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斧岛大火并
2025-04-07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点击：
火并又再展开。
现在，方四爷的手下，和画眉帮的人，才知道刚才互相拚命，是何等愚不可及的事。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已听过不知多少次。
没有人希望自己会变成僵持不下的鹬和蚌，但这时候，他们却已无法改变这种事实。
斧头党以逸待劳，而且准备充份，自然大占优势。
邱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相信，经此一役之后，方四爷辖下的地盘，就会变成是斧头党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老人，肩上蹲着一只穿着花碌碌衣裳的猴子，来到了钢铁工场内。
他养的是猴子，而他自己却是一条老狐狸。
“江北之狐”聂猎也来了。
聂猎是老狐狸，头脑精明厉害，杀人手段花样百出，堪称一绝。
雷滚之死，可说是他近年来的一大杰作，邱泰也很欣赏这老杀手。
“咱们又来了，未知来得是否合时宜？”他笑谜谜的，瞧着猴子。
邱泰也在笑：“聂前辈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进行一次决定性的战争。”
聂猎看了他一眼，道：“你当然就是主帅。”
邱泰道：“主帅固然重要，但大将更不可少。”
聂猎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已经老了。”
邱泰道：“谁说你老了？你还是大将之材。”
“错了！”聂猎摇摇头，“老夫不是大将，而是老将。”
“大将也好，老将也好，就凭‘聂北狐’这三个字，已可以让方四爷的人全都下去。”
“你太看得起我这副老骨头了。”聂猎呵呵一笑。
邱泰忽然叹了口气：“聂前辈，说句老实话，自从你干掉雷滚之后，我一直都想拜访你老人家，但我手下那一群饭桶，却说你老人家已离开了上海。”
聂猎微微一笑：“我这副老骨头，你还用得着吗？”
“这是甚么说话了？”邱泰道：“有你老人家在，我是如鱼得水，你不在，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唯恐支撑不住！”
聂猎哈哈一笑，说道：“小邱，你真会说话，好！我这副骨头虽然又老又残了，但还是和年轻时一样臭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么说，老夫就算拚掉这条老命，也要把方四爷那群兔崽子打得抬不起头来。”
说到这里，忽然又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色，接道：“只是，老夫是个怎样的人你该清楚罢？”
邱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立刻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这里总共两万块，你老人家先拿去用着。”
聂猎却摇摇头。
邱泰眼色微变，但立刻又笑着说：“我知道这是不够的，但我身上现在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待打发掉这些兔崽子后，我再给三万！”
聂猎却还是摇摇头。
这一次，邱泰的脸色真的变了。
“聂前辈，你想要多少？”
“这一次，我不想要钱。”
“不要钱？”邱泰一怔，“不要钱要甚么？”
“要人。”
“你想要谁？”
聂猎的目光，忽然落在露丝的脸庞上：“我虽然年纪不少了，但对美丽的女人，还是有很浓厚的兴趣。”
邱泰眉头一皱：“聂前辈的意思，是看上了露小姐？”
“你不舍得？”聂猎怪笑着。
“你真的喜欢她？”
邱泰反问。
“老实说，一般的姐儿，我老人家还不容易看得上眼，只是这位姑娘，老夫一看见就有点神不守舍。”聂猎的笑声，越来越是淫邪。
露丝的眼色变了，一张脸庞也变得雪白。
她挨着邱泰，愤怒地嚷叫：“他太过份了，使我不能忍受！”
邱泰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别担心，他不会虐待妳的。”
露丝忽然一阵发抖：“你这是甚么意思？”
邱泰淡淡道：“聂前辈并不是寻常人物，他是个江湖英雄，妳岂非一直都很欣赏英雄人物的英雄气概？”
露丝脸色大变，忽然开了他，一掌掴在他的面颊上。
“你疯了？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讲这种说话？”她愤怒得有如遇袭受创的野猫。
邱泰给她掴了一掌，却没有生气，只是悠然地笑着说：“我知道妳会不舍得我，可是，我对妳的兴趣，并不如想像中浓厚，而且，妳和方律有了这么一手，我真的又恨又妒。”
露丝脸如土色，她有着天旋地转的感觉，为了邱泰，为了斧头党，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勾引方律，把他骗入万刦不复的陷阱里。
她已付出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全部，可是，她换取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邱泰无情地，把她推向聂猎的怀里。
“聂前辈，难得你这样喜欢她，这是她的幸运。”
聂猎虽老，但身手却比肩膊上的猴子还更灵活。
他把露丝抱住，而且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庞上用力吻了二下。
露丝突然全身冰冷。
令他全身冰冷的，并不是这老人可怕的吻而是这老人手里的一把刀！
露丝的心冷了，而且很快就停止了跳动，她想不到聂猎会向邱泰讨人，更想不到聂猎得到她还不够十秒，就在她的背心上刺了一刀，刀锋从她的胸膛穿出，鲜血腥红，露丝的脸却苍白如纸。
邱泰也是一样。“聂老头，你这是甚么意思？”
他咆哮起来。
聂猎轻轻一推，露丝已伏倒下去。
这老人的目光变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那副色淫淫的样子。
他并不是真的需要女人。
他要的是露丝的命！
这变化实在连邱泰这样厉害的人，也万万意想不到。
谢帅山这时候却走了过来，用力鼓掌：“聂北狐不愧是聂北狐，谢某的钞票花得一默也不冤枉。”
邱泰沉着脸，看了看聂猎，又再盯着谢帅山。
他现在已发觉，自己刚才实在是笨得可以。
聂猎是个六亲不认，见钱开眼的老杀手，在他的眼中，怎会把女人看得比金钱还更重要。
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已不能算是个好色之徒，现在年纪一大把了，又怎会真的对女人有这样浓厚的兴趣。
露丝死了。
她死得实在是太冤枉。
当然，在谢帅山的眼里看来，她是死有余辜的。
激烈的大火并，一直在持续着。
斧头党本来大占优势，但渐渐地，他们忽然发觉，敌人好像越来越多。
这是不合理的！斧头党中，全是身经百战，视杀人放火如家常便饭的亡命之徒，一经应戦之下，方四爷的手下和画眉帮的人，已倒下了不少。
但他们怎会越变越人多的？
是魔法吗？还是系悟空的把戏，拔一撮猴毛轻轻一吹，就会弄出千百个猴王出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了援手，这些援手是甚么人？
邱泰已察觉到这种对斧头党大大不利的形势。
他忽然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对谢帅山说：“十年前你离开天津，等的是不是这一天？”
谢帅山冷冷一笑：“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昔年我远离北方，是真的存心忍让！”
邱泰冷冷道：“但现在，你以前的手下，都已出现在这铜铁工场内。”
谢帅山道：“这是你逼出来的。”
邱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谢帅山轻轻叹了口气：“你杀沙玉伯，就是想我回到天津送死。”
邱泰道：“但你没有回天津。”
“那全然是方四爷的照顾，”谢帅山缓缓道：“他知道，我若回到天津，一定斗不过你。”
邱泰道：“所以，你到了上海。”
谢帅山道：“虽然我对上海并不怎样留恋，但总比在天津安全得多，而且，就算我真的要回天津，最少也该在这里稳住自己的阵脚。”
邱泰道：“你果然是块老姜。”
谢帅山道：“老姜虽然辣，但却不会咬人，只有别人咬它一口的时候，才会领略得到老姜的威力！”
邱泰冷笑：“我现在总算得到了一个教训。”
聂猎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能怪我倒戈相向，因为老夫本来就不是斧头党的一份子，而且杀了雷滚，多多少少也有点对不起谢帅爷。”
邱泰环顾四周一眼，脸色忽然又有点不好看。
谢帅山自从回到上海后，一直都处于下风。
在邱泰的连环毒计下，雷滚、尹铮、关大猛相继遇害。
他以为已孤立了谢帅山。
可是，他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以为谢帅山离开北方十年，这一次来到上海，已很难有太大的作为。
但事实上，谢帅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在上海暗中召回昔日的手下，重整雄师，随时待命出发。
邱泰已成功地算倒了方四爷。
他利用露丝，把方律骗倒，从而挑拨画眉帮与方四爷展开鹬蚌之争。
当鹬蚌相持不下的时候，斧头党就出来收拾残局，那真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办法，但他却还是轻视了谢帅山这条“老狮子”，他以为谢帅山已势孤力弱，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真正可以撼垮斧头党的人，就是这位已褪色的“天津大亨”。
“隠藏实力”，在兵法上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你以为我只有十个人，当你击倒我九人后，就以为稳操胜券。
等到你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我的致命反击也同时发出。
不是一人作困獣之斗，而是背后还有一百人，要取你的性命！
邱泰败了。
他败在谢帅山这块“老姜”手下。
但诚如谢帅山说：“老姜虽然辣，却不会咬人。”
邱泰若不是先去咬它一口，也不会给这块老姜活活辣死。
斧头党以为可以雄霸上海，却没料到，最后令这个组织溃败的，并不是方四爷，也不是崛起不久的画眉帮，而是那一条已经“沉了下去的老狮子”。
聂猎确是见钱开眼，六亲不认的老杀手，他杀了雷滚后，谢帅山很快就找到了他，他没有怪聂猎。
“你是个杀手，以杀人为业，有人出钱，你就得杀人，不管对方是谁，也是一样。”他对聂猎说：“所以，凶手不是你，而是邱泰，就算你不杀雷滚，邱泰也可以找另一个杀手把他摆平！”
聂猎听见这几句说话，很受用。
但他面上还是无动于衷。
他已不是小孩子，也不再年轻，他不太重视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怎样。
他最有兴趣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是钱！谢帅山当然明白，他说完这一番令到聂猎很受用的说话后，接着就给他一笔很可观的金钱。
邱泰可以聘请“江北之狐”，谢帅山为甚么不可以？
但邱泰却怎样也想不到，聂猎杀了雷滚，谢帅山居然聘请聂猎倒转过来，对付自己！能够令到敌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战略，也是最有效的战略。
谢帅山的钱没有白花。
聂猎的武功，并未因为年龄而退化。
他先杀露丝，最后邱泰也难逃一死，伏尸于他的刀下。
邱泰完了。
斧头党也完了。
方四爷却还活着，方律也活着。
可是，活着又如何？方律的心已死，他似已变成了一个呆子。
钢铁工场一役后，方律不见了。
他似乎已不再在上海。
但谢帅山却知是他不会离开这里。
他派霹雳熊，无论怎样也要把他找回来。
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
夜已深，这个大都市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已在梦中。
当然，也有一部份人，不到黎明时份，是睡不着觉，也不能睡觉的。
就像唐大胖子的“天亮酒馆”，就是不到天亮，决不关上大门的地方。
唐大胖子其实不算太胖，但一张脸却太圆，令人看来觉得他真的胖得很厉害。
他虽然是个卖酒的人，但从来却很少喝酒。
只是，这几天晚上，他开始喝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喝得更多。
他并不是自己唱，而是陪着一个年青小伙子一起喝。
初时，他没有理会这小伙子。
但渐渐地，他发觉这个年青人并不坏，虽然喝醉了，但却从不骂人，也没有把酒馆里的东西加以破坏。
他要吐，也绝不在酒馆里吐。
当他要口吐黄箭的时候，他会爬到酒馆外的一条沟渠旁，吐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再回来，向唐大胖子要酒。
唐大胖子不想他再喝，于是给他一瓶茶他也照喝，而且不断笑着说：“好酒好酒！”
当一个人连茶和酒都分不清楚的时候，他醉得有多厉害，实在不难想像。
唐大胖子很为这个年青的醉汉惋惜。
在这里，他见过无数醉汉，但很少人能够让唐大胖子为他而惋惜。
但这年青人却例外。
因为唐大胖子知道，他就是方律。
而且，当方律第三次来到这里喝酒的时候，他已知道这年青人的遭遇。
唐大胖子不禁暗骂道：“害人的狐狸精。”
从那一天开始，唐大胖子就陪着方律一起喝。
他并不希望方律大醉。
但每天晚上，方律必定醉得天昏地暗，到头来又是连茶和酒也分不开。
唐大胖子担心了。
他怕这位方少爷会醉死在这酒馆内。
到了第八天，有个巨人来找他，那时候还是大白天。
“方律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巨人第一句说话就问。
唐大胖子只好点头。
巨人沉吟片刻，说：“你别告诉他，今晚我会再来。”
唐大胖子瞧着他，仍然一言不发。
巨人走了，但不旋踵又再回来，对他说：“你为甚么不问一问我是谁？”
唐大胖子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我已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绝不会害方律。”
巨人一怔：“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唐大胖子微微一笑：“你是一头巨熊，霹雳熊。”
巨人笑了：“我也知道，唐大胖子是个好人，你一直都不忍心看见方少爷喝得太醉。”
说完，他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但唐大胖子知道，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回来找方律。
方律又醉了。
这一次，他醉得比时早。
唐大胖子已准备了几瓶浓茶，他知道，方律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无论是茶是酒，他会照喝不虞。
方律又在吐了。
他吐在沟渠里，脸色青白得可怕。
他已几乎要躺在沟渠上。
但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双很大的脚，停在自己的身边。
他没有抬头，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你回去，不要再找我。”他忽然大声说。
“我会回去，但绝不会单独回去。”霹雳态的声音，充满了挚诚。
方律猛然回头，瞪着这魁梧的巨人：“我还可以再回去吗？”
霹雳熊握住了他的右腕，他的手很冷，但霹雳态的手和声音却很温暖：“谁说你不可以回去？四爷一直都在等待你。”
方律忽然跪了下来。
他跪下不是因为醉，而是为了心中的歉疚。
他泪流满面，喉咙已咽哽：“我不是方四爷的侄儿，我不配！”
霹雳熊忽然放开了手。
方律的手更冷，身子更冷。
但就在这时候，另一双手却伸了过来，把他扶起。
“律儿，谁说你不配？”那赫然竟是方四爷的声音。
方律呆住。
他似在梦中。
而这几天以来，他甚至在梦里也不敢和方四爷面对面的站着。
他正要挣脱，奔跑开去，方四爷忽然一刀向他的脸上创过去。
方律怔住，他没有闪避。
方四爷虽然老了，但刀法却还是那么纯熟。
一只耳朵已被割下来。
方律脸上血如泉涌，但他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疼。
霹雳熊反而大吃一惊，连脸都青了。
方四爷却在微笑：“律儿，你虽然曾经犯了大错，但这耳朵已为你赎罪。”
“四爷，”霹雳熊忍不住开口。
“这是帮规，律儿会明白的。”方四爷微笑着说。
霹雳熊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方四爷的意思，他也已明白了。
“四叔父，谢谢你！”方律的眼睡里泪光闪动，虽然脸颊上鲜血淋漓，但整个人却已有了生气。
他的心不再枯死。
人谁无错？他还年轻，而且这一次的错，也并不全然是为了迷恋女色。
露丝是在利用他的正义感，来煽动他去对抗“卑鄙的方四爷”。
由此可见方律到底还是个正直的年青人，虽然，他生活背景是黑暗的黑社会。
黑社会虽然黑暗，但偶然也有正直光明的一面。
两天后，方四爷宣吿退休了，他渴望能过着恬静的生活。
在他身旁，有聪敏的丽娃和正直的方律陪伴，他们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悄悄远离上海，开始另一段平静的人生。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zyl0116012”录校，“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
现在，方四爷的手下，和画眉帮的人，才知道刚才互相拚命，是何等愚不可及的事。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已听过不知多少次。
没有人希望自己会变成僵持不下的鹬和蚌，但这时候，他们却已无法改变这种事实。
斧头党以逸待劳，而且准备充份，自然大占优势。
邱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相信，经此一役之后，方四爷辖下的地盘，就会变成是斧头党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老人，肩上蹲着一只穿着花碌碌衣裳的猴子，来到了钢铁工场内。
他养的是猴子，而他自己却是一条老狐狸。
“江北之狐”聂猎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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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猎是老狐狸，头脑精明厉害，杀人手段花样百出，堪称一绝。
雷滚之死，可说是他近年来的一大杰作，邱泰也很欣赏这老杀手。
“咱们又来了，未知来得是否合时宜？”他笑谜谜的，瞧着猴子。
邱泰也在笑：“聂前辈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进行一次决定性的战争。”
聂猎看了他一眼，道：“你当然就是主帅。”
邱泰道：“主帅固然重要，但大将更不可少。”
聂猎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已经老了。”
邱泰道：“谁说你老了？你还是大将之材。”
“错了！”聂猎摇摇头，“老夫不是大将，而是老将。”
“大将也好，老将也好，就凭‘聂北狐’这三个字，已可以让方四爷的人全都下去。”
“你太看得起我这副老骨头了。”聂猎呵呵一笑。
邱泰忽然叹了口气：“聂前辈，说句老实话，自从你干掉雷滚之后，我一直都想拜访你老人家，但我手下那一群饭桶，却说你老人家已离开了上海。”
聂猎微微一笑：“我这副老骨头，你还用得着吗？”
“这是甚么说话了？”邱泰道：“有你老人家在，我是如鱼得水，你不在，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唯恐支撑不住！”
聂猎哈哈一笑，说道：“小邱，你真会说话，好！我这副骨头虽然又老又残了，但还是和年轻时一样臭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么说，老夫就算拚掉这条老命，也要把方四爷那群兔崽子打得抬不起头来。”
说到这里，忽然又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色，接道：“只是，老夫是个怎样的人你该清楚罢？”
邱泰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立刻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这里总共两万块，你老人家先拿去用着。”
聂猎却摇摇头。
邱泰眼色微变，但立刻又笑着说：“我知道这是不够的，但我身上现在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待打发掉这些兔崽子后，我再给三万！”
聂猎却还是摇摇头。
这一次，邱泰的脸色真的变了。
“聂前辈，你想要多少？”
“这一次，我不想要钱。”
“不要钱？”邱泰一怔，“不要钱要甚么？”
“要人。”
“你想要谁？”
聂猎的目光，忽然落在露丝的脸庞上：“我虽然年纪不少了，但对美丽的女人，还是有很浓厚的兴趣。”
邱泰眉头一皱：“聂前辈的意思，是看上了露小姐？”
“你不舍得？”聂猎怪笑着。
“你真的喜欢她？”
邱泰反问。
“老实说，一般的姐儿，我老人家还不容易看得上眼，只是这位姑娘，老夫一看见就有点神不守舍。”聂猎的笑声，越来越是淫邪。
露丝的眼色变了，一张脸庞也变得雪白。
她挨着邱泰，愤怒地嚷叫：“他太过份了，使我不能忍受！”
邱泰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别担心，他不会虐待妳的。”
露丝忽然一阵发抖：“你这是甚么意思？”
邱泰淡淡道：“聂前辈并不是寻常人物，他是个江湖英雄，妳岂非一直都很欣赏英雄人物的英雄气概？”
露丝脸色大变，忽然开了他，一掌掴在他的面颊上。
“你疯了？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讲这种说话？”她愤怒得有如遇袭受创的野猫。
邱泰给她掴了一掌，却没有生气，只是悠然地笑着说：“我知道妳会不舍得我，可是，我对妳的兴趣，并不如想像中浓厚，而且，妳和方律有了这么一手，我真的又恨又妒。”
露丝脸如土色，她有着天旋地转的感觉，为了邱泰，为了斧头党，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勾引方律，把他骗入万刦不复的陷阱里。
她已付出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全部，可是，她换取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邱泰无情地，把她推向聂猎的怀里。
“聂前辈，难得你这样喜欢她，这是她的幸运。”
聂猎虽老，但身手却比肩膊上的猴子还更灵活。
他把露丝抱住，而且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庞上用力吻了二下。
露丝突然全身冰冷。
令他全身冰冷的，并不是这老人可怕的吻而是这老人手里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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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的心冷了，而且很快就停止了跳动，她想不到聂猎会向邱泰讨人，更想不到聂猎得到她还不够十秒，就在她的背心上刺了一刀，刀锋从她的胸膛穿出，鲜血腥红，露丝的脸却苍白如纸。
邱泰也是一样。“聂老头，你这是甚么意思？”
他咆哮起来。
聂猎轻轻一推，露丝已伏倒下去。
这老人的目光变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那副色淫淫的样子。
他并不是真的需要女人。
他要的是露丝的命！
这变化实在连邱泰这样厉害的人，也万万意想不到。
谢帅山这时候却走了过来，用力鼓掌：“聂北狐不愧是聂北狐，谢某的钞票花得一默也不冤枉。”
邱泰沉着脸，看了看聂猎，又再盯着谢帅山。
他现在已发觉，自己刚才实在是笨得可以。
聂猎是个六亲不认，见钱开眼的老杀手，在他的眼中，怎会把女人看得比金钱还更重要。
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已不能算是个好色之徒，现在年纪一大把了，又怎会真的对女人有这样浓厚的兴趣。
露丝死了。
她死得实在是太冤枉。
当然，在谢帅山的眼里看来，她是死有余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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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大火并，一直在持续着。
斧头党本来大占优势，但渐渐地，他们忽然发觉，敌人好像越来越多。
这是不合理的！斧头党中，全是身经百战，视杀人放火如家常便饭的亡命之徒，一经应戦之下，方四爷的手下和画眉帮的人，已倒下了不少。
但他们怎会越变越人多的？
是魔法吗？还是系悟空的把戏，拔一撮猴毛轻轻一吹，就会弄出千百个猴王出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了援手，这些援手是甚么人？
邱泰已察觉到这种对斧头党大大不利的形势。
他忽然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对谢帅山说：“十年前你离开天津，等的是不是这一天？”
谢帅山冷冷一笑：“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昔年我远离北方，是真的存心忍让！”
邱泰冷冷道：“但现在，你以前的手下，都已出现在这铜铁工场内。”
谢帅山道：“这是你逼出来的。”
邱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谢帅山轻轻叹了口气：“你杀沙玉伯，就是想我回到天津送死。”
邱泰道：“但你没有回天津。”
“那全然是方四爷的照顾，”谢帅山缓缓道：“他知道，我若回到天津，一定斗不过你。”
邱泰道：“所以，你到了上海。”
谢帅山道：“虽然我对上海并不怎样留恋，但总比在天津安全得多，而且，就算我真的要回天津，最少也该在这里稳住自己的阵脚。”
邱泰道：“你果然是块老姜。”
谢帅山道：“老姜虽然辣，但却不会咬人，只有别人咬它一口的时候，才会领略得到老姜的威力！”
邱泰冷笑：“我现在总算得到了一个教训。”
聂猎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能怪我倒戈相向，因为老夫本来就不是斧头党的一份子，而且杀了雷滚，多多少少也有点对不起谢帅爷。”
邱泰环顾四周一眼，脸色忽然又有点不好看。
谢帅山自从回到上海后，一直都处于下风。
在邱泰的连环毒计下，雷滚、尹铮、关大猛相继遇害。
他以为已孤立了谢帅山。
可是，他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以为谢帅山离开北方十年，这一次来到上海，已很难有太大的作为。
但事实上，谢帅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在上海暗中召回昔日的手下，重整雄师，随时待命出发。
邱泰已成功地算倒了方四爷。
他利用露丝，把方律骗倒，从而挑拨画眉帮与方四爷展开鹬蚌之争。
当鹬蚌相持不下的时候，斧头党就出来收拾残局，那真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办法，但他却还是轻视了谢帅山这条“老狮子”，他以为谢帅山已势孤力弱，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真正可以撼垮斧头党的人，就是这位已褪色的“天津大亨”。
“隠藏实力”，在兵法上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你以为我只有十个人，当你击倒我九人后，就以为稳操胜券。
等到你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我的致命反击也同时发出。
不是一人作困獣之斗，而是背后还有一百人，要取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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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泰败了。
他败在谢帅山这块“老姜”手下。
但诚如谢帅山说：“老姜虽然辣，却不会咬人。”
邱泰若不是先去咬它一口，也不会给这块老姜活活辣死。
斧头党以为可以雄霸上海，却没料到，最后令这个组织溃败的，并不是方四爷，也不是崛起不久的画眉帮，而是那一条已经“沉了下去的老狮子”。
聂猎确是见钱开眼，六亲不认的老杀手，他杀了雷滚后，谢帅山很快就找到了他，他没有怪聂猎。
“你是个杀手，以杀人为业，有人出钱，你就得杀人，不管对方是谁，也是一样。”他对聂猎说：“所以，凶手不是你，而是邱泰，就算你不杀雷滚，邱泰也可以找另一个杀手把他摆平！”
聂猎听见这几句说话，很受用。
但他面上还是无动于衷。
他已不是小孩子，也不再年轻，他不太重视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怎样。
他最有兴趣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是钱！谢帅山当然明白，他说完这一番令到聂猎很受用的说话后，接着就给他一笔很可观的金钱。
邱泰可以聘请“江北之狐”，谢帅山为甚么不可以？
但邱泰却怎样也想不到，聂猎杀了雷滚，谢帅山居然聘请聂猎倒转过来，对付自己！能够令到敌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战略，也是最有效的战略。
谢帅山的钱没有白花。
聂猎的武功，并未因为年龄而退化。
他先杀露丝，最后邱泰也难逃一死，伏尸于他的刀下。
邱泰完了。
斧头党也完了。
方四爷却还活着，方律也活着。
可是，活着又如何？方律的心已死，他似已变成了一个呆子。
钢铁工场一役后，方律不见了。
他似乎已不再在上海。
但谢帅山却知是他不会离开这里。
他派霹雳熊，无论怎样也要把他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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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
夜已深，这个大都市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已在梦中。
当然，也有一部份人，不到黎明时份，是睡不着觉，也不能睡觉的。
就像唐大胖子的“天亮酒馆”，就是不到天亮，决不关上大门的地方。
唐大胖子其实不算太胖，但一张脸却太圆，令人看来觉得他真的胖得很厉害。
他虽然是个卖酒的人，但从来却很少喝酒。
只是，这几天晚上，他开始喝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喝得更多。
他并不是自己唱，而是陪着一个年青小伙子一起喝。
初时，他没有理会这小伙子。
但渐渐地，他发觉这个年青人并不坏，虽然喝醉了，但却从不骂人，也没有把酒馆里的东西加以破坏。
他要吐，也绝不在酒馆里吐。
当他要口吐黄箭的时候，他会爬到酒馆外的一条沟渠旁，吐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再回来，向唐大胖子要酒。
唐大胖子不想他再喝，于是给他一瓶茶他也照喝，而且不断笑着说：“好酒好酒！”
当一个人连茶和酒都分不清楚的时候，他醉得有多厉害，实在不难想像。
唐大胖子很为这个年青的醉汉惋惜。
在这里，他见过无数醉汉，但很少人能够让唐大胖子为他而惋惜。
但这年青人却例外。
因为唐大胖子知道，他就是方律。
而且，当方律第三次来到这里喝酒的时候，他已知道这年青人的遭遇。
唐大胖子不禁暗骂道：“害人的狐狸精。”
从那一天开始，唐大胖子就陪着方律一起喝。
他并不希望方律大醉。
但每天晚上，方律必定醉得天昏地暗，到头来又是连茶和酒也分不开。
唐大胖子担心了。
他怕这位方少爷会醉死在这酒馆内。
到了第八天，有个巨人来找他，那时候还是大白天。
“方律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巨人第一句说话就问。
唐大胖子只好点头。
巨人沉吟片刻，说：“你别告诉他，今晚我会再来。”
唐大胖子瞧着他，仍然一言不发。
巨人走了，但不旋踵又再回来，对他说：“你为甚么不问一问我是谁？”
唐大胖子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我已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绝不会害方律。”
巨人一怔：“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唐大胖子微微一笑：“你是一头巨熊，霹雳熊。”
巨人笑了：“我也知道，唐大胖子是个好人，你一直都不忍心看见方少爷喝得太醉。”
说完，他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但唐大胖子知道，今天晚上，他一定会回来找方律。
× × ×
方律又醉了。
这一次，他醉得比时早。
唐大胖子已准备了几瓶浓茶，他知道，方律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无论是茶是酒，他会照喝不虞。
方律又在吐了。
他吐在沟渠里，脸色青白得可怕。
他已几乎要躺在沟渠上。
但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双很大的脚，停在自己的身边。
他没有抬头，就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你回去，不要再找我。”他忽然大声说。
“我会回去，但绝不会单独回去。”霹雳态的声音，充满了挚诚。
方律猛然回头，瞪着这魁梧的巨人：“我还可以再回去吗？”
霹雳熊握住了他的右腕，他的手很冷，但霹雳态的手和声音却很温暖：“谁说你不可以回去？四爷一直都在等待你。”
方律忽然跪了下来。
他跪下不是因为醉，而是为了心中的歉疚。
他泪流满面，喉咙已咽哽：“我不是方四爷的侄儿，我不配！”
霹雳熊忽然放开了手。
方律的手更冷，身子更冷。
但就在这时候，另一双手却伸了过来，把他扶起。
“律儿，谁说你不配？”那赫然竟是方四爷的声音。
方律呆住。
他似在梦中。
而这几天以来，他甚至在梦里也不敢和方四爷面对面的站着。
他正要挣脱，奔跑开去，方四爷忽然一刀向他的脸上创过去。
方律怔住，他没有闪避。
方四爷虽然老了，但刀法却还是那么纯熟。
一只耳朵已被割下来。
方律脸上血如泉涌，但他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疼。
霹雳熊反而大吃一惊，连脸都青了。
方四爷却在微笑：“律儿，你虽然曾经犯了大错，但这耳朵已为你赎罪。”
“四爷，”霹雳熊忍不住开口。
“这是帮规，律儿会明白的。”方四爷微笑着说。
霹雳熊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方四爷的意思，他也已明白了。
“四叔父，谢谢你！”方律的眼睡里泪光闪动，虽然脸颊上鲜血淋漓，但整个人却已有了生气。
他的心不再枯死。
人谁无错？他还年轻，而且这一次的错，也并不全然是为了迷恋女色。
露丝是在利用他的正义感，来煽动他去对抗“卑鄙的方四爷”。
由此可见方律到底还是个正直的年青人，虽然，他生活背景是黑暗的黑社会。
黑社会虽然黑暗，但偶然也有正直光明的一面。
两天后，方四爷宣吿退休了，他渴望能过着恬静的生活。
在他身旁，有聪敏的丽娃和正直的方律陪伴，他们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悄悄远离上海，开始另一段平静的人生。
(全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zyl0116012”录校，“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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