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饮马台上高手战

2024-09-1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蒲牙山是一座形势险峻的大山，现在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几乎天天都在勤练武功之地。
　　这一天，天气很好，只是下了几场大雨，并没有天崩地裂，只是电光大作，把蒲牙山上好几株大树劈成焦炭，又有山泥倾泻淹没几间房舍，也没有弄出人命，只是把一些畜生活活土葬，如此而已。
　　难得整座蒲牙山没有下陷堕入十八层地狱，武功自然还是非练不可的。
　　方甚谁年纪老迈，望之不似人瑞，年年看他都像是活不过年尾，但他活了一年又一年，凡是认为他快要死掉的人，都及不上他活得那么长寿和精采。
　　这一天，老天爷固然是大显功架，风雷雨电十八般武艺一古脑儿齐齐搬出，老甚谁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居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条东瀛人的丁字布，马马虎虎地兜搭在肚脐以下，露出两边瘦得乏味的苍白屁股，就此带着方小宝“登峰练剑”。
　　登上一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峰顶，天色比漆黑的墨汁略佳，十几道电光有如连环鞭炮在身边左劈右劈，忽听“轰”一声响，峰顶左侧一块石头给劈开，一分为二，有半块石头轰隆轰隆地直滚下去，幸而只有五千来斤，并不是他妈的万斤巨石。
　　下雨天，免不了要带备雨伞。
　　方甚谁带了六把，方小宝也带了六把，但所有雨伞都没有张开。
　　方小宝没有质询，因为今天早上，方甚谁已向这个侄孙儿下了“闭嘴令”，要是在禁令未被解除之前开口说话，每吐一字脸上揍一拳，而且绝不赊欠。
　　方小宝平时照照井水，总是认为他老人家自己的鼻子略嫌稍大，每有微词。但鼻子总是自己的好，不宜经常挨揍。
　　叔公大人既已下了“闭嘴令”，方盟主也不敢以鼻试法，当然只好哑忍。
　　方甚谁身上，除了那一条白雪雪的丁字布和一对草鞋之外，倒也不是浑身赤裸的，最少，在他老人家的胸膛上，仍然悬挂着那个巨大的木鱼。
　　到了峰顶，一老一少并不像是落汤鸡，而是像一对泥鸭。
　　原来在登峰之际，恰巧遇上二三千斤山泥泻下，这是一桩意外，只要并未给活埋，就得照常练功。
　　方小宝嘴里不敢吐出片言只字，心中早已暗地连珠炮发：“老子的叔公真乃异人，在阳光妩媚的日子里，躲在阴阴沉沉的房子里练功。到了这种五颜六色的天气，却赤条条地牵着老子的鼻子来一记‘登峰醋极’……噫？练功又不是跟女孩子谈心事，又有谁会吃醋了？……”这时，方甚谁盘膝而坐，着令方小宝取出灞桥雪。
　　灞桥雪，本是“北权天君”李临风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把剑，但这位权势堂总舵主，却多次把此剑借给方小宝。
　　纵使方小宝把此剑奉还，不消三两天，李临风又会再度把剑借出，道：“上阵杀敌也好，练剑也好，这一把剑都是你的好朋友。”
　　把剑缓缓地从剑鞘拔出，亮在眼前的并不是剑气与锋芒，而是好兄弟之间的情义。
　　方甚谁在暴雨中对方小宝说道：“你懂不懂剑？”方小宝点了点头，但不敢开口说话。
　　方甚谁敲了三下木鱼，皱眉道：“为什么不说话？”
　　方小宝张大嘴巴，用剑尖指指舌头，意思是说：“闭嘴令尙未解除，因此，不能说话。”
　　方甚谁见了，哈哈一笑。
　　过了片刻，这个老叔公才道：“准你开口说话，你懂不懂剑？”
　　禁令消除，方小宝精神大振，立时点头大声道：“当然懂。剑是一种武器，短小者称为匕首，三尺来长称为长剑，一般皆用钢铁铸造，也有用木打造的，多半都是道士驱邪捉鬼之用。至於舌剑，则用舌头卷来卷去地骂人，虽然刺不死对方，却能把人活活骂死，三国时代的孔明，最擅长这一手功夫。
　　“常言有道：‘剑拔脑浆’，由此可见，剑是用来砍脑袋的最佳兵器，只消一剑直向脑袋瓜子砍下去，什么脑浆、脑汁、脑神经无不酱汁四溅，很是好看。
　　“还有，剑是有胆的，正是剑胆琴心，可见凡是用剑之人必然胆大包天，比起用刀之人，保证胜百倍。
　　“除此之外，一把锋利的剑，也可以用来宰鸡杀鸭。据说，从前有一个叫什么……老祖的傢伙，每天闻鸡起舞，手里舞着的多半是一把利剑，既有鸡鸭在此，使用利剑天天宰杀一两只作为菜餚，这法子十分管用，那个什么老祖……不！老子记得了，他叫祖逖，因为天天舞剑宰鸡来吃，自然身强力健，成为一位着名的剑客。
　　“由此可见──”
　　“不必再说了，”方甚谁冷冷一笑，道：“你懂不懂书法？”
　　方小宝点了点头，道：“怎会不懂？老子……侄孙知道，天下间书法最厉害的，便是那些乡亲父老，每年写的春联，不是一本万利，便是龙马精神、百子千孙。”
　　方甚谁道：“你说的那句‘剑拔脑浆’，其实是和书法有关的。正确的说，该是‘剑拔弩张’，原本用来形容书法雄浑有劲，后来始被引用为形势紧张，一触即发，跟任何人的脑浆脑汁都扯不上半点相干。
　　“你连书法和‘剑拔弩张’这四个字的关系也弄不淸楚，根本不配谈剑、论剑、相剑、甚至不配用剑！
　　“可是，此刻在你手里的，却是‘北权天君’李临风最心爱的一把利剑。
　　“你可知道，这一把灞桥雪，对李临风来说有多重要？
　　“要是换上别人，他宁愿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也绝不肯把灞桥雪交付到对方的手里，这一层重大的利害的关系，你可曾明白？
　　“娘胎神僧把毕生内力传到你身上，你这个和尙祖父可不是跟你老人家闹着玩的。
　　“你可知道，娘胎神僧的剑法有多厉害？
　　“要是武林中的五大剑派，每一派都派出一名剑法最高明的剑客跟你这个和尙祖父比划比划，我敢保证，五个人加起来，总共只能接得下两招半！
　　“可是，你这个和尙祖父为什么不肯把他最得意的剑法传授给你？
　　“你明白箇中真相吗？”
　　雨很厉害。
　　大雨中，雷电交加之下，方甚谁的声音彷彿若隐若现，但方小宝偏偏还是每个字都可以听得一淸二楚。
　　方小宝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方甚谁冷冷一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你这个和尙祖父的剑法就算再厉害千百倍，一旦站在我面前，他所有的剑招都只能算是垃圾！”
　　方小宝听了，登时为之搞舌不下。
　　方甚谁冷冷一笑，又道：“我的剑法，并不在手里，而是在於天上！”说到这里，倏地站直了身子，伸手指向天空。
　　又是一道骇人的电光闪起，把方甚谁的脸映照得异样地银白。
　　“瞧！这就是天下间最凌厉的剑招！
　　“电光一般的剑招，不但猛烈，速度无可匹敌，而且没有任何一道电光是相同的！
　　“小宝，你要用心去看！无畏无惧的去面对！这种雨虽然泼辣，但在这一道又一道无与伦比电光之下，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和尙祖父的剑！只是这一阵雨。
　　“但再大再凶的雨，又怎比得上来自霹雳雷霆万钧的一击？
　　“小宝，你要牢牢地记住，每一道电光，都是来自老天爷的绝招！
　　“每一招都是天下间最快最绝的招式！
　　“每一招都是独一无二的剑招！
　　“以后，每逢雷电交加的日子，你都要站在山峰之巅，手握利剑，勇敢地、无惧无悔地逼视着每一道大大小小的电光，留意它的出击方位、速度、变化、以至是它那强大的毁灭力量！
　　“只要你能用心去看，用心去练，便能掌握天下间最厉害的剑招！
　　“当然，要不是和尙祖父把数十年惊人的内力灌注入你这个小无赖孙儿体内，你便是站在山峰之巅瞧上三百年，也只会是白费功夫，一个弄不好，反而会给雷电殛毙，变作一堆焦炭！”
　　方甚谁说的话，听得方小宝心弦震动。但更令他老人家大吃一惊的，是方甚谁忽然把身上唯一的“衣物”丁字布以内力震碎！
　　“人！本来就是赤条条而来的！
　　“世有摩尼教，又称魔教，也便是明教，教条规定，在教徒死后，必须赤裸而葬之，此谓之赤条条而来，也赤裸裸而去。
　　“来的时候身上无一物，走的时候又何须身披寸缕？
　　“剑是灵活的，要是练剑之人能够一丝不挂，心无旁骛，悟性定必更见澄明，剑招也定必再无桎梏缠羁，而达至人剑合一之境界。
　　“一丝不挂，本称‘寸丝不挂’，出自佛教用语。比喻世人不应受尘世丝毫牵累，此谓之出世思想也。
　　“裸身习剑，武林中早已有之。
　　“昔有天工堡主苏十兴，与下一代之堡主太叔梵离，关系错综复杂，有人说，太叔梵离根本就是苏十兴之私生子，但毕竟只是江湖传闻，或许确有其事，或许只是谣传，如今年代久远，再也没有人能够查证。
　　“太叔梵离是一代剑道大宗师，在北宋末年，除了幽冥宫‘魔道霸主’姒不恐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任何剑道高手，堪与太叔堡主相提并论。
　　“然而，后世武学论者，有‘剑门学究’平劲翁著作‘千载武林剑道大全’一古书，书中指出，以剑论剑，太叔梵离不及苏十兴。
　　“苏十兴其人，不好江湖争胜比斗，一生之中，唯一最著名的决战，便是在兰州饮马台上火拼当代之幽冥宫主任於斯。
　　“苏十兴跟任於斯的恩怨，便在当世武林，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那一战震古烁今，成为高手决战经典一役，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
　　“那一战，双方苦战争持不下，最后识英雄者重英雄，化敌为友和局收场。
　　“然而，平劲翁却在‘千载武林剑道大全’一书之中，剖析该战前因后果。
　　“平劲翁如此写道：‘岁之初，苏十兴采药误吞苦叶烛，毒发，半载未癒，於七夕前三日赴战，功力不及五成。’
　　“苏十兴那一战，原来仅以五成功力苦战任於斯！
　　“由此可见，若非苏十兴误吞毒草，任於斯早已败在他的剑下。
　　“再由这一点推算，天工堡下一代之堡主太叔梵离，虽然被誉为一代剑道大宗师，但要是和苏十兴相比，恐怕还是差了一截的。
　　“苏十兴在剑道上的造诣，怎会如此厉害？在‘千载武林剑道大全’之中，也有了明确的记载，那是：‘裸身习剑！’
　　“裸身习剑，绝不是淫邪之术！只是，夏虫不可以语冰，要是把此法公然宣扬，世人必以妖邪视之。咦？怎么你叔公下面的毛发又比去年银白了一些了？……”
　　方小宝闻言，不禁“啊呀”一声大叫，险险当场昏倒直掉下千丈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