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条腿已踏进地府阴曹

2025-05-08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这是一条又宽又直的大路，向北直通潼关。那时，朔风凛冽，路面上冷清清地，只有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乘马缓步而行，马鬃为北风所拂，乱飘乱舞。那少年像是故意要和那北风相抗似地，紧振着嘴，慢条斯理地单骑独行。突然，自他身后，傅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他本能地回头一看，只见尘头翻滚，约莫四五匹快马，飞驰向北而去，尚未看清马背上骑的是什么人物，已然一掠而过。
　　少年像是见怪不怪，伸手略拂了拂扬在身上的尘土，便仍然慢慢地向前走着。
　　然而走到不多几步，他便呆住了。猛地一勒马，那马本就走得不快，自然一勒便住，他再细细地向前一看，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忽然路上多了那么一堆东西？”原来刚才还是空无一物的路面上，此时却多了一堆彩色鲜艳的物事。
　　少年只停了一刹那的时间，便又待策马前进，然而，那堆物事，却蠕蠕而动起来，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人！那是一个人！”少年的心头立即掠过这一个想法，然而他又不得不奇怪，刚才并不见有人横过大路啊？难道，难道那人竟是被刚才一行五六匹马撞倒的么？不，不是，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路上并无行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人是被马上的人推下来的了。马匹过处，尘雾迷漫，自己又没有留神观看，所以等到发现，那人已经跌落在地上了。
　　一面想着，一面早已来到那人面前，扑鼻一阵血腥气。敢情那人遍体鳞伤，身子如同躺在血泊中的一般。少年侠义心肠，不觉“啊呀”叫了一声，赶紧跳下马来。
　　那人本是面朝地下躺着的，这时大概听到了有人已走近，便以肘支地，勉强翻过身来，又痛苦地呻吟一声，两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显而易见，一条腿已踏进阴曹地府了。少年急道：“朋友，你受伤了么？”
　　一句话问出，少年的脸儿，不由得“刷”地红到了耳根。原来他到这时才看清那人，虽然血污满面，然而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竟而是一个绝色的女子！衣饰华丽，但上衣已被扯烂一般，露出了肩头，少年乃是个老实人，怎能不脸红？那女子聴他问自己，半晌才喘息道：“你……是谁？”少年不禁一愣，暗想她此时处境，若无人相助，定然要死在荒野之中，有人问她，她却反问人家是谁，难道等闲人还救不得她么？但见她一问之后，满面殷切期待之状，等待着自己回答，斜眼一看，这女子腰间，还挂着一个箭囊，和一张长约尺许的小弓，看情形也是武林中人物，便答道：“姑娘放心，大家全是武林一脉，断无旁视之理。”那女子伤势已经支持不住，努力起身子来手颤抖着，向北指了指，喘了两大口气，方进出两个字来，道：“追！快……追！”
　　少年道：“就是刚才那快马而去的五个人么？”女子点了点头，喉间“咯”地一声，便自死去。
　　少年大吃一惊，一按她的脉息，确已气绝，不禁站了起来，望着静荡荡的大路，不知所措起来。心中暗想，这事情是太奇怪了，看情形这女子定是为人所害，她临死之前，既然要自己向北追上那几个人，则定然是想为她报仇之意，自己离开师父的时候，师父曾告诫道：“武技在身，可以死人，也可以活人，最要紧的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切不可挟技行凶。”这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岂可不管？
　　因此将那女子腰间弓箭摘下，只见那张弓虽小，但却弦紧胎硬，箭囊中约有二三十支小箭，并无姓名镌在上面，只有箭簇上，有一只小小的燕子。少年便将之携在怀中，又因男女授受不亲，便抱了尸体，跨过路侧，来到一个乱石岗子处，“刷”地拔出佩刀，胡乱拨开了石头，掘了一个浅坑，将女子埋了，再堆石成坟，做了个记号。
　　刚将尸体埋好，准备回到大路上，上马向北，依那女子所言，向前追去，忽然听得笑声四起，少年不禁大惊，急挽刀花，护住了全身，向四面一看，自己已被五个大汉，包围在中心。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少年竟然不知道，因此急切间也不知所措，那五个大汉一齐踏前一步，其中一个，铁塔也似的身躯，“磔磔”笑道：“好哇！光天化日，私埋尸体，莫不是因奸不遂，杀了人命么？”
　　少年在江湖上的阅历究竟尚浅，心头一怔，但旋即恢复镇定，道：“朋友别血口喷人！”
　　那大汉越发大笑起来，道：“你私埋尸体，人所共见？我哪里有冤枉你？”少年道：“你们是公人么？”此言一出，五人一起大笑起来，道：“朋友你做梦哩，看来你也是一条线上的人，得了些怎么好处，见者有份！”
　　少年这才恍然，这五个人原来是黑道上的人物，并还以为自己也是在此地谋财害命，不由得“哼”地一声冷笑，道：“胡说！我乃是震天龙元景嵩之徒，怎能和你们蛇鼠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