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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刺杀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齐灵风终于失望了。
  失望,而且愤怒。
  其实,他早已料到事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并没有期待比眼前这个结果更好的结果。
  七月十三,是现任知府的寿辰。
  过去的几年中,每逢七月初九,齐灵风就会收到一封府衙里送来的请柬。
  齐灵风很清楚这封请柬“请”的其实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早已预备好的银票和奇珍异宝。
  看到那封请柬,齐灵风总不免会感到肉疼,但还是很高兴。
  他相信,收到同样请柬的其他人的心情绝对和他一样。
  因为这份请柬(在杭州)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杭州城里豪门富户何止千数,但在每年的七月初九那一天,能有幸收到知府大人请柬的,绝对不超过二百人。
  今年,是知府大人的五十大寿。
  齐灵风早在七月初,就已将寿礼备齐。
  初九那天,打一大早他就开始等,直等到亥时,却连个请柬的影子也没等到。
  齐灵风记得曾听人说过,人生就像是一出戏。
  果真如此,在七月初九这天收不到府衙送来的请柬也就意味着在杭州这个戏台上,他齐灵风也没戏可唱。
  显然,在知府大人的眼中,他齐灵风不仅已不是个角儿,甚至连打个旗、跑个龙套的资格也没有了。
  齐灵风不甘心。
  一开始,他觉得很屈辱,继而又觉得可笑。
  不是他自己可笑,而是知府大人。
  七月初十那天,他仍然和往年一样,派人将早已备好的那份厚礼送进了衙门。
  可以说是一种试探,也可以算是“叫板”。
  齐灵风这样对自己说。
  他相信,看到这份厚礼,知府大人应该明白,他齐某人仍然有在杭州这个大戏台上继续唱下去的实力。
  他并不指望这份厚礼能换回那张本该属于他的请柬来。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礼物进了衙门,就像是泥牛进了大海,果真是一去再无消息了。
  今天已是七月十二,明天就是七月十三。
  齐灵风还是连个请柬的影子也没见到。
  黄昏时分,齐灵风发现,自己在一个下午中,竟然不由自主往前院跑了七八次,而且每次都会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踱上四五圈,目光时时瞟向大门。
  ——自己还是失望了。
  他猛然惊觉。
  ——没有希望,何来失望?
  齐灵风又一次感到很可笑。
  不是知府大人,而是他自己很可笑。
  无名的怒火顿时蓬然而起,不可抑制。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怒火是因为被轻视的屈辱,还是因为自己本不该抱有的、几乎可以算得上天真的希望。
  ——你们会后悔的!
  —我会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他怒视着在暮色中半掩的大门,咬着牙,低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一瞬间,他已横下一条心。
  无论宗万流对他的行动计划作何决定,他都要将它付诸实施。
  可以肯定,那张本该属于他的请柬绝对早已从府衙里发出了,只不过请柬上本该写着“齐灵风”三个字的地方,改写成了“岳乘风”三个字。
  他不能眼看着徽帮像夺走这张请柬一样,将他在杭州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尽数夺走。
  他已无法再忍耐。
  也不能再忍耐。
  因为他早已察觉到自己手下二百多号弟兄经过长时间的忍耐和退让后,心里已普遍滋生出一股悲观失望的情绪。
  其实,现在并不是实施反击的最佳时机。
  齐灵风很清楚这一点。
  他还有一个更好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机会甚至比萧帜被扣押在府衙大牢时的机会还要好。
  机会就在八月十八。
  那一天,是全杭州倾巢而出,万人空巷观钱塘潮的日子。只要计划填密,行动果敢迅捷,齐灵风相信,在那一天,望湖楼和沈家大宅里就算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也不会引起任何人(尤其是官府)的注意。
  但齐灵风实在很担心不等那个绝佳的时机来临,他的部下已经斗志涣散了。
  这次的行动确有很大的风险。
  齐灵风不怕冒险。
  无论如何,冒险一搏总比眼睁睁等着被人掐死要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功,所谓的风险也就随之化为乌有了。
  齐灵风有十二分的把握,能轻松处理好行动得手之后的善后事宜。
  暮色渐深。
  齐灵风向那两扇在深深的暮色中显得很有些凄凉的大门投去最后一道愤怒的目光,转身就往后院走。
  还没走出三步,他又停下。
  身后,大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
  齐灵风转过身,看见一名青衣壮汉正急匆匆向他奔来。
  壮汉的手中,捏着一个信封。
  ——请柬终于还是来了。
  齐灵风不禁一怔,但旋即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请柬的封套应该是大红色,而壮汉手中,显然是一只白色的信封。
  接过信,不用打开,齐灵风已猜到写信的人是谁。
  “什么人送来的?”他还是问了一句。
  “一个……一个叫花。”
  “他说什么了?”
  “没有。”
  ——这帮没用的东西!
  看着青衣壮汉那一脸茫然的样子,齐灵风不禁满头鬼火:“你们不会问?!”
  壮汉吃吃地道:“属下……属下正想问,他就走……走了。”
  齐灵风怒道:“你们就不会拿下他?!”
  壮汉结巴得更厉害了:“属下……正……正……想动、动手……那人……人一闪……闪身就不、不见了。”
  齐灵风怒视着他,终于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去吧。下次眼睛放亮一点,动作要快一点,知道吗?”
  壮汉松了口气,恭声道:“是、是,属下……”
  齐灵风懒得再听,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径直走上前厅的石阶。
  其实,他并不怪守门的这个青衣壮汉。虽说没有亲眼见到送信人的身法到底有多快,但从守门壮汉的话里齐灵风已能肯定,自己手下能有那种功力的人并不多。
  至少,仅凭守门的那几块料,绝对不可能“拿下”那个送信人。
  果真要“拿”,他们只怕连人家的衣角也捞不着。
  齐灵风不禁又叹了口气,走到烛台边,打开信封,掏出了信笺。
  他没有猜错。
  信笺上,粘着一片洁白的羽毛。
  ——果真是那个神秘人物。
  齐灵风迟疑着,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
  刚刚因为训斥了守门壮汉一顿而稍稍平息的怒火突然间又蓬然而起,直冲顶门。
  ——又是他!
  ——他这次又想干什么?!
  齐灵风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
  ——管他写了些什么,扯了它,烧了它!
  他不能不担心,一旦展开信笺,看见的又是和上次同样的七个字—等,不得轻举妄动。
  齐灵风想错了。
  知府大人亲自敲定的来宾名单上,仍然有他,他的那张请柬也早已在七月初九那天出了知府衙门。
  齐灵风没收到,只不过请柬被人扣下了。
  扣请柬的人,当然是胡师爷。
  扣下的这张请柬,和本该属于岳乘风的那一张一起,在七月初九的午后,送到了岳乘风的手中。
  胡师爷扣下这张请柬,换得了一沓银票。
  一沓十张,每张面额一百两。
  “就这张东西,值一千两?”
  萧帜拿着那张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摇着头直叹气。
  岳乘风淡淡地道:“如果胡师爷开口要十倍的价钱,我也会给他。”
  萧帜道:“为什么?”
  岳乘风含笑道:“你自己想罢。”
  萧帜想不出。
  他转了转眼珠子,道:“能不能给点提示?”
  没人开口。
  岳乘风、司马固含笑不语,冷平湖像是想说,却又忍住了。
  常理神情木然。
  自从那场争执过后,在岳乘风面前,他很少开口。
  萧帜道:“司马兄,你就眼看着我杵在这里丢面子?好意思吗?”
  司马固微笑道:“我为什么不好意思?”
  萧帜道:“好,下次再有想偷酒喝的事,你可别找我。”
  司马固一笑,道:“你说,拿着这张请柬的人能干什么?”
  萧帜道:“还用问,当然是将大把的银子往府衙门里送嘛。”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我才不明白。”
  司马固道:“什么不明白?”
  萧帜道:“咱们扣下齐灵风的请柬,岂非反倒是在替他省钱了?”
  司马固道:“除了送礼,还能干什么?”
  萧帜道:“还能吃上一顿知府大人的寿宴。问题是那顿酒有什么好吃的?就算摆出来的是清蒸大东珠、红烧金砖、凉拌银条,只怕也没法将送礼花的钱给吃回来。”
  司马固笑道:“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萧帜不禁一头雾水。
  他怔怔地道:“说到点子上了?我说什么了就说到点子上了?”
  冷平湖忍不住道:“收到请柬的人,无一不是杭州的豪门望族,这些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知府大人的寿筵上根本不可能摆出还能让他们稀罕的东西来。”
  司马固接道:“但每年这些人对知府大人的寿宴还是趋之若鹜。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萧帜道:“说来说去,大概也只有面子啰?”
  司马固道:“不错,面子。”
  冷平湖道:“杭州城里豪门富户绝对不下一千之数,但知府衙门每年发出的请柬却不足二百。”
  萧帜笑道:“这个知府原来是个傻瓜。”
  司马固道:“你说他傻?”
  萧帜道:“帖子发的多,礼金收得自然也多,放着大把雪花银子不要,他做官为了什么?他又不是个清官。”
  司马固淡然一笑,道:“千里为官只为财。除了财,最重要的还有名。有几个做官的不想被人们称做清官?其实,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真正能做到清正廉明、两袖清风的官又有几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的清官,只不过是刮钱的手段比别人更高明而已。”
  冷平湖也笑道:“这位知府大老爷不仅不傻,还很聪明。”
  萧帜道:“我看不出来。”
  司马固道:“物以稀为贵,这句话萧老弟总不会没听过吧?”
  萧帜恍然大悟。
  第一年没接到帖子的人,心里难免会志忑不安,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对知府大人自然会竭力奉迎孝敬,以期来年能跻身寿宴之中。
  正因为想挤进名单的人多,名额又少,所以争夺才会更激烈,而争夺逾激烈,知府大人的腰包自然就愈肥满。
  更重要的是,堂堂杭州一府的知府老爷做寿,宾客却不过二百人,在人们(尤其是上司)的眼中,此人至少算不得是个贪官。
  萧帜不禁大笑:“此人果然很聪明!”
  岳乘风也笑道:“你想通了?”
  萧帜道:“想通了。”
  岳乘风道:“你说,齐灵风这张请柬值不值一千两?”
  萧帜道:“一万两也值。”
  岳乘风点头道:“你说,为什么?”
  萧帜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过去的几年中,齐灵风每次都在名单之列,对吧?”
  岳乘风点头,含笑道:“而且,他的请柬总是第一批发出的。”
  萧帜道:“今年他没有请柬,就无法在寿宴上露面,也就等于向全杭州宣布,他已不是个重要人物。”
  岳乘风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萧帜道:“他肯定会觉得很丢面子,很屈辱,还会……会很生气。”
  岳乘风道:“不错。我们的目的,正是想激怒他。”
  怒火会减弱一个人的判断力。
  “更要以此给他的心理上施加压力。”
  突然从高处跌落的感觉,很容易使人丧失理智。
  “逼迫他实施反击,主动挑起事端。”
  被逼到死角的猛兽,第一反应绝对是拼死反扑,更何况是一头已失去理智的猛兽呢?
  萧帜不住地点头,可一转念间,他却发现此举并不是没有一点破绽。
  “齐灵风也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吧?再说,知府大人发出了请柬,却少收了一份寿礼,又会怎么想呢?”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岳乘风点头道:“一开始,我也很担心。”
  萧帜道:“结果呢?”
  岳乘风悠悠地道:“结果说明,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初十那天,齐灵风的寿礼还是送进了知府衙门。”
  萧帜道:“也就是说……”
  司马固接道:“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想到请柬被别人扣下,同时也说明,他非常重视这个露面的机会。”
  萧帜不禁吐了口气。
  他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常理,笑道:“不用问,这一定是常老的主意。”
  常理淡淡地道:“公子太高看我了。不是我,是姑爷。”
  他一开口,气氛突然就起了变化。
  萧帜笑了笑,又道:“现在真可谓是万事俱备,单等齐灵风发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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