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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斗
2025-07-03  作者:朱贞木  来源:朱贞木作品集  点击:

  公孙庄原是一个极偏僻的小小独家村,除出公孙龙这家以外,还有四五家本族,全庄男女老少全算上,也只三四十口人,公孙龙教着徒弟,还算人口最多的一家。这种山乡,两三里以内,没有其他村庄,更没有守望相助的联庄会,望北走五里多山路,才是三岔驵市镇,望东走五六里,是莲花峪伏虎寺,可是从三岔驵到伏虎寺,也只四五里路,因为同在东北角上,公孙庄孤零零地地处偏西,而且山道曲折,非常幽僻。
  这天晚上,公孙龙夫妇带着魏杰,离庄到伏虎寺去当口,已经快近二更时分,大师兄纪大纲挑上了看家护院的担子,哪敢轻心?把自己身上扎拽了一下,一条油松大辫,紧紧地盘在脑门上,先派四师弟公孙守廉、五师弟张宏到外面庄前庄后巡察一下,随时回来通风报信,又嘱咐二师弟公孙守仁、三师弟公孙守义上屋瞭望,不必远离本屋。分派停当,他自己备好暗器,背着一柄师传青钢剑,提着一张油纸灯笼,向各屋查看一下,嘱咐几个人,把前后院灯火通通熄灭,严闭窗户,叫他们躲在暗处,不要走动。
  他从前院踏进后院,只见小凤姑娘罗帕包头,换了一身青的紧身短衫裤,腰上也紧紧地束着一条罗巾,斜挂着鹿皮弹囊,背着一张弹弓,手上分拿着雪亮的一对镔铁双刀,站在后院,一见纪大纲,便说:“大师兄,你知道七师哥到此刻还没回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纪大纲鼻子里哼了一声,才说道:“谁知道呢?师父收个徒弟多难,他老人家走南闯北,多大见识,看个人,料个事,大约不会错,依我看今天的事,姓叶的脱不了干系。”
  小凤沉了半晌,才说:“师哥,你也这样想么?”
  纪大纲说:“姓叶的事,且放在一边,今晚的事,弄到怎样结果,我实在不敢想。依我说,师妹不必露面,不如到隔壁本家去避一避,师父、师母回来时,再回家来。”
  小凤说:“嘎!师哥门缝瞧人,真把人看扁了,如果依师哥的话,我还能算公孙大娘的女儿吗?师哥,咱们这么办,你们男人挡着前院,这后院交与我好了。”
  纪大纲几年没回来,这几天又没瞧见小凤姑娘练功夫,摸不准她有多大能耐,看她这身全副披挂,大约有几下子,可是毕竟是个年轻闺女,和贼人们动手,总觉不妥,自己受两老托付,担着千斤重担,劝她避一避,原是一番慎重的意思,此刻一听这位小师妹腔儿不亮,而且使出小性子来了,再劝她是白费唾沫,只好事到临头,多加一份小心,便答道:“我怎敢小看师妹,实因五虎旗门下,都是奸毒小人,师妹千金之体,犯不上和贼徒们争斗罢了。”说罢,不再多说,向后院各屋门户后看了看,便回到前院去了。
  纪大纲走到前院穿堂口,便听得庄后一阵狗叫,阶下把式场上,吧嗒一响,一条黑影纵墙而入,纪大纲一个箭步,从穿堂内窜到前廊下,把式场上月光照处,瞧清了纵墙而入的,是五师弟张宏,慌问外面有动静么?张宏一打手势,跳上阶来,悄悄说道:“来了,我看见了几条黑影,都从暗处窜了出来,身法甚快,一晃便不见了,定是那话儿。”
  一语未毕,猛听得瓦上几声呵斥:“贼徒,使得好计,休走!看刀!”
  纪大纲听出是守仁、守义兄弟俩的声音,慌不及一翻腕,铮地拔出背上长剑,张宏也一压手上宽锋砍山刀,同时窜下场心,回头一瞧屋上,守仁、守义在屋上各据一角,已和两个贼党拼杀起来,同时还听得后院屋脊上,弹弓叭叭乱响。纪大纲喊声:“不好,五师弟,你快上后院,助师妹去。”张宏飞也似的奔向后院。
  纪大纲正想提剑上屋,察看贼人多少,忽然风声飒然,一条灰白人影,衣襟带着风声,从围墙上飘然而下,纪大纲急举目瞧时,只见这人须发半白,鹰眼钩鼻,连须胡子,身上大袖宽衫,长仅及膝,下面高腰袜,纳帮鞋,手上夹着一对虎头双钩,身子一落到把式场上,指着纪大纲喝道:“你是谁?”
  纪大纲冷笑道:“我姓纪,老儿通名,聚党夜劫,诡计多端,太不光明,亏你活这把年纪。”
  那老头一阵怪笑,一撤身,身形微动,已翻身跃上围墙,转脸冷笑道:“姓纪的,你非我敌手,我也没有工夫逗你,今晚沾着公孙老儿门下的人,一个休想活命,你等着吧。”语音未绝,人已窜下墙外。
  纪大纲大怒,一顿足,追上墙头,刚一停身,忽觉一点寒星,迎面袭到。纪大纲一扁剑锋,抬臂一挡,当的一声,一支钢镖掉落墙下,一看墙外那老儿已踪影全无。
  纪大纲喝道:“暗地放镖,算哪道汉子,有本领,现出身来,和你纪大爷比画比画。”
  纪大纲虽然嘴里这样呵斥着,心里却惦着守仁等师弟们和小凤姑娘,一看屋上,守仁、守义两弟兄和交手的贼党,都无踪影,后院却乱嚷怪叫,刀剑叮当乱响,中间还夹着断断续续的弹弓发弹的响声。
  他在墙头上喝骂了几句,以为那老儿从暗处发了一镖,人已走远,正想翻身下墙,赶往后院,忽见墙外暗处,唰地蹿起一条黑影,扑上围墙,立在离纪大纲几丈开外,阴恻侧地一声冷笑,指着他说:“我们早已探听明白,公孙老儿门下,有个姓纪的出门在外,想不到你自投罗网,赶来送死。好,我钻天鹞子成全你一下,让你好跟着你师父一道到鬼门关报到,来,来,咱们比画比画。”说罢,从背上抽下一柄鬼头刀,跳下把式场。
  纪大纲留神钻天鹞子形若猿猴,落地无声,便知这人轻功到了火候,提着青铜剑,跳下墙来,一个箭步窜到钻天鹞子面前,正想张口说话,钻天鹞子喝道:“不必废话,趁早领死。”一耸身,右臂一招,鬼头刀“劈山式”,搂头便砍。
  纪大纲一挫身,闪开刀势,正要进招,忽听得后院刀剑叮当声中,“啊呀”一声惊叫,像是二师弟守仁的口音,心里一惊,猛又见隔壁屋上火苗蹿起老高,一片喊嚷救火的声音,不知是谁,远远地趴在屋上,把一面破锣,敲得震天地响。其实路僻镇远,没有什么用处,不过吓吓贼党,也是好的。纪大纲五内如焚,知道今晚公孙庄要遭殃,自己却被当前敌人缠住,只好把心一横,先把这钻天鹞子拼掉了再说。
  他心里风车似的一转,手上却没停留,左手剑锋一指,右手剑光一闪,“渔郎问津”,剑锋向敌人咽喉疾点。钻天鹞子一刀劈空,侧身一收招,改直为横,鬼头刀转锋下截,“横刀截腕”。纪大纲这时恨不得一剑即把敌人解决,可以撤身救应后院,疾忙右腕一沉,剑式不变,只身形微动,“巧女级针”,左手一扶右臂,猛一进步,反撩敌人腕底,带挂腰胁,唰唰几剑,已把钻天鹞子逼得步步退后。纪大纲趁势又一进步,从敌人一片刀影中,一个“猿猴献果”,剑锋已到敌人胸口,猛觉身后一股劲风扑到,顾不得进步伤敌,先求自保,脚下一换步眼,回剑疾扫,当啷一声怪响,正把一条七节连环黑虎鞭的鞭头扫得荡了开去,眼神扫去,已瞧清使黑虎鞭的是个一脸黑麻的矮汉,刚跳进墙来,便向身后暗袭。
  他一剑扫开了暗袭的黑虎鞭,疾忙向后一撤身,预防两敌夹攻,不料钻天鹞子好快的身法,竟已踪影全无,却听他在廊檐上一声怪喝:“姓纪的,你尝尝这个。”在这喝声中,哧哧两点寒光,已分向纪大纲上盘下盘袭到。
  纪大纲疾忙一塌身,招剑一迎,当的一声,只迎住了下面一只铜镖,还有一只,竟擦着头皮过去,幸而他头上盘着一条油松大辫,保护了一下脑门,否则不死必伤。纪大纲又惊又怒,就地一旋身,正想掏出自己暗器金钱镖来还击,那黑麻矮汉的一条连环黑虎鞭,呼地带着风声,用拧鞭法,搂头盖顶地直砸过来,鞭劲势疾,不易硬挡。纪大纲肩头着地,就地一滚,将将闪开,耳边只听得吧嗒一声,把身边浮土砸成一溜槽,沙土激了一身。
  纪大纲倏地跳身而起,恶狠狠一个箭步,健臂一展,“白虹贯日”,剑锋像闪电一般,向麻汉分心直刺,麻汉口中喊着:“有你的。”一抽身,黑虎鞭身的七节连环,哗啦一响,软中带硬,向剑身便绕。纪大纲一抽剑,换招进招,尽力展开压底的功夫,想把麻汉制住,心里还得分神留意屋上的暗器。
  其实这时屋上的钻天鹞子已翻过屋脊,赶往后院逞凶去了。纪大纲心里一分神,手上的招势,不免减点色,而且对敌的麻汉,鞭沉招急,颇见功夫,拼命地对拆了十几招,麻汉鞭法一紧,狂风暴雨一般地步步进逼,纪大纲已有点汗流气促,而且左臂上,已被鞭稍带了一下,虽没十分伤筋动骨,已青肿了一大块,有点转动不灵了。纪大纲明知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到了这地步,也只好咬着牙,拼出死命,和敌人周旋,便是死在黑虎鞭下,也总算报答了师父、师母托付之重。
  这样又拼命支持了一会儿,黑麻汉一看这姓纪的已摆出以死相拼的神气,蓦地一声怪笑,鞭势一展,身形一挫,一个“枯树盘藤”,向纪大纲双腿连缠带扫,纪大纲一耸身,离地三尺,刚躲开了下面这一招,不料黑麻汉手上一条黑虎鞭,真像活蛇一般,一个“乌龙穿塔”,改下为上,鞭身笔直地向他小肚上直钻上来。纪大纲两脚尚未落地,忙不及腰里一叠劲,两腿一拳,用鞋底一踹鞭头,借劲使劲,使劲向后一蹦,身子已退出几步去,方以为侥幸逃出这一险招,脚刚着地,哗啦一声响,黑麻汉绝不让对手逃出手去,黑虎鞭旋风似的已拦腰疾扫过来。
  纪大纲一口气还没换过来,鞭招又到,这一下,心慌神乱,步法已活不开,只好用尽平生之力,提剑向外一挡,喀叮一声,连环黑虎鞭逢硬即拐,正把剑锋绕住,纪大纲喊声:“不好。”黑麻汉也正想运用他臂上功夫,用腕力把绕住的一柄青钢剑震出手去。
  在这危急当口,猛听得近身围墙上一声威喝:“贼徒,还不撒手。”同时黑麻汉背后,噗噗几声怪响,黑麻汉似乎也吃了一惊,臂上一松劲,纪大纲手上一柄青钢剑已趁势抽了出去,黑麻汉也向斜剌里一撤身,转脸向墙上注目,纪大纲已看出墙上现身的,是六师弟魏杰,顿时精神一振。因为他知道魏杰身上功夫,比守仁弟兄都强,也许还在自己之上,再说魏杰是跟老夫妇俩同去的,魏杰回来,师父师母也必在后面了。
  魏杰到得真巧,在墙头上一见大师兄一柄剑,被黑麻汉一条连环鞭绕住,堪堪落败,慌不及掏出两颗铁莲子镖,窥准黑麻汉后背,抖手发出,魏杰在莲子镖上,功夫已练到得心应手,而且能够用不同的手法,两颗或三颗并发,十九中的,这时发出两颗,还加了十成劲,明明听得黑麻汉背上,噗噗连响,一齐打中。只要打中,虽然是后背,伤势定也不轻,不意黑麻汉并不怎样,背上的响声,也有点奇怪,虽然这两颗莲子镖替大师兄解了围,自己也微微一怔,疑惑这黑麻汉一声横练,有特殊功夫,铁莲子竟没有把他打伤,哪知道今晚到门寻仇的五虎旗门下,每人贴肉都套着一件牛皮背心,为的是惧怕公孙龙夫妇梅花针厉害,借此护身。
  这时魏杰一眼看出大师兄汗流满面,张着口不住喘气,头上盘着的辫子,也跟着汗滑了下来,急从腰里掣下自己一条得意兵刃,也是软中带硬的家伙——使用百炼精钢为骨,外缠发丝蛟筋,再加几层生漆,乌黑油亮,拉直了有四尺多长,两头有两个形似龙头的东西,暗藏子母扣,可以围绕腰间,随身暗藏,名叫龙骨棒,也有喊作双头软棍的。
  魏杰掣出龙骨棒,飘身下墙。纪大纲心悬后院,顾不得自己身乏气促,喊了一声:“老六,你截住这强徒,我去去便来。”立时蹿上台阶,从穿堂赶向后院去了。
  黑麻汉哈哈狂笑,指着魏杰喝道:“你虽救了他,他到后面去也一样送死,你自己也是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看你这手中家伙,大约和我黑虎鞭也差不多,这倒对劲,来,来,手上见高低。”
  魏杰怒喝道:“狂徒住口,叫你识得厉害。”便在这一声怒喝中,龙骨棒呼地带着风声,向黑麻汉斜肩带臂砸了下去。
  黑麻汉喊声:“来得好,咱们先较较劲。”黑虎鞭单臂一抡,竟向龙骨棒硬接,意思之间,想试一试来人有多大劲头。
  魏杰在这条龙骨棒上,别有解数,以稳疾巧滑见长,绝不和他硬接硬架,微一掣动,业已变招,棒端两个龙头,忽虚忽实,忽左忽右,砸、缠、崩、截,好似活的一条怪莽,围着黑麻汉飞舞如电。黑麻汉也怪吼连连,尽量展开黑虎鞭的招术,和魏杰杀得难解难分。
  两人似乎功力很相敌,一时都不易见出破绽,双方越战越猛,招术也越来越紧,互相抵隙蹈瑕,争性命于鞭棒之间。
  两人拼命相争,工夫未免略长一点。左边隔壁起火之处,似乎火头已慢慢地挫了下去,大约被庄内的人们,拼命救熄,并没延烧开来。屋上冒着蓬蓬勃勃的烟雾,把左边一带都罩没了,而且带着一股刺鼻的乌焦气味,左右邻居的人们,兀是山嚷怪叫,夹着震耳的破锣声,闹得翻天覆地。
  忽听左面邻屋上,一声娇喊,从烟雾腾腾的屋面上,钻出一个青年女子,向把式场上纵了下来。原来是小凤姑娘,包头的罗帕,不知掉在哪儿去了,几缕青丝,已披了下来,手上双刀,只剩了一柄了,那张弹弓,也没在背上了,神色慌张地跳下把式场来,一瞧魏杰和黑麻汉杀得昏天黑地,谁也顾不了谁,吓得她东张西望,举止失措。猛听得右面屋上,一声怪笑,现出一条黑影,指着她喝道:“小妞儿,瞧你还往哪儿跑,乖乖地跟我钻天鹞子享福去,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钻天鹞子一声喝罢,人像燕子一般,直扑下来,鬼头刀一掖,夜战八方式,向四面一瞧,便向小凤跟前走去。拼命缠战的魏杰,已一眼扫见了师妹危急情形,悠开了龙骨棒,呼地一个旋扫,逼开了黑虎鞭,趁势一转身,舍了黑麻汉,来替师妹解围,经不得黑麻汉一个箭步,跟纵而至,口中喝着:“哪里走,你先顾自己的命吧。”黑虎鞭哗啦一响,已从魏杰身后袭来,魏杰心急神焦,无法兼顾,只好翻身迎敌,恨不得一龙骨棒,立时把黑麻汉一棒砸死。
  小凤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深得父母钟爱,从小虽得了不少父母真传,毕竟年纪太轻,功夫不老练。她平时常练的兵刃,是一对镔铁雪花刀,这一对双刀,是照她身材膂力定打的,比普通的双刀,轻一点,短小一点,小凤姑娘自以为在双刀上,很有几下子,其实一班师兄弟们都知道她常常撒娇,闹个小性子,当着她面,总得乱捧一阵。这一来,小凤姑娘自以为是,很自信真是这么一回事了,她却忽略了她父母常常说的:“功夫学到老,练到老,要紧的还在实地经验。”她在父母庇荫之下,又是姑娘身份,哪会出门访友?更没有和外人争胜斗强的机会,用她那一对雪花刀,想和人真砍真杀,更没有过,所以她的功夫怎样且不说,动手的经验,实在太差了。可是她却有一桩天生绝技,因为她天生的能黑夜视物,她母亲传授的梅花针,苦于内功不到,无法进步,但是她一张小小铁胎弓,不论黑夜白天,真能弹不虚发,这是别个师兄弟们,真得甘拜下风的。
  这天晚上发生了五虎旗上门寻仇的事,父母一出门,大师兄指挥一切当口,她早已在后面预备停当,带刀背弓,想显一显自己身手,替父母争个全脸,大师兄劝她避一避,还满肚皮不乐意。不料纪大纲转身到前院,没有多大工夫,便听得前院屋面上几声呼叱,自己两个哥哥已和贼人们动上手了。
  小凤姑娘心里一急,人小身轻,纵跃功夫,本来不错,一顿足,便上了屋,站在后院屋脊上,一瞧两位哥哥各人一口剑,和两个使单刀的敌人,在屋面上杀得像走马灯一般,而且从前坡杀到了后房坡。小凤姑娘看得两个哥哥不能取胜,放下双刀,褪下弹弓,窥准敌人身形,正想发弹助他哥哥一臂之力,猛见隔院红光直冒,人声鼎沸,大喊“救火”,从隔院火光影里,一个贼人手持火把,从隔院屋面飞跃而来。小凤大惊,身形一转,弹弓连拽,叭叭叭……弹丸联珠飞出,竟把贼人手上火把,打得火星飞爆,灭了火头。贼人弃了火把,从腰里拔出一柄短斧,护着面孔,向她飞跃而来,她又迎着贼人,叭叭……又是一阵急弹,她明明看清了有几颗弹丸中在敌人身上,敌人视若无事,依然直跑过来,自己发出的铁弹丸,到了贼人身上,好像变成棉花做成似的,心里一惊慌,持斧的贼人,已从侧面跃到后院屋上。
  恰好这当口,张宏已赶到后院,纵上屋面,挥动砍山刀,迎住持斧的敌人,厮杀起来。小凤心神略定,手上捏着几颗弹丸,想得奇怪,怎的贼人不怕我弹弓,忽见他大哥守仁在前院后坡上,不知怎的一疏神,手上一柄剑,竟被贼人单刀击落,贼人单刀一举,当头直劈,小凤急把弓弦一拉,窥准那面贼人高举的手腕,叭的一声,只听得那贼人嘹的一声惊喊,单刀交到左手,甩着右腕,向后一撤身,跳了开去,她大哥守仁乘机拾起掉在屋上的宝剑,赶了过去。小凤在后院屋上喊着:“大哥!看我打他。”叭叭……一阵连珠急弹,向那伤腕撤身的贼人打去,那贼人一转身,并没十分躲闪,只用刀护着脸,小凤一看这一次,弹丸又没甚效力,明瞧着打着那贼人前胸的,又变了棉花弹。聪明的小凤,立时醒悟,贼徒身上,定穿着避弹的东西,立时改变了方法,握着一把弹子,并不专打一人,留神和张宏、守义、守仁交手的三个贼人,只要头部手脚等处,露出空来,便叭的一弹。
  她这几次乘隙发弹的办法,倒助了她两个哥哥和五师兄张宏不少力量,几个敌人常常要防到远处弹丸暗袭,弹弓一响,乱躲乱闪,因此受了不少阻碍,居然被守仁、守义、张宏三人支持了不少工夫。
  小凤瞧清了屋面上的战局,来的贼人,似乎都比自己人强一点,如果没有自己随时发弹遥助,简直有点危险,伸手向弹囊一掏,顿吃一惊,只顾连珠弹发得痛快,弹囊里只剩几颗弹丸了,心里正想着躲在暗处,趁贼人不防时,索性把这几颗弹丸,窥准了贼人头上要害,用声东击西的手法,总得打伤几个贼人,他们才挡得住。思想停当,正待施为,冷不防身后不远处所,有人阴恻侧地笑道:“漂亮的小妞儿,弹弓有几下子,可惜白费劲了。”
  这一下,把小凤吓得不轻,连这张弹弓,都来不及收起来,急得随手一掷,急急捡起放下的双刀,转身一瞧,只见一个瘦猴似的凶汉,横着一柄鬼头刀,一纵近身来。小凤忙一撤步,舞起双刀,预备抵敌。
  单刀看手,双刀看肘。那瘦汉一看,便知雏儿,笑道:“小妞儿,你大约是公孙老儿的女儿,妞儿,我不难为你,今晚你们家里,是丧门照命,谁也跑不了,唯独你,我钻天鹞子可以发点慈悲心,可得乖乖地依从我……"
  小凤哪听得惯这种野话,娇喝一声:“贼子住口,看刀!”一耸身,左手刀迎面一晃,右手刀连挑带抹,猛砍过去。
  不意刀下去,贼人向斜里一转身,身法如风,已到了小凤左侧,一腿起处,正跌在小凤右臂弯骨节上,臂上一麻,左手的刀便脱手飞去。
  小凤忍不住一声惊喊,慌不及双足一点,向前纵出一丈开外,惊得不敢回头,接连又一纵,跃上了隔壁本家的隔墙上,蓦觉脑后一缕尖风袭到,赶忙一低头,哧的一支钢镖,擦着自己头顶过去,自己包头帕,也被镖锋揭去,还带下几缕头发来,虽然觉得头皮尚未受伤,性命也只差分毫之间,真个险极。
  小凤哪经过这种风险?吓得心胆俱落,不管邻院屋上烟火飞腾,白雾弥漫,沿着这堵墙头,和贴邻屋面,直向自己前院飞奔。好容易逃落把式场中,一看大师哥不在,六师兄魏杰已回来,和一个黑麻汉打得舍死忘生,闹得小凤姑娘孤立无援,急得几乎哭出声来,不意可杀的钻天鹞子又追踪而至,已飞落场中,直逼过来。
  在这万分危急当口,只见墙头上黑影一闪,宛如一只掠波燕子,而且带着一道闪电,正落在小凤和钻天鹞子之间,小凤定睛看时,只见是个通体一身黑的蒙脸人,手上横着烂银似的一柄长剑。
  这时钻天鹞子也吃了一惊,霍地一退步,厉声喝道:“你是谁?倘和公孙老儿没有沾连,休管闲事。”
  蒙脸人默不出声,脸上两个窟窿内眼光如电,向魏杰交手所在扫了一眼,转脸向小凤姑娘一挥手,大约叫她退后的意思。
  在蒙脸人挥手之间,钻天鹞子接连问了几声,不见蒙脸人答话,怒不可遏,鬼头刀一摆,便进步举刀,杀了过来。蒙脸人也在这时动了手,长剑一挥,立时狠杀起来。
  可是蒙脸人手上一柄长剑,轻灵迅捷,而且剑花错落,起了几道电闪似的光彩,跟着他手上吞吐进退的剑尖,宛似银蛇乱掣。钻天鹞子生平没有碰到这种发光的异剑,一上手,便逼得他耀眼欲花,看不清剑点,而且觉得蒙脸人身法步法,疾逾飘风,和公孙门下的子弟们大不相同,吃惊之下,一面挥刀尽力招架,一面还大声吆喝:“你是哑巴么?报上你万儿,再斗不迟。”
  他哪知道蒙脸人用意,蒙脸人有事在心,急于速战速决,哪听他这一套,倏地招术一紧,剑光匹练般绕向敌身。钻天鹞子仗着身法轻捷,勉强招架了几下,知道敌不住,正想撤身跃上围墙,用暗器制胜,哪知蒙脸人剑法不同寻常,连环进步,绝不容他脱身。钻天鹞子刚一刀劈下,蒙脸人偏着剑锋一起,故意把钻天鹞子鬼头刀向上一架,左腿一进步,左手疾如电闪,在腰上斜插的皮套子里,拔出一柄长仅尺许、锋利无比的小匕首,向钻天鹞子腰胯之间一送。猛听得钻天鹞子一声狂吼,右手鬼头刀被剑锋领出手去,飞落远处,身子也腾腾腾往后倒退,几乎跌倒,胯上已鲜血直流,一咬牙,竟拼命蹿出围墙逃走,连掉落的鬼头刀也顾不得要了。
  蒙脸人赶走了钻天鹞子,一翻身便奔黑麻汉。这时魏杰一面和黑麻汉打得难解难分,百忙里也留神蒙脸人举动,心里猜不出这是谁,真奇怪,偏在这危急当口,来了这么一个好帮手,这时见他又来帮助自己,精神大振。黑麻汉却心里打了鼓,钻天鹞子已被这蒙脸人刺伤逃走,自己方面几个正主,明明约定在此会齐,到这时候竟会一个没露面,事情有点不妙,一看蒙脸人已向自己赶来,暗喊不好,正想脱身之策,忽见围墙上纵上一人,正是自己这面三位正主之一,却见他并不跳下墙来,立在墙上,向蒙脸人拱手道:“今晚冲着你,我们甘拜下风,你虽不愿露出真相,冲着你这口剑,和你左袖内一筒歹毒暗器,我们也摸得出你根苗来,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两指向嘴上一按,唿咧咧一声口哨,向黑麻汉一招手,便一闪身跳下墙外去了。黑麻汉也趁这个空当,跳上墙头,跟踪而去。
  小凤姑娘和魏杰直眉直眼地瞧着蒙脸人,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蒙脸人向小凤一招手,拉着魏杰往后台阶上走,进了穿堂,小凤急急跟在他们身后。
  蒙脸人悄悄地说:“我们快找大师哥们去。”
  这一句话,小凤姑娘已听出是谁来了,一声惊喊,跳上前,拉住了蒙脸人,喊着:“七师哥!你……你……真把我急死了。”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魏杰也惊喜交集,跺着脚说:“老七,你闹的什么玄虚,师父、师母见到没有?”
  叶晓芙急喊:“莫响,什么事回头再说。”说罢,三人进了后院,猛见大师兄纪大纲当门而立,可是弯着腰,两手扶着剑镦,用剑拄在地上,似乎全身都凭这口剑支撑着,月光照在脸上,面如白纸,两眼瞪得鸡卵一般,看着他们进去,好像没有看见一般,形状非常怕人。小凤姑娘惊得尖叫起来。
  叶晓芙把手上一口剑,还入背上鞘内,向两人说道:"大师兄定是久战脱力,缓不过这口气来,千万不要叫他躺下,我们把他扶进屋去,坐一会儿会好的。”说罢,便和魏杰把纪大纲扶住,小凤上前拿去了手上宝剑,半抬半扶地进了堂屋,纳在一把太师椅上。
  小凤点起了烛火,一看堂屋地上还直挺挺躺着一人,急用烛火照看时,却是他大哥守仁,肩头上衣服已破,冒出一摊紫血。
  小凤以为她大哥已经死掉,吓得泪流满面,直喊:“怎好!怎好!”
  叶晓芙说:“不要紧,这是受了贼人喂毒暗器伤,只要毒不攻心,有法可治,不久师父、师母便到,师妹不必惊慌,可是还有三师兄们,怎的一个不见?”
  正说着,太师椅上的纪大纲喉咙内咯的一响,吐出一口稠痰,身子直跳起来,大喊了一声:“贼子,不是你,便是我。”喊了这一声,噗地又坐在太师椅上,坐得纹风不动,半晌,才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珠活动起来,慢慢地缓过气来了。
  刚一缓过气来,蓦地看出一个蒙面人,和小凤、魏杰立在他面前,眼珠又瞪得老大,伸着指头乱点。叶晓芙忙不及把蒙脸的黑帕扯下,纪大纲立时一声惊喊,跳起身来,两面乱找,大约找他手上那柄剑。
  小凤抢上一步,把他揿在椅上,泪流满面地说:“师哥,你定一定心,小妹这条命,是七师哥救下来的,我问你,我大哥受的什么伤?二哥和五师哥,怎的不见?贼人们怎的都跑了?”
  纪大纲一声长叹,低着头,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我太对不住师父、师母了,我没有脸见他们两位老人家了……怎的我偏没死没伤……两位老人家呢……你们还不快快赶去。”
  叶晓芙慌说着:“莫惊,师父、师母马上就到。”
  忽听得前院有人喊着:“魏杰,大纲,怎的前院没有人?”
  小凤听出是她母亲口音,“啊呀!”一声惊喊,拔脚便跑。魏杰、叶晓芙也一跃而出,向前院奔去。赶到前院廊外,只见公孙大娘自己背着老武师公孙龙,身后还跟着拄着木棍,左腿一拐一拐的慧明和尚。
  叶晓芙、魏杰一跃上前,忙从公孙大娘身上,抬下老武师身体,奔入后院。小凤口中呜呜咽咽地哭喊着:“爹爹,爹爹,你怎不开口……”一面却在房内点了两支烛。
  叶晓芙、魏杰把老武师身体安放在床上,叶晓芙百忙里说道:“师母!莫急!贼人们独门暗器,只要不到对时,我有法治,守义、守廉张宏三位师兄,此刻没有露面,怕也遭了贼人毒手,我得先找他们去。”又向魏杰嘱咐道,“六师兄,你千万莫离开,前后两院多留神,怕的是贼人没死心,我去去便来。”说罢,仍然把脸蒙上,转身便走。
  公孙大娘在他身后点点头道:“孩子!日久见人心,孩子你多辛苦吧,今晚我一家全仗着你了!”
  (公孙龙仇人是谁?五虎旗怎样的来历?叶晓芙身世师传何以如此隐秘?他到凤城去办礼品,何以整日未回?直到二更时分,才在伏虎寺现身。他又为什么换装蒙脸?公孙龙如何受伤?慧明和尚如何拐腿?以及纪大纲如何苦斗脱力,守仁、张宏、守廉如何不见踪影?一连串的关节,都在续集发表。)

  注:本集上海广艺书局1950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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