说:“大叔,你这么好的武功,不收几个徒弟,将来你死了----不是我咒你死啊——万一将来你老了,没有人把你的本领传下去,不是太可惜了吗?”
  “是的。”
  “大叔,你是不是眼界太高,看不上一般的人,所以不收徒弟?”
  “不是。这要讲缘份。”
  “我跟你挺有缘份的。你的脾气对我的劲;我的脾气你也不嫌弃。若不是我已有了个师父,我一定拜你做师父,免得你的武功失传。”
  “是啊!可惜你已做了别人的徒弟,否则倒是可以做我的徒弟的。我跟你挺有缘。”
  “不过呢!”白玉狡黠地眯起眼睛,说:“一个人一辈子最好多几个师父,多学几套本领。就像你,不也跟那天竺和尚学了一套‘活埋不死’的功夫吗?”
  “这话也对。我跟那和尚学功夫时,嘴里虽没叫他‘师父’,心里是当他作师父的。”
  “那么,大叔,我现在口里叫你‘大叔’。你晓不晓得我心里叫你什么?”
  “我晓得的。”
  “你说说看。”
  “你心里在说:这个大叔有点儿傻,我且从他那里骗几套功夫来!”蓝衫大叔一本正经地说。
  白玉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出来,楞了一楞,“格格格”笑得如花枝乱颤,说:“你太聪明了!我怎么敢骗你?况且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我若是你的徒弟,说话要做许多忌。”
  “这倒也是。你若对我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我也觉得没意思。”蓝衫大叔由衷地说。
  “不过呢大叔,我总不忍心看你没有一个徒弟。我给你找一个怎么样?”
  “就是你那位等待我们去救的好朋友,是不是?”
  “对的,是的!你总是一下子就猜中我的心思。这个徒弟包你满意!师父救徒弟,天经地义。我这条性命就是我师父救的。再说我那个朋友的脾性和我一样,也一定和你有缘份。他姓宫名虎,也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既可给你当徒弟,又可给你当儿子。多好!”
  蓝衫大叔不徐不疾地说:“那你就是要当我的儿媳妇了啰?”
  白玉顿时羞得满脸血红,双手捂着脸,双足蹬着地,娇嗔道:“你这人太坏!不好这样子作弄人的!”
  蓝衫大叔放声大笑。笑声惊动了大树下茶馆中的茶客们。店伙计便迎了出来,兜头一揖:“二位赶路走得渴了,小店有上好的西湖龙井,上好的苏州碧螺春,上好的闽南大红袍,上好的黄山毛峰……饮一杯如何?”
  白玉听他一迭声的“上好”,不禁笑了起来,说:“你吹牛吹得好,就给我们来一壶龙井茶,若不好,我是不付钱的。”便与蓝衫大叔在棚下的座头旁坐下。
  伙计沏了一壶茶,端出四盘干点心来,笑说:“客倌放心。小店信誉卓著,说上好必是上好,请看这水色,绿得滴油,请闻这香气,香得扑鼻,请看这叶子,一旗一枪多分明,正是西湖龙井的旗枪名茶……你品品……”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着玩的,能不付钱吗!”白玉嫌他太啰嗦,打断了他,端起茶盅呷了一口。
  忽见从另一条路上来了一个骑白马的,不是何冰儿是谁?那马浑身汗湿,在夕阳下显得水淋淋的,似乎刚从河里爬上来。
  白玉心一动,急转过脸不让她看见,脸上装作惊慌的神情,小声说:“糟了!大叔,我的对头来了。那个骑白马的女子,对我特别凶。”
  蓝衫大叔正在注意这骑马的女子,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
  何冰儿没注意到茶客中有白玉在。她在茶馆前下马,向一老者施了一礼,说:“请问大伯,到宜春镇怎么走?还有多少路?”
  老者答:“我们这里叫‘宜兴镇’,要到宜春去穿过镇子,往西六十里只多不少。姑娘,天晚了,镇里有客栈,住一宿再走吧!”
  何冰儿谢过老者,牵着马往镇里走去。
  白玉一听她也去宜春,心里一急,掏出块银子搁桌上,拉起蓝衫大叔:“我们缀上她!”
  蓝衫大叔不知所以,说:“我看她也不怎么凶……”
  白玉说:“反正她对我很凶!她到宜春去定会不利于我们。”
  她说这话时,满脸的红晕。蓝衫大叔以为她心中忿恨所致,也将信将疑。
  白玉怕的是何冰儿不知从何得到了音讯,赶去卧龙山庄救宫虎。尽管数日前她还曾动过向何冰儿求援的心思,而今有强手在身旁,她再也不愿这师姐插手此事。
  虽然,有师姐相助,救人之事或可顺手些。但是,一想到何冰儿看宫虎的那种眼神,她就决心要将何冰儿阻止住。
  看何冰儿牵着马走进了一家客栈,她才吁出一口气。有长长的一夜时间,她必能想出一条妙计。
  她转脸对蓝衫大叔说:“我们找一家大馆子,好好吃一顿如何?”
  蓝衫大叔见她笑靥如花,方才的忧色一扫而尽,饶是聪明过人,也猜不出她的心思。他拍拍肚子,说了声:“好!”
  子夜时分,客栈里的房客们都已进入梦乡。
  在二楼中间的一间客房,北窗无声地打开了,一条黑影像猫一般扑出窗口,无声地落在瓦背上。这条黑影在屋顶蛇行了一阵,到了客栈的马厩屋顶,一个翻身,如蝙蝠似地倒挂于房檐上,向马厩里窥视。
  马厩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马倌正从料房里出来,手端着一筐铡得半寸长的谷草,给拴在马槽两侧的几匹马喂食。
  这客栈的马厩里,今日有五匹马,其中一匹马为客栈所有,余皆过往客人的坐骑。那匹通体雪白的马最凶也最霸道。它这时已吃饱了,却还不断去抢左右马匹的食料,不时龇开牙齿咬它们。马倌经过它跟前时离它远远的,唯恐被它咬一口。
  马倌把谷草倒进食槽,又拿棍子拨匀了,正待转身往料房里去打个盹,忽听背后有个女子笑了一声,吓得一抖,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是谁,腰间和颈间两处一麻,脑子发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女子是白玉。
  白玉点倒了马倌,便将他拖进料房的草堆上。她拿了畚算,撮了一堆清水浸胖的黑豆,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想了想,收进怀里,摸出另一个大一些的药瓶,开了瓶盖,手一翻,将瓶中的黄色粉末统统倒到黑豆里,用棍子拌匀了。
  作为“孔雀夫人”的弟子,她自然随身带有几种药物。她第一次拿出的小瓶子里装的是剧毒的“孔雀绿”。她本想毒死何冰儿的白龙马,使她失却行走如风的脚力。临时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歹毒,故换了寻常的蒙汗药。
  白玉端着拌有蒙汗药的黑豆走出料房时,似乎听到屋外有一轻微的咳嗽声。这使她警觉地站住了,侧耳倾听了一会,见再无动静,不禁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于是就走向白龙马。
  白龙马老远就看到了黑豆,这是它爱吃的东西,虽然肚子已饱,眼里却射出贪馋的光来,伸长了脖子,显得急不可耐的样子。
  白玉将一畚箕黑豆向白龙马的嘴边递过去。
  “嘭”一声响。
  白玉陡觉双臂一震,似乎有个极重的东西夯到她的畚箕上。她如不松手,两臂就会折断,无可奈何,十指一松,畚箕就掉在地上,黑豆全撒了。那几匹马苦于缰绳太短,嘴凑不到地上,急得乱刨蹄子,“噗噗”地打着响鼻。
  白玉急往后纵,低头看时,击落她手中畚箕的只是半截破草鞋,这人内力之强,已到不可思议的境地。她心下大骇,抽鞭在手,等待强敌出现。
  等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没有动静更叫她难办。
  是就此一走了之呢,还是过去把黑豆捧起来放进马槽?
  离马槽虽只五尺远,她却不敢靠近去。掷鞋之人肯定躲在附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走?她实在不甘心。这不仅是示弱的行为,更重要的是何冰儿有这匹白龙马,肯定要比她更早赶到“卧龙山庄”。
  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慢慢盘好长鞭,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眼睛再不看白龙马。走到门口时,倏地一个转身,右手微抬,发出一枚半尺长的钢针。
  昔日在黄柏岗山道上,龙振海门下弟子欲对宫虎下毒手时,她就是以这样一枚钢针救了宫虎的命。
  现刻,她这枚钢针射向白龙马臀部。这是因为白龙马虽在里面,但它的个子比别的马高,那高耸而健美的臀部是个很大的目标。钢针一旦插进臀部的关节缝中,它的一条腿就得跛了。
  她收鞭惑敌,又走到了门口以安敌心,而猝然发难,这一套计划算得上天衣无缝了。白龙马虽然神俊,终究不会躲避暗器。这一针应当是必中的。
  但是,油灯一暗复明,马厩里又多了个人。
  这人是何冰儿。
  何冰儿正在睡梦中时,有个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你的马儿要遭殃了。”连说了三遍。她霍然惊醒,房中残烛仍未燃尽,别无人影。白龙马是她的伙伴,当下也不及多思,起身下床,开门掠出,直奔马厩,正好碰上了白玉射针伤马,因而从窗口扑进,两指挟住了飞针。
  白玉一看清扑进来的是何冰儿,转身就逃,刚到院子里,风声从头顶掠过,何冰儿又跃到前头拦住了她。
  “白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伤我的白龙马?”何冰儿语声虽低,却充满了愤怒。若非伤马的是白玉,她早已一鞭抽过去了。
  这问话没法回答,但又不能不回答,白玉看到何冰儿眼中的寒光,灵机一动,说:“因为它踢我!”
  “它为什么踢你?你又跑到马厩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就到马厩来玩玩,我不知道这马是谁的,看它长得雄壮就摸了摸它,它就踢我。”
  白玉的谎话编得没有破绽,她又口齿灵俐,莺声燕语的,但何冰儿哪里会相信,她脸色一端,说:“我看你是受了燕南飞的支使来害我的吧!”
  何冰儿心心念念记住个大仇人燕南飞,自然而然地将白玉伤马与燕南飞联在一起,当下不再多说,拔剑出鞘,说:“白小姐,你今日不将此事解释清楚,休想走!”
  白玉气往上冲,说:“你当我怕你不成?看鞭!”盘曲的软鞭倏然抖得笔直,直取对方的面门。
  两人师出同门,虽是第一次交手,但基本招式却是一望而知。白玉这一招“长蛇噬鸟”,明击头脸,暗藏两式后着,何冰儿焉能不知?她见鞭梢上两钩明晃晃地迎面扑来,不躲不闪,左手二指叉开,欲去钳住梢头。梢头一抖,倏忽下垂咬她胸口,复又昂起斜刺肩窝。何冰儿只以两根指头迫开它,同时右手剑递出去拦腰斩鞭身。白玉见她如此托大,计上心头,装作收鞭不及,乘何冰儿两指钳住梢头之机,突进一步,将鞭身抖出一个弧形,撞向对方乳胸。这一变招是她自创,何冰儿眼见毛刺愣楞的鞭身撞过来,只好松开两指,一个倒飞避开,心想“孔雀夫人”得享大名,实非幸致。她怒叱一声,展开了长剑如闪电般地掠了过去,一气攻出十几剑,剑剑不离白玉的面门。
  白玉被凌厉的剑芒所迫,步步倒退,知道自己功夫差得太远,只好故技重演,突然收了鞭,把胸一挺大声说:“你杀了我吧!师姐杀师妹天经地义!”
  何冰儿并不想杀她,只是几次被她作弄,心头憋了一口气,有心要教训教训她。“寒梅剑法”本以轻灵快疾见长,专刺敌手穴位为主,因为心中憋气,出手就重了,剑剑贯注了真力。白玉收鞭之时,她已一剑刺出,直指左颊,此时一听这话,她还未到收发由心的地步,收剑已然来不及,堪堪要刺中白玉左颊的时候,突然有一件东西硬生生地在间不容发之际垫进了剑尖与脸颊之间……
  白玉只觉被人推了一下,身不由己,连退三步。
  何冰儿感到有一股强劲的反震力道从剑上传来,一条膀子都麻了,连退了五步,胸口的憋闷感才消失。
  这时,那件物事才啪地落到地上。原来是半截烂草鞋。
  稀微的晨光中,她们看到有个高高瘦瘦的人站在马厩的屋檐下。
  这个人说话了。
  “同门师姊妹过招,怎能如此下重手?”
  何冰儿脸上一热,若非此人拆解,她刚才那一剑已令白玉脸上见血,若传到江湖上去,“寒山一枝梅”的弟子对同门师妹如此歹毒,必令声誉大损,况且对方已缩手罢斗了。因此,她对这人还是有一点儿感激,说:“前辈教训得是!小女子谢过了。”又向白玉道:“白小姐的恩惠,我也不会忘.记。”她转身欲走。
  白玉见帮手来了,哪里肯放过她,锐声说:“何小姐恩怨分明,我很佩服。不过何小姐的欺软怕硬,我却不佩服。你不是常吹你师父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你第二吗?现在天下第三的人来了,你怎么又要逃了?你要逃,也没人来拦你,只是你以后别再胡吹大气了!”
  何冰儿一向端庄谨慎,哪里说过这样的话?但她心高气傲,怎肯在这种场合解释示弱呢?明知这是白玉的离间计,明知这高个儿汉子武功极高,也明知是这人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通知她白龙马将遭不测,她也不得不收住脚步,向高个儿汉子拱拱手说:“我虽不是前辈的对手,但为了白小姐,也不得不向前辈讨教几招,即或丧身,死而无怨!”
  蓝衫大叔哈哈一笑,说:“死呀活的,太不吉利。为了白姑娘的缘故,我跟你过几招,印证印证。”他双手一拍,走了过来,表示要用肉掌过招,只是互相交流,并不是生死搏斗。
  何冰儿说声“失礼”,右剑左鞭同时出击。剑刺右肩,鞭击左胁。
  蓝衫大叔背负双手,神定气闲,对挟风而来的剑、鞭视若无睹,只将身形略晃一晃,不退反进,任一剑一鞭击中自身。
  说来也怪,剑尖明明刺中了肩头,但剑尖却贴着衣服滑过去。鞭也抽中了胁下,却像抽中一个坚韧的气囊,反弹开去。
  何冰儿这才知道,蓝衫大叔的武功已高到深不可测的地步,即令少林寺达摩祖师再生也不过如此吧!她方才这一鞭一剑未用全力,此时只盼能在此人面前应付个三招五式,就可交代过去了。于是一咬牙,长鞭夭矫如龙,钢剑疾如闪电,狂风骤雨似地袭过去。
  但蓝衫大叔只用软软的双袖轻拂,就荡开了剑尖、鞭梢。到此为止,他还只守不攻。待何冰儿攻了十五招后,才轻轻地说:“何姑娘,我还招了。看‘剑’。”
  他倏地从左袖中伸出两指,骈指如剑,斜斜一挥,舞起漫天剑影,纵然何冰儿将剑、鞭舞得如铜墙铁壁,但还是有无数的剑光渗进来,刺得她遍体发寒,犹如被千万根冰针刺中似地。而扑面的劲风,压得她呼吸不畅,双臂无力,剑、鞭也拿捏不住了。这时忽觉压力一松,眼前的人影倏地小去,定睛看时,那人已退到了廊下。
  蓝衫大叔说:“何姑娘身手不弱,诚为后起之秀。这凤钗还给你。”
  何冰儿伸手一摸,头发上的凤钗竟不知甚时为他取去,见他将凤钗掷来,忙伸手去接,一接接个空,而发上一颤,风钗已插回原处。这时,她心悦诚服,说:“请问前辈尊姓大名?多谢赐教!何冰儿不胜荣幸!”
  蓝衫大叔笑笑说:“山野村夫,何足挂齿?何姑娘若见到令师,就说故人向她问候!白丫头,我们走!”他长袖一拂,卷住白玉的胳膊。两人顿时如两只大鸟似地飞起,越过院墙,就不见了。
  那老马倌刚刚醒来,走到院子里伸拳踢脚舒懒腰,见个姑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吃了一惊,问:“姑娘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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