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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二回 过眼云烟
2025-06-1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孟烈的心中,根本一点也不相信孟威的话。孟烈所得到的那两本秘笈,的确是假的。但是却假得十分巧妙。那本假的天一神功的秘笈,可以使练的人,武功到达十分高的境界。但如果仍练下去的话,那一定会真气逆窜,身受无边痛苦而死。
  而那本假的“龙翔剑法”,在最后的三招之中,有着极大的破绽,如果遇上强敌,使到那最后的三招之际,非死不可。
  但这时,孟烈却没有法子会相信孟威的话。
  因为,他练的“天一神功”,还未曾到最后阶段。而当他到了暖玉异洞,又能克服了那股暖气的侵袭,将暖玉的精华之气,据为己用,几天功夫,内力精进,实令得他欢喜若狂!
  而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又怎会去相信孟威所说的那些话?
  他冷冷地道:“那么,我若是将天一神功的秘笈给了你,我就可以不死了么?”
  孟威究竟是老实人,他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忙道:“那当然是。”
  孟烈一声冷笑,道:“那你就等着吧。”
  孟威呆了片刻,当真“等”了好一会,直到又听得孟烈尖声笑了起来,他才知道孟烈讲的是反话。
  他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不信我的话。”
  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十分颓丧。游馨儿不忍见孟威在感情上被孟烈捉弄,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他绝不会信你的,你就由得他去死好了,何必那么紧张,要去劝他?”
  孟威慢慢地转过身来,道:“馨儿,你不知道,我们兄弟两人,从小就是孤儿,身世不明,在荀家庄上当小马佉,人人都看我们比马还贱,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如今,好不容易我们长大了,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我们的亲人,却又都死了,世上只有我们两兄弟才是亲人,我怎能不劝他?”
  孟威越往下讲,声音便越是干洒,讲到后来,他已禁不住泪如雨下。
  游馨儿听孟威讲得如此怅然,她也不禁默然无语。
  就在这时,只见洞口,人影一闪,同时听得孟烈的声音道:“你讲得到不错,那么为什么我被排教九老,吊在山谷中等死,你不来救我?”
  孟威抹了抹泪,道:“我根本——”
  他只讲了三个字,孟烈已自洞口陡地射了出来,双掌齐发,攻向游馨儿!
  孟烈的身形,初在洞口出现之际,游馨儿的心中,便已想到,孟烈若是就和自己再相见,那么,他的心中,一定有了杀害自己之意。
  她当时心中便已起了戒心。可是烈在洞口站定之后,似乎只顾得和孟威讲话,并未曾怎么注意游馨儿,是以游馨儿也没有怎么防备。
  这时,孟烈在和孟威正讲到紧张关头之际,他却陡地向外扑了出来,势子猛烈,无以复加,游馨儿猛地一怔间,孟烈已经扑到。
  孟威陡地一呆,才明白孟烈想作什么,他一声大叫,道:“兄弟,你疯了么?”
  他一面叫,一面斜刺里拍出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极大,孟威原是想凭这一掌之力,将孟烈的身子推开去的。可是,他在发这一掌的时候,却慢了一步!
  只听得掌风呼啸声中,“砰砰”两声响,游馨儿的胸前,已被孟烈两掌击中,她娇小的身躯,向外疾飞了出去。而在她向外跌飞出去的同时,只听得她发出了一声尖厉之极的怪叫,手扬处,三丝精芒,向前激射出来。那三丝精芒,去势极快,孟烈的身子,猛地向地上倒了下去。孟烈的这一倒,来得恰到好处,不但避开了游馨儿所发的那三丝精芒,而且连孟威撃向他的那一掌之力都避了开去。
  孟威一见游馨儿中掌,他心中难过之极,发出了一声大叫来,他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声大叫是甚么意思,他撕心裂肺地怪叫,只不过是为了要发泄他心中的痛苦而已,他足尖一点,便向倒在两步开外的游馨儿扑了过去。
  可是他才操到了一半,突然觉出斜刺里有股极大的力道撞了过来。
  孟威身在半空,一觉出那股力道向自己撞了过来,想立时趋避,却属不易。
  百忙之中,他回过头去看时,只见孟烈身如流星,已连人带掌,一齐向自己击了过来,来掌之快,堪称无出其右。
  孟威一见自己认为最亲的兄弟,竟以这样凶狠的势子向自己攻了过来,一时之间,他不禁呆了,而就在他一呆之间,孟烈的一掌,早已击在孟威的腹际。孟威身不由主,向外跌了出去。
  孟烈也不去理会孟威,身形掠起,一个起伏间,已落在游馨儿的身边。
  只见他一抖手,“锵”地一声响,青虹闪处,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荧荧,锋利绝伦的宝剑,那正是青冥剑!
  孟烈弹了青冥剑在手,一声冷笑,道:“好贱人,这次你还能逃脱性命么?”
  在青冥剑寒芒的照耀之下,游馨儿的面色,更是变得难看之极。孟烈手中的青冥剑,剑光对了游馨儿的胸口,游馨儿闭着眼睛,一声不出。
  孟威一跌出了丈许,手在地上一按,立即跃了起来,他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心胆俱裂,怪叫道:“兄弟,你绝不能下手!”
  孟烈并不转过头来,只是冷笑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绝不能下手?”
  孟威喘着气,向前走去。孟烈不等他走近,便喝道:“站定,否则我立时下手了!”
  孟威不敢再向前去,只得站定了身子,道:“兄弟,馨儿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这样做,不是太以过份了些么?”
  孟烈两道剑眉,向上一扬,冷笑一声,道:“她对你又有甚么恩德,要你对她这样关心?”
  孟威一呆,道:“兄弟,话不是那么说,你——”
  孟威本来是想说动孟烈,叫他不要下毒手的,但是他二次开口,话只讲到一半,便停了口,因为他看出孟烈面上的神情,超不是自己的话所能够打得动他的心的了,他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孟烈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孟威又向前踏出了半步,可是孟烈对住游馨儿胸口的剑尖。却徒地下沉了几寸。孟威大急,他心想,这时候,只怕只有取出真的“天一神功”和“龙翔剑法”的秘谱来,才能够取信于他了。
  他忙又叫道:“你慢下手,我给你看看真的‘天一神功’和‘龙翔剑法’!”
  他一面说,一面自怀中取出了那两轴画,展了开来。可是孟烈却只是用眼角略扫了二下,便“哼”地一声,道:“你也太自作聪明了!”
  孟威一呆,道:“我自作聪明?”
  孟烈扬首道:“当然,你弄上那么两幅东西,便以为能将我身上的天一神功秘笈,骗到手中,那你岂不是在做梦么?如果不是你曾弃我不顾,那我或许还会相信你的话!如今,哼哼!”
  孟威的心中,难过之极,他木然地站着。
  孟烈冷冷地道:“你还是将这两幅破画收起来吧!”
  孟烈自从得了那本假的“天一神功”秘笈之后,武功突飞猛晋,他自然不知照这样练去,武功越高,危险便越近,所以他也绝不信自己到手的东西是假的。
  孟威慢慢地卷起了那两幅画,道:“馨儿说得不错,你果然不肯听我的话,你……唉,你什歴一定要杀馨儿?”
  孟烈道:“我不杀她,她必杀我,这还需要多问么?”
  孟威想起游馨儿咬牙切齿要报仇的情形,不禁又默然难以开口。
  孟烈的目光,从孟威的身上,收了回来,注定在游馨儿的身上。游馨儿仍是闭着眼睛,青冥剑的剑光,离她的胸前,不到三寸。
  孟威陡地闭上了眼睛,他绝不忍看游儿死在孟烈的剑下!
  可是,也就在孟威刚一闭上眼睛之际,忽然听得一人道:“好剑!好剑!”
  孟威连忙净开眼来,只见在孟烈的面前,已多了一人,正是天礁夫人!
  天礁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孟威完全不知道,不要说孟威不知道,连孟烈也不知道!他本来已待一剑刺了下去,陡地听到人声,抬起头来时,天礁夫人已轻站在他的面前了。
  孟烈见忽然多了一个人,心中一惊。
  换了别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不得下手去杀游馨儿,而先抽身后退了。可是孟烈却知道此际若是一退,以后可能永远没有除去游馨儿的机会了,夜长梦多,更是不妙。
  是以他一惊之后,身子并不后退,手中的青冥剑,猛地向下一沉!
  他这一剑,直刺了下去,只觉得剑光一直刺到了地上,他猛地抽起剑来,再向后退去,只当游馨儿,定已经血沾剑锋了。
  可是,当他退开之后,定睛向前看去,他不禁呆了。青冥剑上青光荧然,绝无血迹。而且,游馨儿也不在他的面前,而已在丈许开外的一株大树之下了!
  刚才,孟烈一见到身前多了一个老妇人,便立即一剑刺了下去,在刺出那一剑之际,他双眼是望着天礁夫人,并未曾望向地上的游馨儿。
  但是游馨儿一直是被他以剑光对住胸上的,这一剑,在他想来,自然万无不中之理,但他却想不到,天礁夫人一见他手腕震动,左手在衣袖之中不动,但掌力却已透袖而出,匝地推到了游馨儿的身上。
  那一股大力,将游馨儿猛地涌出了丈许,孟烈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一剑却会刺不中,这时,当他看到游馨儿安然无恙之际,他不知怎样才好!
  游馨儿叹了口气,道:“孟烈,你该信老天有眼,不容你胡作非为了。”
  天礁夫人一听得“孟烈”两字,陡地“哈哈”一笑,道:“好啊,原来你就是孟烈?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刚才游馨儿的身子突然移开之际,孟烈虽然未曾看到是怎样的情形,但是他却也知道一定是眼前那老妇人弄的玄虚。
  所以,他这时一听得对方这样说法,心中不禁一惊,道:“我……识得你么?”
  天礁夫人道:“识与不识,又有何妨?‘天一神功’、‘龙翔剑法’在你手中,快拿来给我,我也不来夺你手中的宝剑,你日后有什么为难之事找我,我也绝不会推搪不理,你看如何?”
  孟烈向后连退了几步,道:“你听……谁说的,绝没有这件事?”
  天礁夫人向孟威一指,道:“这是你兄长说的,还会有错么?”
  孟烈转过头,向孟威望来,眼中的神色,难看之极,尖声道:“好啊,好兄长啊!”
  孟威忙道:“兄弟,你听我说!”
  孟烈身子一跃,已到了暖玉异洞的洞口。
  天礁夫人道:“喂,你想逃,是逃不过去的,这龙翔剑法,我志在必得。”
  孟烈身子一闪,闪进了洞内。他一到了洞中,便向洞深处,疾掠了进去。
  他掠出了三五丈,便已听得天礁夫人“噢”地一声,道:“这山洞可邪门……”
  孟烈屏气静息,缓缓地向后退去。这暖玉异洞,极其深邃,孟烈虽然二度前来,而且在洞中前后更住了许多时候,可是他不是一进山洞,便被那股暖洋洋的暖气,弄得昏昏欲睡,便是日夕练功,并未曾去一究山洞深处,究竟如何。
  这时,他听得天礁夫人的声音,已在山洞之中响起,他唯恐被天礁夫人发现,是以一直向后退去。只觉得越往后退,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便越是浓重。
  本来,他早已经克制了睡意。可以暖气吹入体内,顺着真气运转,以增进功力的了。
  但是,当他来山洞深处之际,他却突然又起昏睡之感。孟烈心中吃了一惊,连忙以身靠壁,不敢再向前走去,同时真气运转,和那投暖气相抗。
  只听得天礁夫人的脚步声,仍向前传了过来。
  但是天礁夫人却也不是一直向前来的,她走一会,又停止片刻,孟烈甚至还听到了她在停止不前之际,所发出的呵欠之声。
  孟烈在刚到山洞深处之际,不免也大有睡意,但是当他真气运转之后,只觉得两股暖意,自脚底下“涌泉穴”向上升来,融入他体内真气中,迅速运转起来,非但睡意全消,而且还精神一振。
  天礁夫人是第一次来这暖玉异洞,她功力虽高,但是却不知道抵御睡意的法门,她只觉得越向前去,睡意越浓,还只当是孟烈在洞中扬过迷雾毒药,因此闭住了七窍,但闭上七窍,一样没有用处。
  她虽然觉得事情邪门之极,但是那龙翔剑法对她的诱感却是极大,她仍然慢慢地向前走着,等到她来到了离孟烈只有丈许远近之处,她又连打了几个呵欠,突然觉得身子一软,竟不由自主,坐倒在地上,双手一按在地上,她更是觉得奇懒无比,恨不得立时睡上一大觉。
  孟烈这时,并不知道天礁夫人实际上已离得他如此之近,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趁机攻击了。
  天礁夫人在地上坐了片刻,只觉得眼皮比铅还重,禁不住要合了起来,她究竟是武功极高的人物,在几乎就要睡过去之际,心中却还十分清楚,知道若真的睡了过去,那一定十分不妙。
  是以,她用尽了最后一分力道,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按,那一按,令得她的身子,向后倒射出三五丈去,才落了下来。
  天礁夫人的武功极高,那一下断喝之声,乃是她尽力而发,又是在山洞之中,刹时之间,只听得回音如雷,轰轰发发,在山洞中来回震荡。
  孟烈在天礁夫人刚一发出那一断喝之际,简直被吓得呆了。
  他不知道天礁夫人发出这样的一声大叫,是求后退,他还当天礁夫人是已发现了他的所在,要向他摸了过来,是以他才一惊起,立时连滚带奔,向前奔了出去,一口气奔出了十来丈,才停了下来。
  刚才,当他慢慢向山洞深处进来之际,由于连他也感到越向里去,睡意越浓,是以他不敢再向后退去。
  在天礁夫人大喝之后,他一时情急,奔进了十来丈,只觉得立足之处,热得惊人。
  向前看去,前面有一块圆鼓形的大石,似乎有微光发出。
  那块图鼓形的大石,离他只不过两三步的远近,孟烈索性走了过去。到了那块圆石之旁,更是灼热之极,像是站在一只熔炉旁边一样。孟烈人本极聪明,这时立即想到,这个山洞,被称为暖玉异洞,虽然洞内石质十分细,但也绝不是“玉”,所谓“暖玉”,一定便是这块在发着微光的大石了。
  他慢慢地伸出手,向那块大石摸去。
  他站在大石之旁,已觉灼热,只当那块大石一定十分手。可是当他的手指碰到了那块大石之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觉石头并不十分烫手,只是非常温暖而已。
  而且,他才一触摸上去,便觉得石质柔滑之极,那分明是一块质地上佳的宝玉。
  孟烈定了定神,他是右手食中两指,先碰到那块暖玉的,这时,略一定神间,突然觉得中指指尖“中冲穴”和食指指尖“商阳穴”上,各有一股暖意,直涌了进来。
  孟烈心中一怔,想要运气拒抗时,已然不及,两股暖意,在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布满他“手阳明经”和“手厥阴经”。
  那两道经脉上的真气鼓荡,令得他觉得双臂之上,陡地增多了千百万力气,孟烈心中,又惊又喜,连忙缩回手来,心头兀自怦怦乱跳。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功力,在刚才那一瞬之间,便大有进步,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是以他仍难免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也就在此际,他又听得天礁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姓孟的小子,我并不要你的‘天一神功’,只要你的‘龙翔剑法’,你只要肯将‘龙翔剑法’借我看上些时,我绝不与你为难!”
  孟烈仍是不出声。
  天礁夫人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可以躲得过我么?实与你说,那‘龙翔剑法’,我志在必得,咱们几个人,三十年前在衡山论剑,是我剑法第一,后来天一居士创出了‘龙翔剑法’,我听他向我讲起过几句口诀,便知他这套剑法,在我之上,如今,又将是衡山论剑之期,你想我甘愿被人胜过我么?”
  天礁夫人的话,字字如同霹雳,传入了孟烈的耳中,孟烈的心头,不禁大受震动。他想要不出声,但是他又想到自己业已发现了洞中的暖玉,只有不到三个月,功力之高,便能到极高的境界,到时,如果能在闻所未闻的衡山论剑上,大展身手的话,自己毕生抱负,不是可以实现了么?
  本来,他已几乎要讲出,那龙翔剑法是在洞庭楚天碧的妹妹楚凤仙处,但是他一想及,自己练成了天一神功之后,便可练龙翔剑法,这本剑谱若是落入了天礁夫人手中,再要夺回来,便大是不易了。所以,他一咬牙,仍是一声不出。
  只听得天礁夫人的话中,已大有怒容,厉声道:“你再要不出声,我雷掌霹雳,掌风搜形之法,一施出来,你可就后悔莫及了。”
  天礁夫人所讲的那“雷掌霹雳,掌风搜形”之法,孟烈更是闻所未闻。
  要知道孟烈在武林中走动以来,见闻难然增长了不少,但是他所接触的人中,武功最高的,还是楚天碧、巩天凤等人。
  当然,楚天碧、巩天凤等人,也全是一流高手无疑,可是,比起天一居士丶天礁上人夫妇,以及还有几个散居天下各处的这等顶儿尖儿的高人来,却还是稍逊一筹。
  即如三十年前衡山论剑一事,这件事由于当年并未公开,除了当年的几个参加者之外,也绝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一件事。
  若不是天礁夫人这时讲出来,孟烈也决不知在武林的最高峰的几个高手之中,曾经有着这样一件重要的大事在的,孟烈心想问一问衡山论剑的详情,但是又怕一出声,便被天礁夫人知道了他的所在,是以他仍是屏住了气息,一言不发。
  也就在此际,孟烈突然听到,在山洞之中,隐隐响起了雷动之声,像是一场暴风雨,立时就要降临一样,同时,有一股接着一股的大力,向前涌了过来。
  一开始之际,孟烈还不觉得怎样,只觉得在山洞之中,竟然能听到雷动之声,事情十分怪异而已。
  紧接着,他便觉出,那一道一道,绵绵不绝向前涌来的力道,竟凝而不散,像是实质一样,正向前缓缓地推了过来。
  他本来是站在那块暖玉之旁的,当那股大力,结得如同一堵无形的高墙也似,向前慢慢地推进之际,他竟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两步。
  孟烈的心中,不禁骇然之极,他心知那一定就是天礁夫人刚才所说的那“雷掌霹雳,掌风捜形”之法了。他身形一闪,立即又向后退出了两步。
  怎知他这里才一退,忽然听得雷动之声大作,像是联珠霹雳一样,而一下接着一下的雷响过处,向前涌来的力道,也更其大力。
  孟烈起先,还在不断地后退。可是不多久,他便发觉,越是后退,那股力道便越是强,而且力道不但从前面涌来,而且像是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一样,不消多久,孟烈便觉出连退后去,后面也像是再一堵墙挡住了一样!
  孟烈的心中,骇然之极,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听得孟威的声音,从洞口处隐隐传了过来,他的语音十分焦切,道:“馨儿,这‘雷掌霹雳,掌风搜形’功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游馨儿冷笑道:“你要问么?这是天礁夫人的独门功夫,她数十年功力所聚,一掌又一掌发出去,掌力凝聚不散,躲在暗处的人,若是不现身,那么,到她的掌力四面挤拢来的时候,便要被压得骨折筋裂了,你听到没有,雷动之声,一阵紧似一阵,那便是了。”
  孟威“啊呀”一声,道:“那……怎么是好,天礁夫人,你快,快停手,我有话说。”
  天礁夫人冷冷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孟威道:“天礁夫人,这龙翔剑法在我兄弟手中一事,我是骗你的,其实……这龙翔剑法是在我的手中,不信你可以出来看。”
  孟威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游馨儿急道:“孟大哥,你疯了?”
  孟威道:“馨儿,这掌风搜形之法,如此厉害,我岂能坐视,你要原谅我一二。”
  天礁夫人则冷笑道:“你们装腔作势则甚?以为我是三岁孩儿么?”
  孟威苦笑了一声,道:“前辈,这是立即可以见功的事,我怎能骗你,你只要出洞来一看,立即就可以明白了。”
  这时,孟烈在山洞深处,他听得天礁夫人、孟威和游馨儿三人的对话,心中不禁大是诧异。他心中虽然对孟威已大起反感,但孟威是个不善说谎之人,孟烈是深知的。
  可是此际,孟威却说“龙翔剑法”在他的身上,这话又从何处说起,难道他是从楚凤仙处得到的么,楚凤仙又如何肯将“龙翔剑法”给他?
  孟烈正疑思不定之际,已听得天礁夫人,向后退了出去,他身子四周围的掌力,也为之一松。孟烈连忙向前站出了七八步,又来至那块暖玉的旁边,左手按在暖玉之上。一股热烘烘的暖气,立时传入他的“劳宫穴”中,周游体内的奇经八脉,令得他觉得舒畅无比。
  同时,他听得游馨儿叫道:“孟大哥,你真的要给她看么?”
  孟威叹了一口气,已听得天礁夫人一声断喝,道:“拿来!”
  接着便是“啪”地一声,像是天礁夫人在孟威的手中,抢了一件什么东西过去,和游馨儿的顿足怒叹之声,孟烈此际,体内真气运转,越来越快,已到了他自己几乎难以克制的地步。
  他专心一致,用在调整内息之上,一时之间也不及去深究在山洞之外,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只是听得,洞外不断地传出天礁夫人的惊呼之声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洞外已没有了声息,而孟烈也觉得在这小半个时辰之中,自己由于暖玉暖气袭入体内,所得的益处,实是难以形容。
  他提起左手来,向前慢慢地走出了几步,再仔细听去。
  洞外十分静,像是三个人已然离去一样,孟烈大着胆子,向洞口走去。
  他到了洞口附近,便停了一停,向外看去,只见天礁夫人等三人仍在!
  孟烈地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缩,仔细向外看去,只见孟威和游馨儿两人,坐在地上,倚着一块大石,一齐抬头看着天礁夫人。
  而天礁夫人的手中,则持着一轴画,她并不是在看轴画,只是将画拿在手中,双眼却望着远方,面上现出极其难过的神情,站着不动。
  孟烈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敢出去,只是静以观变。
  好一会,才听得天礁夫人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还给你,你们好好地收起来吧。”
  孟威连忙一欠身,将天礁夫人手中的那轴画接了过来,卷起放好。孟烈看在眼中,心内暗忖,这一轴画,大概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天礁夫人苦笑了两下,道:“这其中任何一招,我皆无法破解,三十年前,我胜得十分侥幸,如今看来,天一居士,在我之上十倍,我老婆子算是认输了,哈哈,认输了。”
  当她讲到最后“认输了”三字之际,面上满面皱纹,尽皆抖动,声音也是沧凉之极,低着头,慢慢地向外,走了开去。
  游馨儿等天礁夫人走开了两步,道:“前辈且住,我还有话说。”
  天礁夫人慢慢地停了下来。本来,她的武功极高,行动之间,气吞山河,但这时看她慢慢停下来的情形,一如一个衰老之极的老妇人一样,讲话也有气无力,道:“什么事?”
  游馨儿道:“不是前辈说起,世人不知有衡山论剑一事,据前辈说,二十年前约定之期又将到来,相信当年会参加的人,仍会前来?”
  天礁夫人道:“这些年来,那七八个人音讯全无,不知是早已死了,还是在苦心创设剑招,但是不说各人如何苦心思索,但要胜这龙翔剑法,却是难过登天了。”
  游馨儿道:“那么,前辈还准备参加么?”
  天礁夫人道:“我已认输了,还去作甚?”
  游馨儿忙道:“晚辈有一事相请,届时,家父一定不会前去了,既然前辈认为龙翔剑法是天下第一剑法,那还要请前辈在论剑会上宣扬一番,使得家父能以名扬天下。”
  孟烈在山洞口远处,听得游馨儿和天礁夫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十分奇怪,他心中暗忖,难道刚才那轴小画,竟和龙翔剑法有关么?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甚么道理来,因为那本“龙翔剑法”,它记得清清楚楚,是给了楚凤仙的,如何游馨儿又会有和龙翔剑法有关的东西?
  他心中一面疑惑,一面更用心地听下去。只听得天礁夫人道:“令尊是谁。”
  游馨儿叹了一口气,道:“便是天一居士。”
  孟威忙道:“就是在天礁别府中,和前辈你以指论功的那戴金色面具之人。”
  天礁夫人听了之后,面上神情的变化,当真可以称得上瞬息万变,难以形容,好一会,她才猛地在自己额上一击,道:“啊呀,他瞒得我好苦,他着我猜他身份,虽然天一居士已死,但是我也曾猜了三次天一居士,他却摇头否认!”
  游馨儿惨然道:“我爹为了想弄清楚多年前的一段公案,所以连我也瞒过了。”
  天礁夫人抬头向天,道:“好,好,到时,衡山之巓,如果有人到来的话,我一定代你们将龙翔创法的精奥之着,向各人明说便了。”
  游馨儿道:“如此则连家父都深感大德!”
  天礁夫人一面摇头,一面又缓缓向外走了开去。
  这时,天礁夫人、游馨儿、孟威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怅惘。但是在山洞之内的孟烈,却大不相间。
  孟烈只觉得自己的背脊之上,寒浸浸、冷冰冰,似乎有千百条小蛇在缓缓游动一样。
  那是他淌出来的冷汗,在向下慢慢地淌去!
  孟烈在他们三人的谈话之中,知道天一居士尚在人间,他想起自己对付天一居士女儿的种种事情,怎不令他为之冷汗直淋?
  孟烈这时,只知道天一居士未死,如果知道了他这样对付游馨儿,一定不放过他的,所以他的心中,才如此害怕。
  他却有许多事不知道。
  他不知道天一居士一生之中,其实只有爱过一个女子,那便是他第一个妻子,莫明非的女儿。
  后来,巩天凤为了觊觎天一居士的武功,要亲近天一居士,所以以“红魂散”害了她,使得她在和孟域孟三侠铸成大错之后,无以对天一居士,而逼得双双离去。
  这件事使得名震江湖的“太行八侠”,各奔东西,天一居士所受的打击之大,也难以形容,他立即又娶了一个妻子,那便是游馨儿的母亲。
  巩天凤仍是不肯放过天一居士,她又害死了游馨儿母亲,使天一层士娶了她为妻,但天一居士对于后来的两个妻子,可以说是绝无爱意的。
  他不断地怀念着第一个妻子,恨爱交识着,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妻子竟会离他而去,他有什么不如孟域的地方?
  这件事,使他的自尊,受到极其严重的损害,更使他觉得,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武学上的成就,都是不值一提的。因为他所爱的一个女子竟弃他而去,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到了后来,天一居士一方面已发现巩天凤的言行,有许多可疑之处,一方面心中更日夜为着这种无比苦痛的啃噬,他遂有了装死之举。
  他在离开了巩天凤和游馨儿之后,普天下游荡,要弄清楚当年他妻子为什么会和孟域私奔这件事,他渐渐有了层目,而终于又在巩天凤的口中,证明是巩天凤在从中捣鬼!
  当天一居士在明白了事实真相之后,二十年来,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立时不见,他知道自己所爱的女子并不是背弃了自己,而她和孟域私奔的原因,正是因为她深爱自己,感到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再也不配和自己在一齐之故。
  那时候,天一居士心中的快乐,实是难以形容。所以他便高歌而去,觉得身心皆轻,世上的一切,也绝无再有什么缺憾,心境一片平静,了无牵挂,那实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
  再如天一居士在事先,已曾见过孟烈,他看出孟烈一表非凡,年轻挺拔,自己的女儿终生有托,是以还以青冥剑相赠,更连最后一贴牵挂也没有了。
  天一居士却未曾料到,孟烈的外表,虽是如此英俊,但是他的内心,却是丑恶之极,游馨儿便几乎死在天一居士赠他的那柄青冥剑之下!
  孟烈想起自己也曾遇到过那个“戴金色面具的人”,游馨儿自然也见过了,自己所作所为,怎能够逃脱天一居士的惩罚?
  他想到可怖处,双膝不由自主,因为两腿发抖,而“得得”相扣,若不是他明白游馨儿的性情,知道游馨儿已将自己恨之切骨,绝不会原谅自己的,他几乎就要冲出去向游馨儿跪地认错了。
  孟烈心神大乱,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只听得山洞之外,孟威又在呼叫他,孟烈哪里还敢答应?孟威叫了几声,待要向山洞中走来,却被游馨儿一把拉住,道:“你想去送死?”
  孟威叹道:“我是他的大哥,我想他总不致于会杀我的。”
  游馨儿“哼”地一声,道:“我可是他的妻子,他如何待我?”
  孟威呆了好半晌,才向着山洞,道:“兄弟,你若是不相信我所说,你到手的武功秘笈乃是假的,那你定然会后悔莫及,我如今不求你将那两本武功秘笈给我,只求你千万别练那上面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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