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病行者野烧苦竹 叉天翼儿大闹留人峒
2024-08-19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点击:

  “从此他又过着流荡生活。因生相奇怪,奉有师言,无命不许擅自入城市,只得住在深山僻野和苗人村砦之中,设法觅食。贪杯之性始终未改,吃还好办,酒却非偷不能到手。这一次仍因偷苗人酒肉回数太多,偷得人家恨苦,他又练得浑身刀枪不入,没法伤他。后来看出他从不伤人,只一味偷东西吃,大胆想好法子,在酒里下迷药,任他偷吃,醉迷以后,才将他周身用精麻牛筋捆绑,身后再系上几块一二百斤重的大石,将他推入水里。已然漂了两夜两天,由云贵边界的盘江支流,直将他冲流到桂江之中。江流汹涌,虽仗着他两片肉翅,没有淹死,可是肚中的水业已灌饱,麻被水湿,下面又有千百斤大石搥住,有力也无处使,只好顺水漂流。中途遇见船只,都当他是水中怪物,避道而行。看看流到白象滩,我二人如去迟一步,任他天生神勇,肋有双翼,也要溜入漩水中淹死。”

  “我同他谈话时,他忽然注意到本社的符号。他说他师父所说的暗记,正和这个一样。那人天真烂漫,也不和我二人道谢救命之恩,反问我们要他帮助不要。我问明了他一切经过以后,猜那铁面书生,必和本社几位首领有些渊源,只是怎么想也想不起几时听人说过。”

  “他因幼遭孤露,受人轻贱,至今不知他父母名姓,乳名原叫翼儿。他师父说:‘翼儿倒切题,不过异日要在江湖上历练,乳名不可任人乱叫,现在既不易访出你父母姓氏,不如改作天翼儿,等异日探出真的父母姓氏,再行命名的好。’”

  “自打他从师出山,到处所遇,全是仇敌,谁都当他怪物,我问他名姓,还是头一次。及至一试他的本领,休说他两翼风云,非人所能敌,就是和他在地下交手,也累了我一身大汗,才勉强敌了个平手。尚是略试了几个照面便止,再要持久下去,我也是气力不济,非败不可。我见他纯厚,武勇绝伦,若不趁此时下了手收拢,异日如为敌派收去,定是一个大患。”

  “抽空和大哥与岳、黄两位商量了一下,由我一人负责,请他一位作特保,不再细查心迹,照许灵皋的前例,不经过许多繁苛考察行径、试探心迹的手续,引他投入第四总寨作同党,并按照五人连议委任之法,代总首命他随我等前往瑶山,盗草救人。大家都爱喜他,自然愿意,只是我们人却总共四位,尚缺一人,引他入党尚可,当时委任他随去办理要事,尚缺一人。明知我们物色此人,上自首领,下至总首同党,没一个不喜欢;无奈社规素严,一毫都通融不得,只好作为他也是一个私人朋友,结伴同行,暂时不说事情,到了瑶山,救出吴、戴二位,足了五人之数,再请他下手相助。”

  “主意打定,当时也未和他说明到瑶山是什么事。他没细问,只知跟我们一路走。我见他身容异样,恐惊俗人耳目,给他想了个主意,请大哥和岳、黄二位先行一步,我和他绕道大村头,寻了成衣,做了一身短装同开肋口的长袍,外面做一件斗篷披上,将他两个肉翅藏住,交手之时只须将领扣一扯,斗篷一脱,便可凌霄直上,又连着用丰厚酒肉同情谊结纳他,只喜得他抓耳挠腮,死心塌地,说世上好人,除他师父铁面书生而外,第二就数着我。”

  “我将他心收服,才和他略说寨中的人如何好法,回头约他同去。他说师父有命,只要遇着有暗记的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况我又对他这般好法。我等衣服连夜做好,便要赶往瑶山。他问大哥,约定的瑶山边界六里坪,算计得几天才走到?我说我们走得快,走山路还得两天半,现时还有不足一天才到。他说不用急,任他走得多快,照我说的里数,只须半天,便可背我飞去,不知我骑在他身上飞行,害怕不害怕?我一时好奇贪功,心想既有这般助手,何不先由他背我飞往瑶山,单身下去,乘黑夜救吴、戴二人,再往六里坪会合大家,与他行了入党之礼,再一同前去盗草?便同他到了无人之处,骑在他背上,飞身空中。果然稳快非凡,到了瑶山附近落下。因为他还未入党,此时不奉命,还不能随便假手外力。命他在空中巡哨。”

  “我一人偷入银花娘子砦中,看见银花娘子,正和一个奇丑无比的苗人说话饮酒。我苗语不能全懂,只知吴、戴二位已困入地穴,下有千斤闸板,砦中苗人各持毒箭刀矛,防守甚紧。到了半夜,刚从一个偏僻之处捉住一个苗子,问出一些详情,那银花娘子,忽然要和那个姓蓝的丑苗打石丸[17],无巧不巧,地点就在地穴上面。休说我一人难以下手,就是大哥与岳、黄二位同来,除了明和她动手强要,也是不行。正想放起一把阴火调开他们,无论盗草、救人,做得一样也好,就一回头的工夫,被人在我头颈上打了一石子,眼前一条黑影飞出砦去。”

  “我算计那人不是仇敌,前来引我,必有缘故,连忙跟踪追赶。追到砦外林中一看,黑影不见,大哥和岳、黄二位俱在那里。一见面大哥便埋怨我,不该单身前往涉险,我们又非寻常之辈,应当按照江湖规矩,明早拜山,明打明要,不行再作计较。我问他可见天翼儿,怎么来得如此快法?他说他三人急行飞赶,离瑶山还有四百余里,遇见一个老头儿和一个拿着蟒皮黑鞭的小孩,指给他们一条道路,说比走六里坪还要近约一二百里。大哥因那条蟒鞭,想起铁面书生,这一老一小,又都不像天翼儿所说,看说话行径,知是一位老前辈;卑词敬礼,请问名姓。”

  “那老头说,此时他还不愿显露行藏,我们救天翼儿之事,他已然尽知。他说这人质地心肠无一不好,有他作主,尽可收留,总社绝不怪罪;不过此时他还不能助我们去办事。小孩所持蟒鞭,便是他师父的凭信。他已和石雍赶往瑶山,我正要寻他到一个地方去等语。”

  “大哥一听,准知那老头定是八位首领之一,情知他既不说,不敢再为请问,只得躬身答应。又请问铁面书生是本社外友不是,什么班行,请他老人家说出,以便异日见面称呼。”

  “那老头闻言,猛的面容略带苦笑,只说得一声‘是自己人’,将足一顿,连那小孩,纵上树梢,踏着枝叶,施展‘蜻蜓点水’、翠羽穿枝的轻身功夫,飞身而去。照他所说路径,赶到瑶山,天光才黑。不久缺月星光之下,仿佛见一个大鸟般的东西,背着一团白点往北飞去,隐约听得空中有小孩语声,说:‘你三位可到前面林中等候,自有人来。’顷刻便飞不见了。想起日里所见小孩,穿着一身白衣,想必那小孩,已拿了蟒鞭会见天翼儿,骑着他飞往别处去了。”

  “我们四个人,对苗语都只有一知半解,见天色不早,不愿往苗人家去投宿,好在天气甚暖,便在林中露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早,拿着拜山礼物,往砦里去见银花娘子。他们一听我们是第四总寨来的,以为见面就要动手,从砦门起,摆开了半里长的刀门[18]。”

  “银花娘子单人接了出来,见我们礼物甚重,有不少是苗人心爱之物,面上颇带了点喜容。我仿佛听见旁立苗女,说我弟兄生得矮小。气她不过,等银花娘子举手相请之际,故意推说胆小,不敢从刀下穿过。银花娘子真以为我胆怯,很看不起我,说:‘那是砦中接远客的规矩,不能撤去。你既胆小,你就留在砦外,请他三位进去吧。’说时,又拿眼瞧着大哥,以为他身形和我相似,必然也是胆怯。”

  “我笑了笑答道:‘我虽胆小,但是奉了鄙寨总首之命,既入宝山,岂有不入砦观光的道理!贵砦刀山矛树,从下面走委实害怕,我从上面给诸位引路罢。’一边说着话,将身往刀尖上一纵,施展隔岸渡水的轻身功夫,从那刀林之上,飞跃过去直到砦门。刚要落下,那丑鬼蓝乌豹,正伏在砦门旁窥探,见苗人先抬进去的礼物,诚恐银花娘子为来人卑词厚礼所动,恨不能想法挑出事来,见我人前显耀,手持一根极长的蛇矛,趁我将落地未落地的当儿,一矛当胸刺到。”

  “我昨晚探砦,就知这场是非,全是丑鬼叔侄蛊惑,老远就留神,看到他拿着长矛,摆好架子,跃跃欲试,成心卖弄一手,与他们见识见识,见矛刺来,也不躲闪,顺着势子,把头朝前一扑,让他矛头从我胸前滑过,刺了个空,两手抓着矛杆,两脚蹬空,顺矛杆倒行而下。我动作很快,他出其不意,倒吓了一跳。容到他起矛往上挑时,我已跟小猴一样,离他手臂不过尺许。当时原想挖他那一双丑眼。大哥他们也同了银花娘子,从刀门之下赶来,见我要下毒手,恐怕偾事,给我打了一个暗号。我一变主意,乘他手中矛往上挑起,两手一按劲,一个‘倒鲤鱼打挺’,翻了个筋斗,借他那一颗大头,落了落脚,连使‘蜻蜓三点水’,用了好几个身法,纵到银花娘子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

  “丑鬼羞恼成怒,二次举矛,追了过来,也不知银花娘子和他说了句什么,才忿忿独自走开。都是大哥做事太把细,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时如依我性子将丑鬼弄死,却称了瑶婆的心愿呢。”

  “我们入砦坐定,吃了他们的见面酒肉,叙完客套,才由大哥说明了来意。她好似看在那些心爱的厚礼上面,沉吟了半晌,草虽仍不肯给,对于放人,已有了允意。大哥便和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将吴、戴二位救去再说。”

  “正在谈论之间,那丑鬼又带了一伙党羽,各持兵刃弓箭,蜂拥而至,口口声声要将我们拿下。这位劈山掌岳七兄弟发了急,从火池旁纵身出去,就打算施展当年华山单掌劈石,吓退关中大盗杨小志的本领。那瑶婆倒还懂得礼教,倏的将脸一变,喝住丑鬼道:‘我是这里主人,要动手,须不是这般做法。谁要不服,先和我来。’说时,像花蝴蝶一般,由火池里面飞了出去,站在丑鬼面前,怒目而视。”

  “我大哥也将岳、黄二位拦住。是我不该用话刻薄了瑶婆几句,她冷笑一声道:‘四位远来,承赐我们这重厚礼,本该交人赠草,无奈这里头有许多原故。吴、戴二位留在砦中,决不慢待。那灵草之种已绝,只剩两三株,是本砦的至宝。四位如有本领,只管从今日起,前来救人盗草。如盗不去,被本砦擒住,我看在远来情谊,决不伤害,留待中秋比擂时节,只你家总首一到,我便连吴、戴二位一齐放出便了。’”

  “我气她说狂话,便抢答道:‘只要你不将灵草移藏别处,使我等仓卒之间无法下手,慢说是盗草救人,就连你,我也能盗了走。’话一说僵,我抽冷子,乘她送客之时,将她盖乳模兜的丝线,用重手法捏断,偷了一个到手内。她在气愤头上并未觉察,容到送出砦外,我才说:‘适才送礼,还少了一件东西,如今奉上,以作盗草的记号。’”

  “她一见我拿着她的乳兜,气得颜色更变,忍耐不住,当时便要和我动手。大哥说:‘你不讲信义,我等远来是客,舍弟原说连你人都要盗,这不过是先试试手,让贵砦见识见识,你自不小心,怪着谁来?怎么这般不知羞耻!’”

  “这回岳大兄弟,毕竟将那拿手绝招施展出来,一掌将砦前石牌劈成粉碎。她才强忍怒气说:‘好,我起初倒有好心,想先将你们两个同党交还。不想你们如此可恶,姑且饶你们多活半天。别人还可,你这两个矮儿,早晚休想活命!’”

  “我们见丑鬼同旁边成千苗人,都用毒箭,怒目向着我们;见她不动手,也不理她,喊一声‘请’,便行走去。因在砦中所吃不多,早上未进食物,特意走到远处,想寻一个同汉人常共交易的苗家买些饮食。谁知到了一问,谁也不敢招待,说是一清早,便由那丑鬼派人挨家传话,如有新来汉人,无论饮食居住,一概不准供给,如违,全家处死。连问多少家,家家如此,行强又违了社规,无奈何,只得把昨晚所剩干粮腊肉,对付了个半饱。”

  “素常有东西吃,老不觉着腹饥。这日,头一个岳、黄二位,一天半天还可,在此定耽延几天,住还好想法,不论树林岩洞均可存身,有钱买不到饮食怎好!我提议:‘如今既和瑶婆成仇,处处都得留神,即使苗人卖给我们饮食,还得防他下上蛊毒。虽说我们都带有试蛊的东西和解药,但只能防普通蛊毒,厉害的一样吃不消。一个疏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比受饿还糟?山凹里有的是野兽、清泉,不妨过几天原始人的生活呢。’一番话将几位提醒,商量择一离砦不远而又隐秘之处,先寻好了栖身之所,再去行猎。”

  “走来走去,走入一个山环之中,看见崖腰上一个土洞,有一个老头在洗衣服,身旁有两个小孩,在树枝上来回跳跃。初看以为是苗人同类,因看出那两个小孩好快身法,不似出于天性和环境造成,不由停步仰望。那老头忽然将那两个小孩唤住,一听声音,竟是汉语。再一近前,细辨这一老两少的面目神气,才知都是汉人,并非苗猓。蛮荒异域,遇见同类,自然高兴,猜他必定向着我们。刚要走上前去说话,那老头对两小孩低声说了两句,那两小孩各从地下拾起一根短铁尺,如飞纵下崖去。”

  “我见老头又朝我的身后指了指,回身一看,后面丛莽中,似有苗人头顶鸟羽和矛影闪动,才知道身后还有苗人跟着窥探,悄悄和大哥一说。岳、黄二位首先按捺不住,取兵刃对身后丛莽中便赶。我和大哥揣度来时地形,一个顺南往东,一个顺北往东,绕了过去。我四人先后赶到。忽然丛莽一分,丢出来个大东西,便听那小孩说道:‘你们接住,还有一个被你们惊跑了呢。’那丢出的东西,一个被岳七弟错认是惊起的野兽,当胸一掌劈死。那一个落地想跑,也被黄十一弟,一脚踢了个筋断骨折,死于就地。原来是两个苗子。”

  “再往丛莽中一望,人高的草,和起了两线急浪似的,只见两条白箭,如飞分左右往前冲去,一会又赶了回来。纵出丛莽一看,还有一个苗子,已被两小孩生擒回来,见我们将人弄死,地上一地血迹,便同声嚷道:‘你们好不晓事!也不问问明白,就将人弄死,岂不连累我祖父?’正说之间,那老头赶了过来,闻言喝道:‘这有什么打紧,值得大惊小怪!’随逼着问那活苗。问出来是奉了蓝乌豹之命,跟踪察看有无人供给饮食,在什么地方落脚。一共只有三人,业已二死一伤。”

  “那老头突的长眉一蹙,只说一声‘照旧办理’,那两个小孩噘着小嘴,嘟囔道:‘也没见过这冒失的人,却害我们背死鬼,走这远的路,不然让他活着去死多好!’说罢,一人伸左手,一人伸右手,拦腰各抓起一个死苗,半拖半提的,押着那个活的,就要开步。内中一个年岁较小的忽然喜道:‘有法子了!’顺手解下死苗身上的绳石[19],将两个死苗,一边一个,横挂在活苗肩上,对老头说道:‘爷爷,等孙孙们回来,再翻土掩埋血迹吧!’边说着,押着那活苗,往北面山崖上便走,口中直说苗语。二人两双小手,不时往活苗身上指戳。那般冥顽不灵、横如野兽的苗子,竟一点也不敢抗拒,由他摆布,看着真是可笑。”

  “我们知那老头不是常人,上前请教姓名。他说他是前明遗裔,隐居苗疆已然三世,儿子便是当年江湖上有名的神拳朱兴祖,业已病死,儿媳飞山野女强素衍殉节,只剩他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因已成了苗疆土著,常时往来云贵省城,贩些山中药材同汉货度日,教育两个孙子成人。他本名朱逖,大的那个孙子,年才十五,名叫朱存;小的一个,年只十四,名叫朱继。两小自幼就练了一身惊人本领,家传轻功,更是绝伦出众。适才因接砦中挨家递话,知有汉人要吃亏,已有同仇敌忾之心。及见我们走到崖下,他一双神目,看了我们社中暗记,虽不相熟,早有耳闻,又见身后有三个苗子跟踪探看,知于我们不利。原打算将人擒住,问明详情,再行杀以灭口,因他安土不愿重迁,又恨苗人欺凌汉人,平时见汉人吃亏,拔刀相助,总不在近处下手,多半点了哑穴,推落绝涧。不料岳、黄二位未等招呼,他已命朱存、朱继,将身死之苗特意送到北面三十里无人绝涧,推落下去,不但不会连累自己,还可故布疑阵,等苗人寻来发现,往北追赶,好让四人避道逃走。”

  “我大哥见他英雄义气,便将经过告诉了他。说未一半,他忙请我们住口,取了锄头,将有血迹之处的泥土翻转填平,才请我们到他岩洞中坐定,取出酒肉,边吃边说。”

  “及至听完经过,他连连顿足,怪我不该偷那瑶婆的乳兜。这是瑶俗中的奇耻大辱,何况她又是一砦之主,使她当众现眼。这些苗猓心狠意毒,银花娘子不但武艺超群,手下千百长,着实有几个身轻力大之人,又和蓝氏叔侄做了一气,我如不使她难堪,她正嫌蓝乌豹要强婚她,她素重情义,诸事还可用软商量,这一来,结下深仇大恨,只恐事要难办得多。”

  “正说之间,那两个小孩忽然如飞跑进,说:‘蓝乌豹因见跟踪苗人未曾回报,也未告诉银花娘子,自作主张,带了许多随身野苗四处追寻。侥幸四位此地路径不熟,误走回路,中腰分道来到此间,没被他们觉察。现在正往前路追寻,逢着苗人便问四位的形相,少不得回来仍须绕道此间。他们都有极厉害的毒矛毒箭。我们杀死那个苗子之后,想带点蔗糖与爷爷吃,绕道墟上,遇见一个熟人,说他们刚刚过去,就赶回来了。那血迹恐被他们发现讨厌,我们去平了吧。’”

  “朱逖唤住他弟兄二人,说:‘血迹已平,无须慌张。这四位全是重光社的义士,快快上前相见。’他弟兄起初以为我们是汉商,不甚理会,一听他祖父说了来历,全都高兴得换了面目,当时便要行晚辈之礼。我们再三不肯,末后算是朱逖长我们一辈,他弟兄仍算后辈才罢。朱逖又说起他久有出尘之想,只是这两个孩儿牵挂,如今他们武功已有根基,再得高人指教,便能与年俱长,要我们事完之后,带回寨去。”

  “我们虽爱那两小孩,无奈为规条所限,不敢擅专。末后大哥出主意,说:‘弟兄们子侄门人,原算是当然党人,好在他们年尚幼,又称晚辈;率性僭妄一些,由我们四人,挑两人做他兄弟的师父,岂不省了许多麻烦?’当下我便收了那朱继,岳七弟收了那朱存。朱逖越发喜欢,立命行了拜师之礼,不时派他兄弟二人凭高眺望。”

  “不多一会,朱存进来报信,说有一伙苗人正从远处走来。我们恐连累他祖孙,或敌或避,都以离开为是,几次和他说,他都说是无须。这时一听朱存报信,他不慌不忙,将墙壁上一个挂着当装饰的鹿角扳动,一块四五尺高的大石倏的移开,现出一个石门,请我们入内暂避,他自有应付之法。”

  “我们入内,石门也随着合上,原来里面还有二三十层人工砌成的石级。下去一看,竟辟有几间石室,点着通明油灯,设备齐全,甚是雅静,那般炎夏,竟没有一丝暑意。尤其是四壁上所挂的各种兵刃暗器,有好些俱是不大常见之物。”

  “待了有顿饭光景,先是朱存弟兄二人下来,说蓝乌豹果然到上面搜寻,先问朱继,一口回答未见。蓝乌豹因为大路既未寻着,回来又遇见别的苗人,说眼见我们走入这条小路,非从外面崖角经过不可,朱逖纵未藏匿,决不会不曾看见。又看出来朱氏子孙是汉人侨居,越发起了疑心。倒并没有疑他藏起,以为是知而不言,当时便要鞭打拷问。朱存、朱继见祖父受欺,也几乎上前动手。还仗着朱逖在此多年,平时对苗人颇有情义,又说得一口好苗语,同来有两个向导,恰巧以前受过他医病的恩惠,极力替他辩正,才没有惹出事来。如今蓝乌豹已然走远,朱逖恐苗人多疑,去而复转,仍在上面守候,命朱存下来,请我们暂时不要出去,率性就在地穴居住,等到晚来再商量入砦,盗草救人。”

  “我们正苦没有食宿之处,纵有,也得时刻留心,以防下蛊和别的暗算,住在这里,当然再好不过。到了黄昏过后,朱逖才走下来,说群苗已然回转,路过并未上来盘查,如今走出去不过一半里之遥。问我们何时前往盗草,他好准备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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