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诬杀妻　携子潜逃

2024-11-05  作者：南宫宇  来源：南宫宇作品集  点击：

　　风是出奇的大。
　　这一带，杂草丛生，白色的芦苇花迎风招展，这比人还高的植物，像要吞噬整个大地似的。
　　风又起。
　　芦花白浪处，却见一人在草丛之中，踽踽独行。
　　原来这草丛之中，是有一条小路，路十分狭窄，只容一人，挨着杂草而过。
　　在草丛中行走的人，不见其面貌，只见他穿着一件长袍，身后却背负着一个草篮。
　　草篮看来相当沉重，但他步履却是十分轻盈，他的腰间插有一柄剑，只是一柄普通的剑。
　　风再起。
　　只见那人是一个浓眉的汉子，他脸孔满是风霜，薄薄的嘴唇闭着，却隐隐透露他是个刚毅沉郁的汉子。
　　“站着！”
　　在怒号的风中，这声吆喝极其刺耳。
　　汉子依言站着。
　　他举首抬目，只见草丛不远之处，站着一个全身绿衣的女人，假若不是她吆喝，实在很难看得出她的所在，绿衣衫在草丛中，真假难辨。
　　“柳飞堤——”
　　柳飞堤双眉一蹙，并没有答话。
　　那绿衣女人缓缓走近。
　　柳飞堤仍然没有说话，他把背上的草篮解下，轻轻地放在狭路之上。
　　这路实在太小。
　　柳飞堤突然抽剑，一个晃身，只见两旁草叶纷飞，转眼之间，本是密密的草丛，却被劈成一片空地。
　　他的剑法是独一无二的。
　　快而狠，所向披靡。
　　但柳飞堤劈开了一片空地之后，仍是气定神闲。
　　白色的芦苇花是最后落下的，覆盖着那草篮，就像初冬飘下的第一次雪花。
　　“好剑法！”那绿衣女人实在是由衷的赞美。
　　柳飞堤并没有看她一眼。
　　他走近草篮。
　　那草篮已自动地打开——
　　露出的却是一个孩子的脸——
　　精灵、闪耀着智慧光芒的眼睛。
　　柳飞堤叹了口气，道：“你还没有睡？”
　　那孩子微笑了一下，脸上充满着稚气。
　　“又有麻烦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孩子站了起来。
　　他比柳飞堤的剑还要矮，看来他已有七岁。
　　“爹，不用理会我！”
　　柳飞堤又叹了口气，回转身来。
　　那绿衣女人想要走近，但迫于柳飞堤双目精光，脚步自然而然的凝着。
　　“你有甚么话说？”
　　柳飞堤并没有话说。
　　那绿衣女人手中已多了一双金刀。
　　柳飞堤剑没有出鞘。
　　金刀却是扬起。
　　一连是十八招，柳飞堤迎一招，退一步。
　　一共是退了十八步。
　　但他并没有还手，甚至连剑锷也没有碰过。
　　“果然是金刀如意！”
　　绿衣女人金刀一晃，站定，怒道：“柳飞堤，你自知理亏，不敢动手？”
　　柳飞堤嘴角微掀。
　　剑出鞘——也是一连十八招！
　　剑风所到，着肤如刺。
　　“金刀如意”金采儿金刀护体，勉强接了柳飞堤的十八招，不过，她是心里有数的。
　　忽然，她感到鬓边一凉。
　　金采儿跃开，柳飞堤也跃开。
　　“采儿姨，那是你的头发！”
　　那孩子不知甚么时候，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并很小心接着仍在半空飘扬的发丝！
　　金采儿呆着，她也看见那一撮发丝——
　　寒意自她心底升起。
　　她突然抛下了双刀，道：“柳飞堤，你杀了我吧！”
　　柳飞堤并没有答话，他的剑已入鞘。
　　“采儿姨！”孩子怔怔的望着金采儿。
　　金采儿已是满眼泪水。
　　“孩子！”
　　柳飞堤回过身来，冷冷的道：“不要碰我的孩子！”
　　金采儿紧紧拥着孩子。
　　那孩子的小手，轻轻的为她揩着眼泪。
　　孩子说：“姨姨，你为甚么哭？”
　　金采儿道：“孩子，你妈妈可死得惨！”
　　“妈妈？我妈，并没有死！”
　　“甚么？”金采儿转身望着柳飞堤。
　　“妈妈是睡了，她安静的睡着，身旁堆满了鲜花，是爸爸采来的鲜花！”
　　金采儿回过头来，道：“孩子，你命苦！”
　　“妈妈是睡着了，爸爸，她去了那里？”
　　柳飞堤接口道：“是的，她去了！”
　　“去了那里？对——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柳飞堤道：“是的，一个遥远的地方！”
　　金采儿突然放开了孩子，道：“柳飞堤，我的姐姐是怎么死的？”
　　柳飞堤怔着。
　　他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是你连日追踪我的目的？”
　　金采儿道：“我要为姐姐报仇！”
　　柳飞堤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他回过身来，掀起草篮，扬起了碎草，转身道：“孩儿，是睡觉的时间了！”
　　孩子似极不想回去，他看了金采儿一眼，仍然应着柳飞堤，慢慢的走回去。
　　他躺在草篮内。
　　草篮外面虽然粗糙，但里面却是十分舒服的，四边都垫了软缎，柔软舒适。
　　柳飞堤把草篮盖上，柔声道：“好好睡吧！”然后，他又重新把草篮背上。
　　他没有再看金采儿一眼。
　　他的眼中似乎并没有这个人存在。
　　金采儿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
　　柳飞堤一步一步的走着，没入草丛之中。
　　金采儿如梦初醒，猛然追上。
　　柳飞堤仍没有理会她，他们一前一后，就在草丛中走着。
　　暮色开始从四周合拢而来。
　　他们已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柳飞堤没有说过半个字，金采儿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似乎是他们的武器。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山坡。
　　草已没有那么高，不远之处是一处平地。
　　柳飞堤放下了草篮。
　　他轻轻把盖子揭起，孩子已熟睡。
　　金采儿走近，本想说话，但见孩子熟睡，不敢吵醒他，而柳飞堤仍没有理会她。
　　他在空地上起了一个小小的炉火。
　　然后，他走向另一边的矮树丛，不一会，他手中已多了一只野兔。
　　他用熟练的手法，把野兔剥皮，架在火炉之上。
　　夜已降临。
　　草原的风吹着人的脸，有说不出的舒服。
　　孩子从草篮中跳了出来，叫道：“好香！好香！”
　　野兔已完全烧熟。
　　柳飞堤把一只兔腿给了孩子，自己吃了一些兔身，留下另一只兔腿在火炉之上。
　　他并没有说话。
　　他用皮囊的水，替孩子洗洗脸，又和他玩了一会，便开始预备睡觉。
　　孩子刚睡完不久，精力充沛。
　　他本想去和他的姨姨说话，但他知道父亲不喜欢，因而他并没有去。
　　孩子道：“爸爸，今夜你不数星星？”
　　柳飞堤睡在草上，道：“你陪爸爸数！”
　　于是，他们开始数。
　　星是不停的闪烁着，那神秘的光芒，彷佛要告诉人很多故事。
　　柳飞堤已沉沉入了梦乡。
　　孩子轻轻地叫：“爸——”
　　没有回应。
　　于是，他小心地滚开，站了起来。
　　金采儿在另一边，也是望着星星。
　　孩子没有打扰她，机灵地跳到火炉旁，火架之上，仍见那剩下的野兔腿。
　　他把腿拿下，仍有微温。
　　他拿着腿子走近金采儿，道：“姨姨，快吃吧！”
　　金采儿望着孩子，道：“那是你爹爹的！”
　　“不，他是留给你吃的！”
　　“你怎知道？”
　　“他通常是这样的，爸爸不喜欢说话，不过，他是一位心地好的爸爸，他不吃也留给我吃！”
　　“他不会留给我吃的！”
　　“为甚么不会？”
　　金采儿望着那野兔腿子。
　　孩子撕下一块，送到金采儿的嘴边，道：“姨，爸爸吃饱了，我也吃饱了，但仍留下一块腿子，不是留给你还有谁？”
　　“你爸爸告诉你？”
　　孩子点点头。
　　“他还说甚么？”
　　“他甚么都没有说！”
　　“那你又为甚么说他告诉你的？”
　　“我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金采儿听了，不禁哑然失笑。
　　孩子趁机会，把腿肉塞进她的口里。
　　兔肉仍微温，并不是甚么珍馐百味，不过，金采儿却觉得，这一口兔肉比甚么还要好吃！
　　说到吃，她有甚么没有吃过？


　　是的，说到吃，她真的有甚么没有吃过？
　　除非那些东西她并不喜欢吃。
　　她是出身一个大富大贵的家庭，她的父亲金世雄，在武林中的地位，有谁不知？
　　金世雄外号“金身尊者”。
　　这外号有两个来头。
　　第一，“金身”表示他练的“金钟罩”功夫，功力已臻一流，不但刀枪不入，而且被攻击时有反弹之功，换句话说，他的内外家功夫，已能收放自如，既可防守，也可自然而然的杀敌。
　　第二，“尊者”表示他的懿范，他一向为人公正，武林中若有任何争执，来到他的手中，自然会黑白辨明，各得其所，三十年来，几次武林风暴，都庆幸有他的斡旋，才不致酿成惨剧。
　　这是他在武林的事迹，不过，他在朝廷的眼中，也是一个不凡人物。
　　举凡有甚么大案子，很多捕快老爷都会拜会这位“金身尊者”，除了让他主持公道之外，还会要求他把意见列出，作为下令缉捕的参考。
　　金世雄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他不会盲目的奉承朝廷，因为金家本身有足够的财力物力，遇到十恶不赦的恶人，他不会手下留情，但遇到被人冤枉的事件，他会本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定要使那人沉冤得雪。
　　他的这一生可算是无憾。
　　唯一的遗憾只是他没有子嗣继承。
　　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金风儿，二女儿金采儿。
　　金风儿便是柳飞堤的妻子，可惜她在半年前死去，据说她的死因极有可疑。
　　江湖上最流行的传说是，她的丈夫“剑影无痕”柳飞堤谋杀她。
　　另一个传说是：金风儿本身有仇家，那仇家杀死了她之后，嫁祸在“剑影无痕”柳飞堤的身上。
　　还有另一个传说：金风儿因精神受挫而自戕的。
　　也有另一谣传……
　　无论怎样，金风儿的逝世，带来武林一阵震惊。


　　金采儿吃着兔肉，心里不期然的想着姐姐。
　　她也承认，她的姐姐是个刁蛮任性的女孩子，她们年少的时候，在家中她已似是公主一名，她真的可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一年天旱燠热。
　　金风儿只有十一岁，她不耐烦天气闷热，竟要求父亲想办法为她弄一场雨！
　　这个要求令金世雄十分为难。
　　假若向天求雨，那是术士的能力，而且并没有甚么把握，而金世雄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他爱这女儿尤如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派了二十个奴仆，十个在她的小楼顶上煽风，另十个在旁洒水。
　　好一场人做的风雨！
　　不过，那时天旱，金世雄当然是花了很多钱才完成了这个撒娇女儿的使命！
　　还有，这件可是在他自己的庭院内举行，外人完全不知道，否则，在天旱之时，以水作游戏，定会引起人们的公愤！
　　金风儿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人。
　　她有这么一个显赫的父亲，已是万中无一。
　　她本身十分聪明美丽。
　　她的聪明显示在她的文才，她十二岁便可以吟诗作对，文才并不是滥竽充数的，而是令教她的西席也认为才疏学浅而辞职。
　　文才过人没有增加她的气焰，在武功上的成就，才更使她目中无人。
　　她十二岁已练就了武功，十五岁已得了父亲的真传，“金钟罩”功夫已达登堂入室的境地。
　　还有，她的暗器功夫，实在使人惊服。
　　她一手可以发一百二十口金针，她认穴之准，比起那些针灸医师还要厉害。
　　说到美丽，连她的妹妹也赞美她。
　　金采儿也是一个美人儿，不过，在她姐姐前面，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稍为五官端正的人而已！
　　对金风儿来说，她实在是完全受上天宠幸的人。
　　可是，那也未必。
　　外表完美的人，也有她的烦恼。
　　她美丽、聪明，武功又好，却完全没有人缘。
　　初见她第一眼，人人都喜欢她，不过，再说上一两句，人们便要走开。
　　当然，那是她的气焰迫人。
　　另一方面，也是她父亲纵容的结果。
　　十六岁那年，她一声不响的离开了父亲，留下字条说要到江湖闯荡。
　　这一闯荡，却得了一个外号“金疯儿”！
　　这外号的语音与她的真名完全一样，但骨子里却说她是一个疯子！
　　是的，她确实有些像疯子。
　　她喜怒无常，行事非一般人所能预料。
　　江湖上的人，都害怕她的身手，也害怕她有一位显赫的父亲。
　　近年来，“金身尊者”金世雄的名堂受损，有大部份的原因也是为这女儿。
　　不过，金世雄也出尽办法为这刁蛮女儿补偿，任何人被她女儿损伤，他也会作出满意的赔偿，令人家不会在背后说任何对金家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