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8-21  作者:和田龙  译者:王战  来源:和田龙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伊贺国以四面群山环抱的上野盆地为中心,东边与伊势国相接壤,其间,铃鹿山地到布引山地绵亘南北的山脉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风。根据藤堂元甫在江户时期编纂的《三国地志》记录,伊贺国的疆域为“东西八九里多,南北约十里多”,俸禄在十万石左右。这是个小国。就在这么个小国,现今已被确认的中世【中世:指镰仓、室町时代——译注】城馆竟有六百三十四处,另外,好像还有两百三十四处没有被确认。

  虽然,不能区分这些城馆各属于哪个时期,但总共有八百六十八处城馆密密麻麻地散布在伊贺国中。这是个异常惊人的数字。据《势州军记》记载,战国时期,伊贺有六十六位地侍。只是不知道是否是这六十六个人拥有八百处以上的中世城馆。姑且不论这六十六位地侍到底拥有多少城馆,当初建造这么多数量的要塞是有理由的。

  据《伊乱记》“江户初期菊冈如幻编”中记载,镰仓幕府灭亡以后,伊贺国近二百四十年间,简直像没有守护一样。即使有守护,也是形同虚设,起不到稳定和统治整个地区的作用。实际上,甚至有的守护被地侍赶出了伊贺。这一时期,在其他国家诞生了战国大名,出现了支配更广阔地域的势力。但在伊贺,小领主“地侍”乱立,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恶劣。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建立起异乎寻常数量的中世城馆,互相征讨,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忍术也因此被磨炼出来。

  “招募忧国之士、邪恶豪勇,实行残暴的独裁……忘掉自己的身份、地位,享用无上的荣华富贵……毫不顾及亲子连枝的情义,只知道欺下乱上,日夜讨伐。”在《伊乱记》中,这样记录着战国时期伊贺的状况。地侍们庆幸没有强迫压制他们的大势力,唯我独尊,互相争执不下,不管是父母和子女,还是别的亲戚关系,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同书还记录了地侍们掀起的战斗“更确切地说,是动刀子打架一类的事件”,全都是为了一些不成争吵理由的鸡毛蒜皮之事。

  文吾从三濑馆脱身,在布引山中朝着伊贺方向攀爬的同一天,在伊贺,司空见惯的战事也一如既往地展开着。百地三太夫手下的三十几位下忍,正在猛烈攻打下山甲斐的据点,“位于伊贺国比奈知乡上比奈知”。说是战斗,不过是地侍之间的争斗而已,用小冲突来表达也许更为合适。

  “为什么而战?”在下山据点的城郭内,下山甲斐的嫡长子平兵卫坐在城馆的廊子里,愁眉苦脸地抬头看着建得高高的土垒。在土垒上面,父亲下山甲斐把身子探到要塞外,大声指挥着手下:“快装子弹!别停止射箭!”

  “虽说是小冲突,也一定会出现丧命的家伙。”平兵卫面对父亲的背影,心中这么唠叨着。大约一个时辰前,父亲甲斐面无人色地回到据点,大声吵嚷道:“开战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百地家的喽啰就把要塞包围了起来。

  “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别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其实,这次战斗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但是,这次冲突事后演变成大战的开端,这是平兵卫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哥。”平兵卫的弟弟次郎兵卫气得晃着膀子冲到城馆的廊子里,“干吗不杀出去?有兄长和我这样能耐的人在,不费吹灰之力,立马就把百地家那帮虾兵蟹将全都收拾了。”

  次郎兵卫虽然长得高大魁梧,但身手轻盈敏捷,擅长隐身术,特别是在刀术方面,下山家的下忍中,无人可与之匹敌,甚至常常被认为超过了嫡长子平兵卫。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杀戮,堪称伊贺忍者的代表。出人意料的是,嗜杀如命的他,又是常常能和下忍随意开玩笑的性情温和的汉子。

  “弟弟算是个本性单纯的人。”在平兵卫看来,很多伊贺人具有次郎兵卫这样的禀性,他们的共同点还有:享受第一,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平兵卫并不讨厌次郎兵卫,反倒是挺喜欢这位憨直的弟弟。

  “次郎兵卫。”平兵卫语调缓慢,郑重地告诫弟弟:“即使对方是敌人,他们也有双亲和孩子,他们也是人呀。千万不可轻易大开杀戒!”对伊贺人而言,平兵卫算是个另类。崇尚讨伐和杀戮的伊贺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会体贴同情别人,在认为欺骗、先下手为强高于一切的伊贺忍者的巢穴中,平兵卫这样的男子只能被当做“怪人”。次郎兵卫是伊贺的“有识之士”。

  “哥,别讲傻话了。”次郎兵卫俯下身来,睁大了眼睛死盯着怪人的脸。这当儿,异变突起。城馆的廊子下面冒起了黑烟。

  “嗯?”平兵卫立刻站了起来,本能地把手放到了别在大腿部的双刀旁。浓烟顷刻间在要塞里扩散开来。下山家的下忍们正眯缝着眼四下观察时,薄刃般的手里剑自四面八方飞袭而来,从他们眼前掠过。

  “要塞被攻破了,对方有很多人。”下山家的下忍们时不时被裹进黑烟里,他们放声叫喊着,大有开始自相残杀的势头。平兵卫猛地伸手夹住从眼前掠过的一把手里剑。

  “——这是……”是八方手里剑。它与普通的手里剑不同,质地非常轻薄,几乎可以浮在水面上,而且,向八方突出的刀刃微微地弯曲着。

  “——那个家伙来了!”平兵卫脸色微变。正当下山要塞充满浓烟的时候,据点外,百地三太夫手下的老忍者木猿发起了牢骚:“主公,咱们是不是该撤退了?”他那年近七十的身体似乎禁不住久立,战斗开始至今,一直斜靠在一根长枪上。已经有两个下忍受阻击而死,不用说,木猿不是在哀悼同伴的死。在伊贺国内,如果地位相当于佃户的下忍死掉的话,他的那份农活就要让其余的人分担。木猿是在担心要多干活。

  “门已经开了。”主君百地三太夫边回答,边把胖胖的圆脸转向木猿。已经快要六十的人了,在他统辖的伊贺国喰代村里,只有他一人的脸上堆积着肥脂。

  “眼,看呀。”三太夫用手指着堡垒方向冉冉升起的黑烟。

  “是无门嘛!”木猿立刻叫了起来。无门……别说是在百地家,就是在整个伊贺国,他的武功亦堪称“盖世无双”,他是三太夫宠信的忍者。别国的大名曾想向三太夫支付巨额银两,只为雇佣这个人。不过,他是个十足的懒汉。凭仗着自己高超的武艺,最近甚至连主人三太夫的命令,有时都敢拒绝执行。

  “那家伙来参战了呀!”就在木猿再次叫喊的时候,要塞的门被猛地打了开来,浓烟中闪现出无门的身影。

  “呛死人了!”无门从架在空壕上的吊桥走来,用手在自己面前不停扇动。而据点外百地家的下忍们一下子蜂拥到了桥上,争着冲杀进去。

  “犯傻呀!”桥上的无门向擦肩而过的同伴打招呼,脸上还皮笑肉不笑的。

  “什么犯傻呀!”见同伙对自己的冷笑报以责难,无门补了一句:“一定会有箭立马飞过来。”话音未落,箭羽从弥漫的浓烟里接二连三地飞射出来,冲在最前面的百地家下忍相继中箭。但不知是何种功夫,无门背对着要塞大门,头也不回,却轻而易举地闪避开从背后疾驰而来的利箭,末了,还反剪着手抓了支飞箭。

  “我可警告过你们。”无门对着已成尸体的同伴发着牢骚,扔掉手里的箭,正准备离开战场。这时,从伊势归来的文吾来到三太夫的身边。

  “主公,北畠具教被干掉了。”

  “不出所料呀!”三太夫死死地盯着要塞,没露出一丝吃惊的模样,他唤来身旁的下忍,命令道:“召集十二家评定众【评定众:是一种共和议会制形式的会议组织——译注】。”

  “我想……”文吾显出急不可耐的样子,凑到三太夫的面前。文吾如女人般姿容秀美,传说后来偷了三太夫的女人。也许是因为长得像后生的缘故,到现在还是一副娃娃脸。但就是这个脸庞粉嫩稚气的年轻人,也同其他伊贺人一样,喜欢讨伐,热爱杀戮。汇报完侦查工作后,他心急火燎地想投入这次“狂欢”。三太夫用下巴指了一下要塞,示意“去吧”。文吾朝要塞的桥上冲去,看到迎面而来的无门。无门正要脱卸手上的护甲,好像没有继续参加战斗的意思。

  “无门,才刚打开大门呀。”

  “我可不干动刀子伤人的事。我的任务已完成,要回去了。”无门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正合我意呀!”文吾内心暗喜。无门丝毫不感兴趣的事情,文吾却相当在乎,因为他把比自己大十多岁的无门当成了竞争对手。

  “无门,你可别跑回来哟!不然我的猎物会减少的。”文吾没大没小地说完后,与无门擦肩而过,无门冲着文吾的背影讥讽地问道:“拿到小茄子了吗?”

  “偷鸡摸狗算什么,我会用那种雕虫小技吗?”日后赫赫有名的大盗文吾,此时相对偷盗而言,更热衷杀戮。文吾对无门扔出狂妄的一言后,便飞奔过桥,消失在黑烟里。文吾刚一穿过大门,就发现脚下滚落着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抬头一看,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卷着烟尘而来。是次郎兵卫。文吾一确认敌手,就把刀垂直地立在右前方摆出八双架势,猛扑了上去。

  “奶奶的,我怎么是他的对手!”文吾的能耐并不像他自吹的那么高强,一交手便“哇”地大叫一声,倒翻了个跟斗躲到一边。已经有十几个百地家的下忍闯入了下山要塞。他们为了寻求敌手,在要塞里乱闯,堵住他们去路的正是下山平兵卫。

  “是平兵卫!”百地家的下忍刷地一下,就把平兵卫包围了起来。平兵卫的本事在伊贺国是众所周知的,只是他不喜欢胡乱开杀戒,百地家的下忍们误以为他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而小看了他。

  “请原地返回。”平兵卫用手止住百地家的下忍。

  “快拔刀子吧。别闹着玩丢了小命!”百地家下忍的侮辱变得愈发厉害。伊贺人不可能这样怜恤他人。——这家伙没啥本事。百地家的下忍欣喜地举起刀,一同劈砍过来。

  “切!”平兵卫啧了一下嘴后,双手扣住两腿上挂着的双刀,纵身在敌人面前晃了一圈。等他转回原先站立的位置,下忍们的刀也总算劈了下来。准确地说,战刀不是劈下来而是落下来的。刀子扎在地面上,刀柄上只有下忍们的手还死死地攥着。

  “我可事先警告过你们!”有的敌人连手臂都被一起砍了下来。听着他们的哀号,平兵卫愁云满面,把双刀收回刀鞘。

  “那么,我这就回家了。”无门出了城堡,边继续脱卸护手甲,边向百地三太夫打招呼。取下从手背覆盖到手肘的护甲,里面露出几枚手里剑,不止在护手套里,头发中、衣服里,无门在全身各个地方都暗藏了手里剑。无门穿着的是众所周知的忍者服,其实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

  平日里,掌握了隐身术的下忍,包括无门在内,都只不过是百地家的佃户。被称为忍者服的装束,既是他们的战斗服,同时也是他们干农活和日常生活时穿的服装。除了到其他国家的公共场合不穿以外,在国内作战时,他们就裹上最利于活动的忍者服,即农民的田间工作服。

  忍者服的裤裙和骑马者用的裤裙一样,下摆越来越窄,是为了干农活时便于活动;膝盖以下至脚踝扎紧的绑腿,还有穿戴的护手、护肘等,是为了防止蚂蟥及各种虫子蜇咬手脚。整套装束都是深蓝色的,和现代的劳动布一样,那是传说毒蛇讨厌蓝色的缘故。

  “杀了下山甲斐的老二次郎兵卫。”三太夫命令正在变身为日常打扮的无门。但是,无门已开始解另一只护手,且没有停下的意思。

  “三十文永乐钱怎么样?”三太夫耷拉着脸提议道。尽管如此,无门仍不停止。

  “四十。”没有住手的样子。五十、六十,酬金在上涨,末了,三太夫说出“一百文”。

  “嗯。”无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干净利索地把护手甲又缠回到两只手腕上。

  “木猿,借用一下。”抢过老忍者支撑身体的两间【间:六尺三寸为一间“约191cm”,一平方间为一步,三十步为一亩,三百步为一段“亦称“反””,每反约合991.74平方米——译注】长的长枪,无门朝着要塞疾风般驰去。他边跑着,边把枪对着城堡的空壕掷去,完成这动作时没有减缓一丝奔跑速度。就在长枪扎进空壕底部,直直耸立起来的瞬间,无门像只怪鸟一般,一个筋斗跃向空中。

  ——真枪攀登术。江户时期,藤林保武编写了《万川集海》,该书是伊贺和甲贺的忍术密传集大成之作。书中记载了这门绝技,使用两间长的枪柄攀登近三间的高度。飞到空中的无门,以长枪的金属箍为踏板,又是一个筋斗,一气越过了土垒的墙壁。

  “乖乖!”木猿惊叹道:“在那小子面前,城门形同虚设呀!”即使是年轻时的木猿也达不到无门这个水平。无门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降落到要塞中。黑烟散开变得稀薄起来,下山家的下忍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无门的身影。

  “是无门!”下山家的下忍顿时陷入了混乱。

  “果然是无门呀!”尽管战斗还在继续,下山平兵卫再次坐回到廊子里,无门的出现也让他大惊失色。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刚才从手里剑的形状,平兵卫一度推断可能是无门。但最近一段时期,无门已经收刀没有出来再战。

  “妈的!”文吾不满地唠叨,他勉强抵挡着次郎兵卫的进攻,不禁皱起眉头,“无门这家伙,还是想来凑热闹呀。”无门落地后,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并没有摆出战斗架势。虽说下山家的下忍包围了上来,但也一样没有战意。

  “不对,可不“一样”。”平兵卫对无门释放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磁场感到错愕。

  “我们的下忍全都失去了斗志!”

  “咱们就这样,很好!”无门扬起了和紧张战斗不相称的悠闲自在的声调。

  “拜托各位,不管怎么说,两年多没玩刀了,我不希望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就在此时,退缩在城馆附近的父亲下山甲斐朝次郎兵卫叫了一声:“喂”。他用下巴朝无门的方向示意,算是下达了“干掉无门”的命令。

  “糊涂呀!”平兵卫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不能和无门打!你不是他的对手。”倒是平兵卫的这句话,驱使次郎兵卫把注意力转向了无门。

  “什么?”次郎兵卫发出一声怒吼后,撩起一脚踢飞文吾。本打算玩弄死他的。

  “小毛孩儿,快滚回去好好练功吧!”教训了文吾后,次郎兵卫就朝无门直冲过去。

  “无门!”次郎兵卫边喊,边摆好了八双架势。听到敌手叫自己名字,无门转过身来,但仍没摆出战斗架势,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猛扑过来的次郎兵卫。

  “嗨!”次郎兵卫大吼一声,用刀朝着无门的脑顶劈砍下去。无门只是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着逼近的刀锋,身体却纹丝不动。

  “——斩了他!”就在次郎兵卫满怀信心的瞬间,耳旁飞过一阵疾风,无门隔着次郎兵卫的肩膀,突然探过头来。

  “好快的身手呀!”无门已绕到次郎兵卫的背后,和次郎兵卫的脸并排在了一线,面带些许赞叹的神色说道。

  “他妈的!”次郎兵卫一回头,刀也顺势横劈到身后。但他只看到扬起的尘土,却不见无门的踪影。次郎兵卫的头顶被轻轻地戳了一下,抬头一看,只见无门正用一只手在他上面拿着倒立。

  “好!”无门用单手一按,身体远远地弹射了出去,和次郎兵卫拉开很大距离。

  “——弟弟被无门耍着玩儿哪!”平兵卫感到了恐惧。次郎兵卫接二连三地劈砍过去,无门只用上半身来躲避,而且几乎是闭着眼睛,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次郎兵卫必死无疑!”呆立不动的平兵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帮助次郎兵卫,正打算跑到弟弟身边,却为时已晚。

  “你,谁呀?”有完没完呀,别给脸不要脸。无门似乎流露出这种不耐烦的心情问次郎兵卫。

  “下山甲斐的二公子,平兵卫的弟弟,下山次郎兵卫。”

  “什么?是你呀!”无门的脸上浮出残忍的笑容,接着,把手放到收藏在裤裙裙板旁的双刀上,双刀是这个人喜欢用的兵器。这个时代并没有划一不二的规定,非要用什么武器来打仗。人们可根据喜好改造自己的武器。当时,甚至在枪或刀的长短方面也没有规定。有位叫渊本弥兵卫的武士,挥舞着一根长一丈“三米多”直径四寸的顶梁柱作战。更有甚者,还有的武士自身没有什么特别喜好,连兵器也不带就上战场,从敌人那里抢过什么武器就用什么。

  对无门而言……他使不满一尺的短刀,而且是双刃刀,两把刀交错横斜着别在裙板上。无门反剪的手搭在刀上,朝次郎兵卫猛扑过去。刹那间,倒持的双刀被送进了次郎兵卫的心脏和咽喉。

  “妈的!”文吾意识到自己和无门之间的力量相差悬殊,心中不由生妒。平兵卫大叫一声“次郎兵卫”后,就呆在原地动弹不了了。要塞里的下忍也被无门超群绝伦的武艺所震慑。只有身为次郎兵卫父亲的下山甲斐脸颊上泛出了一丝微笑。

  “那,我就告辞了。”无门从次郎兵卫的尸体上拔出双刀,像是刚完成了一项普通的工作,正准备撤离要塞。

  “你他妈的,无门!”平兵卫怒吼,两手搭着绑在大腿上的双刀,朝无门迅速逼近。无门一确认平兵卫身上也有双刀后,马上就迎着这位下山家的嫡子大踏步而去。脸上浮起轻蔑的笑容。

  ——还双刀哪!平兵卫这么解读无门笑容里的内涵。无门和平兵卫的身材很相似,消瘦且富有韧性,在伊贺人中,两者都算长得高的,年龄也大致相仿。也许正因为有这么多相似之处,无门看他很不顺眼,才立刻对平兵卫的挑战产生反应。

  “你这家伙……”平兵卫见无门进入攻击范围,反手抽出双刀,与此同时,无门也拔出了双刀。随着四刀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两人的双刀都在对方的心脏及脖颈处的几寸前交叉而止。无门还想愚弄对方,带着讥讽的笑容。

  “这家伙……”平兵卫的双刀也对准无门的胸膛和脖颈,与无门的双刀发生激烈的碰撞。无门还在笑。不过,当平兵卫全神贯注发力后,无门的笑容也一扫而去。平兵卫知道这种场合的用力方法,微微地加点儿腕力,又能瞬时放松。这种玄妙的反复用力是敌人察觉不到的,凭借这种功夫,不知不觉中刀锋渐渐地、渐渐地贴近敌手的身体。无门用的也是这种功夫。照理说,应该没有别的伊贺人掌握这门绝技,原因在于这是无门自己琢磨出来的武功技巧。

  ——是个强劲的对手!无门终于意识到两人势均力敌。想到这儿,无门对准平兵卫的胸口扬起一脚,平兵卫也同时踢飞了无门。两人的双脚用力抓着地面,滑开到三间左右的地方才停下,立马又摆好双刀战斗的架势。

  就在这个时候,钟声急切地响了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钟声,好像伊贺国所有可被称为“钟”的发声物都响了起来,汇成了多重奏。更加奇妙的是,钟声响后,刚刚还挥舞着各种兵器的下忍们都突然停止厮杀,无门和平兵卫也不例外,中断了对拼。下忍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下山甲斐在他们中间悠然自得地朝着土垒方向穿梭。等他在土堡上探出上半身,发现三太夫后,便大声召唤:“喂——三太夫,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是十二家评定众开会,仗就打到这里吧。”三太夫也大声回答。钟声是刚才三太夫命令下忍召集十二家评定众发出的信号。由于这个时期的伊贺国缺失强有力的战国大名,在六十六位地侍间,形成了一种被称为“伊贺惣国一揆【伊贺惣国一揆是战国时期伊贺的自治共和体制。没有国主,每一族组成一党,各族一起制定共同规则,对于重要事情,各党之间互相传递文件,依照不同情况,以联合签名等形式来决定。他们从伊贺地侍中选出十二个代表来负责运作这个机制。——译注】”的同盟。

  该同盟的制度在《伊贺惣国一揆规章》中被具体化。第一条是:“当他国者入侵本国“伊贺国”时,憋国要团结一心,共同反击。”条约清楚地表明,这里的一揆是一种纯粹的军事同盟。尽管六十六位地侍之间的关系实在糟糕,但在对抗伊贺国的侵略者方面,大家倒能一个鼻孔出气,并肩作战。从这六十六位地侍中选拔出来的,是被称做“十二家评定众”的十二位地侍。几经改选,在天正四年,百地三太夫和下山甲斐也都成为了评定众的一员。

  同盟还规定,只要钟声一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评定众都要立刻赶到会议所的平乐寺去集合。由于这个规定,三太夫和甲斐终止了冲突,下忍们也停止了你死我活的战斗。三太夫招呼道:“一起去平乐寺吧?”甲斐也爽快地回答:“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轻松得如同接受同伴去干农活的邀请一般。

  ——为达目的,要先下手为强。杀人越货等事如同家常便饭。一代代继承了这种处世哲学的伊贺人,不仅对剥夺他人的生命没有丝毫感伤,即使知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们也不会过于认真严肃地对待。成为地侍左右手作战的下忍,即所谓的忍者,也都怀有同样的处世态度。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血肉横飞的残杀,陆陆续续地走出要塞,有的甚至还和敌手打着招呼。平兵卫,也应该熟悉伊贺人的这些习惯吧。

  “——可是”这个怪人想。“弟弟遇害了!”

  “父亲大人。”平兵卫的声音很粗暴。

  “咱们家的孩子被人杀了呀!”

  “怎么啦?”甲斐正在上马,对平兵卫的话表示出诧异。

  “什么呀?这种表情!”见父亲对弟弟的死没有流露出半点儿伤感之情,平兵卫差点冲上前去把父亲从马上拽下来。父亲接下来的话,更刺伤了平兵卫的心:“老二如同下忍。下忍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嫡长子是平兵卫。这个地方的风俗是,如果平兵卫将来成为下山家的主人,就可以对当佃户的下忍吆五喝六。次子等人,不是被授以忍者之术当做下忍使唤,就是因为武艺平平而被送往寺院,出家当和尚。

  “这浑蛋小子!”甲斐说完后,骑上马走了。

  “什么……”平兵卫气得身体直发抖。还有一位男子,把平兵卫逼进了绝望的死胡同。他,就是无门。

  “那小子身手倒是挺快的。”无门好像在说次郎兵卫。他的声音悠然自得,大大咧咧地走近平兵卫。

  “别靠近我!”平兵卫气不打一处来,迅猛地摆好双刀,做出攻击架势。

  “干什么呀?”无门一缩身向后退去。

  “战斗结束了。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无门歪着脑袋打量平兵卫,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这家伙也是那类没心没肺的人呀!”无门也不是伊贺人中的例外。无门自觉无趣,朝一个正要走出要塞大门的年轻人叫了一声:“文吾。”便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都是些什么家伙!而且……”看着无门边笑边“啪啪”地拍打年轻人的脊背,平兵卫暗自思忖。

  “而且,我真糊涂呀!事到如今才注意到……”

  “——这些家伙不是人!”平兵卫小声嘀咕后,双手更紧地握住了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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