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武林三大笨功夫

2024-08-12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无锡城内，龟仙人天天风流快活，游戏人间。
　　他的风流，跟女色扯不上半点关系，那是真真正正的潇洒风流，快活不知时日过。
　　这一天，城东来了一个黑袍人，他身形魁伟，步履沉实，每踏出一步，都令方圆十丈以内的地面，产生骇人心弦的震荡。
　　其时，天色甫亮，大街之上行人不多，在一个摆卖豆浆馒头的小档摊上，除了档主夫妇之外，就只有又肥又矮的龟仙人蹲在櫈上，风流快活地在享受热腾腾的新鲜馒头。，
　　倏地，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卖豆浆的档主夫妇还没察觉得到，龟仙人已“哇”的一声叫道：“乖乖的不得了，发生了地震！”
　　摆放在桌上的一碗豆浆，他还没有喝过一口，但忽然有豆浆溅出碗外。
　　龟仙人把脑袋伸入桌下，瞧了一会，又自叫道：“乖乖的不得了，桌底之下没有猫猫狗狗，果然是发生了他妈的大地震！”
　　档主夫妇登时面无人色，齐齐慌了手脚。
　　但也就在这时候，地面的震动停了下来。
　　一个黑袍人，像是一座铁塔般站在龟仙人面前。
　　他头戴一顶竹笠，竹笠之下垂下了黑色纱布，很难可以看清楚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龟仙人仍然蹲在木櫈之上，瞪起了一双怪眼，道：“原来不是地震。”
　　黑袍人深沉的声音蓦地响起：“若不是地震，你要喝的豆浆怎会有一大半倾泻出来？”
　　龟仙人干咳两声，道：“世间上有三种笨功夫，只有笨人才会练，而且练成之后，老是喜欢在人前炫耀，简直是他妈的不知所谓。”
　　黑袍人沉声道：“是那三种功夫？”龟仙人道：“我老人家在十五岁那一年，一不小心在路上摔倒，登时头破血流。立刻有一个大和尚走了过来，也照着我摔倒的姿势，把脑袋撞向同一块石头之上。”“结果，他的脑袋完整无缺，连一滴血也没淌出来，倒是那一块石头，给他的秃头撞碎，围观的坊众见了，人人拍掌喝采。”
　　“大和尚甚是得意，大声说道：‘洒家练的是铁头功，只要秃头一出，定必无坚不摧，阿弥陀佛！’”
　　“其时，我老人家心底里甚是仰慕，心想：‘要是俺也练成了铁头功，就不会如此狼狈。’”
　　“心念未己，大和尚的仇家追杀而至。大和尚的铁头功果然厉害，在混战之中，他的铁头最少把七八间房舍的墙壁震得坍塌下来。”
　　“遗憾的是：大和尚的仇家并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一堵墙壁，而是一个跳蹦蹦的鬼灵精，大和尚的铁头左摔右撞，仇家的身子也左闪右闪，铁头功到头来变成了笨头功，完全伤不了仇家。”
　　“大和尚的仇家，倒也不敢去欺负大和尚的这颗铁头，可是，却不断攻他的下盘，大和尚毕生的功力，都在于铁头之上，下盘功夫，只是他妈的平平无奇，结果，两条腿都给仇家砍掉。”
　　“至于第二种笨功夫，虽也笨得无以复加，不知所谓，但比起第一种笨功夫铁头功，却是好看得多。”
　　“这便是非同小可的‘长鲸吸水’。”
　　“五十八年前，你老兄也许还正在吃奶，其时，武林中有一位大豪，在夜宴武林同道之际，当众露了这一手骄人绝艺，把一坛五斤重的女儿红，在丈许距离之间，吸酒成柱，有如小孩射尿般灌入他老人家的嘴巴中，煞是他妈的好看。”
　　“在场宾客，自是喝采之声不绝于耳，甚么阿谀奉承的说话，都有人厚颜无耻地喷了出来。”
　　“却有一人，大不服气，也把一缸女儿红放在桌上，叫道：‘要是能够在三丈之外，把这酒也吸了过去，老子立誓离开中原，永不重返！”
　　“那名武林大豪意气风发，知道对方跟自己素有嫌隙，存心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侮辱。”
　　“要是对方把酒放在四五丈开外，那是决计不可能照吸的；但三丈左右光景，对这位武林大豪来说，却还不是一桩难事。”
　　“他有心要在天下武林英雄面前，显露自己的盖世神功，当下凝神运气，果然真的在三丈开外，把五斤装的女儿红，喝个点滴不剩，在场高手，自然又是他妈的欢声雷动。”
　　“那一个仇家，果然遵照誓言，从此离开中土，再不重返。”
　　“但这一位神功盖世的武林大豪，却在三日之后毒发身亡。”
　　“原来那一缸女见红，混和了极厉害的毒药。倘若他不是使用‘长鲸吸水’的内家功夫‘喝酒’，以他平时的经验和警觉性，决不致着了道儿。但他在天下英雄众目睽睽之下炫耀神功，一时之间顾此失彼，虽然赢得满堂宾客欢呼喝采，却在三日之后输掉了一条性命。”
　　“这种笨功夫，学来又有甚么用处？”
　　“至于第三种笨功夫嘛，阁下大概已是心中有数。此乃踏步有如地震的‘象脚劲’！”
　　“凡是使用‘象脚劲’之人，多半都是自以为功力深厚之绝世高手，反正他妈的内劲充沛，花一点来震动震动地面，真是何其过瘾哉！”
　　“四十年前，便有一人，他约战三大高手：心想：‘杀此三人，游刃有余。’便在决战之前。耍几招“象脚劲”来唬吓一下对手，果然，‘象脚劲’一出，三大高手眼色齐变。”
　　“那人大是得意，却听见远处有人怪声叫道：‘妹子，何以草地有一点点震动？却不明显，是不是我弄错了？’那一个少女笑道：‘草地又怎会震动起来？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那人听了，大是恚怒，这一对少年男女不知好歹，简直是严重侮辱了自己的‘象脚劲’，为了要显露颜色，再把‘象脚劲’劲力催至十二成，果然，那少女叫了起来：‘真的有点震荡呀，只是断断续续，感觉得并不真切！’”“那人再把‘象脚劲’加一把劲，终于把这两个少年男女吓跑。”
　　“可是，他接着而来的一场决战，却给三个仇人杀得片甲不留，终于身受重伤，全身武功尽废。”
　　“究其原因，全然是那一套‘象脚劲’害事，这种笨功夫，虽则震人心弦，连豆浆也可以给震得溅掉一大半，但是一碗豆浆只值两文钱，难道‘象脚劲’的内劲，也同样只值两文钱吗？”
　　“唉！算来算去，都是他妈的笨功夫！笨得无以复加的笨功夫！”
　　龟仙人说完，掏出了两文钱，对档主夫妇说道：“说得连口都干啦，再来一碗豆浆，请盛放得满一些！满一些！”。
　　黑袍人冷冷一笑，道：“还以为名满东海之滨的龟仙人，只会喝又咸又腥的海水。”
　　龟仙人一面喝豆浆，一面说道：“那是因为你不太懂事之故。”
　　热腾腾的豆浆，很快就给龟仙人喝个精光。
　　喝完之后，拍拍屁股，掉头便走。
　　黑袍人喝道：“请回头。”
　　龟仙人道：“你又不是千娇百媚的美女，我老人家可没兴趣瞧你的面纱！”
　　黑袍人道：“久仰阁下神功无敌，我只想面对面跟你比一掌！”
　　龟仙人摇摇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这一掌，我不比。”
　　黑袍人道：“你若不答应，我只好胡乱杀人。”
　　语声未落，人已飘向卖豆浆的汉子，巨掌按在汉子的天灵盖上。
　　龟仙人遂猛然回头，喝道：“你杀了他，明天的豆浆谁来煮卖？”
　　黑袍人冷笑道：“我只喝酒，从来不喝豆浆，这人煮不煮豆浆，于我何损？”
　　龟仙人面色下沉，这个整天嬉皮笑脸游戏人间的绝世高手，终于发怒。
　　他不常怒，但一怒便会如同火山爆发，而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爆发到怎样的程度。
　　他的眼神忽然涌现出一种杀气，他站在长街之上，摆开架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跟——你——拼——一——掌——定——输——赢！”
　　黑袍人放开了卖豆浆的汉子，同时从怀中摸出一锭刺人眼目的金子，对卖豆浆的汉子说道：“给——我——一——碗——豆——浆！”
　　卖豆浆的汉子早已魂不附体，这一锭金子，他如何敢接下来。正在迟疑间，黑袍人又已说道：“只要给我一碗豆浆，这锭黄金就是属于你的，要是你不肯收下，我先杀了你的老婆！”
　　卖豆浆的汉子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舀了一碗豆浆，双手颤抖着捧给黑袍人。
　　黑袍人接过豆浆，也不管有多烫热，掀起黑纱，一口便喝个点滴不留，然后，他说道：“也许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战，要是不幸死了，最少也曾经尝试过豆浆的滋味！”
　　龟仙人狂笑：“有意思！”
　　随即伸出又肥又厚肉的右掌，缓缓地向黑袍人当胸直袭过去。
　　这一掌去势缓慢，但却掌力浑厚无比，虽则双目之中平淡泊然，但势道却绵绵无尽，修为之高，世间罕见。
　　黑袍人一声低吼，也挥掌还击。
　　他这一掌，掌力半阴半阳，竟把武学上刚柔并济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龟仙人在二人双掌尚未交碰之际，已森然道：“你赢了！”
　　只听得“蓬”然一声，二人终于结结实实地拼了一掌，黑袍人原地站桩，纹风不动，龟仙人却倒退二丈，身子摇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脸红得发紫，但却还能笑得出来：“不愧是‘中原天骄尊者’，连喝豆浆也是功夫乖乖不得了，要是给你先喝十斤八斤高粱，我这个老乌龟非要连身子带着龟壳片片碎裂不可。”
　　胜就是胜，败便是败。
　　以龟仙人生性之豁达，虽然吃了败仗，却也不认为是怎么大不了的一回事。
　　黑袍人虽胜，但语声依旧冰冷深沉，殊无半点愉悦之意。
　　他冷冷的说道：“你若不是曾受重创功夫大打折扣，别说是武赤飙，便是放眼下天五湖四海，又有甚么人能接得下你的一掌？”
　　龟仙人道：“你说的很对，但出手却未免有点寒酸，刚才那一碗豆浆，又岂仅只值一锭金子了？”
　　黑袍人似是一楞，但随即仰天狂笑，道：“说得好，晩辈久居天尊幕府，对市面物价所知有限，这碗豆浆，确然不止值这个小数目。”
　　又再放下七八锭黄金，只当是碎石般摆在桌上，然后飘然离去。
　　他来的时候，步履沉重惊人，走的时候，却宛似一片飞絮，霎眼之间，去不留痕。
　　龟仙人伸手在额上拭抹冷汗，然后再掏出两文钱，叫道：“他妈的再来一碗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