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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狂飙千里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九月二十。黄河。君子津。
  殷朝歌和司马乔牵马站在河边,等着正从对岸返回的渡船。
  经过七天的追踪,他们都已疲惫不堪。
  自黑松林也先大营,历苏武庙,过九十海子,一直追到丰州,他们终于发现了慕容旦的行踪。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慕容旦的确是想一直往西面,在神木、榆林一带,潜入中原。
  早在七天前,殷朝歌已经让白袍会设的各接应站将消息传回了京城,并请秋水和第五名各率白袍、徽帮精锐力量,自大同到榆林一线,沿途截杀慕容旦。
  消息传出后,殷朝歌和司马乔立即动身,向西兼程尾追。
  他们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且不说济南铁府覆灭之后,张氏在山东京师一带的组织几乎已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就算顺天府一带仍有张氏的潜伏势力,慕容旦也绝不会直接自万全、宣府一带南下。
  因为他将无法进入紫荆、居庸二关。
  瓦剌人和大明的军队现在正处在紧张的对峙时期,居
  庸关一带早已由兵部郎中罗通率重兵严加把守。慕容旦一行共有十人。
  九个壮汉带着一个小孩,怎么说也会引起守军的怀疑。
  追到丰州附近时,殷朝歌和司马乔发现了一个商队。
  整个商队只剩下了两个活人。
  这两个活人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伤在天灵盖,已变成了一个不知世事的白痴。
  好在另一个人虽说折断了一条腿,但还能说话,于是殷朝歌和司马乔终于在经过五天五夜、疾驰千里之后,抓住了慕容旦的尾巴。
  屠杀、洗劫这个商队的,正是慕容旦和他手下八名死士。
  他们洗劫商队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清水、干粮和马匹。
  商队惟一清醒的幸存者告诉殷朝歌,他是在受伤之后,俯地装死,才保住了这条命。如果不是遇上了殷朝歌二人,他这条命迟早还是会丢在这茫茫戈壁上。
  他当然十二分地感激替他治伤、并分给他清水和食物的这两个救命恩人。
  当他知道这两人正是在追赶洗劫了他的商队的那批人之后,就将装死时听到的那批人几句简短的话告诉了他们。
  这几句话对于殷朝歌二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它已明明白白地表示,慕容旦的目的地,正是榆林。
  殷朝歌和司马乔匆匆上路,继续向西疾追。
  自丰州,过青冢、云州、云内,到君子津,足有三百里,他们只用了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走完了这段路程。
  现在,他们已到了君子津。
  过了黄河,对岸就是连城,连城再往西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沙漠。
  以沿途发现的慕容旦一行人留下的种种踪迹看,他的确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慕容旦应该能想到,也先现在正用全部精力准备对中原的第二次进攻,在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派出很强大的兵力来追杀他的,而他又并不知道有殷朝歌、司马乔这样的强敌在后面尾追。
  但他依然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选择这条路虽然他自己到达目的地也要困难的多,却十分安全。
  行事如此谨慎,在如此逆境之中依然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的人,是非常非常不好对付的。
  慕容旦的确是一个很不好对付的人,只可惜这次要对付他的人比他更谨慎,更清醒,更细心。
  渡船在河心遇上了一股急流,打了个旋,眨眼间就向下流漂出了十几丈。
  船上的几个船夫在船老大的吆喝下,一齐用力搬浆把舵,才渐渐将船稳住,又慢慢向岸边驶过来。
  每向前一点,就要被激流向下游冲得更远一点。
  司马乔看着河中间漂来荡去的渡船,急得直叹气。
  他们赶到渡口的时候,船已驶向对岸,除了耐心地等待渡船回头,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能越过这条湍急的大河。
  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船却仍在河心打转转,根本不知道还要过多长时间,才能靠上这边的码头。殷朝歌比司马乔更着急,但他却不叹气。事情明摆着,叹气也不可能把船速提得更快一点。
  渡船又打起了旋,显然是又遇上了一股激流。
  司马乔叹着气直摇头:“你看看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嘛!照这个样子,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过得了河。”
  殷朝歌笑了笑,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能不用船就过去?”
  司马乔一怔,道:“没有哇,怎么,殷兄想出什么办法来了?”
  殷朝歌笑道:“没有。所以我们就只能等!”
  司马乔道:“这样一耽搁,慕容旦那小子又不知多赶了多少路呢,保不准就是因为这条破船,让那小子又溜了。”
  殷朝歌道:“不会的。”
  司马乔讶然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殷朝歌指着离他们丈余远的一群人。道:“你看看他们。”
  这群人也都是等船过渡的,都是寻常百姓打扮,司马乔仔细看了好几眼,也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扎眼的人物。
  殷朝歌道:“你明白了?”
  司马乔不解,“明白什么?这些人都很平常,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嘛。”
  殷朝歌微笑道:“我是要你看他们的表情。”
  这群人都显得很悠闲,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半点着急上火不耐烦的样子。
  殷朝歌道:“咱们到河边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在等了,他们几乎都空着手,没带行李,说明他们大都是附近的牧民。”
  司马乔道:“这些小弟也看得出来,但这和慕容旦有什么关系?”
  殷朝歌道:“你听我说他们等的时间比我们还要长,却一点都不着急,这就说明,他们对渡船的速度早已司空见惯了,对不对?”
  司马乔忙然道:“殷兄的意思是说,慕容旦他们在这个渡口肯定也耽搁了很长时间,是吗?“
  殷朝歌含笑道:“是,所以咱们也用不着担心着急。”
  司马乔道:“不对,如果他们刚一到渡口,就恰恰赶上了一班船呢?”
  殷朝歌道:“即便如此,也没什么。渡船一来一回,大概要半个时辰多一点,他们有九个,又带了个小孩子,脚程比咱们要慢得多,半个时辰,能走多远?如果我推算的不错,一过连城,咱们就能追上他们。”
  司马乔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一旦让他们深入沙漠,可就不好找了。”
  殷朝歌淡淡地道:“那也没关系,秋帮主他们一定会在榆林一带等着他!”
  九月二十四。
  红盐池。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要到榆林了。
  这是慕容旦第二次经过红盐池,前往榆林。
  他第一次经过这里,是在去年十一月间。
  时间还不到一年,他的处境却与上次有了如此大的反差,简直令他恍如置身梦中。去年慕容旦到榆林,正是少年得意、踌躇满志之时。
  那时他的脑海里已经勾画了一幅美妙的蓝图,而他正准备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协助张飞鸿将这份蓝图变为现实。
  现在呢?
  现在他正在亡命途中,怀抱着张飞鸿的独子、张氏一.脉未来的希望和满腹的凄惶,为随时可能遇上的危险而提心吊胆。
  难道这就是命运?
  慕容旦根本不相信“命运天注定”的说法。
  他一直都认为,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奋斗为自己挣得一个美好的前程。
  但现在,他已开始相信冥冥中有被注定的命运。
  如果不是命运的作弄,虎踞中原武林数十载的济南铁府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已在江湖中除名?
  如果不是命运的作弄,一向冷静的张飞鸿又怎会在经历了一次小挫折后,头脑就发热起来?
  慕容旦轻轻地叹了口气,向火堆里加了一把枯枝,已渐渐昏暗的火焰又腾腾地燃烧起来。
  一直跟随着他千里亡命的八名弟兄都已沉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他们都很累了。他们的体力几乎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却毫无怨言,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协助慕容旦顺利地将小主人送回海岛。
  看着沉睡在火堆边的那张肮脏、疲惫的脸,慕容旦心里渐渐升起了希望。
  他希望潜伏在中原各地的那些张氏旧部们的忠心如同这八名弟兄一样,不会因张飞鸿进袭的失利而改变。
  夜深了。
  风从红盐池黑沉沉的水面上刮过来,带着阴冷、潮湿的咸腥味。白天在骄阳下烫得连脚都不敢踩的沙地,太阳刚一落下,就已变得冰凉。
  慕容旦又往火堆上添了两把枯枝,裹紧身上的狐皮大毡,想将越来越重的寒意挡住。他已经有些后悔,不该选择这条路线。
  这条路线的确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路线,但走这样一条路,他怀中的小主人却受不了。
  在荒无边际的大沙漠中,白天会热得让你恨不能将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而夜里却又冷得你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这样的天气,连他们这些身怀武功的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小虎儿这个娇弱的孩子呢?
  虽然他们曾洗劫了一个商队,还杀过好几个放牧的牧民,但他们抢来的清水却仍很有限。最要命的是食物。
  抢来的那些干粮,根本就不是小虎儿能吃的。
  小虎儿上一次勉强吃饱肚子,已是两天前了。
  那天他们杀了一个牧民,从一头羊的身上挤了一碗羊奶。
  生羊奶的膻味刺得小虎儿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慕容旦还是强行将一整碗羊奶都灌进了他的肚子。
  从那天一直到现在,慕容旦只能用清水将面饼泡成面糊,让小虎儿勉强充饥。
  短短十天时间,小虎儿已经瘦多了。
  慕容旦只要看一看他那张消瘦的小脸,心里就会发紧,发痛。
  好在再走两天,就能到榆林了。
  慕容旦决定,无论如何,他也要在榆林设法多呆几天,让小主人的身体恢复好。
  淡的几乎看不清的下弦月已落到天边。
  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慕容旦抱着熟睡的小主人,仍然呆呆地坐在火堆边。
  他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但他却不想睡觉。
  就算他想睡,也绝不可能睡着。
  自知道张飞鸿失败的消息,直到今天的十八天里,慕容旦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他的神经一直绷得铁紧。
  他知道,自己也快要崩溃了,但他却无法让自己的神经松弛下来。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榆林了,按理说他们应该已经彻
  底地逃脱了也先可能进行的追杀,但他仍然不能放心地休息。
  他总觉得危险就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危险呢?慕容旦也说不清楚。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一股冰凉酥麻的感觉就会自他的脊梁间升起,一直升到他的头皮上。
  等他睁开眼睛,四下搜索时,看见的却只是茫茫的沙丘。
  沙丘在稀淡的月光下,变得阴冷青灰。
  慕容旦哆嗦了一下,又向火堆里添了几把枯枝。
  他要将火烧得旺旺地,只有在明亮温暖的火光里,他才会觉得舒服一些。
  桔红色的火舌在风中抖动着,一直卷到他胸前不过五六寸的地方,但慕容旦依然觉得冷。从心里往外冷。
  忽然间,他已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是恐惧。
  他的心里,正充满恐惧。
  危险已在眼前。而且是一种他几乎无法与之抗争的危险。
  慕容旦猛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内力都提起。他看着酣睡着的八张疲惫、憔悴的脸,不觉在心中黯然一叹。
  他必须将他们叫醒了。
  因为在危险到来之前,他得做好应变的准备。
  在任何情况下,慕容旦都绝不是一个肯束手待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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