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持戒者安身无恼

2024-09-1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在蒲牙山，方小宝一天比一天“成熟”。
　　大淸早，他老人家跟着叔公大人攀山，虽然天色甚佳无风无雨，但二人仍然各自携着六把雨伞，有如市集上贩卖雨伞的贩子。
　　登上峰顶，但觉这一天天朗气淸，一只巨鹰在高空之上盘旋，状甚悠闲。方甚谁伸手向这巨鹰一指，问侄孙道：“这是什么东西？”
　　方小宝眨眨眼睛，道：“扁毛畜生，姓兀名鹰，身形巨大，孔武有力，可以抓起一条山羊，更可以在鸡群之中不费吹灰之力连鸡带蛋一倂抢走，爪力之巨大，非比寻常。”
　　难得有机会在叔公大人面前大发伟论，非但口沫横飞，更是比手画脚，有如戏子正在登台做戏。
　　方甚谁却长长地叹一口气，摇头道：“侄孙，你可曾听过一句老话：‘差之毫厘，谬尔千里？’”
　　方小宝道：“这个意思，侄孙是明白的。正如赌博押双单，侄孙押个单，偏偏在一万三千二百二十一颗绿豆之外，还有第一万三千二百二十二颗绿豆，虽然在一万三千几颗绿豆之中，只是多了一颗小小的绿豆，看来他妈的毫不起眼，但偏偏就是他妈的输了，这个差别，真是比大母猪的大屁股还要更大。”
　　越说越是兴奋，不脱方少侠一贯本色。
　　方甚谁这一次却点头不迭，道：“这个譬喻很好，就连一颗小小绿豆之差，分别已是这么大，适才我伸手那么一指，指向的又是什么东西？”
　　方小宝眉头大皱，心中暗骂：“老子的老子的老子怎会有一个如此夹缠不淸的弟弟？”
　　只听得方甚谁接着说道：“我伸手一指的时候，你以为我指的是那一只兀鹰，但等到我这一只手指指向兀鹰原来那个地方的时候，兀鹰早已飞走，因此，我那一指，绝对未曾指向兀鹰，只是指向天空。
　　“可是，在你眼中看来，我指的却是兀鹰！
　　“如此一来，究竟是你瞧错了？还是我指错了？但我曾经说过会指向那一只兀鹰吗？没有呀！根本没这种事，只是你自己认为如此而已！
　　“秦末有赵高指鹿为马，故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那个赵高，当然是大大的奸臣。但我曾经说过指向兀鹰吗？嘿嘿，只是你自己自以为是罢了！”
　　方小宝的眉头皱得更紧，道：“这一次，咱们是来练剑，还是指鹰为天的？”心里不服气，嘴里无论怎样也得喷喷乌气，以免到了晩上他妈的睡不着晒。
　　方甚谁脸色一寒，道：“要是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就算在这里练剑三百年，也是等同白练！”语气森严，再也不假以辞色。
　　方小宝心中仍然不服，但情势不妙，只得闭嘴接受叔公大人的训晦。
　　只听见方甚谁接着道：“假设那一只兀鹰便是敌人，你要一剑刺这扁毛畜生的心窝要害，便得瞄准兀鹰心窝的位置。但这一只兀鹰并不是被钉在墙壁上的，牠能够在半空之中闪避，甚至是向你施以反击，你这一剑纵然瞄准兀鹰心窝的位置，但等到你一剑直刺出去之后，恐怕连羽毛都没法子沾得上！”
　　方小宝想了一想，道：“类似这种道理，很是显浅，侄孙在七八年前就很明白。”
　　方甚谁冷冷一笑，道：“好哇！你什么都很明白，但要怎样才能把剑尖刺入这兀鹰的身体里，请你好好的说上一遍！”
　　方小宝道：“这个嘛！咳咳！……首先得说上一句，那一只兀鹰，他妈的非常身壮力健，随随便便拍动一下翅膀，已飞至半天那么高，要是跟这种扁毛畜生互比轻功，那是万万比不来的。要对付这种畜生，说不定只好改用强弓利箭，才能一箭定江山，大获全胜。
　　“只是……要是咱们手里没有强弓利箭，那就只好放飞剑，只要够力量、够准确、够速度，就可以一剑贯穿过兀鹰的胸膛，大功告成！”语毕，状甚自豪，大槪认为这便是千真万确的“剑道”。
　　方甚谁冷笑道：“你说的‘放飞剑’，便是等同把利剑当作石块般掷出去，就算真的给你掷死了兀鹰，也不能算是剑法！”
　　方小宝道：“既然这样不可以，那样也不可以，又有什么剑法可以把兀鹰杀掉？”
　　方甚谁道：“以气御剑！”
　　方小宝一呆，道：“什么叫……以气御剑？”
　　方甚谁道：“只要内力湛深，就能够把长剑脱离掌中，隔远御之。”
　　方小宝道：“侄孙明白了，请叔公大人展示一下这等奇功，好让侄孙得以大开眼界。”
　　方甚谁摇摇头，道：“以气御剑，是剑道至高无上境界，数百年以来，江湖上只有寥寥数人才能练成。近代最著名的一位，便是天工堡主太叔梵离。但最着名的高手，未必是最厉害的高手，这一点，你一定要牢牢地紧记。”
　　方小宝“唔”的一声，点头如捣蒜示意明白。
　　方甚谁道：“以气御剑，虽然是剑道上的最高境界，但也有人并不苟同。有人认为最厉害的是剑指。以指为剑，指气也就是剑气，虽然手里没有一把真正的剑，但却比任何宝剑、圣剑、魔剑、绝世名剑还更厉害。”
　　方小宝道：“在我来说，天下间最厉害的便是灞桥雪。”
　　满桥雪，本是“北权天君”李临风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把剑，但却屡次借给九长老使用，尤其是到了这十天八天，这把剑每天都在方小宝掌中，倒像是变成他老人家之物。
　　方甚谁忽道：“看来，今天天气甚佳，绝不会风云起伏，雷电大作。但当日霹雳乱闪，那些电光的速度和气势，你大槪还不曾忘记吧！”
　　方小宝道：“当日侄孙未曾在电光之下化成一堆焦炭，全凭和尙祖父英魂保佑，那些弯弯曲曲十分夺目的电光，侄孙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万万不敢忘记。”
　　方甚谁道：“有一桩怪事，你已问了几百遍，我总是不理不睬，全不作答，你可以再问一遍吗？”
　　方小宝苦笑道：“当然可以……请问叔公大人，这十二把雨伞，咱们已扛来扛去好几千次，但从没张开过一把使用，究竟是什么绿故？”
　　方甚谁道：“这十二把雨伞，并不用来挡雨，而是要让你知道，自己的剑法究竟有多厉害！”
　　方小宝一怔，方甚谁又已接道：“天上的兀鹰，你是决计刺不着的了，要是用灞桥雪把这些雨伞砍碎，却又如何？”
　　方小宝哈哈一笑，右手抽出灞桥雪，左手抓起一把雨伞，正欲“挥剑砍之”，方甚谁已把一把雨伞撑开，“呼”的一声直往山崖外直推出去。
　　方甚谁是用内家掌劲把雨伞推送出去的。
　　这一堆一送之力，极是雄浑，雨伞在半空之中摇摇晃晃直吹出去，到了七八丈开外，掌劲渐消，雨伞在山风吹拂之下，徐徐地下坠，由於伞子是张开的，虽然掉下，速度并不太快，要是伞子没有张开，境况自然大不相同。
　　方小宝瞪大了眼，道：“这把伞子有什么不妥？为什么要把它丢掉？”
　　方甚谁不理他，忽然跳了下去。
　　方小宝“啊呀”一声，嘶叫道：“叔公大人──”叫了四个字，再也叫不下去，心想：“这一次他妈的十分糟糕，叔公大人自杀去了！”俯首向山崖下一望，却又不禁为之楞住。
　　只见方甚谁虽然跳下山崖，却并不是自杀，而是以巧妙轻功，在险峻山崖边缘左跳右纵，不时扑出崖外一剑刺向雨伞，刺了一个洞之后又跳回崖边，在伞子徐徐落下之际，忽然又挺身刺出一剑……
　　如是这般，伞子一直向下坠，方甚谁也是一直向下追，每追一阵，伞子上便给刺出一个洞，渐渐地，伞子不见了，叔公大人也不见了，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方小宝。
　　他老人家知道，叔公大人是不会坠崖跌死的。
　　但他老人家也明白叔公大人的意思，不禁心中暗自发愁：“叔公大人轻功上乘，剑法更是他妈的又快又准，这一手掷伞挺剑追击功夫，果然是出神入化。只是，老子可万万比不上叔公大人，要是叔公大人也要老子侄孙依样葫芦冬瓜豆腐……恐怕这一坠之势，势必一坠到底，就算没跌个粉身碎骨，最少也得跌个屁股辣块妈妈开朵花……咳咳，这便他妈的如何是好？”心念未已，方甚谁已像是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老人家的背后。
　　“想透了没有？”
　　“想……想什么？”
　　“想想要怎样才能把雨伞刺穿十三个洞。”
　　“这……倒不算难，只要把雨伞张开，在雨伞面前站稳桩步，然后挺起长剑，一剑一剑刺出去──”
　　“住嘴！”方甚谁陡地怒喝：“你也要和我一样，从这里跳下去，把半空中张开的雨伞一剑一剑地刺穿十三个洞！”
　　方小宝双眼一瞪，大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叔公大人乃世外高人，自是能人所不能，侄孙本事再高明，也及不上叔公千分之一，要是真的这样跳下去，定必跌个渣滓无存，死得不能再死。”
　　方甚谁道：“你是我的乖侄孙，我怎能让你糊里糊涂地死掉？你放心吧！要是你真的直掉下去，我也会奉陪到底，绝不独活。”
　　倏地取出一条又长又薄的软布，一边系在方小宝腰肢，另一边则缚在自己腰间，又道：“这是‘百宝救命软索’，虽然看来又滑又薄，实则矛韧无比，绝无被撕裂之虞。”
　　方小宝惊颤不定，道：“纵使有这一条救命软索，要是侄孙轻功不灵一头直栽倒下去，岂非连累叔公大人也陪着侄孙死得糊里糊涂吗？”
　　方甚谁“嘿”的一声，说道：“要是我不自量力，保不住你这条小命，活着又有什么用处？何况话早已放在前头，就算陪着你一块直赴黄泉路，也是心甘情愿的。”
　　方小宝心中大叫：“你老人家心甘情愿，我这个老人家可不甘心！”正要开口，方甚谁已把伞子张开，又是“呼”的一掌，把伞子向外推送出去。
　　这一掌推送之力，比先前那一掌略逊，雨伞只是被推出五六丈开外，便已徐徐降落。方小宝尙未拏定主意，方甚谁已然喝道：“快跳下去刺出第一剑！”
　　方小宝还在犹豫，但方甚谁已比他老人家更早一步跳了下去。
　　变生肘腋，方小宝腰间早已被系上一条“百宝救命软索”，要是他不想跟着叔公大人直往下跳，唯一法子只有挥剑斩索，始能独善其身於绝峰之巅。
　　想那“百宝救命软索”纵使绝顶柔韧，在灞桥雪锋利剑刃之下，也定必可以一剑应声砍为两段，但叔公大人既已跳下，方小宝这个老人家可不能置诸不理。
　　万一这一剑砍下去，侄孙在峰顶之上安然无恙，叔公大人反而跌个粉身碎骨，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可万万担当不起。急切之间，只得咬牙跟着直跳下去。
　　这一跳，宛似跳崖自尽，但总算是九长老功力不弱，虽则无可奈何地情急一跳，但仍能睁大眼睛向前望去，蓦然瞧见张开的雨伞正在眼前飘晃不定，心中怒火陡升，不由分说一剑直刺过去，立时在伞顶上刺穿了一个洞。
　　如此一刺之下，眼看自己也要直掉下去，忽见一株劲松自山崖中斜斜伸出，急急提气踏足在松树植枝之上，暂且止住跌势。
　　松树上，却立时响起方甚谁的喝声：“才刺出第一剑，岂可就此停下？”方小宝哼一声，只得豁了出去，又再挺剑追刺雨伞。
　　这一剑，自伞顶之上刺下，又再刺穿了一个洞，但方小宝整个身子又已在半空之中。
　　崖石就在身边，但要是觑不准一脚踏空，势必直坠山峰之下，呜呼哀哉去也！这一次，方小宝全神贯注着看得一淸二楚，提起纵身，以右足足尖点在一块尖石之上，同时心中暗骂：“足尖尖尖，石尖也尖尖，尖尖点在尖尖之上，稍有半点闪失，连老子这条老命也得一并尖掉！”
　　方甚谁却又在半空喝道：“再刺！”
　　方小宝心中大骂：“老子的老子有一个这样的叔父，算是老子欠了祖先的帐！”
　　只得再跳下去，挺剑刺向雨伞。
　　但这一剑，不知如何竟是他妈的刺了个空！
　　要是在平地之上一剑刺了个空，那是一桩小事。但在高空之中失手，却是生死悠关的大事。在半空之中，方小宝“哇”的一声大叫，心中大叫道：“老子今番命休矣！”忽觉身如石块，急速向下坠落。
　　猛地里，一道柔和大力，自腰间向上一拉。一眨眼间，方小宝已整个人给叔公大人扯了过去，勉强攀附在山崖之侧。
　　方甚谁冷冷一笑：“你在伞上刺了多少个洞？”
　　方小宝惊魂未定，道：“侄孙三魂去二，七魄去五，已记不起来。”
　　方甚谁叹了口气，忽然道：“要是叔公跳下去，你能不能好好的争一口气？”
　　方小宝笑道：“叔公切莫开这种玩笑。”
　　方甚谁似是面色有点癡呆，说道：“你要练最好的剑法，只要跟着我的指示去做，便能他妈的大功告成，只是，你这个混帐的侄孙，完全不肯相信我这个老叔公说的话。”
　　山风习习吹来，语声、笑意。以至脸上的表情，显得甚是苍凉。
　　方小宝忽然有着遍体生寒之感。
　　是否“高处不胜寒”？似乎是的，但却又像是似是而非。此刻九长老身处之地，虽然非常之高，但“高处未算高”，因为从峰顶跳下来至此，最少已低了好几十丈。
　　但这一刻，方小宝竟是寒意直袭心头，急急叫道：“叔公大人，侄孙知错──”话犹未了，“飒”的一声，方甚谁竟然一剑把软索削断，身如飞絮直飘出去。
　　方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要把叔公大人拉住，已是为时太晚。
　　就算他老人家不顾性命直跳下去，也是追之不及的。
　　在隔了好一阵之后，才听见一阵物事重重坠地的声音。
　　这“物事”，自然便是叔公大人方甚谁！
　　方小宝心下骇然，脸上变色，身子忍不住如患重病般颤抖起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但只要不是直扑下去，挺剑刺向雨伞，方小宝要下山还是很容易的。
　　下山之后，只见数十名权势堂武士围住一具肢体断折头骨爆裂脑肝涂地的尸首，果然是方甚谁死了，方小宝不禁抚尸大恸，哭声震天。
　　良久，上下道人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道：“生死有命，你的叔公大人算过，他的阳寿已尽，就算不是为了你这个不长进的侄孙，也只能再活一两天而已。”
　　方小宝猛然回头，瞪大眼睛泪花乱转道：“这种事，可不容你胡说八道！”
　　上下道人叹一口气，道：“正因为这种事不能胡说八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的。要不是你这个叔公大人曾经把事情向我说出，贫道又怎知道他这一次是为了你这个侄孙而跳下来的？”
　　方小宝怒道：“你早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要是我知道会发生这种荒谬的事，便是把我的两条腿一齐打断，也绝不会在今天登上峰顶练剑！”
　　上下道人摇了摇头，又再叹息一声，道：“你这个叔公大人，愿意在事前把这番话向我说出，难道还不会早有安排吗？两个时辰之前，他把这件事说出之后，就点了我身上十二处穴道，使我完全无法动弹，直至穴道被冲开之后，已无法补救……但要是叔公大人的阳寿果然只剩下一两天……唉……”说到这里，也是一片悲戚的模样，再也说不下去。
　　方小宝惊疑不定，蓦地双手向前用力一堆，把上下道长推开三丈以外，气沖沖地走了。
　　上下道长站定身子，呆了大半天，才走到方甚谁尸身之前，喃喃道：“你的兄长是个疯和尙，你也是一个疯秀才，为了这个畜生，全都不要老命，值得吗？……值得吗？……”
　　倏地哈哈一笑，听来也是笑得有点疯疯癫癫。


　　黄昏有雨。
　　雨绵绵，夹着山风迎面洒落，方小宝遍体生寒，有如置身半山绝壑之间，目睹叔公大人为了激励自己而直掉下去的时候……
　　李临风为他披上一件蓑衣。
　　“保重！保重！”
　　“兄长，只有一件蓑衣，为什么给我？”
　　“愚兄想淋一淋雨水，好让脑袋可以早一点淸醒过来。”李临风悠然地说道。
　　方小宝立刻把蓑衣脱下，抛上半空，然后身子轻轻一跃，挥动锋芒毕露的灞桥雪，把蓑衣挥削成无数碎片。李临风见了，既不讶异，也不惴怒，悠然如故地微笑：“贤弟，你也很想淋一淋雨水吗？”
　　方小宝道：“人人都对老子小弟很好，实在他妈的吃不消。”
　　李临风又是一阵微笑：“世上有人对你很不错，那是真的。但也有人对你很差劲，就连你的师父也曾经在你体内施以蛊毒，却又如何？”
　　方小宝道：“和尙祖父把一生功力贯注过来，然后老命呜呼。叔公大人要我这个不成才的侄孙好好练剑，故意跳崖苦心规劝，要是你有这样的祖父，叔公大人，怎办？”
　　李临风耸了答肩，摇头道：“我可没这种福份。”
　　方小宝怒叫起来：“他奶奶的狗熊烂屁股王八瘟神摊路尸！这算是他妈的什么福份？你叫什么名字？是李临风吗？你这个总舵主是不是吃狗屎长大的？老子没有你这种冷血的金兰兄弟！你这把臭剑，我立刻还给你！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老子走老子的独木桥樑！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怒火中烧，便是雨势再大十倍也没法子可以淋熄，灞桥雪连同剑鞘掷在地上，更重重的踩了一脚，然后拔足飞奔。
　　李临风没有追。
　　雨势渐大，一人持着雨伞，悄悄地靠近过来：“总舵主，九长老怎么了？”语声平静，似在雨水中无限地低回。
　　是葛春秋的声音。
　　李临风把灞桥雪从地上拾起，一对眼睛死命地盯着这把剑。
　　在权势堂，人人都知道这把剑对李总舵主有多重要。但这少年，却在大发脾气之余，把这一把神圣的剑掷在泥沼上，更重重的踩了一脚。
　　李临风把剑从鞘里抽出，不住的在端详之审视了大半天，忽然伸手抓住葛春秋的左腕：“你都瞧见了！听见了！……”
　　瞳孔渐渐收缩，五指指甲也同时渐渐嵌入葛春秋左腕肌肤。
　　殷红的鲜血，开始在指甲紧抓之下淌滴，但葛春秋连眉毛都没掀动一下。
　　半晌，他道：“古往今来，能谋大事者，都是戒急用忍的高手。总舵主在这混沌乱世中，要把所有心腹大敌连根拔起，除了必须兵行险着之外，更务须要──忍！忍！忍！”
　　李临风的目光，仍紧紧盯视着手中一把历尽冰霜雪雨的宝剑，冷冷道：“这小杂种竟敢把灞桥雪掷在泥泞上，单是这一条罪状，已足够让他凌迟千次，死后连每一块肉碎都得锉为灰尘！”一脸怨毒，竟比世上最恶毒的毒蛇还更可怖百倍。
　　葛春秋似在琢磨，良久才道：“九长老只是初生之犊，怎么说也逃不出总舵主的五指山。只是……”
　　“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吞吐！”
　　“那位张姑娘，似乎对九长老一往情深，要是不把她拿下……”
　　“不！她是世上唯一最酷肖阶月的女子，我绝不能霸王硬上弓！”
　　“这个自然。但老实说，天天瞧着九长老缠着张姑娘卿卿我我，葛二心中比总舵主还更不舒服！”
　　“老二，你的意思是──”李临风猛然回头，铜铃般的眼睛直瞪着葛春秋。
　　除了葛春秋，恐怕谁也不曾见过李临风如此这般地瞪大双眼。
　　葛春秋的脸仍是稳重、老练、精明。但在李临风面前，他看来永远都是那么地毕恭毕敬：“邱雪夫已在密室等候着总舵主的接见。”
　　“邱雪夫？是两只手的邱雪夫吗？”李临风问。
　　若有第三者在场听了，也许会大感诧异，邱雪夫便是邱雪夫，难道还有两个邱雪夫吗？但葛春秋很快便回答道：“不！这一个邱雪夫，只有一只左手。”
　　李临风沉着脸，但却在这时候松开五指。
　　葛春秋虽然左腕鲜血淋漓，但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写在他脸上的是一个“忠” 字。
　　但这人是否对李临风绝对忠心？
　　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谁能真正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