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福难料　缘数称奇

2025-01-09  作者：南宫宇  来源：南宫宇作品集  点击：

　　在梦中，他看见了师傅，没有了骨肉，但师傅音容宛在，一只手指仍指着他……
　　他又梦见自己也陷入了灭尸粉当中……
　　他感到脸上一阵清凉——
　　他睁开了眼睛——
　　看见一双碧森森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然后，见一條长而红的长舌，舔着自己的面颊。
　　怪不得脸上清凉。
　　他大叫一声，猛然跃起。
　　那巨大的野狗也被他一叫而吓得跳起。
　　“操你奶奶的熊！王八羔子……去你娘子……抓你皮子……”
　　一连串不知那里来的粗口都一涌而出。
　　那野狗怒吼一下。
　　雷狗儿不知那里来的力量，双手便抓向狗头。
　　那野狗被他一连串的声音(粗口)，一连串的动作，吓得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被他抓着了狗颈。
　　雷狗儿一腔的怨恨，也被他发泄在这一抓之中。
　　他怨恨自己，无端端杀了师傅！
　　他也怨恨师傅，对他人不似人，狗不似狗。
　　他也怨恨小癞子，为甚么要押下灭尸粉。
　　他怨恨天。
　　也怨恨地。
　　在这一连串的怨恨中却活生生的把这无辜的野狗抓死了。
　　他一松开了，那狗已无力地倒在地上。
　　雷狗儿吃了一惊，看看自己双手，满是狗毛。
　　再看看那只狗，足有自己那么高，为甚么竟然有力量去扼死这狗？
　　他感到害怕，害怕自己竟然有这么巨大的力量。
　　他心头怨愤已消，身心也感到畅快，同时，也感到十分饥饿。
　　他这一耽搁，已是一天一夜了。
　　巨狗既死，何不来个烤狗餐？
　　于是，他从身上掏出一柄扁刀，那是盗墓的工具之一，当然随身携带；便割下两只狗腿，刀刃极为锋利，三下两下手势，便连狗腿皮也㓥开了。
　　他找了个地方，架起了一个烧狗架，找些枯枝，燃起了火，不一会，狗腿也吱吱发响。
　　这巨狗不知是否吃得人骨多了，腿也是硬绷绷的，并不好味，但为了压制饥火，也吃了几口。
　　但再想一下，这死狗一定不只吃人骨，人肉也会吃上几口，一阵恶心，便欲离开这乱葬岗。
　　盗墓毕竟是不光采的行业，他决定不再做这些连死人也憎恶的行业。
　　做甚么好呢？
　　他摸摸怀中的骰子。
　　做赌侠也好。
　　一掷骰子，毫无愧色。
　　一掷千金，毫无吝啬。
　　于是，他收拾好扁刀，再向师傅的酒瓶冢，深深一鞠躬，才离开了乱葬岗。
　　来到城中那些流氓地痞出没之地，首先当然要找小癞子，可是，找了半天，却不见他的踪影。
　　不只没有了小癞子，连其他癞头、肥头、瘦头……也不见了，他们走到甚么地方了？
　　难道有好路数也不通知我雷狗儿？
　　既然找不着那班“羊牯”，暂时做不成赌侠了。
　　走到附近，打探一下也好。
　　于是，他走到一个摊档，那摊档主人是个好心老头，卖糖水汤丸，有时，见雷狗儿唇干舌燥，也送他一碗润喉。
　　这时，见了雷狗儿，便问：“你还不躲起来？”
　　“为甚么要躲起来？”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看了雷狗儿一眼，道：“我也要回家了。”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甚么？”
　　“你说我要躲起来。”
　　那老头又再看他一眼，道：“看你皮黄骨瘦，血色全无，他也不会抓你！”
　　“甚么人会抓我？”
　　“你真的不知道？城中来了个吸血人魔，你不知道？”
　　“吸血人魔？”
　　“是的，他最爱吸十五六岁男孩子的血，不过，你不用怕。”
　　“为甚么？”
　　“那吸血人魔吸人血也要选择！”
　　“要甚么条件？”
　　“第一要青皮白肉，第二要处男。”
　　“那么我——”
　　“你一定不合条件，你皮既不青，肉也未必白；更不是处男。”老头儿笑起来。
　　雷狗儿也笑了起来，可是，回心一想，这一笑变了表示自己承认了不是处男。
　　“不，我是处男。”他连忙声明。
　　老头道：“如果是，便也要逃了，否则，吸血人魔找不到青皮白肉的处男，只有找丑八怪处男。”
　　雷狗儿没有他好气，也不以为意。
　　看着那老头挑了摊档离去，街心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呆着——
　　吸血人魔真的出现在本城？
　　那还成世界？
　　京畿是繁华金粉之地，那容妖魔鬼怪出现？就算真有吸血人魔，也应找个穷乡僻壤，吓吓那些乡巴佬。
　　雷狗儿吹了两下口哨，登时，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在大街中转了几个弯，转入了那条杏花胡同。
　　杏花胡同是个死胡同，如果不是内里有杏花楼，相信一定没有人知道。其实，知道的人也不多，因为这杏花楼，其实不是叫杏花楼，而是杏花寨。
　　楼是王孙贵介去的地方。
　　寨自然是贩夫走卒、下三滥聚集之处。
　　其实，寨与楼也没有甚么分别，因为所有进去的人，都会干同样的事。
　　说也奇怪，这间从没有试过关门的杏花寨，竟然也一个人都没有。
　　不，还有一个人。
　　是杏脯。
　　说起杏脯，他的来头也忒的大，杏花寨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他——从姑娘们的抹脚布到大爷们的抹面巾，那一样不要经他手？
　　他整天大声大气地吆喝——当然，那是因为被人吆喝拍打之后，向着墙壁，一泄心头之恨。
　　杏脯一个人坐在天井中喝闷酒。
　　他看见雷狗儿，似乎十分高兴。
　　“狗仔，原来城中，最勇敢的两人，竟是你和我。”
　　“最勇敢？”
　　“难道你不知道？”
　　“吸血人魔出现？”
　　雷狗儿冷笑，作出一个冷笑之状，道：“人魔？我便是人魔！”
　　杏脯瞪了他一眼，道：“听说城中已有十个男孩，被他吸血挖心，官府捕快，也呼吁人们及早回家。”
　　“怪不得杏花寨也没有人了。”
　　“不，是杏花楼——”杏脯一向认为杏花寨是一种侮辱，他坚持是楼，并不是寨，他认为那是一种尊严。
　　“那你为甚么不逃？”
　　“我逃？这杏花楼没有了我，怎成？”
　　雷狗儿暗里发笑，但并没有笑出声，自忖：“就算皇帝老儿死了，还不是有另外一个皇帝出来？”
　　杏脯拿了一个碗，倒了一碗酒给雷狗儿，道：“为我俩的勇敢干杯。”
　　雷狗儿被他感动，也干了一杯。
　　杏脯道：“赌几手？”
　　这当然是正中下怀，雷狗儿是求之不得，从怀了一掏，便把骰子撒在酒碗之内。
　　“不，你的骰子——”
　　雷狗儿道：“以杏脯哥儿的江湖地位，我这小狗子怎敢撒野？”
　　杏脯又瞪了他一眼，道：“量你也不敢！”
　　“你先还是我先？”
　　杏脯道：“以客为先！”
　　雷狗儿掷了一把，一、二、三，看来运气不佳。
　　再掷，又是一、二、三，又输一铺！
　　杏脯连骰子也没有碰过，便连赢了两手，心下极为高兴，他一举碗，正要喝一口——
　　就在这时，他呆着。
　　手拿着碗，停在半空。
　　雷狗儿何等机灵，左手已掏出另一把骰子，一掷，当然是个满堂红。
　　再掷，又是一个——
　　“杏脯哥，你——”
　　杏脯被他再三叫唤，从梦中惊醒似的，慌惶的叫道：“你——你——”
　　“甚么你你我我？”
　　“你……你是吸……”
　　“不用你了，你赢两把，我也赢了两把，打和，这次你先来。”
　　杏脯仍然僵着，似乎是着了魔。
　　雷狗儿推了他一下，他虽是瞪大了眼，竟然是一推而倒。
　　“杏脯大哥，你——”
　　雷狗儿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黑衣大汉站在门外。
　　那大汉满脸笑意，似乎是心中有重大喜事，要向人倾吐似的。
　　这有甚么好怕？
　　不过，杏脯的表情，却是惊慌致死似的。
　　“大爷，杏花楼的姑娘……”
　　那人一晃身，已来到了雷狗儿的身前，这人的确有些古怪。
　　那人再行一步，背对雷狗儿，一手便拉起了那倒在地上的杏脯。
　　接着，只见他一出手，插向杏脯的心胸，立时，一个血淋淋的心肝，已在他手中。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雷狗儿被他的举动吓呆了。
　　杏脯的心肝被挖，竟然连叫一声的机会也没有。
　　那人回过头来。
　　雷狗儿已“哇”的一声叫了起来。
　　他并不是被血淋淋心肝吓怕，而是那人的面孔，忽然变成一张腐烂了的面孔，肉不像肉，骨也不像骨，就像被人一掌打塌了似的。
　　雷狗儿吓得连忙合上眼睛，怪不得刚才杏脯被吓呆了！其实，任何人看到这个面孔，一定会吓呆。
　　雷狗儿是个例外，因为他是个偷坟人，早已见惯了腐烂不堪、上有蛆虫蠕蠕而动的面孔。
　　不过，连雷狗儿也要合上眼睛不看的面孔，你就可以想象到那面孔的可怕。
　　那人发出了一些“答答”的声音。
　　雷狗儿张开了眼睛——
　　那人的面孔又回复了原状，眉清目秀，就像雷狗儿第一眼所见的一样——他仍满脸笑意向着雷狗儿。
　　雷狗儿又再一呆。
　　这一呆却是看见这汉子一啖一拉的吃着杏脯的心肝，那心肝仍有血流着，似乎还在跳动。
　　“妈……”
　　雷狗儿吓得手颤脚抖，竟然喊起妈妈来！
　　那人听了这个“妈”字，吐出了半块心肝，道：“你叫妈妈？”
　　雷狗儿双腿胶着，口唇也是胶着。
　　那人再吃一口心肝，用袖子把嘴边的血抹了一下，道：“你叫妈妈，定然本质不坏！”
　　雷狗儿根本没有妈妈。
　　那人终于吃下了整个心肝，并拿起枱上的酒，咕噜咕噜地喝干了。
　　雷狗儿也终于安定下来。
　　那人道：“我还有点口渴！”
　　“你是吸血人魔？”
　　“我？任你怎样叫也可，不过，我还是喜欢别人尊称我为‘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
　　那人突然从怀里一抓，把一片东西蒙住脸孔，立时，那张被人一掌打塌的脸孔又出现。
　　雷狗儿又叫：“妈——”
　　那是一张血肉不全的人皮脸膜，却做得极为迫真。
　　那人拉下脸膜，回复了一派喜气洋洋地道：“我是喜怒无常姜天司！”
　　“姜……司大爷！”
　　“我不是僵尸！”
　　“姜大爷！”
　　“唔——”
　　雷狗儿不知说些甚么才好，最怕他无端端又提起口渴，那么自己便变成另一个杏脯。
　　“姜大爷的变脸功夫，真是天下无双！”
　　“当然，应该是天下无单。”
　　雷狗儿并不明白。
　　喜怒无常姜天司满脸笑意道：“你的手法也不差。”
　　“甚么手法？”
　　“换骰子的手法。”
　　雷狗儿道：“姜爷眼锐。”
　　“我换脸膜，你换骰子，才是天下有双！”
　　喜怒无常大笑起来。
　　雷狗儿无奈地也大笑起来。
　　“你教我这手法？”
　　雷狗儿道：“换骰的手法？”
　　“包括掷骰、换骰、有赢无输的手法——让那几个老不死的家伙见了，看还再敢说我笨手笨脚？”
　　雷狗儿不知何解。
　　喜怒无常姜天司还以为他不肯，道：“你教我掷骰，我教你一招‘剖心剜肺’！”他说完便伸手一抓，向雷狗儿心口抓来。
　　雷狗儿吓了一跳，一退之下，櫈也坐不牢了，倒在地上。
　　姜天司道：“任你是天下无敌，要是我下定决心拿你的心肝出来，你定然逃不了！”
　　雷狗儿当然相信。
　　本来，教人在掷骰上弄手脚，教人掷骰出术，本也没有为难之处，最怕的是这姜天司却要教他这招血淋淋的招式作交换。
　　雷狗儿似有犹豫。
　　“你不肯？”
　　“我不是不肯，我这雕虫小技——”
　　“雕虫可不是小技，我捉一条虫让你雕。”说罢便要去找虫似的。
　　雷狗儿真后悔，为甚么无端端又丢起书包来？
　　姜天司果真去找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