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子画舫访花魁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灰心失望之下，母子俩工商量，就奔向了尹家堡。
　　丁骏如仍健在人间，尹家堡是他必去的地方，能够找到丁骏，也就知道浦慧的下落了。
　　无边风月，汇萃扬州，十里长廊，尤为精华所在，每值华灯初上，粉红黛绿，鹿集船头，招像顾客，几使游人眼花撩乱，只觉个个貌美如花，不知道选那一个才好。
　　今天晚上，掌灯不久，来了一个年轻人，弱冠年华，身材脸蛋都很帅，穿得更是华丽讲究，一望而知，如非官宦子弟，便是富商后人。
　　常言说得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两个条件，年轻人全都具备了。
　　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些风尘女人争取的对象了。
　　搔首弄姿，飞抛媚眼，献尽殷勲，甚至鸨儿都要动手拉客了。
　　这个青年偏煞作怪，都是看也不看一眼。
　　他从右边的第一条画舫起，沿着河边，安闲漫步，一直向左行去。
　　说他没看，也不尽然，如果留意他的眼神，不也一瞟一瞟的，直往船上瞟么？
　　不过，他瞟的可不是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似乎只注意两个地方，舱门和舱窗。
　　嗯！大概是他情有独钟，找寻他所迷恋的熟人吧！
　　不会错了，必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香影廊号称十里，那是文人M笔底下的形容辞，其实那有那么长，不过，画舫之长，倒也难以数得清。
　　年轻人从右往左，一直走到尽头，走过了最后一只画舫，停步在空旷处，负手观望河心，不禁喃喃自语道：“怎么没有呀？大概是我来晚了。”
　　果不其然，他是在找人。
　　这时河心已有不少画舫，兜揽上生意，放船中流，猜拳行令，管弦歌唱之声此起彼落。
　　他以为他所要找的人，已经接了客，是以这么说。
　　河心画舫，来来往往，愈增愈多，他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他所要找的那只画舫以及舫上人？
　　举棋难定，不知道是不是该等一会抑是就走？
　　“公子，我们船上的小凤，吹弹歌唱也是样样都来得，请您鉴赏一下，包管教您称心如意。”最后那只画舫上的老鸨儿，见他流连不去，上前兜搭生意。
　　俊眉轻轻一皱，年轻人道：“我在找人，不是来玩的。”
　　“噢！”了一声，老鸨儿道：“老婆子在这瘦西湖上，混了二三十年了，差不多的人都认识，公子找谁？”
　　“我找绛云。”年轻人说。
　　“哎呀，我的公子爷，你还说你不是来玩的，那为甚么找绛云？”
　　年轻人迫不及待的问道：“你知道她此刻在甚么地方吗？”
　　老鸨儿奸猾的笑道：“我当然知道，她来到瘦西湖不到一年，就已冠盖群芳，像是乌鸦堆里的凤凰，公子果然有眼力，不知道跟她见过几面了？”
　　她那肯白送消息，故未说出甚么地方来。
　　年轻人愈发显得急躁，道：“我是听人传说，慕名来的，一面都没见过。”
　　老鸨儿脸有难色的说道：“这就不好办了，她生了病，几天都没出来接客了。”
　　“她的家住在甚么地方？”年轻人急迫的问。
　　看着他那副急色相，老鸨儿愈加慢条斯理的说道：“她家住得很远，往返得一个时辰，老婆子今天的生意就作不了。”
　　她见年轻人，敢情是个雏儿，甚么都不懂，只好用话点明。
　　年轻人恍然大悟，问道,：“你一晚上能赚多少钱？”
　　老鸨儿道：“这个不一定，十两八两的时候也有，碰上有钱而又大方的客人，二三十两的时候也有。”
　　这简直是敲竹杠。
　　年轻人似乎真有钱，不在乎，闻言道：“你只要把我送到她家，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在那个年头，二十两银子足够穷苦人家过半年的，年轻人大概真有造孽钱。
　　老鸨儿心中暗喜，但她脸上却绷得很紧，又道：“地方准保不会错，但因您是生客，她肯不肯见您，可不关我的事。”
　　年轻人慨然说道：“只要真是她的家，别的不用你管。”
　　“请上船！”鸨儿躬身肃客。
　　随在鸨儿身后，年轻人走上最后那只画舫。
　　老鸨儿一面唤出小凤款待客人，一面张罗水果点心，画舫也慢慢移向河心，调正船头，溯流而上，渐渐的消失在河面远处。
　　岸上不远的地方，四个杰悍汉子，从一个小吃摊上，站了起来，直奔河边，登上另一只画舫。
　　刹那之后，那只画舫却以更快的速度，尾蹑青年那只画舫而去。
　　酣海与波？
　　抑别有年？
　　年怪人到底足谁？
　　他防绛霊果是问津的渔郞么？


　　悠扬的管弦，衬托着甜润柔美的歌声，傅出舱外，散播夜空，听了足以教人销魂蚀骨，荡气回肠，不但歌唱得好，人也长得很漂亮。
　　华服公子听得似乎很着迷，两只有神的大眼也紧紧盯在雏妓那秀丽的脸上，眨也不眨。
　　雏妓反而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颊上微现红晕，一曲歌勉强唱完，含羞问道：“公子还听得顺耳不？”
　　华服公子赞赏的说道：“字正腔圆，如珠落玉盘，比隔邻那两个姑娘唱得好的太多了。”
　　雏妓含羞谢道：“公子过奖了，还听甚么？”
　　凝神谛听，瘦西湖喧嚣已远，华服公子道：“不要唱了，大概快要到了吧？”
　　雏妓抿嘴笑道：“还不到一半路，早得很呢，一面都没有见过，公子就这样崇拜她，绛云姊真是好福气。”
　　华服公子尴尬的笑道：“姑娘
　　清聪脱俗，自具一种高贵气质，换个地方，绝对看不出是风尘中人，绛云纵美，恐怕也赶不上姑娘这份气质。”
　　雏妓别有用心的问道：“公子说的可是真心话？”
　　华服公子一本正经的答道：“我从不随便说话，此言纯出肺腑。”
　　雏妓道：“那么先至我家，琴棋相伴，以志今夜遇合，绛云那里明天我陪你去怎么样？”说时神色湛然，胸中了无邪念。
　　华服公子面有难色说道：“换过一天如何？”
　　嘴一撇，雏妓淡漠的说道：“换在那一天？我就知道甜言蜜语靠不住，别再哄人了！”
　　华服公子道：“我找她还有别的事。”
　　他被逼无奈，只得实言相吿。
　　雏妓讶异的问道：“骗鬼！一面都没见过，找她能有甚么事？”
　　华服公子道：“受人之托，应般忠人之事，介绍我的那个朋友，托我给她带来一点东西，我觉得应该先把这件事情做好，才能安心游乐，你说对不对？”
　　微一沉吟，雏妓道：“甚么稀罕的东西那么急，非今夜送去不成，翡翠？珍珠？上万两的黄金？”
　　华服公子正欲作答。适时，鸨儿掀开门帘，从后舱走了进来，到达雏妓身旁，悄声说道：“小凤，船已进了运河，后边一条船跟得很紧，我怕是找绛雪麻烦的人，你看怎么办？”
　　眸光如电一闪，华服公子似乎很气，不知何故，忽又把眸光收敛起来了。
　　雏妓看在眼中，装没看见，对鸨儿说道：“把船先开到我家去。”
　　鸨儿道：“我原也这么想，但伯公子多心。”
　　雏妓道：“你放心，照着我的话去办，船钱一个不会少，船到我家，你只管开走，别的事用不着问。不过，后边那条船，可能要拦住你追问，你可要把应对的话先想好，千万不能提‘绛云’二个字，如果不听我的话，吃了大亏，甚至把老命也赔上了，可别怨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这那里像一个雏妓对待鸨儿的态度，华服公子心中暗起怀疑。鸨儿却是非常听话，转身就要走。
　　雏妓又把她叫住，说道：“公子不听歌了，叫琴师傅也下去吧，热一点酒菜上来就成了。”
　　鸨儿与琴师傅下去之后，华服公子不由讶异的问道：“凤姑娘，你为甚么这样关怀绛云？”
　　凄凉一叹，小凤道：“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这不应该？”
　　华服公子道：“我的意思是,除此而外，还有别的原因？”
　　微摇头首，小凤凄惋的说道：“同病相怜，只此而已，公子高姓大名，能否赐吿？”
　　华服公子道：“小生丁骏。”
　　原来他是丁骏，三年不见，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知何故不去复仇？反而来到扬州，寻花问柳！
　　小凤道：“原来是丁公子，真是失敬得很，仙乡何处？尊大人作何生理？令友是那一位？”
　　一丝悲楚掠过面颊，丁骏道：“寒舍远在邯郓，先父母倶已见背，敝友姓名不欲人知，无法奉吿，尚望姑娘见谅。”
　　小凤道：“丁相公诚信不欺，何罪之有！”
　　鸨儿这时已将酒菜热好，送了上来，见两个人谈得很是投机，知道船钱绝对不会落空，忙替他们斟上了酒，这才笑吟吟的退了下去。
　　小凤擎起酒杯，含笑说道：“今夜得遇公子，实是小凤万千之幸，这一杯敬祝公子前途似锦。”仰颈一口喝干，辣得直皱秀眉，显然她不会喝酒。
　　丁骏只喝了半杯，就把酒杯放下了。小凤道：“公子怎不干杯？”
　　丁骏道：“我原不会喝酒，半杯已经够多了，我看你的酒量，也不见得高明，不要勉强才好。”
　　小凤给他添满，也把自己的空杯斟上。
　　丁骏道：“我到你家去，倒没有甚么不可以，你不怕后边那船上的人，也跟了去找麻烦的么？”
　　小凤道：“他们找的是绛云，跟我们去干甚么？”
　　丁骏道：“他们是些甚么人？为甚么要找绛云的麻烦？”
　　轻声一叹,小凤恨道：“这些人邪里邪气，不像正经人，绛云不愿意接待他们，所以才托病躲开了，其实她并没有病。”
　　丁骏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凤道：“我跟她常见面，怎会不清楚！”
　　丁骏暗喜道：“这么说，她家住在甚么地方？你想必也很清楚了？”
　　小凤道：“她在甚么地方？只有我知道，而且只有我带路，她才会接见。”
　　丁骏见她瞪着眼睛说瞎话，微带不悦道：“鸨儿不就知道么？”
　　小凤反应极是灵敏，闻言已知其意，笑道：“是我发现公子像在找人，才打发鸨儿下去探问，把公子引上船来的，不信去问鸨儿。”
　　丁骏虽不深信，自也没有必要拆穿她的底牌，笑了一笑，说道：“这样小生应该谢谢姑娘了！”
　　小凤道：“谢倒不敢当，只望公子刚才的话实在才好。”话虽说得委婉，但言中之意，却含有了警吿的意味。
　　丁骏心中微感一怀，这才确定小凤不是一个平凡的妓女，必与绛云有着特殊关系。
　　又谈了一些别的，船在一个临河小村停泊下来。
　　按照小凤的意思，丁骏给了鸨儿二十两银子，把她打发走。
　　另外那条船，紧跟着也靠了岸，下来了四个瞟悍汉子，隔着三五丈远，紧紧的钉梢。
　　小凤领着丁骏，走得很慢，不时借故回头，看上一眼，见两条船全都开走，方才脚下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