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间篇
2024-08-21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陷阱
这对鸟童太阿公说来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事。来乔太郎提起手中的长枪向正在枝叶中穿梭奔逃的太阿公掷去。太阿公为了闪躲,不巧一脚踏在一根枯枝上。“啊!完了!”太阿公叫了一声,立刻朝后栽了下去。他刚好掉在敌人的面前,落地之际,他顺手就抓住了一个士兵的脚,往前一扯,士兵出其不意地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再一翻身,太阿公就滚进二十尺外的草丛里去了。士兵们正在追赶的时候,谁会想到被追的人忽然会从树上掉下来,而且正好掉在他们面前!这群士兵立刻手忙脚乱。
“喂!在那里!”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就在大伙儿低头拨开草丛忙着找人的时候,太阿公就像仍在树梢间穿梭一般,轻巧敏捷地像只老鼠,在人群的脚下窜来窜去,手脚并用地把人绊倒。一百个人同时捉一只鼹鼠是极其不易的事情,倘若是有一千个人的话,更会越帮越忙。同样道理,虽说人多好办事,但有时人多反而会碍手碍脚。太阿公在士兵脚下耍尽了他想耍的人,一个翻身,又飞上了枝头。
他翻身上树的动作,迅速得宛如跳上陆地的鱼又重新跃入水中一般,在地面上被他戏弄得狼狈不堪的人,只是恨得牙痒痒地,眼巴巴地望着他跳上树,无计可施。这种超人敏捷的身手,连来乔太郎都看得目瞪口呆,忘了施展他魔风流的看家本领,只是茫茫然地交臂于胸前,目光随着摇动的树枝,喃喃道:“嗯,好个厉害的小鬼!”宫岛彦兵卫和蝙蝠银平也在一旁吓傻了眼,瞠目结舌道:“这个小家伙可真是了得啊!”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好一会的时间,大家都看傻了眼。半晌,彦兵卫才首先回过神来开口说道:“两位想想,与那种小鬼交手,是不是浪费时间?有失我们大人的气派呢?”他装模作样地接着又说:“况且来乔太郎已经着手设计那个吊桥的陷阱,这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啊!”
“对!这也是件很费工夫的事。”乔太郎似乎也觉察到现在的情势,又说:“喂!银平!来帮帮忙吧!”
“好!可是这个什么吊桥的陷阱,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出入金洞的唯一道路,上山下山都一定要通过那座吊桥……”
“嗯!不错。”
“总之,大助那些人如果不会读洞门上的神代文字,说不定火龙卷就在洞里他也不知道……假设他们是空手而归,不久就要经过这里,我们如果埋伏在河对岸,等他们一上桥的那一刹那,就……”乔太郎凑上来附在银平的耳边,接着低声说了下去。
乔太郎边说边在地上画了起来,把他刚才和彦兵卫详细讨论过的计划,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银平。银平听后,高兴得拍手道:“这办法实在太妙了!”又说:“那么,我们赶紧动手吧!我来做这里的监督,指挥这边,你就开始准备占地盘吧!”银平在姥泽草原已有了充分的休息,立刻跳了起来,精神百倍地走到吊桥边去。乔太郎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有点儿担心不该把重任完全交给他。于是要彦兵卫留神,留下几名井伊的小兵,然后率领其他人,前往吊桥边埋伏作陷阱去了。
树上探子
“喂!喂!不可以做那种缺德事啊!”一只乌鸦在空中喊着。一棵枝干纠缠,像树精一般的松树,耸立在绝壁上。停在枝头上那个像乌鸦的黑影,在吊桥那方向边看边如此说道。再仔细一看,在树梢上的,是刚才逃跑的太阿公。太阿公一路不停地逃来,不知不觉已来到溪流最深处边的一棵松树上。“啊!他们正在锯吊桥的蔓藤。”太阿公把小手放在眉头上,在树枝上打量道。“哈!我明白了!”他猜到远远那边为什么有一大群像蚂蚁似的人在拚命地锯吊桥的蔓藤,所以很得意地拍手叫了起来。
“连我刚才在树上偷听都没有发觉,刚才那两个武士交头接耳,谈的就是要把吊桥弄断!哼!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一定是要趁着大助桑下山的时候,要让他落入圈套!”太阿公两手像拜神似地双掌合于胸前,坐在树上。不论在何时,只要一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或情况时,他一定会合掌感谢。他深信自己每每能逢凶化吉,都是父亲在冥冥中保护着他。
而今,他更是坚信,他为了向杀死父亲的铁牛舍葛鼓讨回这笔血债,一路上辛辛苦苦地查访、追踪,也是在九泉之下的父亲一直支持着他的信念。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为了要找大助帮他的忙而爬上了这座山,中途发现了大助的敌人设下了如此狠毒的计谋,他认为这也是死去父亲的保佑。“如果我告诉大助桑这件事情,来作为我们初次见面的见面礼,相信他一定愿意帮我实现愿望吧!”
太阿公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仍然保持着双掌合一的姿势坐在树上。哈!我可以实现我的心愿了!我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啦!太阿公不禁得意地吹起口哨来:“喂!你们这群红帽子的笨蛋!傻瓜武士!你们以为你们的计谋能成功啦?没想到我在空中监视吧?我会把你们的计划告诉大助,你们根本就是在白费力气!你们守在陷阱旁边半个月也好,一个月也好,只会有狐狸掉进去啦!”
太阿公两脚晃荡晃荡很得意地说。然而,他离那边的距离实在太远,不论他再怎样地恶作剧,那边的人也绝不会听得到。太阿公心想,到时候他们害不了大助,一定会非常失望。他觉得又有趣又高兴。,然而,太阿公却很明白,得意归得意,绝不能让现在正在远处面对此地的乔太郎发现才好。“呀!银平!快抓住那个人!”乔太郎在吊桥附近不知在指挥什么,突然猛推了银平一把,指着说道。
“啊?嗄?什么?”手中正拿着锯子锯桥的银平吓了一大跳,连忙张望四周。“啊!不得了!”松树上的太阿公一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慌慌张张地立刻从树上滑了下来。再一看,蝙蝠银平带着几十个赤阵笠,朝着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说:“啊!那个人!”边说边躲躲藏藏地跑上前去。
“嗄?不是我啊?”太阿公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像只蝉似地附在树上,向溪流的对岸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见有个女人的身影,正穿过姥泽草原,朝着吊桥这边,困难地走来。那好像是个年轻漂亮的少女,看她走路的样子似乎十分疲倦,然而却迈着蹒跚的步伐,她一心一意想爬到金洞山顶。太阿公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可是,他却非常着急,一直为她祈祷,希望她能尽快发觉到她的危险,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女子已经被从四面八方来的士兵给包围住了。她像头被猎人追捕的小鹿一般,忽而左,忽而右,慌张地拚命找路逃跑。太阿公在松树上把这些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前面已经没有去路了,后面跟着跑来的来乔太郎,两三下就把她手中的匕首打落,银平和士兵们合力把她绑了起来。不仅如此,银平和乔太郎对这个已经失去反抗力的女子,狠狠地又踢又打,而且还肆无忌惮地高声笑着。
“畜生!”太阿公不禁义愤填膺。当他正预备像只鸟似的从松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忽然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打住了他的行动:“嘿!慢着!我到底有没有帮助她的能耐?”(笨蛋!你是那种有能耐的人吗?你如果有这种能耐,为什么老早不去找铁牛舍报仇?也没有必要求助于大助了!像你这个样子,搞不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就想要去帮助别人啊?这叫盲目的愚勇!)
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会觉得父亲的声音不断地在耳畔响起,感觉到在黄泉下的父亲角兵卫似乎在怒叱着:(你这狂妄自大的东西!)太阿公想到这里。咬了咬牙,风也似地冲了出去,他来到了铁牛舍的行堂,看到一片被烧毁的情形,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他又走到各处看看,树下,草丛中,到处都是死人,看情形都是死了没有多久。
“啊?……怎么回事?好像打过仗一样!”他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忖:果真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刚才那些井伊家的军队,就是要来逮捕大助的。没错!他点了点头。“这么一来就糟了!大助桑和其他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如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过桥的话,再怎么抵抗,一定也是准死无疑的啊!”连人都还没见到,就已经把大助当成是自己主人的太阿公,立刻在金洞山顶上没命似地找起人来。第一个门,第二个门,第三个门……三个黑漆漆的洞门里,好像都有人在走动……
“什么人?”洞里突然亮起了火把的光,照得洞里和洞外一样明亮,四个武士同时恶狠狠地走出来,喊住了太阿公。
命运相似
啊一—原来这几个人正是大助桑和他的几位同伴。太阿公被喝止步的时候,吓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回头一看是大助,连想都不想,立刻两手伏地趴了下来:“你不正是纪伊九度山大军师幸村桑的独生子大助少主吗?”他一点也不害臊,压抑着自己兴奋的心情,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说得头头是道,老成持重。众人一看,在跟前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穿着齐腰的像一片片树叶的破烂衣服,赤着脚,头发如鸟巢般地顶在头上。四个人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奇怪的小孩子,默默地以怀疑的眼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大助走上前去,说:“不错!我们是九度山的人……”接着又问:“请问你是?”
“是……”太阿公战战兢兢地看着大助说:“我是住在这座山麓边的乡居武士妙义角兵卫的儿子,叫太郎。因为我父亲角兵卫被这金洞山的恶行者铁牛舍葛鼓杀了,我现在成了无依无靠、处处被人侮辱的太阿公,因此我一定要找铁牛舍报仇!”看他虽然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但是他似乎背负着很重的责任,而且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说的。
大助和其他三人,都很同情这个少年可怜的境遇。太阿公流着泪,十分诚恳地要求大助帮助他,使他成为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士,让他有能力向杀父仇人铁牛舍葛鼓报仇。他的身世,某些地方和筱切一作的身世有些相似。筱切现在也是为了要找来乔太郎,替他叔父乌骨斋报仇。因此,一作听了太阿公的身世,比任何一个人都同情太阿公,暗暗地也希望大助能答应他的要求。
“那么,你是从什么人那里,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呢?”大助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太阿公道。“我在妙义神社,从一个叫鸣海玄蕃的算命人那儿听来的。那个武士原来是大阪的浪人,对你们各位都很熟悉。”
“嗄?鸣海玄蕃?……我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
“请你看看这个。”太阿公很慎重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得意地交给了大助。信封上写着真田大人嫡长子大助殿下。下面署名原大阪玉造值宿兵鸣海玄蕃。
“咦?真是奇怪了!我怎么就是记不得有这么个人……”太阿公歪着头看大助拆了信,信上写的全是一些看也看不懂,胡说八道的文言文,根本找不到只字半句推荐太阿公的话。“你是不是被玄蕃骗了?”大助和其他的人互相看了看,更加同情太阿公了。写这样的一封既无利益可得,存心捣鬼的信的原因何在?大助再继续追问太阿公整个事情的经过,太阿公就一五一十地将他当时如何在玄蕃的劝说下,把他所拿到的那个卷轴交给了他。大助一行人听了太阿公的话,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再继续问清楚太阿公那卷轴的由来,立刻就断定那是奈都女贴身所放的水虎卷。
经他们这么一说,太阿公才恍然大悟,他是上了玄蕃的大当。而这个时候,大助则担心奈都女的安危。姐姐到底怎么样了呢?筱切一作曾经见过奈都女,但是现在在妙义山上却见不到她的踪影。好不容易度过了一切的障碍才找到这三个洞门,然而墙壁上所写的却又是无人能解的神代文字,火龙卷的下落依然是个无法解开的谜。在这段时间里,水虎卷辗转于他人手中,好不容易抢了回来,又被别人拿去,现在奈都女的生死未卜,重重困难,使得他们这行人无异又陷入了困境!
“啊……”大助仰天长叹。天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从妙义山流下的碓冰河,就如同魔术师口中所吐出的气息一般,像一条艳媚的银色带子。
间谍
那天夜里,火光把洞内照得光明如画。太阿公蜷曲着身体,横卧在枯黄的草坪上,一直睁大了眼睛,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大助答应了他的请求,当晚他就正式成为大助的随从,所以太阿公一直情绪高昂,久久无法入睡。天刚发白,大助立刻跳了起来,跑到溪边喝水。昨天在此地能一览无遗的上野国平原,今晨已被一片白茫茫的云海遮住了,远远的山麓,被朝阳照着的碓冰河水,反射出的光芒如同从矿炉里流出来的黄金一般耀眼。他们烤着用小石子打落的小鸟,吃着收集的栗子和松蕈,就像是平日所准备的丰盛的早餐一样。
“准备好了吗?太郎!带路吧!”大助的语气像是已下定了决心。昨夜大家已商量过,决定把搜寻火龙卷的任务暂缓,先下妙义山,找到那个叫呜海玄蕃的奇怪浪人,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要他交还水虎卷。一阵阵令人身心愉快的清晨的凉风,吹在每个人的脸上。加上了太阿公,五个勇士从三个洞门口,勇气百倍地朝山麓飞奔而下。跑了一半,最前面的太阿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刹住了脚,喊道:“啊!……不行!”
“怎么了太郎?”小十郎怀疑地看着太阿公。太阿公用手遥指着坡下说:“那里有座危险的吊桥。如果大家不留心过桥的话,都会丢了性命的!—一我昨天晚上被许多事情一搞,兴奋得忘记告诉你们了。”
“嗯!吊桥难免是会有危险的!”
“不!如果我们过那座吊桥的话,一定会掉到那溪谷里去!”太阿公接着就把他昨天在树上所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喔?我说怎么一点风吹草动的迹象都没有,原来那些残兵都躲到吊桥的那一面去啦?”大助一直注视着前方。这时,伊吹塔之助脑筋一转,想出了一个计策:“大助桑,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你看如何?”他附在大助的耳边,边笑边说着:“可是,除了这吊桥,最好还要有另一条通路……”
“这就要问熟悉这里地势的太郎了!太郎?”
“是!”
“怎么样?除了那座吊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到对面?”
“没有!”
“没有?”
“是的,没有!”
“这可伤脑筋了。那……就算是没有其他的通路,有没有什么其他渡河的方法呢?”
“像这样湍急的河流,不是那么容易就过得去的。不过_如果我们绕过这森林,到这条河的上流去的话,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在前面领路进入森林的太阿公,才走出了五六步,突然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哇!”太阿公转身一看,立刻抱紧了身旁的一棵树,瞪大了眼隋,吓得直打哆嗦。被筱切一作发现的四五个间谍正慌慌张张地往草丛深处逃去。小十郎、塔之助和大助立刻拔出了刀,狠狠地冲上前去,躲在大树后,看见一个个鲜血四溅倒下的尸首,太阿公内心不禁呐喊着:(啊!我父亲难道就是被铁牛舍这样杀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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