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胜负不足论英雄

2024-08-12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谭四倒下，但他没有死，只是体内五脏六腑翻腾，像是有几十个小鬼在肠胃心脏附近乱跳乱撞。
　　但他神智比谁都更清醒，尤其是对于无名氏的真正情况，也只有他这个决战者最清楚不过。
　　谭四不好过，无名氏也不好过。
　　谭四受了剑伤，无名氏也同样受了剑伤。要不是连水莲庵的住持东月神尼也受了创伤，只要她愿意在这一刻出手，便大有机会可以把无名氏一举击杀。
　　但东月神尼已不会再出手，她是一个出家人，而且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出家人，既然在公平较量的时候赢不了对手，就绝不会在这时候乘人之危，给所有的同门和弟子瞧不起。
　　无名氏笑了，他的笑声也和他讲话的时候，一般的尖细，一般的怪异，骤然听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谁能在这时候把他留下来？
　　谭四还可以吗？
　　不！他纵然不致于“惨败”，但以他目前的内力和气势，恐怕再也盖不过无名氏。
　　东月神尼也不能出手……
　　再数下去，便只有石痕师太，和其他一干女尼。
　　终于，石痕执着一把锐利的长剑，缓缓地向无名氏走了过去，缓缓地说道：“贫尼石痕，愿领教施主高招！”
　　东月神尼陡地喝止：“不可！”
　　她是水莲庵权力至高，地位最尊的住持，她的话，便是铁一般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
　　石痕跟随着神尼多年，神尼的命令，她从来没有违背过。
　　唯独这一次。
　　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一出剑，就已给蒙住面谱的无名氏，把她的剑无声无息地抢走，然后用这把剑无声无息地抹在石痕的脖子上。
　　东月神尼已运劲弹指，再以“东月剑指”攻向无名氏。
　　这一指，她并不志在伤敌，而是志在救人。
　　但已太迟。
　　“叮”一声响，“东月剑指”的指力，虽无形而似是有质，指力直射向无名氏，
　　但却给无名氏以石痕的长剑格挡开去。
　　东月神尼这一指，既伤不了无名氏，也救不了石痕。
　　但很奇怪，在无名氏那一块面目狰狞的面谱之下，却在这时候淌出一道鲜血。
　　鲜血缓缓地向下淌，把他的衣襟染成异样的血红。
　　便在这时，一条高大的身影，自庵外有如旋风般直卷过来。
　　人未至，早已大手一挥，把一座假石山的一角震成粉碎。
　　躲在假石山背后的方小宝心中大骂：“他妈的！老子蹲在这里又不触犯王法，谁敢坏老子的好事？”定睛一瞧，瞧清楚那人面目之后，却在张娴娴面前拇指一竖，赞道：“这位壮士武功盖世，神力惊人，要是由他老人家掷石，便是一千三百斤那一块，也可以一掷几十丈开外。远胜九指大块头甚多。”
　　他所说的“九指大块头”，自然便是“高高在上”俯览。
　　张娴娴撇开了小脸蛋，不理睬方小宝。
　　不凡笑嘻嘻的说道：“只要还没有做了尼姑，事情便很容易商量。”
　　方小宝也嘻嘻一笑，却又随即在不凡的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脚。
　　论武功，不凡在真正高手眼中看来，其实只是十分十分平凡，但比诸“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却也是远胜甚多。
　　然而，方小宝狠狠的踢了他一脚，他却只能“脚来股受”，连一声闷哼也没发出来。


　　“大手一挥”石厚茧终于及时赶到。
　　这时候，谭四已缓缓地站了起来，石厚茧瞧了他一眼，道：“何以躺在地上，夜观天象吗？”
　　谭四摇摇头，道：“小弟可不是孔明再世，甚么天象，在我眼中，永远都只是密麻麻的满天星斗。”
　　他苦笑一下，又道：“遇上了一位高手，今年嘛，算是初尝败绩。”
　　石厚茧“唔”的一声，道：“如此甚好，因为曾经听人说过，无敌最是寂寞。”谭四叹一口气，道：“那么，小弟宁愿一辈子都在寂寞之中渡过。”
　　石厚茧摇摇头，道：“我决不能令你寂寞，要是等到有一天，天下人都不再是你的对手，那么，我立誓要杀了你！”
　　谭四道：“要是你杀了一个因为无敌而寂寞的人，那么，你便是天下间最寂寞的疯子。”
　　石厚茧道：“我宁愿自己寂寞；也不愿意看见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寂寞。因为我是‘大手一挥’石厚茧，一个不甘寂寞，又偏偏比谁都更了解寂寞有多痛苦的过来人。”
　　谭四叹一口气，道：“从没听人说过，石厚茧是一个君子，但今夜看来，你比天下间所有的君子还更君子三分。”
　　石厚茧道：“怎见得？”
　　谭四道：“你一到这里来，就跟我东拉西扯消磨时候，完全没打算趁早出手，对付这一位已受了内伤的蒙面敌人。”
　　石厚茧道：“连神尼也不肯在这时候出手，我又怎能为了你这个六扇门的捕快，把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谭四似是一呆，喃喃道：“你说的不错，怎么我居然看不透这一层关节？”无名氏忽然冷冷一笑，道：“石总舵主，请快动手！”
　　石厚茧摇摇头，道：“我要杀你，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今天，我不想在这佛门清净地大开杀戒，而且你已受伤不轻，快走吧！”
　　无名氏也摇摇头，道：“我不走。而且，今天你不杀我，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说，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走了之后。……”
　　石厚茧倏地冷笑，道：“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但最少有一个人知道！”无名氏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石厚茧的大手又再用力一挥：“你是溜不掉的，但今天，你仍然还未曾到了恶贯满盈的时候！”
　　无名氏干笑起来。
　　他终于走了。
　　他轻功造诣极佳，最少，水莲庵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尼姑，甚至包括东月神尼，也是无人能及。
　　但他飘然远去之后，地上又遗下了一些血渍。
　　石厚茧神情凝重，对谭四道：“你受了重创，但他也不见得会很好过。”
　　谭四的神情，却比石厚茧还更凝重。
　　他沉着嗓子，低声说道：“你遇上了谁？”
　　石厚茧在谭四耳边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就嘴喷鲜血，扑倒在谭四的怀里。
　　方小宝同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道：“他妈的出了甚么事？”
　　晨曦，水莲庵内，气氛一片肃穆。
　　东月神尼虽然受了伤，但她伤势不算严重。
　　反而以谭四、石厚茧的伤势，更是沉重得多。
　　东月神尼几乎要在同一时间之内，为费相思、谭四、石厚茧治伤。
　　至于方小宝，自是无时无刻不缠绕着张娴娴。
　　张娴娴清秀的眉毛紧蹙着：“你怎么越来越像是那些讨厌的苍蝇？”
　　方小宝笑道：“你用错字句啦，我不是甚么苍蝇，而是一只蝴蝶，跟你这个漂亮的小蝴蝶凑合起来，便是一双幸福快乐的穿花蝴蝶。”张娴娴“呸"一声，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这些颠三倒四的疯话，要是给师父听见，小心把你的舌头割了下来。”
　　方小宝道：“神尼医术独步天下，就算不是独步天下，也最少是独步所有大大小小的尼姑庵，万一她老人家一时错手，把方少侠的舌头割掉，她也会瞧在你的脸上，把割掉的舌回去，说不定以后更加口齿伶俐，讨人欢喜！”
　　张娴娴“哼”的一声，道：“说的不错，反正都是割，不如把鼻子、耳朵、四肢五肢都一起砍了下来，然后再一件一件的接驳回去，定必更加身手敏捷，武功大进。”
　　不凡的脸倏地凑了过来，问张娴娴：“敢问张小姐，那个甚么‘第五肢’在身上那一个部位？可否坦白一点明示？”
　　张娴娴粉脸一红，啐了一口，远远走了开去。
　　方小宝立时回头责骂“烦人”不凡：“你再噜吓，连你的‘第六肢’也一并割掉。”
　　不凡舌头一伸，哆嗦着不敢说话。
　　在“逍遥六怪”中，除了当日的“女兄弟”唐娇，谁也没有这份“功力”，可以令“烦人”不凡闭上嘴巴。
　　但“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却另有一手，非但不凡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无礼”，便是其余数怪，也都很听方小宝的说话。
　　这是异数，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数。
　　张娴娴远远的走开，方小宝却很快又缠了过来，笑吟吟道：“你的武功练得怎么样？”
　　张娴娴冷笑道：“不怎么样，连你这个小无赖也打不过。”
　　方小宝干咳一声，道：“虽然如此，你也用不着灰心，只要将来潜心苦练，总会有所进步的，要是有甚么不明白之处，可以向我请教请教，我老人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娴娴怒道：“就凭你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少在本姑娘面前装模作样。”
　　一记肘拳重重撞向方小宝胸口，他老人家“啊呀”一声，叫道：“还没过门的妻子要谋杀亲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