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虫盗篇
2024-08-21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舌头

  蝉阿弥一点也不害怕大助把箭搭在弓上的凶样子,只是站在门外,斜睨着大助,冷冷自语道:“你不会对我这么无情吧?”接着又说:“好吧!既然如此,再见啦,奈都女小姐……”说着低下了头,好像死了心似的,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墙一步步地往回走。蝉阿弥突然停住脚步,仰起头,望着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慧星,喃喃自语道:“这下子惨了!可怜的旅人哪!找不到可栖身的地方,想上次幸村桑对我的照顾,特意远道赶来报答他的恩惠,我真该死,不该来告诉他们幸村桑遭遇不幸的!……喔!慧星出现了!看样子不久会发生战事,从东边那个方向好像会吹起一阵血腥的风啊!”

  蝉阿弥的喃哺自语在昏暗寂静的暮色中飘荡着,传进了站在门内的奈都女和大助的耳里。两个人同时打了一阵寒颜,面面相觑。把弓夹回腋下的大助,听见父亲幸村有了危险,立即跑过庭院,把头探出墙外,向正在走的小和尚说:“喂!蝉阿弥!请等一下!”但是,独眼的蝉阿弥却故意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而且还加速向前走。奈都女很快地转到前面,打开围墙的边门,探出白白的脸向外赎着:“喂!蝉阿弥桑!请你稍等一下!”大助也急急忙忙跑过来说:“你刚才好像说父亲遭遇到什么困难,拜托拜托!告诉我吧!”

  “自私呀!你听到正在旅行的父亲遭遇到困难就会这么着急,相反的,我这个缺眼残废的旅人只请求你让我借宿一宵,你却用无情的箭来对付我!”

  “不,请别误会,父亲在临走前曾郑重地交待过,任何人一概不准进屋里!”

  “令尊交待你们的事情我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所以我才急急忙忙由矢田山赶来!”

  “喔,这么说,你已经和我父亲见过面啰?”

  “不只见过面,而且……”蝉阿弥的独眼瞄了瞄左右的动静,然后慢慢地说:“他曾被九度山目付和来乔太郎一群人伏击!正在危险的时候……”

  “唉?来乔太郎为什么埋伏袭击父亲?那么以后呢?”大助变了脸色,忘我地抓起蝉阿弥的手急急问道。

  “呀!说来话长,搞不好魔风流乔太郎这小子,现在正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偷听我说话哟!所以……”

  “啊!不过我实在急于知道父亲的安危,请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啦?”

  “是啊!我也想赶紧来告诉你!可是,在这里说的话,恐怕很容易会泄露风声。”

  “那么,请进屋里来。”

  “好!没有问题吧?”

  “没有关系,请到里面来告诉我详细的结果。”大助焦急地拖着蝉阿弥,走进了屋内。幸村临走前的交待,在他出门的时候千万不能开门让任何人进来,蝉阿弥以他那伶俐的三寸不烂之舌,轻易地骗过了守在家中的姐弟二人,顺利地突破了这一道防守严密的门闩,踏进了幸村在九度山的房子的大门。

夜的瓢虫

  蝉阿弥被带进屋里,见大助关紧了门,抓住了看家人的心理,想出了更深一层的诡计。看家本来就是件单调寂寞的事情,而且担心的就是旅途者的平安,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也会疑神疑鬼。尤其幸村又是远道大阪,更让姐弟俩放心不下。蝉阿弥早已看穿了他们两个人的心理,于是绘声绘色地慢慢道:“那一天我从和歌山出发,刚巧到达矢田山的斜坡时……看到一个云游僧正在与许多武士打斗,一会儿工夫,那个云游僧就砍倒了身边的敌人,但是自己也受了点伤,白衣上血迹斑斑,摇摇晃晃地向西边走下山去。”

  “噢!那个云游僧是我父亲吗?”

  “是的,我走近一看,果然是幸村没错,我当时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正在此时,‘喂!蝉阿弥’你父亲叫住了我—一问我是不是要回九度山,如果是的话,要我回到九度山后,把这个情况转告看家的你。”

  “这么说,父亲伤得不严重啰!”

  “你别担心伤口。他说另外有一件事情使他不能放心,所以暂时不能立刻回来。”

  “什么?他说最使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不在时……”

  “不错。令尊对我说,在矢田山顶埋伏的来乔太郎那小子,一定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来偷走水虎卷。令尊要我转告你和你姐姐奈都女,那个东西不能放在原来的地方,要另外找个池方藏好。所以我特意赶来。以前我蝉阿弥也曾打搅过,受过你们的照顾,因此,这一点儿小事情如果没有办好,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蝉阿弥说得头头是道。姐弟二人真的相信了他的谎言。奈都女听完蝉阿弥的话,为刚才对他的无礼感到愧疚,于是衷心地安慰蝉阿弥,先请他解下绑腿,弹弹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又请他去洗个澡,想藉以补偿刚才的失礼。

  “这可不敢当,谢谢二位。”蝉阿弥拾起毛巾往走廊走去。

  “请等一下。”奈都女由后头跟上来说:“我带你到洗澡间去。”她想领路时,蝉阿弥却连连摇手道:“不,不用了!我以前在这里住过,所以还记得地方。”

  “那么,请你一直往前走到里面就是。”

  “是的,我知道,请别客气,谢谢你。”蝉阿弥靠着墙壁轻轻地走,一会儿就听到背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蝉阿弥的独眼悄悄溜到后头。嘿嘿……他唇边露出了奸笑。奈都女已不见身影:“哼!笨蛋才会马上将水虎卷换地方,她不知道这就是我蝉阿弥要探得水虎卷位置的计谋。”他停住脚步,竖起耳朵静听动静。不久,幸村的书房里传出了“嘭!”的一声。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窗边,但奇怪的是,他站在窗边既不偷看,也不附耳偷听,只见他伸出一只食指,上面有一只红红小小的瓢虫,他看了一眼,就用大拇指把瓢虫由窗口弹了进去。然后他悄悄地又溜回洗澡间去。

  瓢虫被弹进书房里,就像一颗小豆子,掉落在暗暗的榻榻米上。这时,从里面房间有一束黄色的灯光慢慢移近了书房。奈都女轻轻地持着灯走进书房里。大助已经蹲在父亲书房的角落,打开兵书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地翻动着:“姐,先看看旁边有没有人。”奈都女默默点了点头。她走到书房窗边,探头向隔壁的房间望了望;刚才被弹进屋里的瓢虫,差一点儿就被奈都女一脚踩死!好在它往旁边挪动了二三寸。

  “没有问题,大助。”大助听奈都女一说完,就把由兵书箱里拿出来的东西放在榻榻米上,然后又把散乱的书籍一股脑儿收进了兵书箱去。不提也知道,这个闪着金光的金唐革皮匣就是这年春天由高野的落星坛挖出来的东西,是扶桑掌握图三卷之一的水虎卷。

  “姐,到底要藏到哪儿才安全呢?”

  “这个……”姐弟两个一脸苦恼地站在原处,一时也想不出个妥当的地方来安置这重要的秘卷。

  “还是不要藏在太隐秘的地方比较好。”

  “嗯!普通的地方反而不会引起盗贼的注意……那么,放我房间,还是姐你自己的房间?”

  “我看,我们两个人房间当中的那间堆东西的空屋子里,有个铁柜,就把东西藏在里面好了!我想别人一定猜不出那个又脏又乱的空屋子里藏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铁柜?……噢!妙极了!”大助立即弓身拿起榻榻米上的皮匣。此时,那只小瓢虫已不知去向,地上也没有被踩踏的痕迹,甚至连瓢虫飞起振翅的声音都没听到。奈都女持灯领头走出了书房,转进空屋子里去。没有铺榻榻米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油漆剥落、锈迹斑斑、一看就知道年代很久的铁柜。那是大助、奈都女祖父昌幸遗留下来的东西。

  “藏在此地,一定不会被人家发现。”大助把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压了下来,战战兢兢把水虎卷藏在铁柜里。皮匣从他的手上移进了铁柜,同时也把紧咬在皮匣边的那只豆粒般的瓢虫也一块儿放进了黑漆漆的铁柜里。

屋顶徘徊

  洗澡间的窗口透入了青蓝色的夕阳,方方的光束里,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冉冉上升。刚刚钻进洗澡间的蝉阿弥,此时已舒舒服服地泡在澡盆里,只露出一个头在水外。“啊……噢……真舒服啊!”蝉阿弥浑身松弛地泡在热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痛快的声音,又用毛巾濡湿热水滋润自己的面孔。不多时,他已把全身的皮肤泡得通红,正想高高兴兴地爬出澡盆时,突然“呀!”地喊了一声。奇怪?他往后抬头一看,原本缠在窗檐上的圆蔓草叶,忽然稀稀疏疏地掉在蝉阿弥的肩膀上。

  接着,只见由窗口伸进一只青筋暴露的手腕,宛如地狱的恶鬼,来势汹汹,刹那间勒紧了蝉阿弥的喉管。“嗯……”蝉阿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对方的大拇指如匕首般地紧压着喉管,越勒越紧。蝉阿弥的脸一会儿就变成了紫黑色。是谁?什么人?他根本就没有考虑的余地,只想拚命地扳开对方的手指头,立刻把身体弓得像只海虾,猛地往那只手上咬下去。

  “啊!好痛!”窗外爆出一声惨叫,紧抓不放的手立刻松开缩回窗外。蝉阿弥则是满口鲜血,不省人事地昏死过去。“蝉阿弥!蝉阿弥?”奈都女和大助百思不解为什么蝉阿弥进了洗澡间之后就一直不出来,于是拿着蜡烛,相偕来找蝉阿弥。二人打开门,看见他倒在地上,不禁大吃一惊,舀了勺凉水往他身上泼去。大助蹲下摇他,没想到他的身体冰冷。

  “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啊!谢谢你们的关照……”如恶梦初醒的蝉阿弥,浑身颤抖,立刻穿上了衣服道:“大概是水太烫了,一下子眼花……所以就不知不觉倒了下去吧!”

  “你的脸色苍白,气色不太好,还是赶快回房休息吧!”

  “谢谢……可能是旅途中疲劳过度。那么,我先去睡觉了。”

  不久,他睡在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一会儿就恢复了体温。恢复了正常循环的血液,在蝉阿弥的血管里激起一阵阵的愤怒:“混帐东西!给我记住!”愤怒的血液在心底一遍遍地如梦呓般地呐喊着:“勒我喉咙的那个家伙一定是来乔太郎!对!不会错,一定是他!这小子居然也知道今晚幸村不在,想趁机偷走水虎卷!”他躺着的房间四周都笼罩在一层薄薄微亮的光里,不能不使蝉阿弥提心吊胆。

  夜渐渐深了……奈都女和大助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可能早已进入了梦乡。此时,屋顶上好像有“嘎吱!嘎吱”轻巧的脚步声,尚未入秋,带着凉意的冷风阵阵袭来,接着是沙啦沙啦的树叶落地声。蝉阿弥抽紧了全身的神经,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就是乔太郎!他在找水虎卷,哼哼……可惜这小子今晚找错地方了,水虎卷早已移到别的地方去啦!”蝉阿弥瞪大了他那一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心里暗自好笑:“要得!乔太郎这小子还真像只夜猫似地在屋顶上走来走去。真不错!让他在屋顶上替我做一夜守卫也蛮不错的。这水虎卷嘛!毕竟是我的啦!天下哪有这种傻瓜,会把那个宝贝交给你这个笨蛋!”

  喃喃自语地咕哝了一阵之后,蝉阿弥拉上被盖蒙住头闭上了眼。四周又沉静下来。闭着眼的蝉阿弥是不是睡着了呢?不,在他闭着眼的眉宇间,似乎冒起了一股青白色的气念。呵!别看轻了这个小和尚,他正在被窝里施展虫术,找出小虫的脚印。

三个记号

  大助和奈都女房间之间的空屋子,在静静的夜里,好像被谁蹑手最脚地打开了。同时,在幸村的书房里好像也有人在黑暗中寻找东西。偷偷溜进幸村书房里的人是来乔太郎。他以为水虎卷一定还放在书房里,所以拚命地在兵书箱和架子上寻找。他哪里知道水虎卷在昨夜已被移到空屋子的铁柜里。转移水虎卷似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然而,却有一个小东西在铁柜内外自由地出入,实在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就是红背上有七个黑点点的小怪物,咬着皮匣边跟着皮匣一起进入铁柜的瓢虫。由生了锈的钉孔爬到铁柜外的瓢虫,顺着原来的路线又慢慢爬了回去,被它引导的一丝亮光,跟在瓢虫的后头,也慢慢摇摇晃晃地靠近了铁柜。墙壁上有个淡淡的人影,好像是个手拿着烛火的和尚头的人影,在墙壁上幽魂似地忽明忽暗,向前移动。

  大助从窗里发觉外面灯影摇晃,大吃一惊,草草穿上衣服,轻轻站起来,伸手取下放在天花板上的长枪。然后大喝一声“小偷!”他一把拉开门,刺出一枪,对方的烛火墨时起了一丝白烟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唔!”对方不知从何处闷哼了一声。对方闪过了大助刺来的一枪,敏捷地一把抓住了枪柄。“好小子!”大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枪抽回来。“不!”对方也拚命地猛扳枪头,毫不放松!

  “呀……”大助突然出其不意地松开了手。“啊!”对方一个踉跄,往后倒去,撞倒隔壁房间的门倒在奈都女的卧房内。大助迅速跟进,跳在小偷的身上。小偷仰卧在地上,抬起一脚,踢开了扑身向前的大助。大助跳在来者的身边,愕然瞪着想爬起的影子道:“嗄!是你这个混帐,蝉阿弥!”

  “不错,我是今川蝉阿弥,幸村回来的时候告诉他,水虎卷我拿走了!”

  “原来……原来你也是……”

  “你们这群笨蛋!”蝉阿弥骂完后,打开皮匣,拿出水虎卷,悠哉悠哉,得意洋洋地走出房门,朝走廊另一头走去。大助火冒三丈,气得发抖,心想:好家伙!来的时候装成一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乞丐,趁着父亲不在时骗了我们不说,还偷走了水虎卷!岂有此理!岂可就这么眼巴巴地看他大摇大摆走出家门?水虎卷被盗,在父亲面前又怎么能交代?……大助越想越气,提着刀跟了出去。

  这时候,书房里起了一阵骚动。“大助,大助……”是奈都女的声音。原来奈都女总觉得书房里有怪声,于是偷偷地去看,忽然被站在暗处的来乔太郎一把捏住了喉咙,威胁她说:“快告诉我水虎卷藏到哪儿去了!要不然我就活活把你掐死!”奈都女脖子被掐得透不过气来,无法发出声音叫大助,只得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一样不停地挣扎。

  刚巧走廊对面传来大助与蝉阿弥打斗的声音,乔太郎竖起耳朵倾听,不知想到什么。“糟了!”他猛地把奈都女推开,跑了出去。奈都女被推倒在地上才开始叫大助。但是,大助却没有来。不!大助想来而又无法过来。大助如果走开,必然就让蝉阿弥趁机逃走,而父亲所交待的贵重物品又在蝉阿弥的手里!大助心里挂念着奈都女的安危,一面紧跟着蝉阿弥转出了走廊。

  一条飞快的身影如旋风似地撞在蝉阿弥的胸膛,往前跑去,来乔太郎!是来乔太郎!他一脚踢破面前的窗户,纵身跃出窗外,飞也似地消失在黑暗中。“哎!水虎卷!被他抢走了!”蝉阿弥被撞得歪歪倒倒,捂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呻吟说。大助听蝉阿弥这么一说,越过蝉阿弥不顾一切地追乔太郎。

  “那个东西被偷走实非小事,也无法向父亲交待。不!我们父子倒无所谓,但却关系着丰臣家的安危!”大助想到这里,更是拚了命要追上乔太郎,不论来乔太郎使出魔风流的草上飞,或是要逃进葛城里去,也决不轻易放过他!大助一只手上抓着的是把由长谷的名匠新藤王所铸的二尺八寸的刀。那是大助祖父昌幸临终时传给他的,要他用这把刀好好替丰臣家效力。

  大助紧抓着刀,跃过了走廊的栏杆,跳入院子中。这夜虽然没有月亮,但满天星斗,似乎比家中的灯光还要明亮。五更的夜空里只有神秘的星光在闪烁着。其中有一颗放出红光的妖星,好像是监视人间的魔眼一般,眨巴眨巴地放出令人生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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