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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三回 一场春梦
2025-06-12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而这些日子来,孟烈挟青冥剑之利,天一神功之强,所向披靡,着实败了许多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声名已然大噪,武林中人,在谈论孟烈的时候,自然也一定谈起衡山论技一事来。
  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开去,学武之士无一不是好事之人,自度武功难以跟一流高手较量的,便抱着看热闹之心,自己以为武功造诣已经极高的,则也存着扬名立威之心。
  越是近衡山,看到各色人等越是多,孟威听着众人谈论孟烈的事,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固然谈论的人,可能加油添醋,但就算夸大了许多,孟烈的许多行为,孟威仍是难以听得下去。
  他急急地向前赶路,那一天黄昏时分,已经进入衡山了。
  孟烈俨然以这次衡山论技的主持人自居,一进衡山,便看到一排老大的火把。
  那些火把,全是丈许来高,一根粗细的油松扎成的,燃上六七日,也未必燃得完,每隔上三五丈,便竖上一个,一直通到论技的地点平石谷。
  那平石谷在衡山偏东,山谷之中,满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奇的是所有的石块,都如同被斧头砍过一样,尽管奇形怪状,顶上却全是平的,小的可以坐,大的可以卧,高手比武,有时往往三五日不分胜败,这个山谷被选来作论技之用,也是因为有这些平整的怪石之故。
  孟威循着火把,到了平石谷中,只见在一块最大的石头之旁,又了同样的十来个火把,只不过并没有人,而在石上,则刻着“论剑台”三字。
  那三个字,一望而知是新刻上去的,孟威只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正是孟烈所刻。
  他放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的石头上,或蹲或卧或坐或立,已有着许多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饮独酌。
  孟烈和他的十来个随从,则占据了靠山壁处一块大石,正在大声言笑。
  孟威连忙走了过去,孟烈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来了么?坐下吧,别胡窜生事,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也别说话。”
  孟威叹了一口气,道:“兄弟,你……如今觉得内力运用,有什么异样么?”
  孟烈一声言笑,道:“当然有,异乎寻常,堪称力大无穷!”
  孟烈在大声言笑,本就极惹人注目,这两句话,他又是故意提高了声音说的,他内力深厚,声音潦亮,这两句话,人人可闻。
  一时之间,人人都向他望了过来。孟烈心中得意,道:“你若是不信,我让你见识见识!”
  这时,平石谷中,堪称群雄毕集,而孟烈居然如此说法,更是令人侧目,众人之中,有的更是忍不住发出冷笑声来。
  孟烈意态更狂,也冷笑一声,道:“刚才发出冷笑声的朋友,等一会请站出来!”
  他话才一出口,手掌扬起,“砰”地一声,向一块三尺来高的石块击去,那块石块,离他约有丈许远近,他掌力一到,那块约有两百来斤重的大石,陡地摇了一摇,“托”地向上跳了起来!
  孟烈此际的功力,已有天一居士的九成左右,这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更是有心卖弄,这一出手,掌力是平发而至的,可是那块大石却向上跳起,而不是向前跌出,这已令得众人瞠目结舌!
  虽然众人之中,有几个高手,也料到那是孟烈在掌力之中,蕴着巧劲所致,但由此亦可知孟烈掌力之强,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那块大石,向上跳起了三五尺高,一时之间,平石谷中人虽多,但是人人屏气静息,却是静到了鸦雀无声。那块大石在半空停了一停,突然又带起“呼”地一股劲风,飞了出去。
  而孟烈自始至终,只发了一掌。
  那块大石向前飞去,当然是受了他那一掌的第二道力道所推动的了!
  那块大石,挟着极其猛烈的劲风,向前飞出了两丈许,“砰”地一声响,落到了另一块大石之上,停住了不动。
  孟烈“哈哈”一笑,道:“如何?”
  众人无一出声,那是孟烈这一手武功,他们尽皆慑住之故。
  过了片刻,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掌力巧已极点,猛则未必。”
  孟烈一声长笑,循声望去,只见讲话的个老者,看情形也是高手,他冷冷地道:“阁下可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孟烈这句话才出口,众人不禁陡地一惊,心中齐皆想:难道他一掌之力还未曾完?还有花样么?那老者的面色,更为之一变。
  众人的目光,尽皆集中在那块大石之上,就在这时,只听得大石发出了“啪啪”之声,竟在片刻之间,裂成了数百块!
  原来孟烈的那一掌,共有三道力道,第一道将大石托了起来,第二道将大石涌得向前飞出,第三道力道,刚猛无比,早已蕴在石上,到这时才发作,将那块大石,生生震碎!
  这一下变化,更是大大地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那老者向孟烈作了一个长揖,道:“佩服,佩服,在下确是老眼昏花了!”
  那老者不敢不认自己老眼昏花,因为孟烈的功力如此之高,若是得罪了孟烈,惹得孟烈出起手来,那是万万不敌的。
  孟烈左顾右盼,见到每一个人的面上,皆有吃惊之色,心中更是得意之极,道:“在下略施小技,定然贻笑万众了?”
  群豪之中,有人想结交孟烈的,颂声大作,有的默不出声,在想着孟烈的武功如此之高,又有青冥宝剑,可以说是如虎添翼,武林之中,只怕从此多事了,有的人立即离开了平石谷,去预作打算,众人的心境,虽然各不相同,但却还可以分成这几大类。
  唯独孟威,在见了这等情形之后,心中更是焦急无比,因为孟烈的武功,已经高到了这一地步,那显然是离天一居士所预言的走火入魔不远了,孟烈自己,却还如在梦中一样!
  他想到难过之处,不禁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平石谷中,全是对孟烈的一片称颂之声,忽然之间,听到了孟威的一声长叹,孟烈只觉得刺耳之极,大是不悦,喝道:“你叹什么气?”
  孟威道:“我在叹当局者迷,你不知自己的危险处境!”
  孟烈这时,正被众人的一片称颂之声,弄得飘飘然地,忽然听得孟威来。自己的冷水,不禁大怒,面色一沉,道:“你这是什么话?”
  孟威又叹了一声,道:“兄弟,你自己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如今,几个一流高手还未曾到,他们若是到了,必然要和你动手。你如今功力之高,已经到了你所能练到的顚峰!”
  孟烈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发生了嘿嘿两下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武功已不能再高了?实告诉你,在天一神功之中,我还有两句口诀未曾练成,若是我练成了这两句口诀的话,那更可以睥睨天下了。”
  孟威越听越是吃惊,道:“兄弟,这……最后两句口诀,还是不要去练他的好?”
  孟威心知孟烈如果不去练那本假的“天一神功”中所载的最后两句口诀,那么他的武功极高,也可以不致于走火入魔。
  然而,当年天一居士在他的假墓之中,放下这两本假的武功秘笈之际,早已将人心贪得无餍这一点,看得极其清楚。可以说任何会武之人,武功高了还想高,绝没有一人,肯以中途心足,辄止练武的。
  所以天一居士也知道,凡取到那本假的武功秘笈的人,到头来一定免不了走火入魔,堕入他所布置下的圈套之中。
  当时,孟烈听得孟威又来这样劝自己,不禁怪声笑了起来,一扬手,道:“你不必说为什么了,我已经听得够了。如果我再练下去,定然不得好死,是也不是?”
  孟威抹了抹汗,道:“我说的乃是实话。”
  孟烈又是一声长笑,道:“若是我练成了这最后的两句口诀,那更是天下无敌,谁还能令我不得好死,你倒说来听听?”
  孟威想了片刻,道:“你……自己。”
  孟烈更是纵声大笑起来,孟威苦口婆心地在劝他,可是孟烈听来,他的话可以说是荒诞不经之极,实是不能不笑。
  孟烈的笑声,只笑到了一半,便陡地停了下来。
  本来,平石谷中,人声嗜杂,各自谈笑,而此际,随着孟烈的笑声一停,山谷之中,也顿时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的声音,全静了下来,那是因为谷口有人走进来之故。
  自谷口走进来的两人,前面一个,五短身材,貌相威严,正是青风渚楚天碧。楚天碧乃是威震天下的高手,他一进来,众人自然而然地便静了下来。
  跟在楚天碧后面的,则是一个貌相平庸的中年人,一身灰衣,看来毫不起眼,绝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客店中的掌柜。
  可是那人跟在楚天碧的后面,楚天碧频频回头去看那人,面上神色,十分谨慎,而那人则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一开始,众人还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可是一等那人来到谷中心时,人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人行动之际,本来只觉得他姿势怪异,轻飘飘地像是在随风飘荡一样。
  等到一看仔细,只见那人在踏出一步,手掌便略略向下一按,而一按之际,他的身子便向上拔起了两三寸,接着一脚踏下,脚绝未碰到地上,第二掌又已向下按出,他看看虽是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但是双足始终离地三寸!
  当然,这是他在一掌按出之际,掌力击向地面,将他的身子托了起来的缘故,和真正的“凌空步虚”还不能相比,然而他一步步走来,虽然面不改色,这份功力之高,自也可想而知。
  那人和楚天碧一起来到了那块最大的平石之前,两人的身形,一起拔起,落到了石上。
  那人一伸手,道:“楚兄请。”
  楚天碧一拱手,道:“上人远从南海赶来,自然是上人先请坐。”
  本来,在平石谷的群豪,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其貌不扬,但是功力之高,却已到了惊世骇俗地步的人是什么人。
  可是楚天碧这几句话一说,人人心中,便尽皆恍然,知道那中年人,敢情就是南海天礁岛,天礁上人洪震了,天礁上人洪震本身,虽然极少在武林中行走,但是他名头却是十分响亮,人人皆知。
  当下,只听得天礁上人“呵呵”一笑,道:“有偏了。”
  身形略矮,便坐了下来。他一坐下,楚天碧也跟着坐下。
  天礁上人四面一看,目光在孟烈的身上,略停了一停,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楚兄,这衡山论技,本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玩意儿,如今听说有不知自量的小子,竟欲问鼎,还要四处宣扬,闹得众人皆知,不免大煞风景,你说可是?”
  楚天碧是吃过孟烈苦头的人,他一进平石谷来,看到孟烈趾高气扬的那种样子,心中已自大怒,正待发作,已听得天礁上人如此说法,他心中不禁大喜,忙道:“天下多的是不知自量的狂人,上人何必多作计较?”
  天礁上人“嘿”地一声冷笑,道:“既发狂言的小子,如今为何缩手不敢稍动?”
  孟烈听得这两人一到,语言带刺,都是针对自己而说,也早已沉不住气。
  天礁上人这一句话甫出口,他已一声冷笑,长身起立,道:“阁下一进谷来,弄了些小玄虚,冒充凌空步虚,便以为能吓人了么?”
  他话一说完,手臂一振,“锵”地一声响,青冥宝剑,已然出鞘,只见他剑光向下,陡地一点,剑气嗤然有声,自剑光上激发而出,撞在石上,他的身子,便已凌空而起。
  他起在半空,每当身子将要堕地之际,便伸剑向下点去,借着剑气激蔼,身形起伏,竟如同飞鸟一样,转眼之间,便站在那块大石之上!
  孟烈以剑气撞地,令得身子腾空,那和天礁上人以掌力击向地上,令得足不沾地,原是一样的功夫。但是孟烈英俊出众,衣饰丽都,手中的青冥剑又是前古奇珍,点动之间,青虹连闪,却是好看之极。
  每当孟烈剑气迭发,身形腾起之际,谷中群豪便忍不住大声喝采,采声雷动,仍是久久不停。
  孟烈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圈揖,以谢众人采声,然后一个转身,青冥剑的光,向天礁上人一指,道:“阁下刚才口出狂言,如今请来过招。”
  天礁上人一见孟烈年纪如此之轻,但是他所显露的那手功夫,竟如此之高,看来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也不禁为之骇然。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应战,那一世英名,自然付之东流,如果应战的话,对方手中的宝剑,如此之利,只怕也难以讨好。
  他心念电转间,已然有了决定,冷笑一声,道:“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要我出手?”
  孟烈听得天礁上人如此奚落自己,心中不禁怒极,陡地踏前一步,手臂一振,青冥剑已经抖出了七八朵剑花来,但天礁上人也在此际,手掌猛地一翻,一掌向大石之旁的一个大火把拍了出去。
  孟烈见天礁上人一掌不击向自己,却击向石旁的火把,心中一呆,不知道天礁上人是什么用意,倏然收住了剑,只见天礁上人的那一掌,是击向火把上窜高三四尺的火头的。
  他的掌力,恰好压在火燄之上,本来是向上窜去的火头,这时竟像是上面有一块无形的铁板挡着一样,变得四下乱窜,难以再向上升起半寸!
  天礁上人的手掌一直伸向火把,火头一直窜不上来,足足有一盏茶时,天礁上人才一笑收掌,道:“你能做得到么?”
  孟烈一听得天礁上人这样说法,心中便自一喜。
  因为天礁上人这样说,分明是要和他文比,不欲动手,那当然是天礁上人也有了忌惮自己之意了。
  他一声长笑,道:“这是雕虫小技,我若能够,也难分高下,不若你我同时发掌,看火燄偏向何处,却又不准令火熄灭,你意下如何?”
  在如此情形之下,天礁上人实是再难推辞,他一声冷笑,手掌已缓缓向前推出,孟烈身形掠起,到了他对面的另一块大石上,也推出了一掌。
  看来两人的掌力都去得很慢,因为火把上的火燄,始终维持着原状。
  过了好一会,已有人在交头接耳,表示两人的掌力,去势慢得可疑,这才听呼呼两声响,那火把上的火头,突然向上窜了起来。
  那火把的火头,本来有四五尺高,这一窜起,竟到了丈许高下处,形成了极薄极薄的一片,色作橙黄,仍是光亮耀目那种奇异的现象,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只见那一片火燄,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薄,颜色也越来越淡,几乎目不能辨,但是仔细看去,火头仍在,并未曾熄灭。
  这种情形,维持了一盏茶时,只见在一丈五六尺的高处,忽然“嗤”地一声响,冒出了一股火头来。孟烈左手手指,突然向之一指,那股火头,倏地向天礁上人,激射而出!
  那一股火头,在两人的掌力摧逼之中,冒出来的时候,本来是一闪就要熄灭的。然而,孟烈的出手实在太快,他手指指处,那股火头,发出了“嗤”地一声响,已向前电射而出。
  天礁上人也明知那朵火,转瞬之间,便仍会熄灭的。然而,那股火燄的来势快到了极点,却使他难以断定会在烧到他之前熄灭,还是能以烧到他的身上。
  天礁上人这时,和孟烈各以掌力逼住了火燄,两人功力的精纯,可称势均力敌,他自然知道这时,就算拼着被火烧一下,也绝不能分手迎敌。
  他身子仍然坐着一动不动,可是他在那股火燄,向他射来之际,心神大是紧张。而那股火燄,在射到了离他的面门两尺许处,一闪熄灭,天礁上人一见火熄,心中一喜,陡地吁了一口气。
  在刹时之间,他心中只顾欢喜,竟在绝不能松气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孟烈在刹时间,陡地觉出对方的内力一松,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原故,然而这是他取胜的难得机会,他怎肯错过?他立时真力疾运,向前狂涌而出,夹在他们两人掌力之中,薄得几乎透明的火燄,这时陡地现出了红色来,无数火舌,一齐向天礁上人卷了过来。
  天礁上人在仓猝之间,一见这等情形,心中更是慌张,而孟烈在这时,眼看火燄自血也似红,到被自己两人的掌力,逼得几乎目不能视。而这时,向前射出的火舌,嗤嗤有声,威力之猛,足堪烁金,比起原来的火头来,威力更要猛上许多。
  他陡地悟到了武学之道,也是由有至无,再由平淡到几乎等于没有的境地之中进一步,那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的境界!
  孟烈一悟到了这一点,对以前所练的“天一神功”,间中或者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也豁然贯通,不但精神一振,功力在刹时间,又进了一步,人霍地站了起来,掌力更盛。
  天礁上人这时,也已狼狈站起,带着呼啸发之声的火舌,渐渐向他逼近,天礁上人还在苦苦迎接,但是过不了半盏茶时,他额上的开珠,已如豆而下!
  天礁上人叫道:“住手!住手!”天礁上人叫出了这样的话来,那他分明已经是在认输了!
  如果孟烈松手的话,他也绝无面目留在平石谷中,而照武林中一般比武的规矩来说,对方既已认输,那自然应该住手才是。
  可是孟烈却不!他看到平石谷中,帬雄毕集,认定了这是自己,摄威立名的大好时机。他在听了天礁上人的怪叫之后,发出了一声大笑,双掌齐推,非但不住手,而且还加强了掌力!
  人丛之中,立时响起一阵惊骇之声,天礁上人,心知如是自己的内力,终于抵敌不住的话,这股火燄烧了上来,自己只怕立成焦炭,为今之计,只有快些退出,或可保无事。
  他又发出了一声怪叫,双足猛地一点,身子向后疾射而出。
  他这里抽身后退的势子虽快,但孟威的掌力一失去了力,更是帯着火焰,排山倒海也似地向前,直涌过来。
  刹时之间,只见天礁上人的全身,尽被火燄包没……
  但天礁上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在退出之际,早已知道若是慢一步的话,自己恐怕仍然难以幸免,是以一退出七八步,身子倏地一转,便已转到了一块大石的后面,包在他身上的火燄,也被大石阻住。
  孟烈一见这等情形,知道烧他不着,便真气一敛,收回了掌力。
  他掌力一收,被逼出近丈许的火头,也倏地缩了回来,那只火把,除了比别的火把,多燃去了尺许之外,看来仍是没有任何分别。
  天礁上人在石后喘了一口气,转出身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他的身上,刹那间,人人尽皆发呆。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已被烧得东一片,西一片,破碎不堪,而他的眉毛、头发、颔下胡须,也全被烧得蜷曲了起来!只见他面色苍白,虽然人人皆知他实际上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却知道这一来,天礁上人的觔斗已栽,武林中只怕再也不会有他的信息了。
  他自石后转出,呆了一呆,向孟烈拱了拱手,道:“佩服。”
  他讲了一声佩服,又略顿了顿,再讲一声,讲的仍是那两个字,道:“佩服!”
  孟烈听出他第二声“佩服”,似乎是怕自己不肯住手而言,讲的乃是反话。
  孟烈一笑,道:“岂敢,岂敢,我在这次集会之后,就要在平石谷开宗立派,今后武林之中,要打听我的所在,大约易如反掌,阁下若是不服,随时可来找我,我定然奉陪。”
  天礁上人面色由白而青,由青而白者再,终于一声不发,转身便向前飞掠而出。
  由于他向前的去势太快,他身上被烧成片片,勉强还不致断落的衣服,这时却一齐飞了起来,就像飞起了一群黑蝴蝶一样!
  孟烈“哈哈”大笑,道:“楚——”
  他本来是准备再去对付楚天碧的,可是当他向那块大石上看去,楚天碧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当然是在孟烈胜了天礁上人之后离去了。
  孟烈哈哈大笑,在他的大笑声中,突然听得谷口一个老妇人道:“洪震,你也有败在人家手中的一天么?可说是苍天有眼!”
  在那老妇人说完之后,只听得天礁上人“哼”地一声,那一下声音,人人皆可以听出,迅速地自近而远,传了开去。
  接着,谷口人影一闪,一个老妇人,已经走了进来,正是天礁夫人。
  她一进山谷,便道:“天一居士,你女儿说你再不会过问世事,何以你又上平石谷来了?”
  天礁夫人只当胜了天礁上人的,除了天一居士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所以才这样说法的,她话出口之后,四面一看,并不见天一居士,不禁一呆,“咦”地一声,道:“人呢?”
  孟烈冷然道:“你找谁?”
  天礁夫人一瞪眼,道:“哈,我也要找你,但先要找天一居士。”
  孟烈在天礁夫人提起天一居士之际,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可是他又听得天礁夫人说天一居士不再过问世事,是以又放心大胆起来,道:“天一居士怎会再来?石谷论技,到目前为止,是我胜了天礁上人,占了上风,你可要和我动手么?”
  天礁夫人“哼”地一声,道:“你?”
  孟烈傲然道:“当然是我!”
  天礁夫人连声冷笑,却转过身去,道:“各位,老婆子此来,不想献丑,只不过想告诉各位,天下武学,无出天一神功、龙翔剑法两者之右的了!”
  她讲完之后,长叹一声,道:“老婆子在十年之前,侥幸得居首席,但最近得睹天一神功、龙翔剑法两门内外绝顶武功秘笈之后,心悦诚服,这一世,也不再作习武之举了!”
  她讲完之后,又是一声长叹。但是接着却又“哈哈”一笑,她那一笑,笑得十分自然,绝非做作。天礁夫人一生学武,十年之前又佛幸在衡山论技中占了第一,这十年来,战战兢兢,不断苦练,虽然武功越来越高,但是得失之心,却也越来越重。
  直到她看到了天一神功、龙翔剑法这两本秘笈之后,知道自己万万不能练到这一地步,一有了自知之明,反倒如释重负,再也没有任何负担了。
  孟烈听得天礁夫人说甚么她也曾看过天一神功和龙翔剑法的秘笈,心中暗骂胡说八道。
  然而,天礁夫人的话,这时对孟烈却是十分有利。
  他手拱长剑,大声纵笑,道:“不错,天下武功,无出天一神功、龙翔剑法之右,这两门武功,如今全在我的身上,谁想和我争斗,实是自取其辱!”
  天礁夫人望了孟烈半晌,转身便走,孟烈向天礁夫人的背后一指,道:“你走了么?”
  他自从胜了天礁上人之后,内力已更进了一步,这随手一指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股劲疾之极的劲风,陡地向前射了出去!
  天礁夫人正待掠出平石谷去,陡然之间,听得背后响起了如此劲疾的破空之声,心中一凛,打横跨出了两步,那股指风在她的身旁掠过,恰好向一个大火把撞了过去,只听得“轰”地一声,指力到处,火头爆散了开来,那个大火把,竟立时熄灭!
  而那个大火把,离开孟烈所在的地方,足有丈五六开外!,这一下,不但在平石谷中的群豪,看得目瞪口呆,连孟烈自己,也大感意外!
  天礁夫人面色一变,喃喃道:“天一神功,天下无敌,天一神功,天下无敌。”她连讲了两遍,身形疾闪,转眼之间,便已出了山谷之外!
  孟烈一声长笑,也不再去追赶她,手指向前连点两点。刚才他指向天礁夫人的背后,只是随意一指,已有如此威力,这时存心发指,力道更强,手指提起,两个大火把,便已熄灭。
  孟烈身形掠起,到了那块大石之上,道:“你们可曾看到,还有第二个人有此功力?”
  群雄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在这许多人中,有不少人是抱着和孟烈较量之心而来的,可是如今见到孟烈的功力之高,已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谁还敢出手?
  孟烈见自己已将全场镇住,这乃是自己多少年来的梦想,他终于成了武林之中第一高手,从此以后,在武林之内,以他至尊,他的心中,实是高兴之极,大声酣呼,手指向着火把乱指,每指处,劲风骤发,便将火把扑熄,不到一盏茶时,平石谷中的火把,全部被孟烈的内力弄熄了。
  这时,正是午夜时分,山谷中的火把全部熄灭了之后,黑得对面难以见人。而山谷之中,除了孟烈的纵笑之声以外,可以说一点声音也没有,每一个人都被孟烈惊世骇俗的武功所震动!
  孟烈不断地笑着,他只觉得体内真气运转,越来越是迅疾。
  那种现象,仿佛是他的内功,又更进了一步。
  孟烈心中更是高兴,然而在转眼之间,他体内内息连转,却已快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这时候,他的笑声,也快得惊人,听来骇人之极!
  任何人都没有觉出事情有什么不对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孟烈自己,一个是孟威!
  孟威一听得孟烈的笑声有异,心中大吃一惊,忙叫道:“兄弟,兄弟!”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可是这时候,孟烈的笑声,当真可以称得上惊天动地,声震山谷,孟威的叫声,完全被淹没在他的笑声之中。孟威在黑暗之中撞出了两步,忽然觉出前面有人阻住了自己去路。
  孟威伸手便推,但他这里才一伸出手来,手腕一紧,竟已被那人将手腕抓住。孟威心中骇然之间,天色黑,他又没有法子看清抓住自己的手腕的是什么人,正待大声喝问时,已听得耳际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孟大哥,由得他去。”
  孟威一听便听出那是游馨儿的声音,他陡地一呆,道:“馨儿,你也来了,他……笑声有异,看来已将走火入魔,我去看他——”
  游馨儿讲的仍是那句,道:“由得他去。”
  孟威汗如雨下,道:“馨儿,我绝不能不理,我一定要去帮他,我一定要救他,馨儿,你不给我去,那比杀我更狠!”
  游馨儿抓住孟威的手,松了开去,孟威连忙向后冲去,耳际似听得游馨儿道:“你出全力按他灵台穴,他性命或者可保。”
  孟威停了一停,道:“馨儿,你也来帮手。”
  游馨儿发出了几下冷笑,道:“我不会再见他,也不会再见你了。”
  孟威叫道:“馨儿!馨见!”这时,眼前一片漆黑,他也不知游馨儿讲完话之后,去了何处,只得向大石扑去。
  当他向大石扑去之际,孟烈的笑声,已经更是惊人了。
  孟威一掠上了大石,孟烈的笑声,陡地停止。刚才,山谷之中,还充满了孟烈的惊心动魄的笑声,这时笑声陡停,静了下来,谁也不知孟烈下一步又要作什么,竟无人敢出声。
  孟威一听得笑声陡停,心中一凉,一伸手,抓住了孟烈的手背,已觉出孟烈全身发僵。
  孟威紧记得游馨儿的话,立即将手按在孟烈背后的灵台穴上,倾全力将内力运了过去。过了一盏茶时,才听得有人叫道:“孟英雄,你现在何处?”
  孟威伸手探了探孟烈的鼻息,孟烈仍在呼吸,他一手仍按在孟烈的背心,一手却挟起了孟烈,跃下了大石,看准了谷口的方向,悄没声地,便向外奔去。
  当他来到了山谷口的时候,只听得漆黒的山谷之中,响起了一片颂扬赞美之词,只怕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武林高手,受过如此的颂扬赞美的。
  可是,受众人颂扬的孟烈,这时却已经全身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了。
  孟威只叹了一声,发足向前奔去,一口气奔出了十来里,才停了下来。他仍是不断将本身内力,向孟烈体内输去。孟威的功力,本来不算太高,这时他心急要救孟烈的性命,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等到到了天色将明时分,他全身已为汗水湿透,身子一软,本是坐在地上的,竟向后仰了一仰,跌倒在地。
  他人一跌倒,手也离开了孟烈的背心,他陡地一惊,再想坐起身来时,却已没有力道了。
  一直挨到天明,孟威才有气无力地叫道:“兄弟,兄弟!”
  他勉力坐起身来,还只当孟烈终于死了,可是,朝阳照在孟烈的脸上,只见他的眼珠仍在转动,孟威松了一口气,道:“兄弟,你没有事了么?我……一身功力也废去了,我们恰如未曾偷学武艺之前一样。”
  孟烈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中,大滴大滴地渗了出来。
  孟威忙道:“兄弟,你不要难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孟烈睁开眼来,又闭上了眼,显然他除了睁眼之外,已不能作其他动作了。
  孟威养了几天,才负着孟烈出了山,他早已想定了主意,还是荀家庄上,可供自己栖身,到了小镇上,便雇了一辆马车,向荀家庄进发,一路之上,只听得人沸沸扬扬,说孟烈在平石谷中,大展神技之后,忽而不见的奇事。
  一连几天,孟威只是劝释着孟烈,他也无法知道孟烈的心情。到了荀家庄,陆敏修和荀慧两人,都认得他是曾经救过他们儿子的人。孟威只是说自己武功全失,愿在庄上为马佚,养自己已残废了的兄弟。陆敏修夫妇绝未想到如今来投的两人,竟会是孟氏弟兄,他们本来要待为上宾,但孟威执意不肯,他们也只好答应。
  当孟威带着孟烈,来到马廐中的时候,孟烈仍是闭着眼,泪水长流。
  他多少年来的梦想,的确变成了事实,然而也就在他的声誉、武功到了最高峰之际,他却直摔了下来!
  孟威还怀着天一神功和龙翔剑法,但是他武功全失,真气已散,却是再也不能练那绝顶武功的了,孟威在到了荀家庄的当晚,便将青冥剑和那两卷秘笈,一齐抛入了庄内的一个枯井之中,仍然恢复了马伕生活。
  每当他看到越来越动人的荀慧之际,他心中还不禁会狂跳一阵,但是他总是立即低下头去,不想再多看荀慧一眼。一切,全像是一场春梦一样,而今梦醒了,也什么都完了!正是!
  休笑春梦最易醒,
  你我都是梦中人!
  在下这部“龙翔剑”,至此也告结束了。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zyl0116012”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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