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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 格杀
2025-07-2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冯龙刚回到茶园子雄鸡已经初啼了。
  他去过一趟宪兵部的特务队,大门已经关上,他不敢贸然敲门,绕到后面,也不敢贸然翻墙而进,只得学了几声鸟鸣,韩少棠应该懂得这种江湖道上惯用的危险讯号。
  他不是怕本身有什么危险,而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必须保持自由之身。
  茶园子仍是非常平静,那位小兄弟仍然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冯龙刚叫醒他,是一问三摇头。小家伙困的够瞧,就算真发生了啥事,他也未必知道。
  穿过院落,来到后面的厢房。未进门,冯龙刚就发现房内有人。
  他下意识地先摸摸袖管中的短刀,然后轻声发问:“是谁?”
  “余双人。”回应非常平稳。
  冯龙刚缓缓推门而进,只见余双人意态悠闲地坐在靠椅上,嘴上叼着一根烟卷儿。
  “你刚才不在?”冯龙刚并未往前走,就站在进门处。
  “徐彪要来逮我,我能在吗?”
  “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是我叫费玉青去报的信,故意引他来,这样韩少棠才好办事呀!……二马先生,事儿办成了吗?”
  “办妥了。”
  “东西呢?”
  “不在我这儿。”
  “不在这儿?二马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余先生!在特务队我就听说徐彪带人来找你,我身上揣着那种要紧的东西怎能回来呀?而我又不能不回来,我就把东西放在别处了。”
  “哦!放在哪儿?”
  “吴三爷那儿。”
  “吴三爷?”
  “是呀!他伤重待在法国医院里,那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余双人凝注他,似在判断冯龙刚的话是真是假,良久,他才说:“赶快去拿回来。”
  “余先生!吴三爷请你亲自去拿。”
  “为啥呀?”
  “三爷说,他接到了南京方面送来的密函,有重要的命令要转告你。卫兵很好打发,只要一块大洋就行了。”
  余双人踌躇着,一时未下决定。
  现在,冯龙刚潜意识中已经把对方当敌人看待了,吴三爷方才那番话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他冷冷地注视着余双人,以全副的戒备意识等待着突发的情况。
  “二马先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请吩咐。”
  “我跟徐彪有一次黎明之约。”
  “徐彪是江湖道上出身的,他还有点儿江湖豪气。二马先生!我走之后,你就上床睡觉,我不希望你们卷入这个漩涡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余先生!你的心意我懂,可是,有许多情况却令我迷惑。我能请教吗?”
  “有何疑问,你尽管提出来。”
  “听你方才的话意,费玉青似乎已被你收买了,对吗?”
  “不错。”
  “既已被你收买,他又为啥三番两次到北海公园去堵?”
  “这是一着遮人耳目的妙棋,表面上好象是去抓我。其实,他是暗中保护我。”
  “哦?”
  “还有什么疑问吗?”
  “请问,余双人到底有几个?”
  “当然只有我一个,其实这也是化名。”
  “据我知道,连你在内,最少有两个余双人。”
  对方显得非常吃惊,缓缓地问:“二马先生!你没弄错吗?”
  “吴三爷是老江湖,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吴三爷?你是说还有一个自称余双人的曾经和吴三爷联络过?”
  “是的。那位余双人去找过吴三爷,而且一见面就朝吴三爷的心口开了一枪。”这是不应该说明的情况,可是,冯龙刚却说了出来。
  并非他沉不住气,而是他有一个想法:如果面前这个余双人就是刺杀吴豪的凶手,待会儿他还会杀吴豪灭口,而吴豪绝无幸存的机会。
  现在揭穿他,他也一定会施展杀人灭口的手段。自己虽然也不可能逃脱死亡的命,最少也可以一拚两亡,同归于尽。
  “想不到,想不到!”余双人连连地头。“竟然还有这码子事,莫怪吴三爷要我亲自去拿那只盒子,二马先生!我立刻就去,我相信,吴三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我不是刺杀他的那个人。”
  人一旦太精明,反而有坏处:因为他对住何人、事、物都会产生怀疑。
  现在冯龙刚正是如此,余双人的言行给他种感觉:听说刺杀吴豪的人用的是他的化名,他并没有吃惊,他也应该尽量追问当时的情况……而他只因为他不是凶手而心情轻松。难道他就不能派另外一个人用余双人的名字去见吴豪,然后进行刺杀吗?
  当然,这一切也许都是空想。可是……
  “二马先生!你在想什么呀?”余双人显然在冯龙刚的眼神中看出端倪来了。
  “我在想一个也许永远想不通的问题。”
  “说出来听听。”
  “那个刺杀吴三爷的余双人一定是冒充的。”
  “那是铁定的。”
  “吴三爷收到的那封密函一定是泄漏了,要不然别人怎会利用上这个机会呢?”
  “是呀!”
  “余先生!是如何泄漏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你难道不想查个水落石出吗?”
  “当然要查,当然要查。”
  冯龙刚不再开口了,他发现:余双人的反应都是附合之辞,没有提出反问,也没有说出他的见解,这不是有些反常吗?
  冯龙刚沉吟片刻,决定施展最厉害的一招,当然也是最危险的一招。他缓缓地说:“余先生!不瞒你说,江湖道就象一张网,这张网非常严密,最小的鱼儿也休想漏网。我也在查,如果这个冒充你大名的刺客被我查到,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如果这个余双人是个冒牌货,或者刺杀吴豪的人是他所派遣的,为了永绝后患,他一定会立刻将冯龙刚狙杀。
  因此,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以全副心力戒备着,随时都可以迎接最凌厉的攻击。
  但是,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外……
  “对!对!”余双人竖起了大拇指。“我最佩服江湖汉子的豪情与豪气,你多费神,这本来是我应负的责任,却落到了你的身上……现在,我得立刻赶去见吴三爷了。你早些歇息吧!”
  冯龙刚不禁暗道了一声惭愧,也暗暗地松了劲儿,他想:自己真是太多疑了。
  “余先生!”冯龙刚由衷地说:“你跟徐彪的黎明之约,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需要!”
  “余先生!我要提醒你,徐彪生性诈,他学会了江湖道上许多坏门道,江湖道上的规矩他未必会遵守。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如果他真跟我耍阴险,我也不怕。”
  “余先生!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有重任在身,出不得差错呀!”
  “多承你关心,我可以告诉你,对于这次约会,我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余双人说完之后,拍拍冯龙刚的肩头,立刻就走了。
  冯龙刚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消失。
  余双人离开茶园之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遇到了一辆洋车。车到法国医院,他拾头看看医院门口的自呜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十分。
  他依照冯龙刚的办法,在病房门口守卫者的手里塞了一块大洋,果然就获准通行了。
  吴豪没有睡,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憔悴,但是他的双眼却炯炯有神,他一直逼视着缓缓走进床前的余双人。
  “三爷!”余双人的声音很轻:“在下余双人,早就想来看您了,一直没有机会。”
  经过仔细的观察,吴豪立刻就得到了结论:这个余双人绝非那晚刺杀他的凶手。体型、声音、眼神,容貌,无一相似之处。
  “余先生几时到京?”
  “好几天了。”
  “哦!……”
  “第一次想与吴三爷联系的时候,您在徐彪那儿;后来再想与你联系时您又出了事。刚刚才听冯龙刚告诉我,刺杀你的人冒充了我的名号。”
  “他都跟你说了?”
  “是的。”
  “唉!这孩子!总是不听我的话。”
  “难道三爷跟他交代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这码子事吗?”
  “是的。”
  “为啥呢?”
  “如果你不是从南京派来的余双人,而是冒牌货,他一提出这件事岂不是有很大的危险吗?”
  “对!对!”余双人连连地点着头说:“三爷设想太周到了,幸好不是那么一回事,要不然……”
  “余先生!”吴豪打断了对方的话。“这种非常秘密的消息是如何泄漏的呢?”
  余双人皱着眉头说:“三爷!对于这件事我只能说非常抱歉。这批军阀也都厉害,说不定他们就派了人潜伏在南京,也可能密函的传达人在中途遭到了拦截,内容已经被人看过了……”
  “余先生!我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
  “三爷,不必如此客气……”
  “余先生!这封密函为啥不由你亲自带来面交我呢?如此岂不安全得多。”
  余双人很严肃地解释:“三爷,这您就不明白了,为了安全起见,交通与行动是不会在一起的。”
  “哦……”
  “三爷!冯龙刚告诉我,有一个木盒子放在您这儿,我想……”
  “是的。听说那是徐彪的东西,是韩少棠偷出来的。”
  “是的。”
  “那只木盒子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
  吴豪立刻从枕下将那只木盒子拿了出来。
  余双人接过那只木盒子时,神情略显费动,他凝视良久,才抽开盒盖。
  可是当他看到木盒内装的东西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吴豪一直留意对方的情色,此刻,他问道:“余先生!”
  “有什么不对吗?”
  “三爷!您看过这里面的东西吗?”
  “看过,是一枚铜元。”
  不错,盒子里面的玉珮不见了,现在是放着一枚铜元。
  “可是……这里面原来放着的东西应该不是这枚铜元呀!”
  吴豪不但目光盯得紧,言语也盯得紧;“那么,应该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应该是一块玉珮。”
  “原来余先生早就知道这只木盒子装的是啥东西了。”
  “当然啦!如果盒子里面装的是啥东西我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去费尽心血去偷来呢?”
  吴豪的语气很冷:“余先生!费尽心血偷来这只盒子的不是你,是少棠,他不仅费尽心血,简直就是豁出了性命。”
  “哦!”余双人愣了一愣。“有如此严重吗?没听冯北刚提起呀?”
  “少棠为了这只木盒子能让冯龙刚顺利带来。不惜杀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是徐的得力副手,余先生!你可以想象得到,这情况有多么严重。”
  “这……”急得余双人直搓手,“这——该怎么办呢?”
  吴豪神情凝重,字字有力:“余先生倒不必如此焦急,不抱牺牲精神不足以成大事。问题是为了一块玉珮而牺牲一个年轻有为的生命,值得吗?”
  “这……?三爷,您叫我如何解释呢?”
  “不用解释,”吴豪斩钉截铁地说:“我只要一个答案——那块玉珮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余双人的语气非常肯定。
  “重要在那块玉珮的价值?还是关系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三爷!我老实告诉你吧!那块玉珮关系着孩儿脸徐彪的身世。”
  “什么?!”象是受了巨大的冲击力,吴豪突地坐了起来。他毕竟伤重体衰,只不过一瞬间,他又软弱地躺了下去。
  “三爷!怎么啦?”
  “余先生!你说这块玉珮上关系着孩儿脸徐彪的身世?”
  “你叫韩少棠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偷这块玉珮,只是想证实徐彪的身世?”吴豪的语气中已明显地透露出责备的味道。
  “三爷!您不了解,只要徐彪的身世一经证实,局面立刻就可以扭转。他不再是我们的敌人,而成为我们的朋友。您说说看:这还不重要吗?”
  “真的?”
  “三爷!我为什么要骗您呢?”余双人很诚挚地说。
  “余先生!”吴豪拾起颤抖的手,把着余双人的手臂,语含歉疚:“方才我的态度和语气也许太严厉了一点,这要请你原谅。他们叫我一声三爷,尊我为前辈,我当然要保护这些孩子……余先生,玉珮在我枕头底下……拿去吧拿去吧……”
  吴豪的声音愈来愈轻,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余双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色,他伸手试探吴豪的鼻息。
  这才发现伤重垂危的吴豪生命力非常坚强,并没有死亡,只是疲累地昏睡过去。
  他在枕下摸出那块玉珮,在灯下看了又看,脸上有激动的神情。他将那块玉珮贴身放好,然后悄然离去。
  这时,医院门口的自呜钟正好响了四下。

×      ×      ×

  徐彪坐在灯前发愣,五斗柜的一个抽屉开了一半,没有还原。
  他显然已发现木盒子失踪,他似乎在猜想为什么有人要偷去那属于他个人的纪念品。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神情非常凝重。
  他应该是一个很剽悍的人,就象波涛汹涌的大海,但他此刻却显得无比的沉静;当然,大海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地唤了一声,“谁在外面?”
  “报告!”一个卫兵推门而进。
  “去请韩师爷过来一趟。”那年头,对于办理文牍的人统称师爷。
  韩少棠很快就来到了徐彪的面前,他乱得有些孱弱,脸色在灯光映照下格外枯黄,但他的神色却无比的坚定。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置生死于度外,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坐。”徐彪的态度很温和。
  韩少棠稳定地坐下,不发一言。
  “方才你到我这儿来过?”徐彪的声青很轻。
  “是的,”韩少棠的回答却非常有力。
  “你是不是在我这儿拿走一样东西?”
  “是的。”
  “哦?!”对于韩少棠的如此坦率,徐彪倒反而有些愕然了。
  “少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拿走那样东西吗?”
  “是因为别人叫我拿的。”
  “别人!是不是冯龙刚?”
  “徐组长!如果你要办人,就请办我,我不会说出是谁。”
  “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必说……那个人曾经说过为什么要那样东西吗?”
  “没有。”
  “少棠!你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吗?”
  “一个木盒子。”
  “我是说木盒子里面的东西。”
  “不知道。”
  “你没有打开看看?”
  “没有。”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那是一块玉珮,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纪念品,我母亲已经过世了,所以那件纪念品对我非常重要。”
  “哦?!”韩少棠不禁愣住了。
  “那块玉珮对别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价值,我不明白那个人的目的何在?……你能告诉我,冯龙刚又是受何人所托吗?”
  韩少棠保持缄默,他已下了决心,尽管他对徐彪有一份很有深的歉意,但他还是啥也不说。
  “少棠!你务必要明白,这不是公堂审案,只是一次私人性的谈话,有啥说啥,不必顾忌。”
  “如果徐组长这番话是有诚意的,那我就有许多话要说。”
  “你尽管说吧!”
  “首先我要表明一点,我到你这儿来,想谋个前程,那都是假话。我潜伏在你身边,是有目的的。”
  “我早就知道。”徐彪的语气很静。
  “你早就知道?!”吃惊的反而是韩少棠。
  “不错。”
  “如果你早就知道,为啥不揭穿我?把我关起来?或者索性把我给毙了。”
  “少棠!因为我喜欢你。”
  韩少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迷惑不解地摇着头。
  “我自幼少读圣贤书,所以特别喜欢读书人;尤其是你这种出身武林世家的读书人。”
  韩少棠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徐组长!你愿意听听我对你的感想吗?”
  “我想听听。”
  “我原先非常恨你。”韩少棠的声音很轻,很轻:“象所有北京善良老百姓一样地恨你。后来,我对你的看法逐渐改变了。我发现:你有邪恶、暴戾的一面,也有善良、正直的一面。现在我不但不恨你,反而有些喜欢你。”
  “哦?!”徐彪那张孩儿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那种笑容曾经表示死亡将临,使许多人见到之后立刻亡魂丧胆。
  韩少棠却非常镇定,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又接着说下去:“徐组长,我偷了你那只木盒子,又帮助冯龙刚从容离去,而且,我还因此杀死了一个分队长。我应该立即逃走,也有机会可以逃走。但是,我宁愿留在这里见你一面。”
  “为呢?”徐彪问得很认真,他似乎很重视这个答案。
  “我要劝劝你。”
  “劝我?”
  “是的。”韩少棠用力地点点头,似乎想借这个动作来表现他那大无畏的精神。“我要劝你弃暗投明,回头是岸……”
  徐彪打了一个手势,阻止韩少棠再说下去。二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胶在一起了。
  良久,徐彪才级缓开口:“少棠!你这样做,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我宁愿冒险。”
  “为什么?”
  “如果我的劝说成功,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而那些军阀走狗却多了一个劲敌。”
  徐彪又笑了笑,现在的笑,看上去多少有些儿苦涩。
  “少棠!我也要劝劝你。”
  “哦?”
  “希望你能听我的话。“”
  “任何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所说的话我都愿意听。”
  “少棠!你有满怀壮志,你有满腔热血,可是你也有一双看不远、看不深的眼睛……少棠!我刚才就表示过,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不愿将你送上死路,第一件要事,你立刻离开此地。”
  “你只想救我一个人,为啥不去救救全北京城的人?为啥不去救救千千万万被军阀迫害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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