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8-21  作者:和田龙  译者:  来源:和田龙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所谓名将,从长亲身上或许可以做出这样的概括:他对人具有常人所不能及的亲近感,也因此而获得别人无法企及的人气,同时,在一副普通的外表下,潜藏着超乎常人智慧的奇思妙想。这,应该就是一代名将的形象吧。丹波自从少年时代起就与长亲熟稔,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这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大个子感到敬畏。

  “果然没错。”丹波心里想,自己的感觉真的没错,长亲身上具备一种名将的才气,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原来不是为了激发士气啊,”丹波想到这里,竟抑制不住兴奋叫了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啊!”他丢下这么一句,便箭步跑出了屋子。丹波来到主城堡城门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兵土和百姓。丹波拨开人群走上前,和早已赶到的韧负、和泉以及甲斐公主站到一起。举目朝城外望去,水位明显下去了许多,连接主城堡与第二城堡的木桥也渐渐从水下重新露了出来。

  ——太好了!丹波正想着,韧负手指着一位老者对他说:“就是这个老人村里的村民,游过湖面去,把大堤凿溃的。”咦?丹波认得这个老者。他不就是开始的时候拒绝人城的下忍村村民乙名太兵卫吗?

  “上次对正木将军无礼了,请将军恕罪。”太兵卫惶恐地跪倒在地。他目睹了丹波在战场上的勇猛,直到现在还觉得胆战心惊哩。

  “哟!干得好啊!”丹波和颜悦色地说。但是他心里在想:大堤应该不是城内的人凿溃的。丹波很清楚敌军对人工大堤的森严戒备,要想游过湖面去,然后破坏掉大堤,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时候,先前出城去的三名水性好善游泳的村民回来了。三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丹波等人面前。

  “干得太棒了!这下子忍城得救了。”太兵卫夸赞道。三人却连连摇头:“不是我们干的。”一问,原来在三人游到对岸之前,人工大堤就已经溃决了。

  “是别的人把堤坝凿溃的。”三人中的一个人吸了白气说道。

  “那是谁凿溃的哩?”和泉歪着头自言自语道,百姓们也都一点儿想不出个头绪来。

  “反正是自己人,城外的,到底是谁就不知道了。”丹波朗声说道。事实上,凿溃大堤的究竟是谁,丹波一辈子都没能知道。

  “啊?”太兵卫蹲下了身子。听说人工大堤并不是由三名游泳好手凿溃的,太兵卫顿时觉得无地自容。这个老者,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这桩惊天动地的事情是自己儿子干的。这时候,从城外传来隆隆的声响。众人奔上城墙朝城外看去,只见远处的人工大堤上到处都是爆炸腾起的火焰。——自作自受!丹波斜眼望着漫天的火焰,然后对人群吼道:“敌人自毁堤坝,水攻战术彻底破产了!等洪水退去,各个城门渐渐露出来之后,全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城墙上的兵士士气一新,精神振奋,他们对着丹波齐齐响应:“是!”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三成从避难的丸墓山顶久久地凝视着忍城。晨光熹微,忍城像一座永不沉没的要塞一样,慢慢地浮现出来,重新展露出它的雄姿。

  “治部少,你没事吧?”吉继浑身湿漉漉的,带着一众家臣赶上山来了。

  “哦。”三成的视线仍旧盯着忍城,看也不看吉继,继续喃喃道:“真是座浮城呢,完全像殿下所说的。”

  “佐吉,”吉继第一次这样直呼三成的乳名,他想为成田家内通关白的事情一直对三成隐瞒着而道歉。可是,当他正要继续往下说时,“不用说了。”三成这时才转过脸来看着吉继,“这些家伙真是名副其实的敌人哩。我们首战就败了,这次水攻也败了。我关心的只有这个。”对三成来说,成田家弃城投降也好,坚守城池也好,事到如今这些全都无关紧要。——竟然不惜用性命来换取胜利的家伙们。这个小个子的男人,虽然失败了,但他不屈的斗志依然没有泯灭。

  “可是,”吉继面色凝重地望着湖水喷泻而出的人工大堤,“堤坝为什么会溃塌哩?”是堤坝的厚度不足么?不可能,大堤同水攻备中高松城的大堤同等规模,足以蓄积下如此多的湖水,承受其水压。另外,有报告说在大堤溃塌前曾看见有人在湖中游水离去,但是大堤处在森严的警戒中,是他们将大堤破坏的似乎也不可想象。可是大堤为什么会溃塌哩?吉继和三成都沉默了,两人拼命地想想出个所以然来。兵士押着几个百姓登上丸墓山,朝他们走来。

  “是你?”三成面露惊讶之色。三成见过人一面就不会轻易忘记,其中一个百姓他认得,就是自称加藏的那个村民。

  “这几个人承认大堤是他们破坏的。”

  “是真的么?”吉继迫不及待地追问,“还不快说!”兵士猛地踹了加藏一脚,催促他快快招来。加藏低着头沉默了一儿,然后他昂然挺起了头:“阿斗殿下被你们射杀了,田地都被你们淹了,百姓还能忍着无动于衷么?就是要让你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活该!”加藏激愤不已、义正词严地说道。他被打得鼻青脸肿。面对加藏的回答,在场的人包括吉继在内都大吃一惊,同时又很愤怒。可是,唯独三成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原来如此啊。那个巨汉不惜把自己当做枪靶子,目的就是要对这些百姓发出奋起的呐喊哪。

  “吉继,所以你才拼命阻止我下令射手射击?”他将视线移向吉继,然而吉继也根本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事态。“这是成田长亲的计谋!”三成叫道。

  “成田长亲破了我的水攻战术。”三成在心中痛苦地想。成田长亲的谋略,加上百姓的勇敢,使得他的战术成了一场泡影。——为了那个人,百姓竟然敢于冒死复仇啊。战国时代的男儿惺惺相惜,英雄爱英雄。三成也不例外。

  “把这些人放了。他们是不会为利所动的。”吩咐完毕,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加藏等人,暗暗地咬着牙:我一定要战胜他!两万大军竟奈何他不得,如今又彻底破了自己水攻战术的强敌,一定要强过他,一定要击碎他!

  “传令全军:等水势退了之后,立即展开总攻击!”三成大声地命令道。困守在小田原城内的成田氏长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北条氏政的使者再次来到守在城垛上的氏长的面前,传达氏政的命令:“请速速前往主城堡。”——勾通关白的事情暴露了?一开始,氏长假托身体不适,坚决不肯离开。但是,当氏政的侍医田村安栖作为使者第四次前来时,氏长终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明白了。”他对使者说。氏长不顾家臣们的劝阻,对弟弟泰高交代了几句,便只带了几名家臣前往主城堡。事情果然不出氏长所料。

  “看看这个!”北条家的第五代一家之主北条氏直,待氏长进人主城堡的大殿,伏首叩头之际,立即将一纸书信朝他狠狠地摔过来。氏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派人给山中长俊送去的密信。与儿子氏直一同坐于上座的氏政接口说道:“这是敌军德川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成田殿下送给‘猢狲郎’的密信。不是真的吧?”为了显示自己器宇大度,氏政还面带着微笑。氏长被逼到了绝处,无路可退。然而,这个被丹波视为十个人中就能找出一两个的男人,这会儿倒显出了男儿之色。

  “一点儿不假。”据《改正三河后风土记》记载,氏长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想必殿下非常震怒,某已经做好了准备,请来取我的首级吧!”他语气平静地说完,微微低下头。

  “就照你说的!”氏直盛怒难抑,用刺耳的声音叫道,同时站立起来。就像听到了动手的暗号,立时有数名侍卫提着刀闯进大殿。氏长紧闭双眼,两手垂在膝盖上,纹丝不动。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从城外传来。

  “等一等!”氏直听到呐喊声,举起手制止了侍卫,随后拉开格扇窗,朝城外眺望。只见对面笠悬山上,用色彩鲜艳的军旗装点而成的满山“红叶”依旧盛开着。氏直正看着,忽然,笠悬山各个阵地数万支火绳枪一齐开火。子弹当然射不到城内。——呔,往这边看!万枪齐发只是为了吸引小田原城内守军的注意。

  “北条家所有人,看到了么?”秀吉站在笠悬山顶,一面透过密林的缝隙注视着小田原城,一面大声吼道。在他的身后,矗立着五层高的天守阁,后来被称为石垣山一夜城的新城堡已经完工,秀吉将前线指挥部移到了这里。这一天,是天正十八年六月二十六日。 小田原城内的氏直等人当然看不见天守阁,山上的杉树林将它遮盖住了。

  “一定要整齐!一起砍!”秀吉高声发令,随即“—、二、三!”亲自给兵士们喊起号子来。随着秀吉的号子,山坡上的兵士们同时举起斧子朝杉树砍下去,一大片杉树歪斜着朝一边倒去,兵士们随即往山顶跑去。先前遮盖着天守阁的树林在隆隆的巨响中倒下,翻卷起漫天的尘土,片刻之后,烟消尘散,小田原城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怎么样!”秀吉掩饰不住心头狂喜。

  “……那是什么?”氏直惊得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从小田原城望去,天边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刚才还准备将氏长斩首的侍卫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走到氏直身旁来观看的氏政同样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才茫然地挤出一句:“一夜城啊。”当年在织田信长手下做侍从时,年轻的“猢狲郎”就曾在美浓国(现在的岐阜县南部)墨俣创造过一夜城的奇迹,如今他又在这里将其重现出来了。不过论规模,两者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墨俣一夜城充其量不过是一座碉堡,而此刻氏政视野中的一夜城,不啻是一座城寨,其中除了主城堡外,还有第二城堡、角楼以及蜿蜒曲折的廊楼等,俨然是关白大人的一大要塞。

  “不是的!一定是在树上用纸画出城楼的样子,糊弄人的!”氏直仿佛竭力赶走一个噩梦般地挥着手,用凄惨的声音叫道。氏直的这种说法在江户时期曾被一部分人所相信,《关八州古战录》也采用了这一说法,只可惜是错误的。石垣山一夜城的部分遗迹,至今还作为“石垣山一夜城历史公园”残存着。堆砌在山野的石墙遗迹中,主城堡和第二城堡倒塌后形成的平地都历历可见,可见,很容易寻访到当年作为一大要塞的城堡的一鳞半爪。

  再说氏政,他自然明白氏直的错误:“关白不是那种耍小聪明的人。那是真的城堡!”他对氏直说道,心里却觉得氏直实在可怜。

  “看到了么?”秀吉还在为一夜城而兴奋不已,喧闹不停。他一时兴奋,竟萌生了尿意。秀吉本就是个举止低俗的人,当下便站在那里就地解手。据说就是在那时候,秀吉打定了主意,要把北条家所属的领地关八州分封给德川家康。他当时就坚信,攻陷小田原城近在眼前了。秀吉不顾德川家康高兴不高兴,硬是拖着家康陪自己解手,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两天之后,他还指示家康在江户修筑一座新的城堡。小田原城里的氏政望着一夜城傻眼了。

  这时,氏长瞅准机会站起身来,准备悄悄地从这对父子身边逃走。然而他的动作却逃不过北条家侍卫的眼睛,众人一齐将手按在刀柄上。

  “算了!”氏政严厉地喝止了侍卫们,“想走就让他走好了!”氏政说罢,将视线重新投向了一夜城。氏长望着这对凄凉的父子的背影,隔了好一会儿,低下头鞠了一躬,说道:“多谢殿下长久以来的关照。”然后静静地离开了大殿。氏政听着身后氏长离开的脚步声,眼睛却依旧没有从一夜城离开。

  “不好!敌人使出常规战术了!”负责守卫长野口城门的和泉,两眼圆睁,盯着前方吉继的人马,怒气冲冲地叫道。城外,三成准备向忍城发起第二次总攻击。和泉看见敌人的先锋部队,每人都背负着修筑人工大堤时使用的填满泥土的草袋子。

  “他想填埋麦田哩!”用深深浅浅的农田将城堡围护起来,这种御敌的做法不止忍城一处采用。进攻这样的城堡,一般做法是将稻草、泥土等填入田里,然后再进军逼近。三成命令全军将原先修筑人工大堤的填满泥土的草袋抛人田中。和泉说的常规战术就是指这个。然而事实上还不止这些。进攻的敌军兵马不减反增。是秀吉派援军来了。

  距忍城东南三十公里的岩槻城已经被攻陷,攻打岩概城的浅野长政、木村常陆介等人率领一万余骑兵马飞速驰援,加入到攻打忍城的战列中,浅野率兵增援攻打长野口的吉继,木村则率兵增援攻打下忍口的三成。仿佛沉疴顿愈重现了生机似的,三成的大军一齐朝着忍城猛攻。这次不是成线状的出击,而是形成整个面,围向忍城城墙。

  “这可是没法防啦。”下忍口的韧负斜瞥着三成军自言自语道。

  “开始!”三成骑在马上坐镇中军,随着他一声令下,先锋兵士纷纷将背负的草袋抛入深田中。前面一排兵士抛下草袋,闪身往后,后面一排兵士又接着向前再朝田中抛人草袋。——必定取胜!这回三成毫不手软。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以大意,不可以出任何差错,他要充分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以远远强于敌人的兵力来取胜。等到大胜凯旋之后,再到小田原城去当面诘问秀吉,为什么要将成田家早已勾通投降的事一直隐瞒至今。

  下忍口外的农田,转眼之间被蹂躏得一塌糊涂。守在佐间口的丹波也骑在马上,表情凝重地注视着渐渐迫近的正家的大军。在丹波的视野中,敌兵像潮水一样正向城门涌来。

  “没有了深田这道壁障,我们很难防守啊!”丹波身旁的一名武士叫道。

  “到最后的关头了!我们出击吧!”太兵卫挥了挥手中的长枪,望着丹波提议道。这位老者已经兴奋到了极点,眼睛里充满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激情。丹波闻听这话,猛然瞪大了眼睛,抡起朱枪往太兵卫手中的长枪枪柄上一碴,对着他大吼道:“为了战争这种无聊的事情去送命不值啊!

  明白么?”——太可怕了。丹波望着将自己围在中间的武士和百姓们,心里暗想,不由得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不光是太兵卫,此刻所有的人眼睛里全都露出一种疯狂,当不可避免的失败最终到来时,他们全都选择了去战死。

  “战争可怕啊。”曾经对长亲下意识地透露过心声的丹波,对于眼前的形势有多么残酷、多么邪恶,心里是万分的清楚。丹波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所有百姓从持田口撤出,凡武士必须用自己的性命保护百姓!”初战时,三成没有在持田口外配置兵力,意图让城里的人自动弃城从这里逃脱。如果走那道城门,百姓们或许有机会逃出这座孤城。

  “事已至此,还说这种废话!”太兵卫怒不可遏地盯着丹波。——全都是那个混账东西惹出来的事情!丹波禁不住全身战栗。那个混账身上的大将之器,竟然令百姓们为之如此疯狂。

  “不要为了战争把自己的性命送掉!你们因为长亲而头脑发热,去拼死作战,简直是太傻了!一帮混账!”丹波怒吼着。佐间口城门处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了。

  “赶快撤走!”丹波将手中朱枪一舞,开始将众百姓往主城堡另一边的持田口城门赶。可是,太兵卫看见丹波的下一个举动,却不由得满腹疑问:丹波拨转马头,正向佐间口城门驰去。

  “做什么!正木殿下你为什么朝敌人的方向跑?”太兵卫朝着丹波的背影愤愤地嚷道。

  “我嘛,”丹波缓缓转过头,看着太兵卫。丹波心里非常清楚,最敬畏那个混账东西,为他而头脑发热、发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我是个混账呗。”丹波说完莞尔一笑,朝城外策马而去。

  “敌人出城了!咦,怎么只有单骑?”丹波刚冲出城外,敌方先锋的一名步军偏将就叫了起来。正在中军的正家听到喊声,迅即在马上朝城门方向望去。

  “啊,那杆朱枪——”对正家来说,这个名字是他这辈子想忘也忘不掉的:“正木丹波!”正家惊叫道。丹波沿着田埂小路直冲过来,手中持着那杆威风凛凛的朱枪,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会儿他没有将长枪抡在头顶舞上一圈。

  漆黑的恶魔来了!先锋部队的兵士们只看到巨大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压来,他们知道,一旦被其碰到那就意味着死。丹波双目圆睁,像一只野兽般地咆哮着。听到这咆哮,佐间口城门外的四千敌军竟被吓得惶然失措,尤其是田埂路附近的兵士,一齐扔下背负的草袋,慌不择路地往后面四散奔逃。先前还呈一条直线挺进的先头部队,硬生生被丹波单骑撕裂了一道口子,成了歪歪斜斜的断头绳。——又败给他了!由于恐惧和羞愤,正家的脸变得惨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只有一骑敌人,有什么好怕的!”正家向兵士们怒吼着,然而兵士们一片惊慌,怎么怒吼也制止不住了。丹波的咆哮到达了顶点,他舞动长枪朝溃不成军的敌兵冲去。

  “双方且住手!先不要打了!”就在这时,一名武土骑着战马高声喊着,冲到丹波的面前。

  “怎么回事?”丹波急忙拽紧缰绳,将马勒住。根据《成田系图》的记载,这名骑马武士,是秀吉的贴身侍卫,名叫神谷备俊。只见神谷张开双手,带来了一个令进攻将士和丹波都错愕万分的消息:“双方休要再战了。小田原城已经于七月五日陷落了!”——什么?丹波听了大吃一惊。小田原城陷落的飞报几乎在同时由使者带到了忍城的八个城门。使者来到长野口。站在正率领几个心腹随从准备奋不顾身突人敌阵的和泉面前的,是成田家的家臣、随同氏长一起进入小田原城的松冈石见。

  “主君平安无事!主君命忍城速速息战开城!”松冈扯着嗓子传达着成田氏长的命令。正在进攻下忍口的三成和守将韧负中间,从小田原城来的使者也插了进来。“双方都收了枪。请城内速速迎接关白殿下的使者。”使者高声喊道。

  “属城还没攻破,主城倒先陷落了?”三成低声沉吟着。使者是秀吉所遣,故而三成也不得不停止攻击,等候城内守军的意向。丹波从派往佐间口的使者神谷备俊手中接过氏长的亲笔书信,策马往主城堡驰骋而去。他必须立即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正躺在卧榻上养伤的长亲。丹波走进后庭的一室,诸将都已经等候在里面了,众人围在支起上身半坐着的长亲周围,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阿珠夫人和甲斐公主也在其中。和泉将派至长野口的使者、成田家的家臣松冈石见带入了主城堡。

  “主君平安无事。”松冈将先前在长野口所说的话又对诸将复述了一遍。松冈告诉大家,到小田原城被攻陷之前,氏长一直都困在城内,城破之后他立即通过山中长俊的门路,前往位于石垣山的秀吉的指挥部进见秀吉,以一千两黄金为条件求得活命。

  “长亲,”丹波接着开了口,他将氏长的亲笔信交给长亲。信中用华丽流畅的文笔明明白白写着当初氏长难以启齿的“开城降敌”的内容。长亲读着这封行文工整、节令的问候等滴水不漏的书信,显得非常平静,面色一点儿也没变。丹波在旁边劝说道:“如今小田原城已被攻破,天下尽落入关白的手中。我们别无选择了,倘若继续战下去,忍城将与整个天下为敌,兵士以及百姓都会被杀光,一个不剩的。”

  听了丹波的话,诸将个个点头赞同。韧负也轻轻点了点头。和泉一反往常地低头不语——对于他,那就意味着同意。其实这时候,诸将尚不知道,秀吉为了进攻忍城,还准备投人更多的兵力。攻陷小田原城的第二天,他便命令攻下关东各城的前田利家和上杉景胜即刻率兵向忍城驰援。

  “怎么样,长亲?”丹波盯着他问道。虽然丹波也敬佩长亲的大将之器,可是这个混账的回答实在令丹波不得不生气。

  “战斗还没有结束哩。”长亲小声地嘟囔着。

  “别说蠢话了!”丹波像往常一样,对着这个傻呵呵的大块头一顿叱责。半个时辰后,丹波又策马朝下忍口驰去。他要向敌方的主帅石田三成给出是战还是降的答复。丹波骑马来到城门外。霎时间,大约六千余敌人兵士紧张得一齐屏住了呼吸。丹波平静地望着敌人大军,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大声宣布道:“忍城已经决定了,立即开城!故请贵军速速派出谈判使者。”一瞬间,进攻方的兵士中间响起一片欢呼声。

  ——战败了。唯独三成浑身泄了劲。此刻袭向这个小个子男人的,除了兵士们的欢呼声,还有他自己内心深处的失败感。数倍于敌人的大军以强凌弱,居然还一败涂地;在诸将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必胜无疑的水攻战术,不想也被敌人彻底破了。

  “输了。”三成不情愿地想着。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油然涌起一个念头:“一定要会一会那个男人。”要亲眼看看那个战胜自己的大块头。三成坐立不安,他急切地想要马上就见到成田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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