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危机
2025-07-20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冯龙刚没料想到对方会直截了当地摊牌。不禁一愣。最后他还是决定使用以柔克刚的手段：“姑娘别说笑啦！你不是一枝梅的亲姊姊吗？”
“冯龙刚！你还一个劲儿的咬着萝卜硬说是大葱？你知道不知道一枝梅是在咱们大东洋日本帝国跑腿办事，你会找她打听山矶富士子的下落？她笨，我可不笨。说吧，到底是谁在找我？”
“我。”冯龙刚明知花腔耍不过去，态度也就硬朗起来。
“不是你，是别人。”
“不是别人，是我。”
“你找我干啥？”
“想见识见识，不行吗？”
“冯龙刚，用你们中国人的一句俗话，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话声未落，七岁红就双掌轻轻一拍，掌声一响，暗处立刻闪出来一个黑影。是如何模样一个人，那是看不清楚了，但是可以明显地看见那人手里拿了一支枪。
“冯龙刚！”七岁红语气森冷地说。“如果你再不说老实话，我就要请你吃卫生丸了。”
“如果我说了，我就不会死吗？”
“我就饶你一命。”
“你不是那种仁慈的人。”
“冯龙刚！虽然我是女人，说话还会算数，只要你说出到底是谁找我，你立刻就可以掉头而去。”
“我方才就说过了，找你的是我，没有别人。”
“你想死！
“姑娘！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过岗，我敢单刀赴会，总会有些防范的。”
“哈哈你少来这一套，我早就调查过，你袖管中有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可是，飞刀绝不会比枪子儿更快。”
“姑娘。我要请你了解一件事，就算我吃了卫生丸，我还能够出刀杀死你。”
七岁红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冯龙则，似乎想衡量一下他的话是真是假。半晌，她突然格格笑起来。
“你笑什么？”冯龙刚沉声问。
“我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我下关东、闯北京，难道说没见过世面吗？告诉你吧：我安排的枪手是举世无双的，一霎眼就叫你一弹穿心。心脏被击，你的四肢百骸都会麻痹，你还能够抬手出刀吗？”
一阵凉意不禁爬上了冯龙刚的背脊。
“姓冯的！我希望你能把握最后一个机会，说：到底是谁找我？”
“我找你。”
七岁红冷笑了一声：“哼！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
“如果你想杀我，你最好考虑一下后果。”
“杀他！”七岁红突地一挥手。暂停
砰！枪声怒吼。
只因来得太突然，冯龙刚简直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枪响，必然会射出一粒子弹：那粒子弹也必然会穿过个人的心脏。
然而那个人并不是冯龙刚。
是七岁红。
七岁红两眼上翻，双手用力在抓胸口，双膝逐渐软屈，终于萎顿地倒下。
如果在她临死前的这一刻她还有思想前话，她一定只想到一个问题：枪弹为什么会穿过我的心脏呢？
小丫环扑了过去，她已惊骇得不会哭叫了。
现在，冯龙刚才开始吃惊，他不明白情况何以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黑影缓缓走近，冯龙刚已看清楚对方就是徐彪。那张孩儿脸上浮现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笑容。
“冯兄！意外吗？”
“意外。”冯龙刚说了老实活。
“她原本是叫我来杀你的。”
“可是你反而杀了她？”
“是的。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日本娘儿们的话杀害我们自己的同胞呢？”
“你知道她是日本人？”
“刚刚才知道。”
“徐组长，我已经弄糊涂了，而且，我也很紧张，眼前我就欠下了一笔债，我不知道将来该如何还法。”
“你不欠我什么，任何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我就要多谢了。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何事？”
“如何杜绝这个秘密。”
徐彪冷冷地说：“我不需要杜绝这个秘密，身为缉查组组长，我随时随地都有杀人的权利。而且，一个在北京城活动的日谍，我还不该杀她吗？”
“你象一团雾。”
“但愿你不在雾中。”
冯龙刚没有再说什么，掉头走去。他的确不在雾中，但是那团雾气却在他的脑海中弥漫开来。
一回到天桥，冯龙刚立刻召来小兄弟，叫他们将雷宝华逐出天桥，由他自生自灭。这是他答成过费玉青的，必须做到。
在目前的处境下，还不宜得罪这个吃公事饭的人。
小兄弟却表示了意见：“大哥！咱们在道上混，要有信义，怎可出尔反尔？而且，特务队的侦骑四出，雷宝华一离开天桥，就是死路一条……”
冯龙刚对待手下的弟见一向都很宽厚，现在，他却变得异常地粗暴，厉声吼道：“我叫你们怎样你们就怎样，快去！快去！”
小兄弟们当然不敢违抗。立刻遵命而去。
冯龙刚扪心自问，如此并不过分。
一来，雷宝华是诈降，江湖道上的定律是睚眦必报，不受辱、不受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二来，风急云涌，情况险恶，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外，可以不计后果，但是他要为许多小兄弟、老伙伴保留一个栖身之处。
因此，他的心情很平和。现在，他所等待的，是“使者”再度与他联系，以便将他整日奔波、所调查的结果递交出去。
一等再等，却毫无消息。茶园关门了，而他还吩咐小伙计开启角门，等待不速之客。他深信“使者”今夜必定会与他联络。
终于被他等到了，可惜不是他等待的“使者”，而是一枝梅。
一枝梅的脸色很肃穆，那不是愤怒，更不是恐惧，是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在跨进茶园门槛之前，她在心理上一定有了周详的准备。
冯龙刚突然有了备受威胁的感觉：难道她是为七岁红复仇来的吗？
“梅姑娘！这么晚了……”
“是太晚了，但我不能不来。”她顺手将门带上，冷冷地问：“这里说话方便吗？”
“梅姑娘有话尽管说。”
“告诉我一个时间。”
“时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换一个方式说，请告诉我，我的死期是啥时候。虽然我不会躺在棺材里等死，但我最少也要打扮得漂亮亮的呀！”
“梅姑娘！你在说啥笑话呀？”
“冯大哥！在天桥，在北京，在还道上，你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作兴做事不光明磊落。”一枝梅的辞锋很利，神色很冷。“你当然知道七岁红就是山矶富士子，你当然也知道我是在给日本鬼子办事，你既然将石矶富士子处死，当然也会将我处死。所以我来问问死期，也好有个准备。”
“梅姑娘！你知道山矶富士子死了。”
“知道。”
“又怎见得是我将她处死的呢？”
“因为她死在与你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我告诉你，山矶富土子不是死我的手里，你会相信吗？”
“那么，一定是死在你的同伴之手。”
“也不是。”
一枝梅拾头凝望着冯龙刚，眼眶中隐约出眼泪。她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近乎哀求：“那么，你一定知道是谁杀的啰？”
“我知道。”冯龙刚无法再否认。
“那么，请告诉我。”
“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信。”
“我信，我从不怀疑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徐彪。”
“徐彪？！”一枝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哪一瞬间，她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是七岁红的老相好！那么恩爱！他还答应娶她为妻，徐彪竟然杀了她？告诉我，是不是误会？”
“不是。”
“是发生了争吵？”
“不是。”
“冯大哥！”一枝梅的精神变得很混乱，“我快疯了，我……简直没法子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告诉我，徐彪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
“徐彪有一个正大堂皇的理由……”
“说！”一枝梅真象发了疯，“快说呀！”
“梅姑娘！你能不能先平静下来呢？你这样逼我，催我，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好，我不逼，不催！”一枝梅将嗓门压低了，还故作镇定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慢说。”
“梅姑娘，你早知道七岁红是山矶富士子，对不对？”
“是的。刚才一进门我就招认了。”
“山矶富士子叫徐彪隐伏在暗处，原先是想利用徐彪杀我的。因为她必须灭口才能继续保持她的秘密身份。想不到徐彪反而杀了她。”
“冯大哥！我不要昕这些经过情形，我只想知道徐彪为什么杀她。”
“据徐彪说，他是中国人，绝不能替日本人来杀害自己的同胞。”
“哦？！”一枝梅一愣，接着，又吼叫起来：“他是这样说的吗？”
“是呀！”
“人性泯灭，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头，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梅姑娘！当时连我都不信。事实上他是是这么说的，也这么做了！”
“我糊涂了，我真的糊涂了！”一枝梅捏着拳头打自已的太阳穴。突然，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疾声说：“我去找徐彪，当面问问他。”
“梅姑娘！你不能去。”
“为什么？”
“徐彪是个危险人物，即使不能远离他，最好也不要去招惹他。梅姑娘！听我的话。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是一场恶梦。明天一觉醒来，就啥事都没有啦！”
一枝梅突然变得很静、很静，就象丧失了神智，丧失了活动的能力，静得令人可怕。
“梅姑娘！你怎么啦？”
“冯大哥！”一校梅的声音象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轻、很弱，也很柔：“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冯龙刚为她倒上一杯热茶，象大哥哥对待小妹妹那样亲切。“来！喝一杯茶，慢慢聊，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一枝梅很累，也很渴，她贪婪地将一杯茶喝干，又喝了第二杯，这才缓缓地开了口：“我爹过世之后，就剩我跟娘相依为命。我娘有胃气痛的老毛病。
“那年，我十七岁吧！刚刚去学大鼓，我娘的胃病闹得挺凶。在关外，你是知道的尽是日本人的天下，咱们隔壁住了一个鬼子，姓佐佐木，是日本关东军的军医，就好心好意地将我娘送进了满铁医院……”
她停下来，伸出空杯子，冯龙刚再为她倒上一杯茶。
第三杯茶下肚，她的精神振作了许多，语气也逐渐清朗有力：“佐佐木给我娘打针、吃药，那简直是仙丹，一会儿我娘就不痛了，我简直拿他当活神仙看待。
“可是，那种针、药每隔三、五天就要用一次，过了一年多，几乎每天都要打针，要不然，我娘就痛得死去活来，浑身抽筋、冒冷汗……”
“哦！”冯龙刚尽量不想去打扰一枝梅的叙述，只因听得神往，不自觉地发出一一声惊呼。
“冯大哥！你可知道针是种什么针药吗？”
“不知道。”
“吗啡、海资因，咱们叫做白面……”
“哼！到了那个节骨限儿上，鬼子跟我谈条件了，叫我替他们工作。冯大哥！我总不能看着我娘那样痛苦而不管呀！就这样，我低头了。把我送到一个秘密地方训练了半年，然后送到北京来。
“讲好了三年，可是，三年一晃眼过去了。他们不守信用。每次都说，这回事办妥了，就放你自由，总是一拖再拖。冯大哥！不是我在你面前说好听话，我想穿了，也看透了，我娘虽然活着，却活得非常痛苦，我……我说什么也不再替鬼子干那种出卖国家、出卖民族的事。”
“好一段精彩的辞儿！”门外有人夸赞。
二人同时一惊，就这时一个卖糖葫芦的轻巧走进。冯龙刚自然认得：这正是他所等待的“使者”。
“你……”冯龙刚该异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卖糖葫芦的笑着说：“二马先生！你不是有人在门上守着吗？怎么倒问我来啦？”
“来！请坐，请坐……”
“二马先生！”卖糖葫芦的突然将脸上的笑色一收。很严肃地说：“我想跟梅姑娘单独谈谈，你能回避一下吗？”
一枝梅并不知道卖糖葫芦的是什么身份，不免以讶异的目光望着冯龙刚。冯龙刚抬手轻拍她的肩膀，作了无言的解释与安慰，然后走了出去。
这一谈，足是谈了一个钟头。谈了些什么，冯龙刚没有问。也不便问，他叫了洋车送走一枝梅。又连忙回到茶园，现在可以闩上大门了。
面对卖糖葫芦的坐下，冯龙刚立刻开了口：“我总觉得‘使者’两个字叫起来怪别扭、能够换一种称呼吗？”
“我姓余，人未余，草宇双人，你可以叫我余先生。”
“余先生！”冯龙刚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听说……在徐彪身边管文案的韩少棠今晚到你这儿来过。”
冯龙刚点点头，心中难免暗一惊：好厉害，简直是无所不知，无质不晓嘛。
“你对那今年轻人有多少了解？”
“是一条血性汉子！”
“这些最简洁，最有力的评语，也非常正确。龙刚老弟！”余双人突然换了称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和韩少棠见一面。”
“是有啥重要事要他办吗？”
“是的。”余双人自腰间掏摸出一把钥匙。“将这把钥匙交给他。”
“干啥呀？”
“徐彪的卧室里有一座柜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五层抽屉，当中那一层抽屉里放了一个小小的木盒，要韩少棠将这个小木盒偷出来。”
“今夜就要动手吗？”
“是的。我在这儿坐等，你将钥匙交给韩少棠之后，也在他的卧室内坐等。我已经略施小技将徐彪调开了不天亮他不会回去。”
闯荡江湖，冯龙刚经历过太多的惊涛骇浪。但是还没有经历过如此神秘的事件。他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彩容。
愣了半晌，他才问：“我这就去么？”
“是呀！愈快愈好。”
“可是……可是，韩少棠住在特务队里，这么晚，我拿什么理由去见他呢？”
“龙刚老弟！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吗？”
“余先生！”冯龙刚竟然脸红了。“我是害怕误了您的事……”
“龙刚老弟，误不了事的，你就公开地去。据我猜想，你会毫不费事地见到韩少棠。”
“冯龙刚！你还一个劲儿的咬着萝卜硬说是大葱？你知道不知道一枝梅是在咱们大东洋日本帝国跑腿办事，你会找她打听山矶富士子的下落？她笨，我可不笨。说吧，到底是谁在找我？”
“我。”冯龙刚明知花腔耍不过去，态度也就硬朗起来。
“不是你，是别人。”
“不是别人，是我。”
“你找我干啥？”
“想见识见识，不行吗？”
“冯龙刚，用你们中国人的一句俗话，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话声未落，七岁红就双掌轻轻一拍，掌声一响，暗处立刻闪出来一个黑影。是如何模样一个人，那是看不清楚了，但是可以明显地看见那人手里拿了一支枪。
“冯龙刚！”七岁红语气森冷地说。“如果你再不说老实话，我就要请你吃卫生丸了。”
“如果我说了，我就不会死吗？”
“我就饶你一命。”
“你不是那种仁慈的人。”
“冯龙刚！虽然我是女人，说话还会算数，只要你说出到底是谁找我，你立刻就可以掉头而去。”
“我方才就说过了，找你的是我，没有别人。”
“你想死！
“姑娘！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过岗，我敢单刀赴会，总会有些防范的。”
“哈哈你少来这一套，我早就调查过，你袖管中有两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可是，飞刀绝不会比枪子儿更快。”
“姑娘。我要请你了解一件事，就算我吃了卫生丸，我还能够出刀杀死你。”
七岁红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冯龙则，似乎想衡量一下他的话是真是假。半晌，她突然格格笑起来。
“你笑什么？”冯龙刚沉声问。
“我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我下关东、闯北京，难道说没见过世面吗？告诉你吧：我安排的枪手是举世无双的，一霎眼就叫你一弹穿心。心脏被击，你的四肢百骸都会麻痹，你还能够抬手出刀吗？”
一阵凉意不禁爬上了冯龙刚的背脊。
“姓冯的！我希望你能把握最后一个机会，说：到底是谁找我？”
“我找你。”
七岁红冷笑了一声：“哼！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
“如果你想杀我，你最好考虑一下后果。”
“杀他！”七岁红突地一挥手。暂停
砰！枪声怒吼。
只因来得太突然，冯龙刚简直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枪响，必然会射出一粒子弹：那粒子弹也必然会穿过个人的心脏。
然而那个人并不是冯龙刚。
是七岁红。
七岁红两眼上翻，双手用力在抓胸口，双膝逐渐软屈，终于萎顿地倒下。
如果在她临死前的这一刻她还有思想前话，她一定只想到一个问题：枪弹为什么会穿过我的心脏呢？
小丫环扑了过去，她已惊骇得不会哭叫了。
现在，冯龙刚才开始吃惊，他不明白情况何以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黑影缓缓走近，冯龙刚已看清楚对方就是徐彪。那张孩儿脸上浮现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笑容。
“冯兄！意外吗？”
“意外。”冯龙刚说了老实活。
“她原本是叫我来杀你的。”
“可是你反而杀了她？”
“是的。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日本娘儿们的话杀害我们自己的同胞呢？”
“你知道她是日本人？”
“刚刚才知道。”
“徐组长，我已经弄糊涂了，而且，我也很紧张，眼前我就欠下了一笔债，我不知道将来该如何还法。”
“你不欠我什么，任何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我就要多谢了。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何事？”
“如何杜绝这个秘密。”
徐彪冷冷地说：“我不需要杜绝这个秘密，身为缉查组组长，我随时随地都有杀人的权利。而且，一个在北京城活动的日谍，我还不该杀她吗？”
“你象一团雾。”
“但愿你不在雾中。”
冯龙刚没有再说什么，掉头走去。他的确不在雾中，但是那团雾气却在他的脑海中弥漫开来。
一回到天桥，冯龙刚立刻召来小兄弟，叫他们将雷宝华逐出天桥，由他自生自灭。这是他答成过费玉青的，必须做到。
在目前的处境下，还不宜得罪这个吃公事饭的人。
小兄弟却表示了意见：“大哥！咱们在道上混，要有信义，怎可出尔反尔？而且，特务队的侦骑四出，雷宝华一离开天桥，就是死路一条……”
冯龙刚对待手下的弟见一向都很宽厚，现在，他却变得异常地粗暴，厉声吼道：“我叫你们怎样你们就怎样，快去！快去！”
小兄弟们当然不敢违抗。立刻遵命而去。
冯龙刚扪心自问，如此并不过分。
一来，雷宝华是诈降，江湖道上的定律是睚眦必报，不受辱、不受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二来，风急云涌，情况险恶，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外，可以不计后果，但是他要为许多小兄弟、老伙伴保留一个栖身之处。
因此，他的心情很平和。现在，他所等待的，是“使者”再度与他联系，以便将他整日奔波、所调查的结果递交出去。
一等再等，却毫无消息。茶园关门了，而他还吩咐小伙计开启角门，等待不速之客。他深信“使者”今夜必定会与他联络。
终于被他等到了，可惜不是他等待的“使者”，而是一枝梅。
一枝梅的脸色很肃穆，那不是愤怒，更不是恐惧，是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在跨进茶园门槛之前，她在心理上一定有了周详的准备。
冯龙刚突然有了备受威胁的感觉：难道她是为七岁红复仇来的吗？
“梅姑娘！这么晚了……”
“是太晚了，但我不能不来。”她顺手将门带上，冷冷地问：“这里说话方便吗？”
“梅姑娘有话尽管说。”
“告诉我一个时间。”
“时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换一个方式说，请告诉我，我的死期是啥时候。虽然我不会躺在棺材里等死，但我最少也要打扮得漂亮亮的呀！”
“梅姑娘！你在说啥笑话呀？”
“冯大哥！在天桥，在北京，在还道上，你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不作兴做事不光明磊落。”一枝梅的辞锋很利，神色很冷。“你当然知道七岁红就是山矶富士子，你当然也知道我是在给日本鬼子办事，你既然将石矶富士子处死，当然也会将我处死。所以我来问问死期，也好有个准备。”
“梅姑娘！你知道山矶富士子死了。”
“知道。”
“又怎见得是我将她处死的呢？”
“因为她死在与你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我告诉你，山矶富土子不是死我的手里，你会相信吗？”
“那么，一定是死在你的同伴之手。”
“也不是。”
一枝梅拾头凝望着冯龙刚，眼眶中隐约出眼泪。她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近乎哀求：“那么，你一定知道是谁杀的啰？”
“我知道。”冯龙刚无法再否认。
“那么，请告诉我。”
“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信。”
“我信，我从不怀疑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徐彪。”
“徐彪？！”一枝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哪一瞬间，她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是七岁红的老相好！那么恩爱！他还答应娶她为妻，徐彪竟然杀了她？告诉我，是不是误会？”
“不是。”
“是发生了争吵？”
“不是。”
“冯大哥！”一枝梅的精神变得很混乱，“我快疯了，我……简直没法子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告诉我，徐彪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
“徐彪有一个正大堂皇的理由……”
“说！”一枝梅真象发了疯，“快说呀！”
“梅姑娘！你能不能先平静下来呢？你这样逼我，催我，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啦！”
“好，我不逼，不催！”一枝梅将嗓门压低了，还故作镇定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慢说。”
“梅姑娘，你早知道七岁红是山矶富士子，对不对？”
“是的。刚才一进门我就招认了。”
“山矶富士子叫徐彪隐伏在暗处，原先是想利用徐彪杀我的。因为她必须灭口才能继续保持她的秘密身份。想不到徐彪反而杀了她。”
“冯大哥！我不要昕这些经过情形，我只想知道徐彪为什么杀她。”
“据徐彪说，他是中国人，绝不能替日本人来杀害自己的同胞。”
“哦？！”一枝梅一愣，接着，又吼叫起来：“他是这样说的吗？”
“是呀！”
“人性泯灭，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头，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梅姑娘！当时连我都不信。事实上他是是这么说的，也这么做了！”
“我糊涂了，我真的糊涂了！”一枝梅捏着拳头打自已的太阳穴。突然，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疾声说：“我去找徐彪，当面问问他。”
“梅姑娘！你不能去。”
“为什么？”
“徐彪是个危险人物，即使不能远离他，最好也不要去招惹他。梅姑娘！听我的话。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是一场恶梦。明天一觉醒来，就啥事都没有啦！”
一枝梅突然变得很静、很静，就象丧失了神智，丧失了活动的能力，静得令人可怕。
“梅姑娘！你怎么啦？”
“冯大哥！”一校梅的声音象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轻、很弱，也很柔：“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冯龙刚为她倒上一杯热茶，象大哥哥对待小妹妹那样亲切。“来！喝一杯茶，慢慢聊，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一枝梅很累，也很渴，她贪婪地将一杯茶喝干，又喝了第二杯，这才缓缓地开了口：“我爹过世之后，就剩我跟娘相依为命。我娘有胃气痛的老毛病。
“那年，我十七岁吧！刚刚去学大鼓，我娘的胃病闹得挺凶。在关外，你是知道的尽是日本人的天下，咱们隔壁住了一个鬼子，姓佐佐木，是日本关东军的军医，就好心好意地将我娘送进了满铁医院……”
她停下来，伸出空杯子，冯龙刚再为她倒上一杯茶。
第三杯茶下肚，她的精神振作了许多，语气也逐渐清朗有力：“佐佐木给我娘打针、吃药，那简直是仙丹，一会儿我娘就不痛了，我简直拿他当活神仙看待。
“可是，那种针、药每隔三、五天就要用一次，过了一年多，几乎每天都要打针，要不然，我娘就痛得死去活来，浑身抽筋、冒冷汗……”
“哦！”冯龙刚尽量不想去打扰一枝梅的叙述，只因听得神往，不自觉地发出一一声惊呼。
“冯大哥！你可知道针是种什么针药吗？”
“不知道。”
“吗啡、海资因，咱们叫做白面……”
“哼！到了那个节骨限儿上，鬼子跟我谈条件了，叫我替他们工作。冯大哥！我总不能看着我娘那样痛苦而不管呀！就这样，我低头了。把我送到一个秘密地方训练了半年，然后送到北京来。
“讲好了三年，可是，三年一晃眼过去了。他们不守信用。每次都说，这回事办妥了，就放你自由，总是一拖再拖。冯大哥！不是我在你面前说好听话，我想穿了，也看透了，我娘虽然活着，却活得非常痛苦，我……我说什么也不再替鬼子干那种出卖国家、出卖民族的事。”
“好一段精彩的辞儿！”门外有人夸赞。
二人同时一惊，就这时一个卖糖葫芦的轻巧走进。冯龙刚自然认得：这正是他所等待的“使者”。
“你……”冯龙刚该异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卖糖葫芦的笑着说：“二马先生！你不是有人在门上守着吗？怎么倒问我来啦？”
“来！请坐，请坐……”
“二马先生！”卖糖葫芦的突然将脸上的笑色一收。很严肃地说：“我想跟梅姑娘单独谈谈，你能回避一下吗？”
一枝梅并不知道卖糖葫芦的是什么身份，不免以讶异的目光望着冯龙刚。冯龙刚抬手轻拍她的肩膀，作了无言的解释与安慰，然后走了出去。
这一谈，足是谈了一个钟头。谈了些什么，冯龙刚没有问。也不便问，他叫了洋车送走一枝梅。又连忙回到茶园，现在可以闩上大门了。
面对卖糖葫芦的坐下，冯龙刚立刻开了口：“我总觉得‘使者’两个字叫起来怪别扭、能够换一种称呼吗？”
“我姓余，人未余，草宇双人，你可以叫我余先生。”
“余先生！”冯龙刚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听说……在徐彪身边管文案的韩少棠今晚到你这儿来过。”
冯龙刚点点头，心中难免暗一惊：好厉害，简直是无所不知，无质不晓嘛。
“你对那今年轻人有多少了解？”
“是一条血性汉子！”
“这些最简洁，最有力的评语，也非常正确。龙刚老弟！”余双人突然换了称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和韩少棠见一面。”
“是有啥重要事要他办吗？”
“是的。”余双人自腰间掏摸出一把钥匙。“将这把钥匙交给他。”
“干啥呀？”
“徐彪的卧室里有一座柜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五层抽屉，当中那一层抽屉里放了一个小小的木盒，要韩少棠将这个小木盒偷出来。”
“今夜就要动手吗？”
“是的。我在这儿坐等，你将钥匙交给韩少棠之后，也在他的卧室内坐等。我已经略施小技将徐彪调开了不天亮他不会回去。”
闯荡江湖，冯龙刚经历过太多的惊涛骇浪。但是还没有经历过如此神秘的事件。他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彩容。
愣了半晌，他才问：“我这就去么？”
“是呀！愈快愈好。”
“可是……可是，韩少棠住在特务队里，这么晚，我拿什么理由去见他呢？”
“龙刚老弟！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吗？”
“余先生！”冯龙刚竟然脸红了。“我是害怕误了您的事……”
“龙刚老弟，误不了事的，你就公开地去。据我猜想，你会毫不费事地见到韩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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