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莲竹杆惹祸苗

2024-09-1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什么人？”厉声一喝，怒从心上起，披回衣服，抓起灞桥雪，身如狡兔，破窗而出。
　　窗外人冷笑一声：“你要快活，就不能分神，邱雪夫只是冷眼旁观，九长老何必动气。”
　　“邱雪夫？”
　　“好说！”
　　方小宝心念急速乱转，忖道：“这是老子的老冤家，他妈的这廝已少了一只手，但偏偏还是阴魂不散，老是要缠着老子没完没了。”
　　心中烦躁，怒道：“徐州一战，有人说老子只是误打误撞才赢了邱雪夫，你准是他妈的大不服气。也好！这一晩咱们再战三百个回合，一决雌雄！”
　　邱雪夫阴冷地一笑：“听说你近来喜欢在高峰之巅练剑，要是在那里比划比划，你道如何？”
　　方小宝哼一声，道：“今夜月色明亮，你要登上那座高峰决战，老子自当奉陪！”
　　月色映照下，二人一齐登上高峰，途中方小宝忆起叔公大人，又念及适才温柔绮腻缠绵境况，真箇是百感交集，啼笑皆非。
　　登上峰顶，邱雪夫以独手握剑，眉毛倒竖，语声令人心寒。他道：“娴娴是我女儿，她并不姓张，你是早已知道的！”
　　方小宝摇摇头，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不但老子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
　　邱雪夫道：“要是你真的不知道，我便把真相隆而重之告诉九长老。张娴娴并不姓张，她的亲娘虽然嫁给了张鑑川，但她生下来的女儿是我的骨肉，所以，她绝不姓张，而是姓邱，她叫邱娴娴，你明白了没有？”
　　方小宝心中一凛，暗道：“小心上人的亲生老子，说不定真的便是邱雪夫……这下子很是尴尬，照此伸算，这位叔台说不定将来便是老子的岳父大人……要是在这一战把他干掉，偏偏日后他妈的真相大白，小心上人的老母孙放君老女侠把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给小心上人知道……老子还能摸她的小手一下才是天下奇闻……”
　　邱雪夫冷冷道：“娴娴姓张也好，姓邱也好，那是另一回事，难得在这月圆之夜，你我身在高峰之巅，合该尽情放手一搏！”
　　方小宝心中惊疑不定，忖道：“适才老子身在温柔乡中，脑筋大大的不淸醒……但事已至此，这一战已是他妈的势难避免，只好拚了再说！”
　　“铿”的一声，灞桥雪脱鞘而出，寒芒四射，剑尖直指邱雪夫，道：“既然如此，在下得罪了。”鉴于眼前此人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的岳丈，罕有地谦称“在下”，着实难能可贵的很。
　　夜风忽起，邱雪夫抢先出剑，“霍霍霍”一口气攻出三招。
　　方小宝的脸色有些变了，他老人家并不是怕了邱雪夫这个只剩下一只左手的老人家，只是双方关系非常古怪，这一战赢也不是输也不是，打将起来，很不有趣。
　　寒芒一闪，好快的剑。
　　邱雪夫是剑法上的大行家，虽然少了一只手，但一手剑法依然可怖可畏。
　　只是，方小宝在叔公大人方甚谁督促之下，剑法已是大为精进，虽然面对着邱雪夫精妙凌厉的剑招，却还是轻易地招架下来。
　　邱雪夫的剑招虽然毒辣、阴险、凌厉，却还是伤不了方小宝分毫。忽听山峰下一人死气沉沉地叫道：“禀告将军，事已办妥。”
　　邱雪夫纵声长笑，说了一声：“干得好！”
　　方小宝听了，倏地脸上变色，心中大叫：“不好！这独臂老傢伙调虎离山，要抢走老子的老婆！”
　　急惶之下，剑招大变，再不稍留余地，一连五剑反逼邱雪夫，剑势如电，果然把邱雪夫逼退。
　　匆匆下山，找寻小心上人张娴娴的踪影，找了半天，遍寻不获，急如锅上蚂蚁，再要找邱雪夫算帐，哪里还有“小将军”邱雪夫的影子？
　　九长老的小心上人“不翼而飞”，很快就轰动了蒲牙山。
　　“北权天君”李临风寅夜闻讯，急急披衣出外查探详情，其焦急之状，不比“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稍逊。未几，“混世军师”葛春秋神情沉重，向李总舵主禀报：“邱雪夫已向东北方掠走，混世部北营战将，目睹‘飞天神猿’辛恨水指着一个巨大布袋，比邱雪夫更早一些窜向东北方……”
　　李临风怒道：“怎不把这些人截下来？”
　　葛春秋叹息一声，道：“辛恨水在江东武林，轻功无人能及。至於‘小将军’邱雪夫，已把混世部十余名拦截的兄弟，悉数砍杀於剑下。”李临风、方小宝听了，都是眼色骤变，面面相觑。
　　半晌，方小宝正要追出去，却给李临风一手抓住：“贤弟，此事大有蹊跷，不宜急躁，以免陷入奸人之手！”
　　方小宝怒叫一声，但随即叹了口气，道：“总舵主兄长……这一次我不能再向你乱发脾气，这件事……很是复杂……”
　　把李临风远远拉开，才悄悄的继续说道：“张女侠说不定真的便是邱雪夫的女儿……要是做老子的把女儿带走……总不致会把她残害……此事……小弟虽然急得快要撒尿，但也必须……他妈的从长计议……不必自乱阵脚……”
　　李临风一怔，道：“贤弟所言极是，既是父亲带走了女儿，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贤弟放心，这一桩事，且让葛军师费神探索一下，本堂眼线遍佈天下，要是娴娴真的落在邱雪夫手里，愚兄总有办法把她找回来！”
　　方小宝声音颤抖，道：“总舵主兄长，她是小弟的心上人，无论如何，务须照顾她的周全。”
　　李临风叹道：“贤弟，这还用说吗？……你放心！一千一万个放心……”
　　方小宝唯唯喏喏。他老人家没有立刻亲自追寻小心上人的下落，绝不是漠不关心，而是邱雪夫把他引开，小心上人早已给“飞天神猿”辛恨水远远带走，再说，邱雪夫既是小心上人的父亲，张女侠纵然被掳走，也不见得会有太大的危险。
　　只是，张女侠说不定以后得改一改称呼，变作邱女侠亦未可料……


　　天色渐明，小小村庄之中有雄鸡二十六只，其中两只已给不凡割断咽喉，拔光身上每一根羽毛，刻下正放入锅里斩件薰之，配料乱七八糟，不知如何，宰鸡两只，却有三个鸡屁股放在碟上一齐蒸熟，原因无人明白。
　　古有名言：“一鸡死，一鸡鸣。”由是观之，就算世上只有两只雄鸡，宰了一只，余下来的另一只也会照啼不误。
　　因此，在这一天拂晓，小小村庄之中，还是有二十四只并未被宰掉的雄鸡，依时报晓，啼声此起彼落。
　　蒸熟了两只大肥鸡，首先把第一只送到帮主步浪飞房中，此时，步帮主已在门外闻鸡起舞，舞的是剑招，招式很是霸道，不凡不敢靠近，以免无缘无故给泪痕剑砍掉脑袋。
　　“美梦仙子”费相思近日总是黎明即起。才离开大床，便“噎噎喔喔”的像个快要生蛋的母鸡，但她还没有那么生下小娃娃，只是妊娠呕吐，但却比寻常孕妇呕吐得更加厉害。
　　不凡不敢惊扰费相思，放下热腾腾的一碟大肥鸡之后，立刻匆匆退出，把第二碟大肥鸡送到齐非的房子去。
　　齐非平时，也和费相思一般，总是黎明即起，但自从唐娇遇害之后，他整个人似是少了几十根骨头，老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不凡早已故意弄得履声橐橐，开门的时候更像是犀牛一般砰砰彭彭直闯而入，但床上的“多多益善”齐非依然睡觉，置若罔闻。
　　不凡在房子里踱着方步，忍不住叹息道：“老五，照俺看，你还是王八掉眼泪──鳖(别)伤心了！”
　　齐非没有半点反应。
　　不凡又道：“从步帮主、费小姐那边，一直到你这一边，人人都像是苦瓜涂墨汁一般，张张脸都是他妈的又苦又黑，正是马脸比母猪头──一个比一个难看！”
　　齐非“熟睡”如故。
　　不凡“哼”一声，道：“眼下武林大势，各门各派各式人等，无不老夫少妻对面坐，各想各的心事。只要一言不合，便来一个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总之，乱七八糟，真是狗头上插花，简直他妈的不成话！”
　　哗哗啦啦的说了一大堆话，齐非仍然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不凡“哼”的一声，接道：“这年头，养儿育女变成了潘金莲的竹杆，都是惹祸的根苗。俺本身有限，纸菩萨戴铁帽子的事，着实担待不起，无论如何，绝不会成家立室，生下一个小娃出来……说到你的那个齐念娇，肚脐下的那话儿固然他妈的十分粗壮，吃奶的狠劲更是有如狗吃牛屎，一味贪多。风五娘的一对大奶子，本来乳汁极是丰富，左边的给白为笑吃，右边的给齐念娇吃，奶源源源不绝，绝不会让这一对苦命的娃儿捱饿……
　　“只是，齐念娇食量奇大，虽然还没长出牙齿，吃起奶的时候，竟是他妈的如狼似虎，要是给他长出两三枚门牙，必然会把风五娘的奶头咬掉下来。
　　“风五娘虽然很够义气，愿意把一半奶汁喂养齐念娇，但总不能为了你的宝贝儿子而饿死自己的女儿，在权衡利害之下，她已决定离开咱们，把一对奶子的奶汁，完全喂给白当生的女儿……”
　　不凡说到这里，齐非已怒声叫道：“他妈的，怎不早一点说？”立刻旋风似的直冲出去，连木门都给他撞得有如枯叶般飘开老远。
　　气急败坏地赶到风五娘的房子，总算唯恐吓破小齐非的胆子，并未大力迳自推开木门。
　　木门打开，齐非立刻看见一男二女。
　　男的正在努力吮啜奶汁。
　　另外两个女的，一个是小女娃。她是白为笑，虽然比“小巨杉”大一点点，但说到胃纳，远远不如齐小弟弟。
　　还有一个女的，自然正是体魄健硕的风五娘，她正在喂奶，蓦然有人破门而入，不禁为之怔住。
　　“齐大侠……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只是那个独眼的老三……他说你立刻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肯为念娇喂奶……要是这样，小巨杉便得饿死……”
　　“没这种事……不凡……只是跟你开玩笑，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把念娇放弃。”
　　“你不骗我？”
　　“当然不会骗你……”
　　“既然如此，齐某告退，请恕打扰之罪。”
　　齐非长长吁一口气，然后退出房外，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不凡就在门外站着。
　　齐非盯了他一眼，似乎立刻便要把这个老三痛殴一顿。
　　但到最后，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送来的那一只鸡已凉了，咱们回去吃个痛快吧！”


　　小小的村庄，洒下一阵小小的小雨。
　　小小的小雨，小小的眼睛，小小的人儿。
　　抱着这个小小人儿的，是“美梦仙子”费相思。
　　一个村姑走了过来，她十七岁，虽然远远比不上费相思漂亮，但却很是有趣，笑起来的时候甜得像个蜜脯。
　　她叫傻姑，人人都说她是傻瓜，她总是摇头：“我只有一半是傻的，还有另一半，比谁都聪明”。
　　傻姑很喜欢小孩，她问费相思：“这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费相思笑笑：“他叫齐念娇，你猜猜是男是女！”
　　傻姑道：“娇者，便是娇娇滴滴的意思，准是个小女娃！”
　　费相思摇了摇头：“你猜错啦！齐念娇是个男娃娃，因为她的亲娘的名字，是有一个娇字的，可惜在生下他的时候不幸死了，为了纪念着他母亲，所以便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傻姑听了，不住的在点头：“我明白啦！要是将来我生下一个小娃娃，也跟念娇的亲娘同一命运死掉，那么，生下来的小娃娃便该取名为念傻，对不？”
　　费相思呆楞半天，摇摇头道：“生孩子是不会死掉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傻姑道：“可是，念娇的亲娘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去年隔篱村的阮大嫂，她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最后也因为多产而死掉……”
　　费相思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那个阮大嫂，她死掉并不是因为多产而死掉……”
　　傻姑道：“为什么会难产？是不是因为小娃娃的头很大，所以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把妈妈活活的咽死？”
　　费相思又是一呆，道：“生孩子并不是从嘴里吐出来的，你不要瞎说。”
　　傻姑道：“我的眼睛比鱼缸里的大眼睛金鱼还更明亮，又怎会瞎说？生孩子怎么不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吗？……不！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你在骗人！”
　　费相思不禁为之苦笑：“怎见得我说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傻姑道：“俯览大哥哥曾告诉我，你也是有了身孕的，肚子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娃娃，对不？”
　　费相思只好缓缓地点了点头。
　　傻姑嘻嘻一笑，道：“这可不是吗？在这几天，你每天都在呕吐，据说每个孕妇都会这样子呕个不亦乐乎的，准是习以为常，初时不断的呕吐，到了孩子要出生的时候，也像是呕吐一般，把小娃娃从嘴里呕将出来。”
　　费相思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这样的。这种事，你现在是不会明白的，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生孩子是一件怎样的差事。”
　　傻姑道：“差事？生孩子也可以算是差事吗？”
　　费相思道：“当然，这是男人给我们做女人的一桩苦差，很不好玩。”
　　傻姑莫名其妙：“明知道很不好玩，为什么还要玩？再说，生孩子是会死人的，阮大嫂死了，小念娇的亲娘也死了，说不定你也会因此而死掉……”
　　费相思没有恼怒，这并不是因为她绝不迷信，而是她绝不会责怪眼前这一个“只是傻了一半”的傻姑。
　　她微笑说道：“每个人都会死掉，要是为了生孩子而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绝不后悔。”
　　傻姑哈哈一笑，拍着手掌说道：“说得好！无论是多产也好，难产也好，总要鼓足勇气把孩子生下来。要不是这样，世上又怎会有小念娇，这样趣致的小娃娃？”
　　费相思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问：“你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对你怎么样？”
　　傻姑道：“我的父亲是个坏人，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已给官府拉去斩首，我妈也是个坏人，把我生下之后就继续去做她的婊子……”
　　费相思吃了一惊：“这些事情，是什么人告诉你知道的？”
　　傻姑道：“告诉我知道这些事情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庙院里的一座菩萨。”
　　费相思摇摇头，道：“庙院里的一座菩萨，都是用泥土造出来的，又怎能对你说些什么？”
　　傻姑也摇头不迭，道：“不！在别的庙院，所有神佛菩萨都不会说话，但在这村子后面的庙院，里面供奉的一座菩萨，每年都会跟我谈话。”
　　费相思黛眉一蹙，道：“每年都会跟你谈话？是在什么时候？”
　　傻姑道：“当然是我生日的时候。”
　　费相思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生日？”
　　傻姑道：“明天便是我的生日，只要明天我还活着，就一定可以听见菩萨说的话。”
　　费相思深深地吸一口气，道：“明天，我跟着你一起去听菩萨说的话，可以吗？”
　　傻姑摇摇头，道：“菩萨曾经说过，除了我自己之外，绝不能带任何人到那庙院里去，否则，就算在我生日那一天，菩萨也不会和我谈话。”
　　费相思“恍然一悟”，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明天你自己去见菩萨好了。”
　　傻姑抿嘴一笑，道：“我知道，这一年，菩萨一定会给我厚厚的赏赐，这是菩萨去年亲口答应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