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福难料　缘数称奇

2025-01-09  作者：南宫宇  来源：南宫宇作品集  点击：

　　“劈啪！”
　　两下好劲的耳光，打得雷狗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虽然是被打得满天星斗，但仍然稳住脚步。
　　“你死往那儿去？”
　　“师傅，你还未睡？”
　　“叫你打两樽酒回来，竟耽了大半晚？”
　　“我……我……”
　　“我？我甚么？还不拿酒来？”
　　“师傅，我去了大半晚是有原因的！”
　　“甚么原因？”
　　“我走遍了京城，为的是找最好的酒给师傅，以慰劳师傅在天之灵……”
　　“甚么？你说甚么？你竟诅咒为师——”那半醉半醒的师傅又举起了巨灵掌，便要掴下。
　　“酒来了！”
　　雷狗儿把酒壶迎着师傅的巨灵掌，师傅连忙把巨灵掌硬生生的收住。
　　师傅正要接过酒瓶，雷狗儿却又把酒瓶拿回，道：“师傅，天气这么冷，吃冷酒对睥脏不宜，徒弟先把酒暖过，才孝敬师尊！”
　　雷狗儿没有提起天冷，师傅犹不觉冷，如今一提起，只觉冷意从四方八面而来。
　　“那也好！”
　　雷狗儿转身，便走往那屋角的小火炉。
　　那知，他感到一阵劲风，从后袭来！
　　他的感觉十分敏锐，可是动作却十分呆滞。
　　“啪——”的一声。
　　那皮鞭已抽在他的小腿之上，他感到痛入心脾之际，几乎把手中的酒瓶也打翻，今晚这一餐可就更劲了。
　　“你千万不要弄些甚么花样——不，不用暖了！”他又抽起了皮鞭。
　　雷狗儿往后一缩，忍着痛楚，道:“师傅，徒儿一生忠于师傅，为师傅死而后已，那会弄甚么花样！你忍着一会，自有佳酿奉上！”
　　师傅想再抽一鞭，然而鞭长莫及，也只好算了。
　　雷狗儿回来的时候，本是满怀高兴的，可是，一入这师尊之门，便连受两下强劲耳光，一下劲抽，甚么好心情也飞向九天之外！
　　不过，他受师尊的“掴”与“抽”，已是家常便饭，不觉得是甚么一回事，他为人也豁达，皮肉之苦，一下便忘了。
　　今晚最高兴的是，连掷三次“满堂红”，赢了几毛钱，还有几包药粉。
　　说到最扫兴的，还是那小癞子，钱输了还要押下药粉，说是甚么神仙粉末，吃过快乐似神仙。
　　好，神仙粉便神仙粉。
　　雷狗儿大喝一声：“买，快买，买得大，赔得大，买得快，赔得快……买手指赔手指。”
　　他一掷下，又是一个满堂红。
　　各人垂头丧气的散开了，他才想起要为师傅买酒的事宜，这么晚，那里还有酒卖？
　　师傅已是半醉半醒，那里分得出是好酒抑或坏酒，其实，是酒是水，也分辨不出来！
　　于是，他在一处屋角一个给狗喝水的破桶内，入满了一瓶，拿回给师傅。
　　本来，他并不想把这些“狗水”让师傅喝，何况，如今师傅并不是半醉半醒。
　　看他连施两下“天灵巨掌”，一下“抽鞭”便知，他比庙中的夜猫儿还要清醒。
　　“小狗，你还弄甚么？”
　　雷狗儿从沉思中醒来，心想：“烫热的狗水，师傅一定发觉——”
　　他摸摸怀中的药粉——
　　神仙药粉，吃过快乐似神仙！
　　“好，就让师傅快乐一下。”
　　于是，他借意转身，把粉末倒进了酒瓶。
　　味儿也不错。
　　“还不拿来？”
　　“好，好……好酒来了！”
　　雷狗儿的心在暗笑。
　　这些药粉，大槪都是一些泻药之类的玩意，让师傅喝下，也来一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香，好香！”
　　那粉末竟然是带着一些酒香。
　　“天助我也！”雷狗儿嘀咕着。
　　师傅接过酒瓶，有点儿烫手，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便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
　　他回过气，道：“小狗，那里找这些好酒？”
　　师傅一赞，他便开始大吹法螺，道：“那是京城最好的状元红，我偷进了甚么侯爷的地窖，找到了最古旧的一埕，然后，施展我的一阳指……”
　　突然，师傅两眼发光。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叫道：“你，你这死狗儿……”
　　“师傅，师傅……”
　　他退后了几步，提防师傅又再施展巨灵掌。
　　师傅一手按着喉头，一手按着肚皮，喉头发出如野兽的嚎叫……他已不能出声……
　　他感到烈火烧喉，肚内肝肠寸断。
　　他从身旁，抓起破杯子，猛喝了一口水。
　　冷水入了喉头，似乎是好些，他叫道：“你要毒死我，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狗……”
　　他的喉如刀割，再不能出声。
　　雷狗儿看得呆了。
　　他本想开一个玩笑，让师傅泻个七荤八素，可是，这神仙粉，不是泻药而是……
　　师傅已倒在地下，一只手指仍指着他。
　　“师傅，师傅……”
　　师傅再无声息。
　　这时，外面狂风大吹，连庙内仅有的一点油灯也吹熄了，雷狗儿缩在一旁。
　　“师傅，师傅，你不要再开玩笑，小徒我实在是贪玩一时……”
　　师傅仍然没有反应。
　　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师傅躺在那里，一只手指仍然指着他。
　　雷狗儿蹑步走近，想用手把师傅的手指按下。
　　他一触及师傅的手指，仿如触雷似的。
　　那手指僵硬有如枯骨……骨——是骨！
　　他急忙点燃油灯。
　　把油灯搬近，师傅那手指再不是甚么手指，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指骨。
　　那只手已全无肌肉，只剩下一排手骨。
　　他吓得呆了。
　　再看看师傅的身体，只有一阵阵臭味传来，而且衣衫是湿透了。
　　他一推师傅。
　　臭味更为浓烈，并有一缕缕轻烟上升似的。
　　他师傅身躯并不庞大，不过，也是壮硕非常，可是，而今衣衫之下，竟似没有身躯似的。
　　他大着胆子一揭。
　　那股澳臭更是中人欲呕。
　　那里再有师傅的身躯？
　　地下已是一滩澳血，只剩下他高举的一只手，而整只手也是没有肌肉的骨骼。
　　他无意地碰到那手臂——
　　那手臂便像骨牌般塌下，倒在那滩浓血之内。
　　立时，烟雾乍起，骨头竟然在浓血中化去！
　　这情形实在可怕，可怖！
　　雷狗儿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如今却缩作一团，全身颤抖。
　　那小癞子的神仙粉，竟是杀人于无形的灭尸粉。
　　他颤抖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他感到十分灼热，回头一望，只见半边破庙已着了火。
　　火光熊熊，扑面而来。
　　雷狗儿猛然惊醒，便向庙门走去。
　　可是，他仍记挂着师傅，也许，拿回他一件衣服，做一个衣冠冢！
　　然而，地上除了一滩黑色液体之外，那还有甚么衣服？剩下的，只有那酒瓶。
　　他忽忙中拿起了酒瓶，便往外走。
　　这时外面是北风呼呼，这破庙并不大，转眼之间，已被熊熊烈火吞噬。
　　幸好这地处郊外，附近并没有人家。
　　雷狗儿看着火焰，一时感触，泪如雨下。
　　这位无端被小狗儿毒死的师傅，其实也并不是他甚么师傅，只不过是一个流浪汉。
　　雷狗儿是一个孤儿，也是四海为家的流浪人，两人无端端的碰着，无端端的生活在一起。
　　这一在一起便是多年了。
　　流浪汉有一项技能，也是他谋生的本领。
　　他是个盗墓的能手。
　　无论是新坟或旧墓，被他一发现，棺内有甚么珍宝——甚至只是死人身上的一颗金牙，都会成为他的囊中物。
　　这项本领也可使他半死不活的活着。
　　有时，掘着一些金器银器，也可换来一餐大鱼大肉，但如果行起霉运来，可能甚么也掘不到；有时被人发现，还被打得死去活来，最惨的还是被山上的野狗追逐！
　　他这项本领，也就传授了给雷狗儿。
　　因此，雷狗儿便尊称他为师傅，是个偷坟盗墓的师傅，并不是甚么武艺精通的师傅。
　　这几年来，流浪汉身体衰弱，脾气暴躁，好酒贪杯，时常动不动就向雷狗儿施以巨灵掌。
　　雷狗儿本身也是一个顽皮家伙。
　　他好吃贪玩，不过，人也聪明。
　　他最聪明的地方，便是掷骰子。
　　他只不过向一个地痞小老千，学过一两次，便懂得掷骰子的手法，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掷个满堂红，但十次总有六次得手。
　　不过，雷狗儿也有他自己的原则。
　　他认为打赌一定要公平。
　　因为赌是讲求运气，有上佳的运气，甚么事都是手到拿来，何用出甚么法宝？
　　假若运气欠佳，那又不同。
　　他认为手法可以扭转运气，却是不妨一用。
　　今夜三掷三个满堂红，运气却是奇隹的，可是，想不到却害了师傅，自己成了一个欺师灭祖的人。
　　火焰终于熄灭了。
　　雷狗儿瑟缩在一旁。
　　他手中仍拿着那酒瓶，那是师傅唯一的遗物，虽然，这师傅并不好，总算是提携了他一段日子的温饱。
　　无端的杀死了他，自己作梦也没有想过。
　　但事实已成了事实，多想也是无益。
　　他携着酒瓶，漫无目的的走着，这破庙附近没有人烟，这一把火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走着，走着，来到一个乱葬岗。
　　乱葬岗这些地方，雷狗儿常常来，也并不是甚么一回事，他找到一个空位。
　　掘开了泥土，把酒瓶埋下，随手抓了块破木，插在前面，便叩了两个响头。
　　雷狗儿自言自语地道：“师傅师傅，徒儿忤逆，不过，你早日到极乐世界……不，也许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也不关我事，那是小癞子的药粉，你要找替身，也要去找他，我是无辜的……”
　　他又叩了两个响头。
　　“我自会好好活着，你传我的技术虽不大好，但我雷狗儿天生聪明，诡计多端，为人机智灵巧，多才多艺，翻天覆地，顶天立地……”
　　一时之间，他不知说了些甚么。
　　他歇了一会，又叩两个响头，道:“师傅，我平生最感激你，便是改了我这个名字，其实，我有了你给我这一个名字，应该好好光大师门……那年，你带我盗坟，忽然天上响了巨雷，你说，盗墓人最怕打雷，因为那雷声恐怕是墓中人的吼叫；那次，我们果然没有盗得甚么，下山时又被野狗追了半晚，于是，你便叫我姓雷，唤作狗儿，那既不怕雷，也不怕狗，那么，日后，我便可以为盗墓派光大门楣。”
　　他自然自语，陷入回亿。
　　他看看那个酒冢，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寂寞。
　　没有了师傅的巨灵掌，没有了那冷血鞭笞，身体上没有了痛苦，可是，却又似乎是欠缺了甚么。
　　他想着，也哭了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