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责任重大护师妹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燕翔的家里，除了胞妹燕影与师妹刘玲之外，还有一个鲁大娘。
　　鲁大娘不是仆妇，做的却是仆妇一类的事情，这个老妇人年纪已经五十出头了，鬓边、眼角，都已有了岁月刻划的痕迹，精神却是健旺得很。
　　她是燕翔之师卧云师太派来照顾徒弟的，燕翔三姊妹只知道她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却不知道她的身世。
　　卧云师太严禁徒弟不准间，她自己也极是忌讳，从不提及一个字。
　　平日，她像慈母一般照顾三女，举凡烧水、煮饭一应杂务，三女有了空闲，自然也会帮忙，彼此之间相处有如家人母女。
　　早晨起床之后，吃过早点，在鲁大娘的伴护下，燕翔上了路，去找那个曾经见过商无忌的那个人去了，言明三天之后，才能够回得来。
　　留下刘玲看家，燕影陪着丁骏，准备尽半日时间，把方圆七里的地理形势周详的看一遍，以便对付即将来临的事变，好有个进退回旋余地。
　　这是燕影的鬼计，想和丁骏单独亲近，燕翔走了，刘玲是师姊，猜透了她心事，自也乐意成全她。
　　事实上，这也是件该作的事。
　　分手之前，有过一次短暂的商量，估计就是有人要来，也得两三天的工夫，除非近处就有贼窝，不然，就不可能再快了。
　　由于有了这个概念，燕影又想多消磨时间，回来的时候，太阳已快要下山了。
　　刘玲等得已经着了急！
　　小妮子笑吟吟的春风满面，这一趟想必非常愉快！
　　吃过晚饭，三个人聚在一起，丁骏道：“师妹，晚上可得警醒点！”
　　燕影道：“你发的甚么神经？我怎的甚么都没有看到啊。”
　　刘玲道：“小妹，不可这么说，师兄比我们经历多，绝不会无的放矢，大姊不在，我们原该小心。师兄，你说是不？”
　　丁骏道：“中午在张家墟歇脚的时候，我发现了四个可疑的人，也许是我看错了，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燕影接口道：“可是那个黑炭头？”
　　丁骏道：“你不也已看到了么？”
　　嘴一撇，燕影漫不在意的说道：“除了个子大一点，没有甚么了不起！”
　　丁骏正色道：“这种念头可是要不得，此人内实外莹，力足拔鼎，如是老贼爪牙，还是一个劲敌呢，到时候由我对付他！”又商谈了片刻，便提早休息了，临睡之前，丁骏又再度叮嘱二女，不要宽卸外衣，提高警觉。
　　责任是一种负担，也是一种享受，当你履行责任的时候，你便会感觉到它确是无比沉重。
　　现在的丁骏，便有这种沉重的压迫感！
　　恩师与师叔，把燕翔姊妹的安全，完全交给了他，使得他多了一重责任，不能畅所欲为，快意恩仇！
　　处处都得先为三个女孩子的安全着想。'
　　当然，这并不是说，三个女孩子对于他的复仇，完全没关系，相反的，关系还非常密切。
　　以燕翔姊妹说吧，遭遇完全一样，正该携手合作，同仇敌恺。
　　燕翔、燕影的父亲南天一剑燕拱北，也是十八奇侠中的人物，失踪之际，她姊妹艺业尚未学成。
　　卧云师太得到讯息之后，怕她们姊妹分心，没有吿诉她们，却托故出山，去到她们的家里，打听真相，并想把她们的母亲也接到黄山白云庵去。
　　那知风尘跋涉，到达燕家，仅仅看到了一片废墟，归途留心江湖动静，又隐隐发觉江湖上，正有一股逆流，在潜滋暗长，意图兴风作浪。
　　这位七旬高龄方外奇人，不，由也触发侠肠，动了嗔念。
　　燕拱北夫妇既遭毒手，贼子岂肯留下祸根，深恐爱徒再生意外，卧云师太顾不得详细侦察，便星夜赶回黄山，严厉督促爱徒用功上进。
　　一年之后，燕翔姊妹艺业大进，卧云师太才又抽身下山，为爱徒将来复仇铺路，首先便到九华山法华寺去找师兄佛昙神僧。
　　在解县城外，丁佩、丁骏姑侄所遇到的就是这一位神僧，他带走了丁骏，收录丁骏传予绝艺的，也就是他。
　　半年多前，燕翔姊妹下山之际，卧云师太始把燕拱北失踪，燕家遭劫的往事，吿诉了她们，叮嘱她们，一面行道，一面探索仇踪，稍后自会派人协助她们。
　　那方玉玦，是卧云师太的，一剖为二，一半给了燕翔，一半留了下来，不过，却郑重的谕示她们说道：“这就是我的信物，他日遇到持有这另外半面玉玦之人，如为师亲临。你们的婚姻，你们自己作主，持这玉玦如是年轻人，可优先慎选。”
　　佛昙收录丁骏，为了配合她们姊妹的时间与行动，故丁骏一到九华山，佛昙就教他闭关勤修，以期速成。
　　因此，卧云没有见过丁骏，无法知道丁骏的品貌到底如何？
　　怕将来落得埋怨，不愿意替徒弟硬作主张，只给丁骏留下一个优先被选的权利，也没把丁骏的人与事吿诉她们姊妹。
　　当然，那十六具遗体和手势，经这两位方外高人仔细参详，早已确定了是谁，卧云怕徒儿一时承受不了双重打击，也留待将来由丁骏来说明比较好。
　　故也语焉不详，含含糊糊。
　　对燕翔姊妹来说，卧云的安排与顾虑，可说是已经做到了家！
　　燕翔姊妹下山之后，为了管一件闲事，追到了扬州，偏巧又意外的得到了云台山山主的消息，所以就逗留下来了，不惜混身妓女群中，以期鱼儿自行上钩。
　　那知耗了半年，所要钓的大鱼没钓到，遇到的尽是蛤蟆和泥鳅，这才觉悟主意打错了。但事关父母血海深仇，又不能丢下这个线索不往下追，以致陷于进退两难的窘境！


　　丁骏艺成，拿着恩师的亲笔信，首先去了一趟黄山，从师叔卧云的口里，得知燕翔姊妹的身世与现在的地方，以及和自己的休戚与渊源，原定的计划只好先搁在一边，便急急的赶来扬州。
　　如今一点都没费事，很幸运的就把人找到了，并且还发现了一个新线索，可是，他也遇到新的困难！最使他头痛的是燕影！
　　经过一天半夜的接触与观察，他发觉燕影，大胆而任性，热情有余，警觉不高，还不大知道轻重利害，自己没到以前，不管发生了甚么事，都可以不负责，现在自己就在身边，如再出了大纰漏，向恩师，向师叔，都无法交代。
　　他真不放心离开这个丫头半步！但不离开，怎么去办事呢？摆在面前的问题，云台山主的真或假，必须要澄清！不能为了这个问题，尽在这里逗留不前。
　　但要澄清这个问题，又以实地前往瘦西湖去侦查为最有效。他实在不愿意燕影再去那种下流的地方。
　　嗯，有了，要去也得等燕翔回来再去。
　　自己当日仅看到遗体的轮廓，没看清面貌，必须向那个能够辨识云台山山主的人问清，甚至带了那个人去，然后再把燕影交给她的胞姊！
　　就这么办了。纠结在心里的难题一经解开，心境顿时便觉舒畅多了。
　　凝神一听，隐约传来刘玲与燕影轻微而香甜的鼾睡声，脸上不由泛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被感染得也有了倦意，强烈的责任感使他不敢睡，尤其在燕翔没有回来以前，他不能不特别小心。
　　静静旳坐在床上，一面调息，一面保持着警觉，渐渐的，渐渐的，他觉得心性空明，疲劳尽退，视听的能力也更敏感起来。


　　一艘双桅大船停泊在运河东岸，窗门关得很严，昏暗的夜色下，桅杆顶上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个人影，向远处瞭望着。
　　船很普通，是航运常见的客货两用船，但是很新，似乎是刚造成没多久。
　　那里不是停泊的位置，也不是装卸码头，却停着这么一条大船，就不免教人觉得岔眼了。
　　幸而天很黑，岸上又有树，藉着背景的掩护，不到近前，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那条大船斜对着瘦西湖的入口，瘦西湖的喧嚣听不甚清！反映在天幕上的灯光也黯淡，然而进出瘦西湖的船只，却逃不过瞭望者的视线。
　　船主到底是个甚么角色的人物，停在那里又有甚么作用呢？船上不是没有灯，由于门窗关得严，外边看不见。
　　除去那个瞭望者，船上也不是没有人。
　　半个时辰，以前，在瘦西湖打了一转的那个青年，此刻就坐在一张逍遥椅上，二十几个彪形大汉面对着他，挤成一堆，坐在舱板上。
　　在这群大汉的前边，还有一个是跪着的，不知道犯了甚么错？
　　青年脸色冷漠，眼含煞火，注视着那个跪着的人，冷哼连连，却不说一句话。
　　“砰”的一声，跪着的那个人，磕了一个响头，震得船板都在颤动，然后哀求道：“公子，就这一次，念在属下追随多年，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住口！”喝住哀求人，青年眼中煞光愈盛，愤怒的咆哮道：“不错，你是从小把我服侍长大的，就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上你又姑我的保荐，就更非从严惩治不可，要不然，以后我怎么还能再管别的人？”
　　那人似乎深知青年的脾气，又再哀求道：“公子，这次我有把握，天亮之前，绝对可以把绛云找到，如果天亮交不出人来，情顺自裁在公子面前。”
　　“胡说，整整四十天，你整天都跟婊子泡在一起，一点正事都没办，一夜之间，怎么就能把人交出来？”青年怒声叱问。
　　哀求人道：“沿岸我都埋下了眼线，傍黑的时候，已经得到了确信，有人亲眼看见小凤那个臭姨子，带着一个小白脸，在徐家汇进入一所民宅。那不是她的婊子窝是甚么？”
　　嘿嘿一阵冷笑，青年道：“你口口声声婊子长，婊子短，把绛云也当成了婊子，难怪敢把这件事不放在心上。”气得一顿，接着又厉声骂道：“老实吿诉你，她是山主仇人的孽种，留下是祸根，非把她找到干掉不可。为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迟迟没有表现，我已经挨了山主一顿臭骂了，现在责成我要人，你说你有把握，好得很，等会带我去，有了人，你的罪过我担待，要是没有人啊，嘿嘿！你自己去向山主交代。”
　　哀求人整个傻了，连他倚为靠山的公子爷，都作不了主，跪在那儿，直打哆嗦，再也不敢放个屁了。
　　青年看也不再看跪着的那人一眼，微微抬起了头，冷煞的目光注定坐着的那群大汉，威严的说道：“绛云的身份，任务的重要性，你们都听到了，一个下午，都有甚么发现？”目光一扫，注定左边最前面的一个人道：“花斑豹杜远先说。”
　　花斑豹杜远脸貌狰狞，本就难看，偏又长了一脸大麻子，是以江湖上才给他这么一个匪号，不过，身子可是长得十分魁梧健壮，看起来，倒像是凶狠的角色。
　　听到叫他先说，似乎很是高兴，应了一声，启齿说道：“属下沿着左岸，搜出去二十多里，在徐家汇附近一条港汊子里，搜出一只画舫。这只画舫是停泊在事先挖好的一个土洼子里，上面盖着草皮树枝，掩藏得极是严密。如果不是那堆树枝堆得可疑，属下或许也一样的忽略过去了，等到清除树枝，揭开草皮，才发现那只画舫。门窗上虽然没有绛云悬挂的那种特殊标帜，但属下认为十之八九，就是绛云的，如果是普通婊子所有，纵使不作生意，也不会藏得那么严密，现在再听石香主那么说，更加敢于断定了。”
　　青年似甚赞许，颔首道：“办得好，等会你也跟我去一趟徐家汇。李龙怎么样？”
　　李龙是个粗犷的家伙，个子也不矮，宏声道：“属下搜的是右岸，也没有到那么远，在方家坪也遇到了一对可疑男女，男的是丁骏，女的模样很像绛云，公子吩咐不准鲁莽，所以属下没敢动他们，远远的盯着他们，看到进了一家杂货店，始终没再见出来。”
　　青年道：“你也有收获，八成是昨夜来的那个书呆子，等会你再带人去，暗中搜查。小蝎子可有甚么发现？”
　　小蝎子常青，中等身材，削腮无肉，一副阴沉相，轻咳一声，徐缓说道：“属下搜的是外围，刚才盯梢的那个黑小子，是从赵家墟出来的，公子看，是不是也该注意点？”
　　青年道：“尸首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方向绝对不会错，在确实地方没有摸清以前，稍有可疑，都该注意，你带着原家班人，再去一趟赵家墟也好，沿路村庄也要注意。梁大林，就剩下你了，想必也有不同的发现，对不？”
　　梁大林道：“属下无能，白跑了一下午，甚么可疑的事物都没有看到。”
　　青年颇富心机，很会用人，闻言鼓励道：“四个领头的，数你最精明，绛云只有一个，别人碰上了，你自然要落空，不要泄气，现在下船，沿岸往上搜，慢点不妨事，可是得细心，我在徐家汇等你们，希望你们的运气好。”
　　梁大林受到鼓励，精神陡长，起立说道：“多谢公子恩典。”
　　回头招呼所属，立即出舱下船而去，霎那没入夜影中不见。
　　容得梁大林带人走后，青年道：“吩咐开船，先把右岸的人送过河去。”
　　临门一人应声出舱，不大一会，大船即向对岸划去，渐远，渐小，终于被夜色吞没，消失了踪影。


　　二更过后很有一阵工夫了，夜静得连声大吠都没有。
　　功行三周天，丁骏顿觉通体舒泰，精神极是健旺。
　　蓦的，他听到了夜行人衣袂破风声，似乎是正向寓所这面奔来。
　　风声轻快，显见来人武功不弱。
　　一长身，他便下了地，好谨慎的人，连鞋都没脱。
　　第一件事，他便去叫刘玲与燕影。
　　正房三间，一明两暗，他住西里间，二女住在东里间，同走一个屋门。
　　几步跨到东里间门口，刚刚掀起门帘，即见刘玲已经坐了起来，暗赞她的警觉好高。
　　自己没唾，发觉来了敌人，实在不足奇，刘玲已经睡了，能有这份警觉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轻轻放下门帘，移步走到门口，却没有出去。
　　这是他的精细处，他清晰的听到，夜行人飘来掠去，显见已对这个村庄起疑，可还没有摸到准地方，他如此时出屋，尽管声响极轻，也易惊动敌人，那岂不是等于开门揖盗。
　　他并不是怕甚么，而是责任感的重压，使他必须特别谨慎。
　　卧云师太吿诉他，三个女弟子的武功可以御敌防身了。
　　这有多含糊，到底能够抵御甚么样的敌人？能不能对付群敌？他都不清楚。
　　反过来说，三四年前，黄袍殿主能够声色不动的就害死了十六位武林奇侠，足见武功、机智与实力，全都高得吓死人。三四年后的现在，羽党必然更为丰满。对付这样的强仇大敌，两个女孩子到底能不能胜任？他不能没有怀疑。
　　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现在的苦衷是，既不知敌人究竟来了多少人？其中又有甚么样的高手，也不清楚二女武功的深浅如何？
　　在这种情形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避战，除非敌人找到了头上，避无可避，那就另当别论了a
　　就在这片刻的工夫，刘玲已经悄悄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丁骏传声问道：“小妹没有起来？”
　　刘玲摇一摇头，道：“没有。”用的是束气传声的功夫。
　　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丁骏道：“怎不叫醒她？”他对刘玲已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估价了。
　　大凡能够运用束气传声一类的功夫，内功已经可以得窥堂奥，放诸江湖，已足列入一流高手之列，像昨天来的那四个，以一敌二，游刃有余，对付三个，就有点勉强了。
　　丁骏有了这个概念和比较，
　　脸上的神情也大为开朗了。
　　刘玲道：“她的毛病我清楚，一叫准出声，还是听其自然比较好。”
　　丁骏点了点头道：“一共来了七个人，其中一个武功很高，我们现在人少，不宜惊动他们，师妹请回里间，照顾小妹要紧。”
　　“师兄说得极是。”轻移俏步，刘玲重又走进里间，探头张望了燕影一眼。
　　燕影却睁着大眼，向刘玲作了一个鬼脸。
　　敢情她在装睡，其实也已警觉了，小心眼里，多么的希望丁骏去叫她。刘玲轻轻的拧了一下她的嫩脸蛋。
　　“叭”的一声，院里投了下来一颗石子，才终止了小姊妹俩的打闹，要不然，燕影岂是饶人的。
　　丁骏仍然没有动，但已提聚功力，准备应变。
　　耗了足有刻许之久，才又听到破空声悄然远去。
　　燕影悄悄掩到丁骏身后，轻轻的拍了他一下肩胛。丁骏急忙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表示，然后又指了一指屋顶，那意思是说，房上还有人。
　　燕影向他耸了一下鼻子，意思好像还不信。
　　但没多久，她也听到了一个轻极的声音，破空远去，而且去势还很快。
　　丁骏这才悄声怪责道：“影妹，大敌当前，怎能如此不在意。”
　　燕影道：“有你在一起，我还怕甚么？”
　　“好！好！好！算你有理，贼子狡猾得很，提防去而复返，还是养息一会精神吧！”一面说，一面把她送回东里间，丁骏自己暗暗的苦笑，也回了西里间。他感觉照顾燕影，比对付敌人还困难。
　　那滋味，他也说不清是苦还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