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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旅途惊心
2025-10-02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点击:

  一阵剧痛,朱昶悠然还魂,觉得自己被拖拉在凸凹不平的地上,震动磨擦,全身宛若被拆散了似的。
  自己是被拖去埋葬吗?
  如果是,此番便死定了,“龟息丸”药力消失,自己业已醒转,一旦被埋土中,焉有不被活活窒死之理。
  活埋!想到这两个字,不由透心冰凉,这当是世间最惨酷的死法。
  但仔细一捉摸,又觉得不对。
  拖拉之间,时停时动,而且有粗重的喘息声,这不像是有功力之人的表现。
  依常理,对一个具有功力的人而言,拖拉远比挟负费事费力。
  他忍受着撕皮裂肉的痛楚,不敢动弹。
  不久,拖拉停止了,一股腐尸之味,刺鼻欲呕,接着似有东西爬上身来,咻咻之声,传入耳鼓。
  朱昶久处山地,对荒山情况并不陌生,一个可怕的意念,浮升脑海。
  狼穴!
  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大狼拖入了狼穴,那咻咻之声,是幼狼所发。
  心理一急,全身肌肉都扭抽起来。
  自己功力毫无,看来非做狼口之食不可。……
  心念之中,惊魂出了窍。
  “嗤!”麻袋撕开了一个孔,一个毛茸茸的狼头,映入眼帘,血红的舌头,森森的利齿,正对着裂缝。
  生死已在呼吸之间。
  拚命求生的意念,顿涌心头,他想到了怀中的半截“圣剑”,这是唯一的武器了,他轻轻抽了出来,觑准狼口,咬牙尽力一送。
  刺耳的惨嗥,令人头皮发炸。
  朱昶闭上眼,想,如果这一剑不能致狼于死命,自己仍活不了。
  厉嗥、翻滚、蹦跳、惊人至极。
  足足一刻光景,可怕的声音静止了,剩下难听的喘息。
  朱昶亡魂归了窍,看来这一刺已奏功,一条命算是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了。
  他从裂口探出头,目光扫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小牛犊般大小的公狼,倒卧在血泊中,尚未断气,半截剑柄含在口中,另一端已破喉而出。
  两只小狼,在贪婪地吮吸公狼的血。
  看样子,还有一只母狼快要归窝了。
  朱昶立即警觉缩头,探手,打开了麻袋口的绳结,挣了出来。
  两只幼狼发觉有异物出现,眦牙裂嘴,向朱昶发威。
  朱昶从狼口拔出断剑,刺毙了两只幼狼,看这狼穴,深约三丈是一个天然石洞,洞中白骨成堆,有的已是枯骨,有的还发着恶臭,碎布破衣,惨不忍睹。
  难道这些枯骨新尸,全都是“黑堡”的杰作?
  “黑堡”在发现自己失踪之后,将采取什么行动?
  目前必须尽速离开此地,狼固可怕,“黑堡”的人更可怕。
  心念之中,站起身来。
  突然——
  他发现骨堆中,有一个小小瓷瓶,他好奇地拣了起来,不遑细看,匆匆出了狼穴,只见乱山丛杂目力所及之处,堆堆荒坟新土,白骨森森,没有一堆土是完整的,看来死者全膏了狼吻。
  “黑堡”当在附近不远,可是穷极目力,却不见有房舍之属。
  此刻寻觅仇踪尚非其时!
  心念转动之下,急急朝乱山奔去。
  一口气奔了十几里,人已疲惫不堪,举步维艰,眼前是一个榛莽密布的山谷,看去人迹罕至,忙手足并用地奔了进去,在一处极其隐僻的地方,躺了下来。
  算时间,当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喘息了一阵,他下意识地取出那只拣自狼穴的瓷瓶,瓶上贴有标签,注有三个蝇头小字“回天丹”。
  “回天丹!”
  朱昶喃喃地念着,暗忖,既称“回天”,必然是罕见的灵丹,不知对自己的“天罡煞”有否帮助?
  他拔开瓶塞,朝掌心一倒,三粒翠绿的豆大丹丸,呈现眼帘。
  考虑再三,终于一仰口吞了下去。
  腹中一阵雷鸣,仿佛有火升起,登时周身如焚,筋骨抽扭。
  这似乎是中毒的征候。
  喉头一紧,大口的血,喷了出来,不由骇极亡魂,狂叫一声:“我命休矣!”他在地上翻滚,抓爬,那种痛苦,简直无以形容。
  渐渐,他脱力了,虚飘飘地,像浮游在天空的一片羽毛,痛楚也告消失。
  “我快要死了!”
  他心里想,死既然那样微妙,毫无痛苦,就死了吧!
  经过了一段长久时间的昏沉,神智又慢慢回复,只觉痛楚全无,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畅,心中这一喜非同小可,试行运气,内力充沛,如潮涌起。
  他一跃起身,过度的惊喜,使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回天丹”竟然解了“天罡煞”的禁制,这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奇迹,“回天丹”的主人,膏了馋狼之吻,却留下丹丸救了自己一命。
  他想到狱中的“悟灵子”,不禁恻然而悲,那老和尚何其不幸!
  心念未已,一阵穿枝拂叶之声响处,两条黑影,闪现身前。
  “黑武士!”
  朱昶在心里暗叫一声,双目愣愣地望着对方。
  两黑武士相顾一笑,其中之一道:“如何?我说无妨进来谷中搜一搜……”另一个道:“算你狠!”
  先开口的目注朱昶,阴阴的道:“好小子,居然会来这一手,金蝉脱壳,为了找你,出动了百名高手,搜遍数十里范围,现在随爷们上路吧!”
  朱昶没有吭声,胸中已有成竹。
  另一个接上去道:“小子,天下虽大,还没有你去的地方。”
  朱昶冷冷的道:“两位准备怎样?”
  原先的冷嗤了一声,不屑地道:“小残废,当然是带你回去交令,这还用问!”
  “动手吧!”
  “还要爷们动手?”
  说着,一撩风氅,伸手便抓……
  朱昶原本功力尽失,是以这“黑武士”心中毫无准备,以为手到擒来。
  “砰!砰!”挟以两声惨哼。
  一个被震飞三丈之外,胸骨尽折,狂喷鲜血,一忽儿便不动了,另一个栽在原地,口鼻溢血,挣不起身来。
  朱昶身具近三甲子的功力,加上原本的武术造诣,猝然猛袭,威力何等骇人,兼且两“黑武士”毫无准备,当然只有死挨的份儿。
  那倒地的疾指朱昶,口里“呀!呀!”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昶一把抓了起来,厉声道:“回答小爷的问话,‘黑堡’座落何处?”那名半死的‘黑武士’口鼻不断溢着血沫,脸孔扭曲,没有出声。
  朱昶恨到极处,一手扭转对方右臂,另一手抽出对方佩剑,厉声又道:“你不说小爷把你一寸一寸的割死!”
  “割吧!”
  “你不说?”
  “办……不到,你插翅也……飞不出本堡的掌握!”
  “嗤!”夹着一声惨哼,“黑武士”前胸裂了一道口,皮肉翻转见骨,血如泉涌,但他仍紧咬牙关,怨毒地瞪视着朱昶。
  朱昶再次喝道:“你说是不说?”
  “黑武士”顽强地抗声道:“不说!”
  朱昶扭住对方右臂的手一用劲。
  “卡!”又是一声凄哼,右臂业已折断。
  “说不说?”
  “黑武士”全身陡起一阵抽搐,“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躯虚软下垂。
  朱昶骇然大震,他竟不知道这“黑武士”是如何死的?
  一条人影,从不远的树后悠然出现。
  朱昶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这出现的赫然是那姓林的中年文士,“黑堡”总管,难道是他下手杀死这名“黑武士”?
  但这名“黑武士”抵死不说话,并无灭口的必要,同时,他是如何下手的呢?
  以距离而论,当然只有用暗器一途,如属暗器,似此杀人于无形,这种手法,就未免太惊人了。
  中年文士直趋朱昶身前,两道目光,如冷电般直射在朱昶面上。
  朱昶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道:“阁下,想不到我们这么快见面?”中年文士抿了抿嘴,低沉地道:“朋友。你真是不简单!”
  “好说!”
  “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有什么可谈的?”
  “当然有!”
  朱昶一松手,“黑武士”的尸体坠落地面。
  “是阁下下的手?”
  “就算是吧!”
  “为什么……”
  “这你不用问,当然有理由。”
  朱昶打了一个冷噤,既困惑,又惊震。
  如果对方下手的对象是自己,岂不死了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他何以不对自己下手而杀自己人?
  心念之中,冷冷的道:“有话请讲吧?”
  中年文士沉声道:“区区想知道朋友的真正来历!”
  朱昶毫不思索的道:“办不到!”
  中年文士面色微微一变,窒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区区只问一句话,务请据实回答……”
  “说说看!”
  “白衣书生到底是生是死?”
  “无可奉告!”
  “朋友,你目前已在本堡掌握之中……”
  “未见得罢?”
  “只要区区发出暗号,你插翅难飞……”
  朱昶咬了咬牙,冷冷一笑道:“为什么不发出暗号呢?”中年文士眉毛一挑,道:“想以你的生死换你口中一句话。”就在此刻——
  又有一条人影幽然出现,赫然是“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
  “神眼王中巨”目光一扫两具尸体,狞声道:“总管,是这小残废下的手吗?”中年文士仅“嗯!”了一声。
  “神眼王中巨”又道:“这小子有此功力?”中年文士冷冷的道:“王头目认为呢?”
  “这小子被禁之时,不是功力全失了吗?”
  “也许他已复原了!”
  “总管不能阻止吗?”
  “本人后到!”
  “神眼王中巨”雷公嘴一咧,凸眼连连转动,似乎不以中年文士的话为然,沉默了片刻,阴阴的道:“是否带回去由堡中亲自讯问?”显然他已听到了中年文士向朱昶所说的话。
  中年文士面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杀机,沉声道:“王头目认为本总管的做法不当吗?”
  “岂敢,卑座只是建议而已!”
  “很好,带人吧!”
  “神眼王中巨”俯身检视身边那具“黑武士”的尸体……
  中年文士一扬手,“神眼王中巨”突地闷嗥一声,身躯如被雷殛般一震,仰面栽了下去,戟指中年文士,口里模糊不清的道:“你……你……”头一倾,断了气。
  朱昶为之心头狂震,中年文士身为总管,何以要对堡中人下杀手?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中年文士在扬手之间,有一道极细的银丝射出,无声无阒,这到底是什么暗器?
  抑或是什么邪门功力?
  “阁下为什么要杀他?”
  中年文士冷森森的道:“因他自己找死!”
  “阁下不怕堡规制裁?”
  “这话不宜你问!”
  “阁下尚有何指教?”
  “老话一句,望你坦白相告白衣书生的真正下落!”
  朱昶不禁有些心动,想了一想,道:“阁下是什么立场?”
  “私人!”
  “什么原因?”
  “朋友,区区要杀你只举手之劳!”
  “何不下手?”
  “要你口中一句话!”
  “如在下不说呢?”
  “与他三人为伴!”
  “不带在下回堡?”
  “这一问是多余,你并不笨,区区会带你这活口回堡坏自己的事吗?”
  朱昶困惑莫名,他真想不透中出文士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对方并不忠于“黑堡”,但他不择手段的追究自己的生死下落目的何在呢?
  心念之间,故意道:“阁下要杀本人灭口?”
  “当然!”
  “阁下如此的目的何在呢?”
  “你只回答,不要问。”
  “这么看来,阁下与白衣书生必有渊源?”
  “当然,武林之内,除了恩便是仇,没有别的。”
  “这倒是精辟之论!”
  “你可以说话了,别浪费时间?”
  “阁下说过以在下的生路作交换?”
  “不错!”
  “阁下就不惧在下泄露这秘密吗?”
  “不会,你不会向‘黑堡’举发我,你对‘黑堡’的人避之犹恐不及。”
  “在下就不解了……”
  “什么不解?”
  “阁下是‘黑堡’总管……”
  “那是另一回事!”
  “在下可否知道阁下的目的?”
  “不必!”
  “阁下大名呢?”
  “何文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只有一句话告诉阁下,其余的不必追问,可以吗?”中年文士一颔首,道:“可以!”
  “白衣书生没有死!”
  “什么,他没有死?”
  “不错,仍活着!”
  “你以前所说是假的?”
  “半真半假!”
  “何谓半真半假?”
  “受伤是实,垂死是假。”
  “那他目前的行踪……”
  “阁下答应不问其余!”
  中年文士颓然喘了一口气,没奈何的道:“是的,区区言出必践,不问就是,不过……”
  “不过什么?”
  “不涉及白衣书生的事,可以问吗?”
  “这……可以,在下当答即答?”
  “你与‘墨符主人’的约会可能也是子虚乌有的了?”
  朱昶窒了一窒,道:“也是半真半假!”
  中年文士一皱眉,道:“怎么又是半真半假?”
  “约会是真,对象未必!”
  “你当初抬出这招牌目的是求生?”
  “这是人的本性。”
  “那你约会的对象是谁?”
  “这点歉难奉告!”
  “你仍准备赴那约会?”
  “也许!”
  “你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
  “老实告诉你,为了你脱走,堡主十分震怒,尽出堡中高手,务要得你而甘心,在约会地点,有不少高手在恭候大驾,同时,所有属下线眼,都受命注意查你的行踪,你将寸步难行!”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这中年文士说的可是真心话。
  “但在下不能永远不履江湖?”
  “那就看你的命运了!”
  “在下请问狱中那老僧怎样了?”
  “死了!”
  “死了?”
  “在你脱走之后!”
  朱昶心头一阵刺痛,默默祝祷道:“两位前辈在天有灵,晚辈誓必为您俩报仇。”他不想再追问下去,反正人已死了。
  当下又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你必须在夜晚向北行,比较容易脱出搜捕!”向北,那是与“红娘子”约会的地点相背,虽然自己因巧获“回天丹”,解了“天罡煞”的禁制,功力已复,但这约会岂能不赴,“红娘子”一片好心,为自己去求药,如果失约,何颜对她……不由皱眉苦思。
  中年文士以掌风劈了一个深坑,把三具尸体掩埋停当,然后再以枯枝腐叶,遮去了痕迹,然后向朱昶道:“朋友,区区照诺言放你上路,再见了!”
  朱昶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一抬手道:“阁下留步!”中年文士何文哉回过身来,道:“你还有话说?”
  “在下有一个小小请求。”
  “什么事吧?”
  “武林二子的遗尸,请予以妥当掩埋,立碑为记,免膏虎狼之吻。”
  “好生埋葬可以,立碑办不到!”
  “为什么?”
  “你可以想像得到,‘黑堡’的作为,不愿外人知道。”
  朱昶犹豫了片刻,道:“做个记号总可以吧?”
  “什么记号。”
  “比如什么容易辨识的标记等……”
  “用意何在?”
  “因这两位武林前辈与在下同难!”
  “好,区区答应你!”
  说完,人已消失。
  朱昶换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深深地想:这中年文士何文哉的行径,实在费人猜疑,他的行为,显示他不忠于“黑堡”,偏又苦苦追索自己的生死下落,为什么?但以他言而有信这一点看来,仍不失为一个武士。
  “红娘子”之约,不能不赴,但毫无疑问,“黑堡”必然布置好手在约会地点监视。
  在“黑堡”中,像何文哉这类好手,必不乏人,自己目前内力虽已到了某一极限,但武技却不足以应付这等高手,如果再有差池,可就抱恨终生了。
  “悟灵子”要自己转达“空空子”的口讯,势必要带到,他不知自己便是那白衣书生,如果自己无意露出身份,这口讯还不是落了空。
  “黑堡”是父亲生前所谓的仇家,已无疑义,但是否凶手,却必待进一步查究,自己连受了这次意外,势必使查究行动遭受更多的困难。
  此外意外,唯一的收获当是约略知道了“黑堡”的位置。
  看来,要查究这桩血案,何文哉当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如何设法拉拢彼此间的关系呢?
  瞑气四合,夜幕低垂,谷中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朱昶振起精神,奔出谷外,他不愿在“黑堡”势力范围之内败露行迹,是以保持高度的警觉,小心翼翼地赶路。
  天明,已奔行了近百里山路。
  一临近有人烟的地方,便担心了,这副容貌,天下难找第二人,惊世骇俗不说,绝难逃过“黑堡”爪牙的耳目。
  思忖再三之后,决定昼伏夜行。
  他在山居人家买了些干粮,一套旧衫裤,回复他早先的模样。
  他的那袭儒衫,已在离“黑狱”时套在“天玄子”的遗体上,身上只剩下内衫,的确见不得人。
  他已决定不计危险,去赴“红娘子”之约。
  算来,距约会的最后限期,还有一半,仅可从容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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