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2021-08-01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点击:

  4

  彼得·麦克德莫特早晨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一系列细小的事务。晨函中有一张客房预订部的便笺,通知他来自塔斯卡卢萨的贾斯汀·可比克夫妇明天将会入住圣格里高利大饭店。与众不同的是可比克夫人附上的便条,她提醒饭店,她丈夫的身高是7英尺1英寸——那可是2.16米的巨人啊。
  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彼得真希望饭店里的所有问题都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就好了。
  “告诉木工房,”彼得吩咐着他的秘书弗洛拉·耶茨,“他们也许还保留着戴高乐将军用过的床和床垫,如果找不到了,就让他们想办法拼合一下。明天早点儿腾出一间房,在可比克夫妇到来之前,先把床弄好。再告诉客房部,准备特别尺寸的床单被褥。”
  弗洛拉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子对面,像平常一样泰然自若、一言不发地记录着。彼得知道,他的指示会一字不漏地顺畅传达下去。到了明天,也不用他提醒,弗洛拉就会主动地去检查这些指示的落实情况。
  他一来到圣格里高利就留下了前任的秘书弗洛拉。从那时起,长期的相处让彼得坚信,她就是一名完美的秘书。弗洛拉具备了顶尖秘书所要求的一切素质:能力超强、可信可靠、年近四十、婚姻美满,而且像坚实的混凝土砌块墙一样,朴实无华。彼得觉得,还有一件事算是弗洛拉给他的福利呢。那就是他可以像现在这样很喜欢她。但喜欢并不是爱,所以他就可以整天看着她、欣赏她,却不用承受爱的烦恼和搅扰。彼得又假想着,如果现在克丽斯汀不是沃伦·特伦特的秘书而属于他的话,那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也许他整天都无法安心工作了呢。
  自从昨晚赌气一别,他以为自己可以把她抛在脑后了。可事实是,匆匆离开克丽斯汀的公寓后,他只能做到那么一小会儿。接下来便是无时无刻地牵挂思念,甚至在梦中也是魂牵梦萦。他梦到了“青年麦克德莫特的奇幻漂流”:他们俩幽静地漂流河上(他不确定是坐着什么漂流),两岸郁郁葱葱,仙乐声声醉人。他恍惚忆起,竖琴之音似乎格外让他倾心。他今早还跟克丽斯汀通了电话,把梦境讲给她听。克丽斯汀还问他呢,“我们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呢?这可意味深长啊。”但这他却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两个人在梦中漂游,让他欣喜若狂、心驰神往。他还希望(亲口跟克丽斯汀也说了)鸳梦续温,昨晚在哪里断的就在哪里续上。
  在梦中的“漂流记”续写之前,两人就约定在现实中先见面。大概在今晚的什么时候吧,具体时间、地点两人说好了,晚些时候再定。“这让我又有借口给你打电话了。”彼得乐颠颠地说道。
  “谁要接听你找理由才打的电话。”克丽斯汀揶揄他。“不过,我打算上午找份无足轻重的文件,再好像需要立即亲手交给你一样。这是不是比你高明得多?”她兴高采烈地说得有点儿喘不上气了,似乎昨晚两人在一起的激动兴奋又延续到了新的一天。
  徜徉在“电话诉衷肠”的回忆中,彼得心里盼着克丽斯汀早点儿来,那么眼下就该先忙完手头的工作吧。于是,他又把心思拉回到弗洛拉和晨函上了。
  今天这一批都是杂七杂八的普通函件,其中有几份关于会议的问询件,他准备先处理掉。跟平常一样,彼得用上了自认为口述回函时最钟爱的姿势:双脚搭在皮制的高筒废纸篓上,身体几乎平躺着靠在后倾的衬垫转椅上,看上去玄玄乎乎的,好像随时要摔下来的样子。他发现这种姿势能让他思维活跃,妙计泉涌。这可是他多次试验才改进而成的呢。所以,现在的椅子处于微妙的平衡中,安静玄妙的思考和坠地痛摔的难堪只在毫发之间。弗洛拉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低头写着记录。不过,和以往一样,记录间歇时她会抬起头瞅他两眼,生怕错过盼望已久的好戏上演。
  接下来回复的是一名讨债鬼的另一封来信。寄信人是新奥尔良的本地居民,他的妻子5周前在饭店里参加了一次小范围的私人婚宴。宴请期间,他妻子把她的野生水貂上装同其他客人的衣物一并放在了钢琴上。后来她却发现,名贵的皮草上被烟烫出了个大洞,修补起来要100美元呢。她的丈夫多次发函要饭店赔钱,最后一封还言辞激烈地威胁说要诉诸法律。
  彼得的回复虽然客气却很坚决,他重申了本店的立场:饭店为客人提供了存放物品的服务设施,而他的妻子却弃之不用。如果她的衣物在寄放处有所损坏,饭店当然会考虑给予赔偿。而像她的这种情况,饭店则概不负责。
  彼得估计,这位不依不饶的丈夫虽然多次来信,也许就只是试探而已。虽然他可能真的会起诉,不过结果通常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前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法院对这样的赔偿起诉一般都会驳回,原告倒是什么也捞不到,不过却会白白搭上饭店的时间和精力,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儿憋气窝火。彼得有时候还真挺纳闷儿的,怎么公众良民们好像都把饭店当成没有心的人呢,谁想敲上一笔就都能敲上一笔?
  他刚选出下一封要处理的信件,轻轻的叩门声便从外间办公室里传来。他昂首注目,期待着克丽斯汀的身影映入眼帘。
  “不好意思,是我,”玛莎·普雷斯科特出现在门口,“外间没有人,所有我就……”她一眼就看见了杂耍般的彼得,“噢,我的天啊!你不会摔下去吧?”
  “哪能呢?”彼得话音未落,自己就先摔下去了。
  轰然落地,接着是一秒钟的瞠目结舌、静寂一片。
  躺在桌子后面的地面上,彼得两眼朝天,感觉着这次掉落的代价。
  他的左脚踝在着地时磕到了翻了个儿的椅子腿,现在针扎般地剧痛。用手摸摸脑后,也是隐隐作痛,好在地毯分解了大部分的力道。受损的还有他的脸面——玛莎那一发不可收的爆笑和弗洛拉还算收敛的微笑都说明,他今天把整张脸都摔丢了。
  两名女子绕到桌后,伸手帮彼得坐起。尽管彼得摔得不轻、狼狈汗颜,不过他却再一次感受到玛莎那清新纯洁、娇媚四射的少女气息。今天的她身着蓝色亚麻连衣裙,虽朴素简约,却似乎更浓墨重彩地渲染着他昨天为之痴迷的那种气质——一半女人风韵,一半女孩清纯。乌黑亮丽的长发和昨天一样,泛光飞瀑般随性披肩。
  “你应该像马戏团那样,”玛莎打趣地说,“先安好了防护网再表演呀。”
  彼得咧嘴苦笑,“我应该把小丑服也穿上。”
  弗洛拉把沉重的转椅翻过来扶正。“两人一边一个架住彼得的胳膊,搀扶着他站起身来。不早不晚,克丽斯汀此时恰巧迈步进门。只见她止步门口,手里攥着一叠文件,黛眉微扬,“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不,”彼得连忙解释,“我……噢,我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克丽斯汀瞅了瞅稳稳当当立在那儿的椅子。
  彼得接着说道,“它刚才向后仰过去了。”
  “这种椅子不太稳当,是不是?总是这样吧。”克丽斯汀瞧了一眼玛莎,而弗洛拉则很知趣,一声不响地溜掉了。
  彼得介绍两人认识。
  “你好,普雷斯科特小姐,”克丽斯汀不冷不热地打招呼,“我听说过你。”
  玛莎用审视的眼神从彼得看到克丽斯汀,似乎在证实着某种猜测。“我猜在饭店待久了,什么样的闲话你都听过吧,弗朗西斯小姐。”语中带刺,冰冷敌意,“你是在这儿工作的吧?”
  “我可没提什么闲话,”克丽斯汀以退为进,“不过,你猜得没错,我是在饭店工作。我看现在这里有点儿乱,或许你们还有私事吧,我就先不打扰了,过会儿再来吧。”
  彼得闻到了火药味——克丽斯汀和玛莎之间刚见面就升起了敌意,可他还是很纳闷儿,到底是怎么就点着火了呢?
  似乎看透了彼得的想法,玛莎立即就给出了答案,顺便在火上浇了点儿油。她摆出甜美的微笑,“弗朗西斯小姐,您可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我待会儿就走,就是过来叮嘱彼得别忘了今晚的宴会。”她还适时地给补了一句,“你没忘吧,是不是?”
  彼得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没,”他撒了个谎,“我记着呢。”
  最后,还是克丽斯汀打破了随后沉闷的僵局,“你说今晚?”
  “噢,对呀,亲爱的,”玛莎趁热打铁,“难道他晚上还有工作或是别的事吗?”
  克丽斯汀决然地摇摇头,“他晚上很闲,我向你保证。”
  “你可真好。”玛莎又是甜美的一笑,“好啦,我也该走了。哦,对了,晚上7点,”她冲着彼得,却是讲给俩人听的,“普利塔尼亚街有4根大柱子的那栋房子。再见,弗朗西斯小姐。”她挥挥手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没给克丽斯汀一点儿扳回的机会。
  克丽斯汀一脸坦诚,郑重其事地问着彼得,“用不用帮你记下来?有4根大柱子的那栋房子。免得你再忘了。”
  彼得举起双手,表示无可奈何。“我知道,你和我有约在先。不过,我和你约的时候,我就把和她的安排给忘了,就是因为昨晚……和你……就把什么事都抛到脑后了。今天早上咱们通话时,我就,我可能就有点儿乱了。”
  克丽斯汀倒是显得很大度,轻快地说道,“好啊,我能理解。这么多女人拜倒在脚下,谁都会乱的吧?”
  她心中一再努力地告诫自己:放轻松,别在意。必要时,要理解。并且提醒着自己:尽管昨夜销魂一度,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不过,她并没有权利处置彼得的时间。也许彼得所说的迷乱也非子虚乌有,应该情有可原吧。所以,她打算大度到底,“我希望你晚宴愉快。”
  彼得不太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玛莎只是一个孩子。”
  克丽斯汀更不自在了,心中窝火,再耐心的理解也要有个限度,她的眼睛在彼得的脸上搜索着他心中的轨迹。“我看你倒是所言非虚,让我从女人的角度提醒你一下,你眼中的普雷斯科特小姐,确实是一个乖猫咪般的小女孩儿。不过,我看她具备变成老虎的潜质。话又说回来,我想,作为一位男士也许巴不得被这样的老虎吞掉呢。”
  彼得不耐烦地摇摇头,“你这么说可大错特错了。她只不过是在两天前的晚上有了那样的遭遇,所以现在才……”
  “才需要一个朋友。”
  “就是啊。”
  “而你正好出现!”
  “我们就是说说话。而且我也说了,今晚只是去她家参加晚宴,那儿还有别人呢。”
  “你确定吗?”
  在他想进一步解释之前,突然电话铃声传来。彼得做了一个“心里好烦”的手势,就接起了电话。
  “麦克德莫特先生,”话筒里的声音十分着急,“前厅有麻烦了,副经理请您务必赶过来。”
  当他放下电话时才发现,克丽斯汀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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