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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穷途巧遇
2025-07-12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点击:

  阿俊听红薇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说,闭目重睡。睡了不多一刻,天色也明,二人一齐起身,梳洗毕开了房门出去。二保和阿大娘早也煮好了早饭,端出来请二人吃。二人也不再客气,坐下吃时,却不见阿大的踪迹,谅他自觉惭愧,匿迹不见,也就绝不提起昨宵的事,只对二保说道:“老渔翁,我们多谢你救了我们的性命,再要请你把渔舟载我们至南昌,好让我们上道如何?”二保点点头道:“当然要送二位前去的,请二位稍待一刻,等我去买了一些菜肴,再和阿大娘载送二位动身。”红薇道:“很好,有劳你了。”二保遂带一只竹篮出门而去,红薇和阿俊坐在客堂里等候,隔得一歇,二保手提了满满的一篮东西,走回家来,对阿大娘说道:“你同我送二位动身吧,这里可让阿大看守。”阿大娘答应了一声,于是老夫妇俩陪着红薇主婢走出门边,到水滨去下船。红薇的行李早都丧失,唯有那柄明月宝剑却仍被她取得,带在身边,不忍舍弃的。红薇主婢坐上了船,老渔翁二保在上首撑篙,阿大娘在后梢掌舵,渔舟离了村子,向北面驶行。正遇顺风,挂起一道巨帆,其疾如矢。红薇和阿俊在渔舟中回顾石钟山浮起在湖面,白昼所见的风景,又和夜间不同。自己死里逃生,总算侥天之幸,然而史麟的死活存亡,却不得而知了。心中非常感伤,水波风景也无心玩赏。
  船至南昌城外,二保泊住渔船,送二人上岸。红薇又谢了他数语,主婢二人方才走向城关而去。在东城附近,找得一家较大的旅店投宿,因为自己的行李都已失去,身边银钱也缺少,所以在旅店房间里略坐了一会儿,向店伙问明城里珠宝店所在,主婢二人便入城去,走到那家珠宝店里,红薇取出一粒明珠,向他们兑换金银。店中伙计看了这粒明珠,知是珍品,忙拿到经理先生面前去估价。经理先生戴上眼镜,把珠子托在手掌里看了一下,连连点头,自己走过来问红薇要换多少价钱,红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值价钱,只说你们看值几何就给我几何便了。经理先生大喜,就说这粒明珠可值六十两银子,红薇道:“那么请给我六十两吧。”经理先生立时秤足银子,给与红薇,主仆二人得了银子,又去别家店铺里购备行李衣服。他们因决定依然乔装,所以只买男子穿的衣裳鞋袜,花去了二十多两银子,然后回归各寓。她们因为两夜没有好好安睡,所以各据一榻,安然酣眠。
  谁知次日早晨,红薇刚要起身,忽觉头脑昏沉,很不舒服。知道自己恐要病了,不能动身。阿俊见红薇这般模样,便问小姐怎样,红薇道:“我有些病的现象了,只得再在客寓中耽搁一天吧。”阿俊听她如此说法,也知她果然病了,否则她是好动而不好静的人,岂肯久卧床褥呢?遂皱着双眉答道:“那么请小姐多多休息,缓一天动身也不妨。只望小姐的病快好就是了。”红薇也不说什么,倒在枕上,闭目便睡。阿俊问她可要吃什么,红薇摇摇头道:“我胸中很饱,一些也吃不下,精神也大为不佳。”红薇说话时好似十分怕烦的样子,阿俊也不敢多说什么,去烦扰她的精神,自去吩咐酒保,送早饭来吃了。午后,阿俊守在红薇病榻边,见她沉沉酣睡,两额发红,暗想这病不像一时能会好的样子,虽然不敢去惊动,而心里十分忧愁。少停红薇醒来,星眸微启,瞧见阿俊坐在一边,她觉得此后自己可亲之人,天壤间唯有这个婢子,遂悠悠地叹口气。阿俊听她叹气,知道她心头郁闷的缘故,自觉无语可以宽慰她的芳心。红薇道:“我心中气闷得很,大概最近我受的刺激太多了,你知道我在紫云村时,随着父亲学习武术,何等逍遥自在?自从史公子来后,使我更多一个良伴,增加学剑的兴趣。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父亲忽然因病逝世,使我兴风木之悲,哀痛入骨。因为我是父亲鞠养我长大的,平时形影不离,今乃人天永隔,使我顿成无父无母的孤雁,岂不太戚?而又被奸人陷害,不能再在村中安居,不得已从了父亲的遗嘱,我们三人乘舟入蜀,满拟弥造之后,乘时而起,又谁知鄱阳湖里忽遇山寇群盗,以致史公子被盗所擒,生死莫卜,至今我这颗心也很放不下哩。”阿俊道:“不错,小姐一向是快乐的人,此次不快活的事接踵而来,难怪小姐要大大悲伤。婢子料史公子性情刚强,为盗擒去,一定不肯屈服,恐怕他的性命早已不在了。婢子也在深深可惜。然而这是天给我们的不幸,况石钟山之游也是史公子的主张,我们业已落水,自己尚且是死中逃生,怎能顾及史公子的安危呢?想史公子死在九泉,也决不能怪我们的。小姐悲伤他又有何用?徒然损坏了玉体。”红薇又叹道:“不是这样讲的,我们既然侥幸没有死,当然要想到那里去一探史公子的信息,万一他也如我们一样尚在人世,必要设法把他救出盗窟。倘然他已被害,那么我们也要代他报仇,方才对得住人家。若是丢下了不顾,于心何安?”阿俊听红薇这样说,知道红薇的心里依然不能忘情史麟,只得说道:“小姐的话也不错,且请小姐宽心静养,病愈之后再行设法为史公子复仇吧。”红薇颦蹙双眉说道:“我这病自知是很重的,倘然一时难愈,如何是好?”阿俊道:“大概小姐那夜湖中落水,受了寒气所致,婢子侥幸没有发作,但望小姐不要忧愁,忧以伤人,对于病体很有不宜的。”红薇又叹了一声道:“我怎能不忧呢?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从今萍飘絮泊,更无一个相亲,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人了。我本来是常是快快活活的,不料现在忧患之来,层出不已。教我怎能忍受得住呢?病魔也是欺人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二竖也来作弄我了。万一不幸而厥疾不瘳,那么我的身后事都要托付与你哩。想你也是孤苦的人,为我父亲救来,然而为德不终,到今日主仆俩恐也要永远分手了。”阿俊从来没有听红薇说过这种萧瑟的话,此刻一听,心中难过非常,双目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别转着脸说道:“小姐莫要说这种话,偶然患病,何足为忧?想吉人天相,不久就会痊愈的。只恨我们在此处人地生疏,否则请个大夫来代小姐一诊病情,服两剂药,自然好得更快了。”红薇道:“我一向怕吃药的,也许让我睡到明天,寒热退了,自然会好的。就是不好的话,你也莫要悲伤,人生迟早总有一死,譬如那夜在我鄱阳湖里不逢渔翁施救,早与波臣为伍了。”阿俊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也不再说话。
  这天夜里红薇仍没有进食,寒热很高,全身发热,口中津液很少,嗓子里干燥异常,呻吟床褥,睡眠的时间很少,只是要喝热水。阿俊在旁侍奉,目不交睫,直到天明时方才安眠了一炊许。寒热依然不退,阿俊心中大大焦急起来。恰巧酒保进来,见红薇卧病不起,遂问道:“这位少爷有病吗?可要请个大夫诊治一下?”阿俊道:“我们是过路客人,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名医?店家你可知道吗?倘然有的,便请来一诊也好。”酒保点点头道:“有的,离此不远,有个弗山堂药铺子,常有一位姓秦的大夫在内代人诊病,听说医术很是高明。你们如要他看病时,我可以代你们去邀请的。”阿俊道:“很好,烦你去请这位大夫来诊治一下也好。倘得医愈,自当重谢。”酒保答应一声,走出去了,隔得不多时候,请到一位大夫,年纪约有六十多岁,须发皤然,驼背折腰,自称四世儒医。坐在红薇病榻边,代她诊脉。他说她这病恐是伤寒重症,倘然服了药,寒热不退时,须到第七天或者可以愈好。阿俊很是担忧,姓秦的大夫开了一张药方,叫红薇吃一帖。阿俊遂拿出一两银子交与酒保,叫他去代付诊金。等到大夫走后,酒保遂说恒山堂的药是地道药材,可以到那边去打药,阿俊又将钱交给他,差他去打了药来,立刻煎给红薇吃,希望红薇吃了这剂药,寒热可以立刻退凉。谁知一夜过去,到了明天,红薇的病势依然未灭。阿俊无奈何只得又叫酒保去请姓秦的大夫来诊视。姓秦的大夫诊察后,连称这病非常棘手难治,开了药方而去。今天这剂药贵得多了,酒保带了二两银子去,竟没有找余,反欠了一分。阿俊也不去管他,只要红薇的病会好。然而一连五六天,红薇的病丝毫未灭,昏昏沉沉,晚上常有呓语喃喃,有时喊她的父亲,有时唤史麟的名字,阿俊急得没有办法,买了香烛来,当天祈祷,也没有效验。
  这样红薇的病缠绵难愈,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多天,元气亏损不少。姓秦的大夫虽然天天来诊,却是吃下去的药如水沃石,不见功效,医药费倒花去了不少。红薇身边的珠子都已兑换了去,欠了五六天的店饭钱。店主见红薇在此患病二十多天,日见沉重,欠了店饭钱付不出来,显见是他们行囊中的旅费已告匮乏,倘若再如此迁延下去,益发难以付清。况且病人一旦死去,那么何来金钱收殓遗骸?这些都是问题,所以他就走进来向阿俊询问他们主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近邑可有戚友,阿俊不便直说,她又不会措辞,只是含糊而答。店主听了,更是疑虑,以为她们形迹不明,恐非善类,遂向阿俊催索房饭钱,阿俊自己又没有钱可以付出,又不敢告诉红薇,更使病人加忧。她遂答应店主三天后一定可以再付十两银子,店主遂对她说道:“既然你如此说,我就姑且答应你。可晚三天以后若再不能付下时,这里的房间决不能再让你等居住。你们不妨另寻别处,我这里也要别做生意了。”阿俊听店主这般好利无义,心中十分气恼,恨不得把他痛打数下,出出这口鸟气。
  三天的光阴很容易过去,到了第二天,依然没有办法,想来想去,被她想出一个极端的主意来了。她要在夜里凭着一些本领出去做一下妙手空空,好捞得一些金钱回来,付出房饭钱,并充医药之费。这也是无办法中的一种办法,但是有一个难问题,就是自己常要侍奉红薇病榻之侧,倘然自己溜了出去,红薇唤起来时又将如何?若然老实告诉了红薇,那么红薇一定不许她出此下策的。
  阿俊正在踌躇间,忽听外面人声,她走到房门口从门帘向外偷窥时,只见有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带了一个童儿,从庭中步入。那老者蓄着短须,精神奕奕,毫无老迈之象。而身上衣服也是十分华贵,像是富贵中人。酒保代他们携着行李,十分殷勤,领到左首一间上房里去住宿了。一会儿又见酒保送酒送菜,十分忙碌,伺候异常周到。阿俊心中暗想此翁囊箧一定富有,取之也不可谓不义,不妨夜间去向他借取一下吧。主意既定,于是待至夜间,店内外人声寂静,众人都入睡乡之时,瞧见病榻上的红薇也正闭目熟睡,就想这个时候,再不动手,更待何时?自己的兵器已在湖中丧失,好在去做偷箧家,也不必携带兵刃的。她就脱去外边的衣服,并不开门,只开了一扇窗户,轻轻跳至外边来,又把窗子掩上,蹑足走至那上房边来。见房中灯火也已熄灭,谅室中客人早已安睡。她推推房门,见那房门是闭上了,没有法想,遂将手指去戳穿了窗纸,向里偷窥进去,见黑暗里并无动静,床上的人影都已睡熟,于是她竟伸一指进去,拨落了窗上的栓锁,轻轻推开那窗,一跃而入。没有灯光,只好暗中摸索,幸亏窗外有些月光,她的夜眼也能看得清楚。见一主一仆分床而睡,鼻息齁齁。她就放胆不小,看见床傍有一只小箱子,知道这是老者的行箧,其中必有金银可取。遂悄悄地走过去,摸着了行箧,见上面有一小锁,不能启箧。她正要用力去折断那小锁时,忽然自己背后突然伸来一手,搭在自己的肩头,不由心中一急,忙想立起身来,反抗那背后袭击的人,可是自己被人家按住了,竟然动弹不得。自己的力气一时不知到哪里去了,心中一发急,刚要伸拳反击,却被人家轻轻一拉,竟跌倒地上,爬不起来,早被人家用绳子缚住。暗想室中只有一个老者和书童,也不像有本领的人,谁和我来弄这花招呢?自己本领虽不高强,但也并非无勇无技之人,何以一被人家按住便不能动呢?阿俊正在惊奇骇愕之际,听得有人轻轻唤道:“贵儿快起来,燃上烛台。”跟着便见那边榻上有一黑影,迅速地起身,点明了烛台。方见按住自己的人便是老者。童儿掌着烛台,站在一旁。老者指着阿俊喝问道:“你这厮是从哪里来的小窃,胆敢到老夫这边来窃物?快快实招,否则送你交官,从严惩办。”阿俊想不到自己初出茅庐,即遭失风,遇见了能人,非但一文钱不能到手,反而被人家擒住,出乖露丑,倘给红薇知道了,不要深责自己不应该出此下策吗?况且他们把我送了官,那么红薇的病正在沉重的当儿,无人照顾,一定不会好了。这如何是好呢?所以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古语说得好,路极无君子。我本来不是做贼的人,也因一时无奈,被逼而出此啊。”老者道:“那么你快直说,为何行窃?”阿俊道:“我姓钟名贵,一向住在苏州,此番跟随小主人钟义,有事往蜀中去,路过此间,不料小主人在逆旅中生了一场大病,缠绵难愈,旅费用罄,欠了房饭钱,房主苦苦逼索,限我三天之期,须要付清,否则不能再住下去了。但我因客地生疏,无处筹措,又恐小主人病中加愁,所以不敢向他言明,只有自己想法。不得已而来施行窃的手段,想拿得一些钱去付店饭钱。哪知反给你们擒住。你们要把我送官,这也是我自取之咎,不过我的小主人病重得很,你们如把我送官,他没有人侍奉,如何是好呢?”老者听了阿俊之言,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的做贼还是情有可原。你若能详细把来源告知,也许我能够帮助你们一臂之力呢。”阿俊听了这话,不由一喜,便问道:“请问老英雄是谁?也让小子知道一二。”
  老者捋着短髭,微微一笑,对她说道:“你要知道老夫的姓名吗?待我老实告诉你吧,老夫姓李名祥,世居九江城外浔阳江边,人家都称我浪里蛟。因我通谙水性,兼有武艺,江湖上也略有声名。此番带了童儿李贵到吉安去祝寿回来,在此歇宿,想不到你来行窃。但当你拨动窗上钉鸟之时,我已惊觉。你想我们老走江湖的人,岂会轻易受人暗算?不过要试看谁来施行偷箧手段,所以故作不觉,让你进来,谅你后生小子有何本领,胆敢妄行?本当送官惩办,姑念你来路初试,情有可原,遂决定饶恕你了。你说你家小主人病倒在这旅舍里,你们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惮远道,跋涉赴川呢?”阿俊仍不肯说出真实的来源,只答道:“因为老主人临终之时,曾嘱小主人到四川鸡爪山去拜访白云上人,学习武艺,所以长途跋涉,不幸中途又病倒客寓,囊无现金,只得不顾耻辱,出此下策,尚请老英雄原宥。”李祥道:“如此说来,你家小主人也是习武艺的人,可怜病倒客寓,又无旅资,老夫理当竭我全力,以助他乡游子。等我明天来看看他的病情,或者老夫可以设法的。”阿俊听李祥答应帮助,不胜之喜,便称谢道:“多蒙老爷慨允援助,小婢……”说到“婢”字,连忙缩住,改口道:“小的感谢无量,我家小主人便在右首第三个房间里,明晨老爷请早驾光临。现在既蒙宽恕,请解去我的束缚吧。”李祥哈哈笑道:“我只顾和你说话,竟忘记了。”便教贵儿快快将这少价松了绳索,李贵上前将阿俊解去束缚,阿俊又向李祥拜谢,然后悄悄地退去,仍从窗间跃出。远处更锣传声已打三下,幸喜众人已入睡乡,没有他人知觉。她回到自己房中,空手而回,心中暗暗惭愧。微窥红薇却仍糊里糊涂地睡着,完全没有知道这回事,否则定要受她的呵责了。阿俊虽然废然,只得脱衣安睡。
  次日一清早起来,红薇也已醒了,病态依然,口里呼渴。阿俊到外面却取了一杯热开水给她喝下,自己赶紧用过早餐,只见李祥已从房门外咳嗽一声,走将进来。阿俊连忙立起答应,李祥指着床上的红薇,问阿俊道:“这位就是你家小主人吗?”阿俊点点头道:“正是。”忙请李祥上坐。红薇却不认得这老者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阿俊怎会和他相识的,不免有些奇异,便问阿俊道:“这位老丈是谁?来此何干?”阿俊不敢直说,只得诡辞以答道:“这位李祥老爷,原是九江地方的老英雄,昨晚来此宿店,我和他偶然相遇,把店主逼索房饭钱的事告诉了他,请他相助。承蒙他慨然允许,所以今天来看小主人了。”李祥跟着说道:“钟君,今天老夫听了尊纪之言,特来探望你的,困厄是我辈常有的事,你们旅途卧病,一钱逼死英雄汉,老夫知道了,很表同情,愿尽力相助,如有所需,老夫囊中尚不匮乏,总可应命。现在先送上六十两银子,请你们收用了再说吧。”李祥一边说,一边从他怀里摸出一大包银子,放在桌上。红薇道:“多蒙李老丈盛情照拂,感激无已。小子患病多时,未能起谢。”李祥道:“戈戈之数,何足言谢?钟君的来历,尊纪已告知一二了,少年英雄,前途无限。”红薇听了,不由凄然道:“承老丈谬赞,愧不敢当。只是小子一病至此,药石无灵,自己的生命也恐难保咧。”李祥道:“你不要悲戚,我看你虽已病重,而精神尚有数分,面无夭寿之相。不至于有什么变故的。老夫对于医道,以前曾随一位名医研习多年,所以也有些知晓,但未悬壶问世罢了。待我来代你一诊,也许老夫能够代你将病治好。”红薇和阿俊听李祥说能医病,一齐大悦。红薇道:“小子自恐厥疾难瘳,承老丈惠许诊治,一定能够妙手回春的。那么老丈之德,不啻生死人而肉白骨了。”李祥道:“不用谢的。”遂坐到榻边来代红薇诊脉,诊了好多时刻,又看了她的舌苔,细问前后病情,阿俊又将那姓秦的大夫开的药方一齐呈给李祥察阅。李祥一一看过,说道:“此人看错了,钟君的病,外病十之二三,内病倒有十之七八。据老夫看来,半由心中郁闷而起,姓秦的竟当作伤寒症看,所以服药服在夹层里,弄假成真,迁延多时,元气大伤。等老夫开一方子,一面开发肝经的忧郁,一面补他的虚损,吃了一剂,如没有什么难过,那么可以加添数味,多服数剂,不难霍然了。”红薇和丑丫头闻言,同声致谢。李祥遂坐到桌子边去开方子,丑丫头取过笔墨纸砚,又敬上香茗。李祥冥思良久,然后援笔而写,开好了一张药方,交与丑丫头,再对她们说道:“老夫今天本来便想动身,但因钟君的病还没有知道如何,且待服了我的药后,再看究竟。所以老夫只得在此多耽误一天了。”红薇又谢道:“老丈的恩德真是使人难报。”李祥教她静睡,不要思虑,遂即辞出。丑丫头立即拿了药方和银子到恒山堂去打了药回来,煎给红薇吃,但是那店主又来催索房钱来了。店主的意思要教她们早些离去,丑丫头却取出十两银子,付与店主,且说道:“我们交给你十两纹银,可不少你店里的钱的。你不要催逼,待我家小主人病愈后,总要动身的。至于店饭钱决不短欠你分文。”店主见丑丫头付出灿烂的白银,马上带笑说道:“你们请宽住不妨,小店一样是留客的。”谢了一声,拿着银子出去了。丑丫头伺候红薇服过药,看她睡熟了,仍坐在窗下打瞌睡。下午红薇醒来,丑丫头忙问小姐服药后胸中可舒服,红薇道:“很觉舒服,没有以前的气闷。这位老者代我开的药是很合我病的。我病垂危,且又囊无分文,店主逼索,可谓已至山穷水尽之境,而天遣这位仁义的老人前来救我,我的病一定会好了,只是我们如何去报他的恩呢?”丑丫头道:“他也决不望我们报答的,老主人在世时也不知行过许多见义勇为拯苦救贫的事,何尝望人家有什么报答呢?大家不过各行其心之所安罢了。那位李老英雄是九江地方的侠士,所以肯这样的相助,只要我们以后不忘记他就是了。小姐现在只顾静养,不要管别的事。他不是说小姐胸中忧郁,酿成此疾吗?小姐的心事,婢子也有些知道,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许苍天护佑,史公子未遭毒手,尚在人间,那么此后安知没有重逢的一日呢?”红薇听了,点点头道:“你的话也未尝不是,但我总因为亡父之志未能达到,中途丧失了良伴,不能相救,耿耿此心,无时释怀。哪能使我心中快乐呢?但愿你的话能够应验,那才侥天之幸了。”丑丫头恐防红薇多说了话,未免要伤神,所以劝她不要多讲话,仍旧安睡。
  次日一早,李祥又来探望,红薇将昨天服药后的经过告诉了李祥,且谢他关切之情。李祥道:“那么老夫诊察还算不错,今天可以按着原方,回添数味,连服数剂,定可渐愈。老夫不能在此多留,且教童儿李贵在此伺候,等待钟君病愈后,请至舍间一叙如何?”红薇道:“承老丈不弃,仁恩可感,小子病愈后,定要随尊价趋府问候起居,拜谢大德的。”于是李祥又取出一百两银子,交与丑丫头收藏,说道:“此数谅可偿付药资与店银钱了,愿钟君好好珍重,连服五天药后,不必再吃。只要好好安心静养数日,便可复原了。”红薇丑丫头又向李祥道谢,李祥叮咛数语,走出房去。命李贵换了一间小客房住下,待钟义病好后,一同引导赴浔。李贵自然喏喏遵命,李祥遂携着行箧,独自回转九江去了。
  这天红薇服了第二剂药后,寒热渐通,小便亦通,胸中更觉舒松。夜间睡眠也很酣适。到了次日,更觉好些,心里自然欢喜。丑丫头心中的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高高兴兴侍奉小姐。晚上红薇要喝些粥汤,丑丫头吩咐酒保去预备一些黄米,煮了薄粥,另外备一些素洁的粥菜,一同送来。红薇喝过粥,胸腹甚是舒适。次日仍服李祥开的药,一连数天,果然其病若失,渐能起。坐,心里自然非常快慰。遵守李祥的话,不再吃药,只是静养,食欲渐振,想吃鸡,想吃豚蹄,丑丫头都吩咐酒保去办来,好在手里有了银子,不愁不得食物。又经过了五六天,红薇的病体已是恢复,她对丑丫头说道:“我本一病垂危,幸遇李公,既医我病,复助我金。云天高谊,无可报答,这真是彼苍者天,不忍置我于死,而鬼使神差,得遇此人。且闻他也是一位老英雄,我既痊可,自当到九江去拜谢他援助之德。好在他留一童儿在此,不怕无人引导。”丑丫头道:“闻李老英雄久在江湖,且谙水性,我们此去,若将鄱阳湖姚家水寇的事向他探听,要求他相助一臂之力,或能同去复仇,也未可知。”红薇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见了李老英雄,我们要求他相助,谅他无有不允的。”二人谈谈说说,甚是宽慰。
  又隔了一天,红薇要动身了,遂将房饭钱付清,会同童儿李贵上道,溯江而行,数天后已至九江城外。李贵引二人到得李家,庄院闳畅,仆从众多,李祥闻得二人前来,亲自出迎,红薇登堂拜见,谢李祥相助的恩德。李祥甚为谦和,他见红薇丰姿俊秀,翩翩美少年,心中甚是喜欢,便引入后堂,拜见他的夫人。李祥的夫人唐氏,年纪也有五旬,夫妇俩结缡已历三十年,却憾伯道无后,没有子女。所以唐氏见了红薇,也很欢喜,打扫一间精美的客室,为他们主仆下榻。设宴款待,备极殷勤。红薇更是感激,当夜宾主尽欢,住在客房里。次日李祥又伴红薇到九江城中去游览一天,迨暮而归,晚上仍是饷以酒筵,红薇更觉主人好客,无以报德了。就在这天夜里散席后,李祥和红薇在灯下品茗小坐,丑丫头也侍立在侧,李祥忽然对红薇说道:“钟君,老夫有一件事要冒昧和你一谈,不知你可肯见允?”红薇道:“小子蒙老丈救助,恩同再造,只恨无以报答。老丈如有所命,小子断无不遵从之理。”李祥道:“那么老夫说了吧,不瞒你说,老夫和拙荆结发三十载,却憾未生子女。常欲螟蛉一子,而难得俊杰之士。昨晚拙荆见钟君之后,就对我说起,很欲有屈钟君做我们的义子,使我们无子而有子,而钟君本已失去怙恃,这样一来,亦可无父母而有父母了。只是自愧衰朽,不足为他人父罢了。现在不辞孟浪,向钟君一说,幸勿见笑。”红薇方知李祥要自己做义子,自己本感觉无父无母的苦痛,飘泊天涯,谁与为亲?既然李祥要自己做义子,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遂欣然答道:“老英雄的恩德如同父母一般,辱何不弃,要我做螟蛉之子,得侍膝下,这是我的荣幸,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呢?”李祥喜道:“既然能得同意,明天便是吉日,愚夫妇准备遍告亲友,邀集一叙,即认钟君为义子。”丑丫头在旁听了,也是不胜之喜。等到李祥去后,阿俊说道:“恭喜小姐,你本忧茕茕无亲,现在有了这样好的义父母,真是不容易得到的,连婢子也代欢喜不尽了。”红薇道:“阿俊,你代我想想吧,我本是女儿身,怎能欺人家为义子呢?这一遭弄假成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却很觉惭愧。欺骗了这位老英雄,倘然说穿了,一则要使他们大失所望,二则反要使他们疑惑我们或是歹人呢。”丑丫头道:“男女一样是人,小姐充了男子身,何妨做一做义子,恐怕将来还要给人家做女婿呢。”红薇道:“啊,你休要乱嚼舌头,给人听去不是玩的,莫要多说吧。”听外面更锣已打二下,二人方才各自安寝。
  次日李祥吩咐家丁洒扫堂除,在大厅上燃起一对胳膊粗的绛蜡,将近午时,诸亲友已奉邀而来,宾客满堂。红薇早换好衣履,亭亭出见,李祥一一介绍与众人,大家啧啧称美,叹为谢家宝树。于是李祥请出他夫人唐氏,举行拜认义父之礼。阿俊和李贵搬过两只太师大椅子,朝南排着,请李祥和唐氏上坐。红薇立。正着双膝下跪,拜见义父义母。李祥老夫妇笑容满面,也还了一半礼。唐氏又取出一个二寸长的白玉美人,系着红丝线,送与红薇做见面礼,亲自代她佩挂在腰边。李祥遂大排筵席,请众宾客饮酒。众人因知红薇习武的,大家要求她当筵舞剑,红薇遂取了她的明月剑来,在庭中使出一路梅花剑法,寒光如雪,风声嗖嗖,罩满了她的全身。她的脾气当然不肯示人以弱的,尽量使将出来,瞧得李祥和众人都呆了。想不到他小小的年纪,竟有这种惊人的剑术,决非没有来历的人了。等到红薇一路剑法使毕,抱剑在胸,走至筵前,向众人拜倒道:“献丑献丑,还请义父和诸公赐教。”大家见她面不红,气不喘,一齐拍手称赞。李祥酌酒以贺,大家又向他们父子俩各贺一杯。唐氏见红薇一表人才,武艺出众,自己晚年得此义儿,何幸如之。忍不住笑声连连,多喝了几杯酒,慈颜微笑。众宾客都尽欢而散,李祥心中自然更是快活。
  从此红薇主仆在李家一住逾旬,李祥把红薇钟爱非常,时在一起坐谈江湖轶事,红薇心里急于要找寻姚家父子,探听史麟生死消息,且复前仇,和阿俊暗暗商量过,决定要请李祥相助他们去找那姚老头儿。
  这一天,父子俩谈到水路英雄,李祥便讲起鄱阳湖上的姚兆安来,红薇乘机进言道:“不瞒义父说,我们此番从吴下出来的时候,还有一个结义弟兄姓史名麟,结伴同行,不料有一夜在鄱阳湖中游览石钟山之时,突遇盗舟剽劫,史兄被盗擒去,我们主仆二人坠入水中,幸遇渔翁救起,得保性命。耿耿此心,誓复前仇,只因不谙水性,不明地势,怀仇未报。倘然义兄已遭毒手,更是对不起他的。所以要求义父相助一臂之力,同往那边去除掉盗匪,感谢不尽。”李祥听了她的话,便摇摇头说道:“你要我相助去报你义兄的仇吗?别人我还可以答应,可是姚氏父子,是有名的大盗,本领非常高强,我自问不能胜过他,暂时不能答应你同去了。”红薇听着,顿失所望,低着头不响,李祥又隔了一歇,又道:“你若一心要报此仇,我是无能为力,但我尚可代你去请求另一位老英雄出来。若得此人应诺,不怕姚家父子厉害了。”红薇于是转忧为喜,急问道:“义父,你说是哪一位?”李祥一摸短髭说道:“此人也是我的结义弟兄,姓季名九如,别号圣手猿,马上步下,水中陆地,各样武艺莫不精通。住在黄州岐亭山中,隐居多年,我在前年曾去拜望过他一次,若要除却姚氏,非得此人相助不可。”红薇道:“义父既然识得此人,我愿义父代为介绍,踵门求见,务要他出来相助复仇。”李祥点点头道:“你既如此急切,我就即日带你往黄州去走一遭,但不知他可能答应?这是要碰你的运气了。”红薇道:“我只要义父先允了,再去一试,也许他鉴我的诚心,能够一为援手的。”于是李祥和红薇约定后天动身。阿俊知道了,暗暗喜欢,也愿随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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