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洞中肝胆一古剑
2025-05-20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你请我到你家里来,我是你的客人,我为什么不能到处走走?”宫虎理直气壮地反问。
  独孤一人楞了楞,说:“你这话倒也有理。不过,现在该睡觉了。你若想走走,等明天再说。”他口气缓和下来,手一松,把宫虎放下地。
  这个人疯虽疯,倒还讲道理。宫虎眼睛一转,说:“你要睡觉,我也该告辞了。请你送我出去。”
  “这不行!”独孤一人不上当,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你晓不晓得,我打算改名字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叫‘独孤一人’,改叫‘独孤二人’了,我封你做‘半阴半阳副洞主’,怎么样?”
  “我才不做什么‘副洞主’呢!‘副洞主’留给你的‘小雪’去做吧!”
  独孤一人脸上的笑容顿夫,一双碧绿的眼睛凝视着虚空,似乎陷入了沉思,轻轻地自语道:“小雪怎么会肯?她不肯的,她不肯的。”
  宫虎知道他的疯病又发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哦!哦!”独孤一人如梦方醒,歉意地说:“这里不能睡,这里太潮,你随我来。”他一把攥住宫虎的胳膊,举起烛火,三转两转,左拐右拐,把宫虎引到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靠壁有张白玉床,床上铺着一块五花斑斓的虎皮褥子。宫虎的那件豹皮袍就搭在床前石凳上。独孤一人把蜡烛插在石桌的烛台里,说:“你好好睡一觉吧。我要去陪小雪了。”
  宫虎装出很困乏的样子,不停打着哈欠,慢慢走向白玉床,心想等独孤一人离开后,再秉烛找出路,好歹得逃出去。谁知独孤一人走出石室,只听“轧轧轧”一阵响,一块方方的巨石像闸门一样落下来,封住了石室的出口。
  宫虎急忙扑过去,用力一推,这巨石怕不有儿万斤,哪里推得动?
  既然如此,也不必白费精神了,看起来,那疯子只是文疯不是武疯,没有要加害于自己的意思。他心下一松,瞌睡上来,爬上白玉床,倒头便睡。
  他很快就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和影姐站在仙人峰顶,那“孔雀夫人”伸出两只鸟爪似的手,一步一步逼上来。他想逃,却一步也迈不动。“孔雀夫人”阴笑着,鸟爪一伸,猛地插进他的肚腹。他大叫一声,惊醒了。眼前哪有“孔雀夫人”?只见红烛燃去半截,结了一个大烛花。但自己腹痛如故,好像里头有千百把钢刀在乱绞,痛得他冷汗淋漓,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哎哟!哎哟”大叫。
  独孤一人不知怎么听见了,开启石门跑进来,一见宫虎这副样子,说:“不好!是中毒了!”
  宫虎一边呻吟,一边恨恨地说:“准是你在那个什么‘阴阳绿玉糕’中下了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谁知独孤一人连连点头,满脸歉意地说:“是的是的。绿玉糕是有毒的,对不起,对不起!”
  宫虎再也想不到怪人会直言不讳,大声问:“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我?”
  独孤一人很惊愕地抬起头:“我没有害你,我为什么要害你?绿玉糕虽然有毒,你多吃几次就不要紧了。”
  天下岂有此理?明明有毒,还说不害人,要多吃几次。宫虎觉得这人实在疯得不可理喻,也没力气跟他斗嘴,只是抱着肚子唤痛。
  这时,独孤一人伸出一掌,掌心紧贴在宫虎的“气海”穴上。宫虎便觉有一股十分柔和的气流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体内,如割的腹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股气流进入了宫虎的体内后,起先是贮存在他的“气海”里,渐渐流向四肢百骸,并带动他本身的元气在体内循四经八脉作循环流转。上透十二重楼,径达头顶心的“百会”穴,下至脚底“涌泉”穴。宫虎只觉周身舒泰,好像身上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张开了,而心田也一片空明,感觉整个身子飘浮在虚空里,眼皮渐渐耷下来,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醒,睁开眼来,见蜡烛早已熄灭,但石室内充盈着一片白蒙蒙的光,石壁上的图画隐约可见,豹皮袍上的金钱斑也看得一清二楚。在如此深奥的洞中,哪来的光源呢?宫虎十分疑惑,翻身起来四处寻找,终于发现在对面的石壁顶角上,有个拇指粗的小孔,天光就是从这小孔中漏进来,投射在白玉床板上,反映给整个石室。只不知这通气采光的小孔是人工凿出还是天然生成。总之,这石室离峰顶已不很远。
  那块当门的巨石已经抽去,望出去巷道里仍是漆黑一团,宫虎再不敢乱走,就拉开嗓门大叫:“独孤一人,独孤一……”“人”还未喊出,面前风声簌然,黑影巍然,那独孤一人已来到了,但听到一个粗嘎的嗓门沉声说:“你这娃子太不晓事,想我堂堂‘半阴半阳洞主’,岂容你直呼其名?论年岁,我比你大好几十岁呢!”
  据独孤一人自称,在洞中已住了五十余年,设想他壮年入洞,少说也有八十多岁,论理,宫虎叫他一声“爷爷”也不为过。但宫虎觉得这怪老头疯疯癫癫,天真烂漫,这声“爷爷”就叫不出口,想了想,故意用很委屈的口气说:“算你多吃几年饭,我就叫你大哥吧!让你占一点便宜。”
  独孤一人居然很欢喜地答应了一声,执住宫虎的手:“来,来,大哥带你吃饭去。”
  “有毒的饭?”宫虎一想起那令他腹痛如绞的“阴阳绿玉糕”就心头发怵,甩开了独孤一人的手,“我不吃,我宁可饿死也不吃!”
  “兄弟!兄弟!”独孤一人焦急地说:“你听我说,那东西是有点儿毒性,不过外头世上的武夫想吃也吃不上呢!有我在,总不会看你去死的。你一死,又剩下我一人耽在黑洞里,有什么味道?”口气中对宫虎竟是十分亲切。
  “大哥,那我们一同出去吧。外面的世界有多好,有太阳,有风,有树木花草,有鸟,有清清的水。何必像个地老鼠一样躲在洞子里呢?”
  “不,不,不!”独孤一人双手齐摇,连连后退,很怕的样子,“外面再好我也不去。外面的人太坏!你不是也差一点死在外面的人手里?你也不能出去。走,走!吃了饭我带你看看我的那些宝贝——我有许多宝贝。”
  他上前来,一把挟起宫虎,快步如飞,在黑黑的巷道里走了一阵,又来到那个大厅。
  大厅里一切如故,红烛高烧,灯火辉煌。年轻女人的石像依然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着沉思。独孤一人依然用十分温柔的口吻叫她的名字,跟她说话。
  宫虎心中好奇,忍不住问:“大哥,她明明是个石像,你干吗拿她当活人待?”
  独孤一人生气了,狠狠盯了宫虎一眼,又面向石像,惶恐不安地说:“小雪小雪,我这小兄弟不懂事,不会说话。你别见怪。你用一点饭吧!你总是不吃不喝的,身体怎么撑得住呀?我看你瘦了好多呢!”
  宫虎本已下定决心,不再吃那有毒的“阴阳绿玉糕”了。谁知这绿色的物事一到面前,喉咙里好似伸出一只手来,肚子里馋虫蠢蠢乱动,竟忍不住仍然用筷子夹起来放到了嘴里,三口两口就吞下去了。觉着滋味比上一回好一些。
  这次独孤一人没再给他那种乌黑粘稠的东西。他想,独孤一人天天吃“阴阳绿玉糕”却仍然活得好好的,莫不是那“阴阳黑漆羹”是解毒剂?看独孤一人吃得欢势,他一伸手,取了石像面前的玉杯,正欲一饮而尽,独孤一人眼疾手快,用筷子在宫虎擎杯的手上轻轻一点。宫虎就觉得全身一麻,手脚皆不能动弹,那玉杯离嘴唇仅半寸,却怎么也到不了口边。就晓得自己被点了穴位,幸而还能说话,便说:“大哥你怎么不让我喝?”
  独孤一人倏地变了脸色,一双碧眼中杀气骤起,他恶恨恨地骂:“你这小娃子太可恶!竟敢对小雪无礼!我一掌拍死你!”他缓缓抬起左掌,那掌心有一块铜钱大的朱红,他把手掌悬在离宫虎头顶半尺的地方,宫虎就觉得头上如火燎般地辣痛,一股沉重的大力压得他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仅仅是一杯“阴阳黑漆羹”,就要打死自己,宫虎越想越伤心,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哭着说:“你打死我吧!这才是好大哥好兄弟呀!你打呀!……”
  独孤一人楞了楞,高悬的手掌就没往下拍,慢慢收回去,捂住了心口,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
  宫虎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一哭,这怪人就会心口痛?难道他听不得哀声?宫虎故意越哭越响。起先倒是装的,后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惨遭不幸的爹爹、妈妈和陈爷爷,想起不知所踪的洪影,触到了痛处,不禁大放悲声。
  但见独孤一人渐渐弯下腰,额头上冒出豆大的黄汗,牙关咬得格格响,“扑通”一声滑到了桌下,痛苦地呻吟起来。
  宫虎一惊,收了泪。独孤一人沉重地喘息着,以手撑地,慢慢爬起来,手指一弹,一缕指风冲向宫虎的“侠白”穴。宫虎顿觉全身一震,又一松开,手足都能活动了。想这点穴解穴的手法如此神奇,真是匪夷所思。看独孤一人阴沉着脸,他大生歉意,悄悄将手中这玉杯送回到石像面前,说:“小雪大姐,刚才我冒犯了你,惹大哥生气。我知错了,请多原谅!”
  说了,偷觑独孤一人一眼,见他脸色已缓和,心下松一口气,知道自己又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倘若刚才独孤一人手掌一落,自己焉有命在?
  独孤一人开口了:“兄弟,不是大哥吝惜一杯‘阴阳黑漆羹’。大哥活了八十多岁,难得遇见你这么一个心地纯良、至性至情的小兄弟。凡大哥家中所有的,兄弟若喜欢,统统取去也不妨。这‘阴阳黑漆羹’为洞中暗泉之水所制,虽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世间万物皆有一利则有一害相随。大哥我本非现下这般丑陋的面相,只为贪图武功天下第一的虚名,又不肯下滴水穿石的苦功,遂浪迹天涯,搜寻各种武功典笈和调和体内阴阳的奇丹妙药,终于在一册远古传下的秘笈上看到用阴阳交界处的阴阳水合世上百草万花汁液制成的‘阴阳黑漆羹’饮之,可令人内力大增。我服用了这种东西后,才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唉----!”他长叹一声,眼中透出无限凄凉之意,又说:“我见兄弟貌相本非上佳,如再服用这羹,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怪物!”
  宫虎是个绝聪明的孩子,听独孤一人这样一讲,立即想象他年轻时定是个相貌堂堂、风流倜傥的侠少,后来变成这么个样子,自然生出无限烦恼。
  独孤一人又说:“小雪原是我的未婚妻。待我武功有了小成之后再去看她,想商议嫁娶之事,谁知她一见我这副怪相,受了极度惊吓,竟……”他眼中落下泪来:“都是我害了她。从此,我披发入山,来到这里……”
  宫虎毕竟年纪还小,万万想不到这洞中奇人还有这么一段伤心事。他生具至性至情,自然与独孤一人心意相通,顿时感情激荡,心头一酸,堪堪要流出眼泪,又怕引起大哥的心口痛,强自忍住了。
  独孤一人忽然以筷击金碗,唱道:“相思长相思,相思无限极。相思苦相思,相思损容色……”语声中充满了难以排遣的忧伤和憾恨,在大厅里发出“嗡嗡”的回声。
  宫虎听得痴了。
  独孤一人说:“兄弟,我领你去到处走走,看看我的珍藏。”
  他拉着宫虎的手,离开大厅,走进黑乎乎的巷道。宫虎已在洞中耽了一天多,眼睛已渐渐适应在暗中视物,一尺远的东西,已能看出大概的轮廓,所以在巷道中穿行时,已不会再像笨鸟似地撞到钟乳或石笋上去。
  独孤一人在洞中住了五十多年,黑暗对他来说已不成为一种障碍。到了第一个石窟,他抬起右手的食指四面虚点几下,宫虎就看见有一道道火光四下射出去。“噗!噗!噗”几声,壁上的蜡烛依次点燃了。宫虎亲眼看到这种传说中的武功“纯阳烈焰指”在独孤一人身上发挥,心中大为钦佩。
  这个石窟乱七八糟堆放着各种兵器。有的黯淡无光,似乎在地下埋了千百年,犹如一截朽木;有的光华四射,似乎刚从名匠炉中炼出,一看就是宝物。刀、剑、枪、戟、鞭、棍、斧、钩、锤、叉、耙、爪、铁笔、五行轮、峨嵋刺、金链鞭……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应有尽有。可以想见独孤一人为了收罗这些兵器,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
  第二个石窟是一架一架的书。有的是线装图册;有的是羊皮纸上蝌蚪文;有的是竹简……拳经、剑谱、内功心法无所不包。宫虎虽识字不多,也知道一个人只要将其中一册典笈上所载的功夫学会,足可扬名天下了。
  第三个石窟是些古玩珍宝,宫虎没有什么兴趣,一瞥而已。
  回到大厅,宫虎双膝一屈,向独孤一人跪下来,说:“大哥,我要拜你为师。我的爹妈是被恶人害死的。我要杀尽世上的恶人,为我爹妈,为一切被恶人害死的人报仇!”
  独孤一人要扶他起来,他说:“你若答应了,我就起来。”
  独孤一人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说:“兄弟,你听我说。不是大哥不肯教你。我为武学所累,落到这个地步。我虽有一身足可笑傲江湖的本领,却救不活一个小雪,故对武学已心灰意冷。世上的人学了武功,必然要用来杀人,恶人是该杀,但一个武士一生之中,难保自己不会在无意中伤害无辜的人。纵横江湖,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固为侠士行径,但万一误伤好人,后悔何及,一辈子受良心折磨,何苦?”
  宫虎抱住独孤一人的双腿:“大哥!你久居洞穴,不知世上恶人何其歹毒!我只要一出此洞,便会被恶人杀死!”
  独孤一人微微一笑,说:“兄弟只要在我这里住上三年,世上就没有人伤害得了你了。”
  宫虎喜出望外,一下子蹿起来说:“大哥答应授我功夫了?”
  哪知独孤一人摇了摇头,笑说:“你在我这里住三年,天天吃那‘阴阳绿玉糕’,三年后,你的内力将天下无敌,世上无俦。谁还能伤得了你?”
  刚说到这里,宫虎的肚子又痛了,这次虽比上次轻一点,却也痛得他双眉紧锁,发出一声声呻吟。独孤一人见状,忙用掌心贴住他的“气海”穴,运起神功,化解他体内的毒性。
  一个时辰后,宫虎的腹痛全然消失,反觉神清目明,异常爽快,举手投足之间,似觉较往日更有气力。想来,这大概就是那寡淡乏味的“阴阳绿玉糕”的效用了。
  宫虎就在洞中住了下来。
  独孤一人虽不肯授他武功,却教他识字,拿古诗作课本,闲时就给他讲自己年轻时纵横江湖,行侠仗义的故事。也讲和小雪的生死恋情,悲欢离合。
  在洞中住久了,宫虎渐渐能够不靠任何光线,在暗中视物。这样就无须独孤一人牵引,他将迷宫一般的地下世界摸了个透,发现并无第二个出入口。这使他有些失望。而更使他难堪的是,独孤一人将那个满藏武功典笈的石窟用巨石封得紧紧的,以防他潜入偷学武功。
  洞中没有白昼黑夜之分,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渴了喝泉水。宫虎贝觉那“绿玉糕”的味道越来越美,吃过之后也不再腹痛,因而知道自己的内力逐渐增强,已能自动调和阴阳,化解毒性。
  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小,终于不能再穿,独孤一人便取出自己的旧衣服给他。
  洞中的气温越来越热,使人觉得洞底下好像有一只巨大的炉子在烘烤,石壁上热得烫手。
  有一天,吃了“绿玉糕”,独孤一人直直地看着宫虎,忽然问:“兄弟,你到洞中有几年了?”
  宫虎想了想,说:“大概快三年了吧?”
  独孤一人凄然一笑,摇摇头说:“整整六年了。兄弟,你来日正长,我不能再留你了。”他顿一顿,“你今日该出去了。”说着,就流下泪来。
  尽管宫虎天天盼着出洞去,但毕竟与独孤一人厮守六年,生出了深厚的感情,一听这话,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悲,楞了楞,“扑通!”跪在地上,说:“大哥!我们一起出去!”
  独孤一人摇摇头,转脸看着石像说:“我不能离开小雪,小雪也离不开我。另外还有个原故,我一直没跟你讲过。许多年前,我误伤了一个无辜的人,那人死时,他的孩子的哀哭之声使我得了一种病。之后,只要一听到人的哭声,我的心脏就要爆裂。这人世间充满杀戮和戕害,处处能闻无辜者的哀哭,我一出洞,定会心痛至死,所以只好躲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
  宫虎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哭,大哥就会心痛不已,心中对他十分同情,他磕了一个头,说:“大哥,小弟也有一桩事瞒着你。我不叫宫虎,实是叫南宫虎——”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世一点不漏地讲了一遍,他觉得如果不向这个大性大情的人和盘托出,心头就永远会有一种沉重的罪孽感。
  独孤一人听了,频频点头,不住地叹息,伸手扶起宫虎,说:“兄弟你不必自责太过。六年来,你给我的欢乐已足使我感激不尽。临别之际,大哥要送你一点念物。我那三个藏宝的石室的门俱已打开,兵器、珠宝、秘笈,任你去搬取。去吧!”
  宫虎爬起来,回到自己睡觉的石室,只取了那柄短剑和玉镯,又走到大厅里,向独孤一人跪下去:“大哥惠我已多多,小弟决不敢再取一物。小弟这番出洞,了却一些杂事,必赶回来陪伴大哥。”
  独孤一人眉毛一耸,面露诧异之色,想一想,说:“兄弟是不是对大哥不教你武功一事耿耿于怀?这确是大哥的过错……”
  宫虎猛抱住独孤一人的腿,埋下头不让大哥看到自己的眼泪,大声急呼:“大哥!大哥!你错怪小弟了!小弟这条命是大哥给的。大哥又教了小弟那么多做人的道理。小弟此生粉身碎骨也不足报大哥恩惠之万一!”他感情激动,呜咽起来。
  宫虎先前确曾埋怨独孤一人不肯教授武功之事,而今知道他的心意,心中十分敬仰,之所以不取秘笈兵器,宫虎是为了成全他的心意。
  独孤一人已知宫虎的心意,把宫虎扶起来,点了点头,赞道:“‘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兄弟,你是大哥的知己。大哥有你这么个好兄弟,此生总不算虚度矣!你等着,我去换套衣服,送你出洞。”
  片刻之后,独孤一人穿着一套软缎劲装出来,头发也已梳得整整齐齐。六年中,宫虎第一次看到独孤一人穿得这么光鲜,心中很是感动。独孤一人手中拎着个黑布包,递给宫虎:“兄弟,这里面是一套衣服一双鞋子,皆是我早年之物,另有几锭银子,聊作买酒之资。你收好了。”便将布包给宫虎背好。他又说:“兄弟此去,关山万里,你虽有一身内力足以自保,但碰上大高手,或仍有危险。我再教你三招防身的剑法——把短剑给我。”
  他从宫虎手中取了短剑,一边比划,一边说:“这第一招‘空前绝后’,第二招‘空中楼阁’,第三招‘空空如也’……这三招总名可称‘三空剑法’。你要记住,这套剑法要点在于个‘空’字,心空身空目空。心空则气闲神定,无所思虑,无所畏惧:身空则腾挪闪避自如;目空则一切敌人都不在话下。达到无我无敌的境界,那就足保无虞了。”
  这是武学至理,宫虎牢牢记住心中,将招式演习三遍,收起短剑,随独孤一人往外走。
  到了洞口,独孤一人闪在一边,手往外一指:“兄弟,我不送了,你一路保重。”
  此时的宫虎,已和六年前大不相同,洞外虽然壁立千仞,寒气森森,头顶云雾弥漫,白浪翻滚,心中却毫无惧意。他趴在地上,向独孤一人说:“大哥保重,我去了。”翻身起来,一跃出洞,翻个跟斗,体内真气流转,双足便吸附在石壁上。他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神功初成,这六年洞中光阴没有虚度。他试探着迈出一步,又一步,身子不摇不晃,就这样一步一步,轻松自如地走上去,很快就穿过云雾,到达仙人峰顶。
  正是冬季早晨目出的时候,但见霞光万道,群峰兀立,空气清醒,万壑无声。碧空中有苍鹰盘旋,山腰下有残雪斑斑。那六年前系在松枝上的自麻绳,居然仍悬垂在那里,经风霜雨雪冒晒,已变成灰褐色,用力一拉,即寸寸断裂,化作灰土。
  宫虎伫立松下,见四周景物如故,不禁百感交集,唏嘘不已;一顿足,转身往山下大步走去。
  刚到山脚,突然觉得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山腹中传出雷鸣般的轰轰声,周围的大树巨石均撼动不已,仿佛天崩地陷一般。有一块四仙桌大的方岩从山上滚下来,一路摧枯拉朽,撞倒无数树木,飞沙走石,声势惊人。这巨石滚动着突地一跳,弹离地面,黑压压地向宫虎站立的地方砸下来。眼看躲闪不及,出于一种生存的本能,他自然而然伸展双臂一推。
  从山上坠下的巨石,怕不有挟万钧之力,被宫虎双掌一推,居然推过一边,“轰!”砸在山下的岩石上,碎成三块。
  宫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只是双臂一阵酸麻,检视身上,汗毛无损,只有脚下的岩石上,出现两个寸深的足印。
  这时,他才知道,六年时间,自己已有一身神力,不由又惊又喜。抬头再看,仙人峰似乎矮了一截,“仙人”的“头”,似乎没有了。此时地动已止,雷鸣声也不复轰响。他心头一凛,隐隐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返身往山上跑,到了峰顶,只见那古松已倒卧在地,急忙下到陡峭的石壁上找,哪里还有洞口在?只有一条寸阔的缝壑。
  那位亲如长兄的避世高人独孤一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他和他的小雪,以及无数武功秘笈和利器神兵,统统埋葬在大山腹中了。
  宫虎面对沉默的群山和东升的旭日,放声一恸,许久才收住悲声。他解开大哥诀别时赠送的布包,里面除衣帽鞋袜和银两外,还有一本小书,封面泛黄的纸页上,四个字赫然在目:《小小真经》。
  睹物思人,他忍不住又涕泪横流。
  他再也想不到外公遗下的这本令天下武人像猎犬般到处搜寻的武功秘笈,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手中。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命运之神用它的魔掌把玩着人们的命运吗?
  他坐在山石上苦苦思索。
  一阵风吹来一朵云。一朵云洒下几片雪花。
  落进衣领口的雪花使他打了个冷战。
  他整理好布囊,用手摄一摄怀中的玉镯,一步步走下山去。
  太阳重新露出来,把他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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