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赌注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二月初六。京郊。
　　这是一处荒凉的庭院，荒凉的像是已经有几百年都没人来过似的。
　　温暖的阳光照着野草丛中紧闭着的两扇大门，也照在秋水布满皱纹的脸上和花白的胡子上。
　　站在这样两扇油漆脱落的大门前，秋水显得十分地矮小。
　　马车离大门还有百余步远，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秋水一闪身已坐到赶车人的身边，指引着马车一直驶进庭院。
　　车门一开，殷朝歌就笑了，略显得意地对第五名道：“怎么样？我说第一个见到的就会是秋老吧。”
　　第五名理也懒得理他，一步跨出车厢，直窜到秋水面前，伸出右手，手掌一直摊到秋水鼻子底下，道：“拿来！”
　　秋水不屑地道：“干吗呀干吗呀，就像老子会赖账似的！”
　　他斜跨一步，让过挺立在他面前的第五名，一手拉着殷朝歌，一手牵着司马乔，笑道：“走走走，先进屋，进屋再说。”
　　第五名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屋里走，一面道：“进屋再说就进屋再说，反正你这次是跑不掉了！”
　　大厅里非常整洁，比起外面的那分荒凉来，何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门边站着两个老得连眉毛都白了的老人，弯着腰，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迎着这一行四人。
　　秋水拍了拍手，两个老人就都抬起头。
　　秋水连比带划，做了几个手势，老人就弓着腿退了出去。
　　殷朝歌随随便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秋老，这是谁家的房子？”
　　秋水淡淡一笑道：“老房子好多年都闲置不用了，如果不是为了安全，让尊夫人住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委屈了她。”
　　殷朝歌忙道：“秋老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水淡然一笑，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殷朝歌不是嫌房子不好，只不过他不愿意回答殷朝歌才问的那个问题而已。
　　因为这幢房子正是他以前每年都会隐居一段时间的地方。
　　殷朝歌有些奇怪地深深看了秋水一眼，也淡淡笑了一笑，也不再说话了。
　　他当然也清楚秋水是不愿意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既然秋水不愿说，他自是也不会再问。
　　云水洞内的藏宝图实际上就是一张京城的详细地形图，那张图上的所有内容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殷朝歌的脑子里。
　　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弄清了这幢房屋的方位。房屋是在京城的东北郊。
　　那张图上清清楚楚地标着在这个方位有一座王府。
　　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分封诸子之前，这些王子们都是住在南京城里的，但因当时明廷一直在与北方的蒙古人作战，前朝的大都，也就是北京城实际上已成了明廷大军的聚集地。
　　诸王子因为经常带兵出征漠北的缘故，在当时的北京城都建有行馆。
　　分封诸王之后，王子们都迁到了自己的封地，这些行馆也都逐渐废弃了。
　　这幢房屋应该就是那些被废弃的行馆中的一座，但当时住的到底是哪一位王子，殷朝歌却不知道。
　　第五名屁股还没坐热，又跳了起来，摊着一只枯瘦的手掌，对秋水道：“别磨蹭了，快拿来！”
　　秋水看他的眼光更不屑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到第五名的手掌中，道：“不就是一两银子么！拿去罢，我看你是穷疯了！”
　　司马乔看得大为奇怪，忍不住道：“怎么回事？”
　　秋水不屑地道：“昨儿晚上，我们打了个赌，只要第五名能顺利地把你们接来，我就输他一两银子。”
　　司马乔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第五名刚才一路之上之所以那样得意，就是因为这次打赌赢了秋水了。
　　他知道这一对老朋友几十年来在任何事上都得一争高下，但争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也实在让人想不到，也实在太让人好笑了。
　　第五名将那一小锭银子仔仔细细放进怀里，却又将手掌伸到秋水面前道：“还有。”
　　秋水瞪了他一眼，道：“你有病吧？还有什么？”
　　第五名笑容可掬地道：“玄铁呀。”
　　秋水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玄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赌得是玄铁？”
　　第五名翻了翻白眼，道：“老子知道你会赖账！亏得当时还有证人。”
　　他一仰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游方呢？游方在哪儿？知道老子回来了不出来接我！”
　　秋水梗着脖子道：“你叫他出来也没有用，反正老子没跟你赌过！”
　　第五名冷笑道：“瞧瞧，瞧瞧，还说不赖账，昨儿说过的话今天就忘了？”
　　秋水急了，道：“昨天？昨天老子说什么了？”
　　第五名大摇其头，一面道：“昨天你说凭殷老弟的武功，天下只怕没有一个人能胜得了他一招半式了，对不对？”
　　秋水怔了怔，道：“对，老子是说过，怎么了？”
　　第五名道：“当时老子就说，肯定有一个人就能胜他一招半式；你小子就把老子好一通挤兑，还说只要有这么个人，你就情愿把你那块玄铁送给他，对不对？”
　　秋水还没来得及张口，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已自厅外响了起来：“对，没错儿，是说过！”
　　游方一面说着，一面踱进大厅，向殷朝歌和司马乔拱手为礼，笑道：“两位公子好哇，咱们又见面了！”
　　殷朝歌拱手还礼，微笑道：“游老爷子好，您老不是说要去‘松风阁’吗？”
　　游方淡淡道：“是啊，可半路上撞上了秋帮主和第五帮主，一定要拉着我老人家不放，我有什么办法。”
　　司马乔道：“怪不得第五帮主对上方山发生的事那样清楚，原来是游老爷子告诉他的。”
　　第五名道：“当然是游方告诉老子的，你以为老子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秋水不耐烦地道：“少来打岔，话老子是说过，可那又怎样呢？”
　　第五名得意洋洋地道：“还能怎样，愿赌服输，乖乖地把玄铁交给老子吧。”
　　秋水已被他给弄迷糊了：“这么说，殷老弟在这两天是和什么人打架打输了？”
　　第五名笑眯眯地道：“没错儿！”
　　殷朝歌也开始犯晕，大为不解地道：“这是哪跟哪儿呀，这几天我可一直没跟人动过手。”
　　第五名大手一挥，道：“没你什么事，一边凉快去。”
　　秋水一听殷朝歌的话，立刻来了精神：“我说第五名，撒谎也没你这个撒法儿，殷老弟自己都说没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第五名笑道：“老子说有那就是有。”
　　秋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口里“啧啧”有声，道：“奇怪，这人好好的徽帮帮主不做，怎么做起骗子来了？好吧，就算是有人胜了殷老弟一招半式，玄铁也应该给那个人，关你第五名什么事？”
　　第五名纵声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水，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笑着道：“不巧得很，胜了殷老弟的人正是区区不才！”
　　秋水理都懒得理他，捧起一杯茶，滋溜滋溜地喝得十分热闹。
　　殷朝歌简直就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了，他满脸惊愕地看着手舞足蹈的第五名，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他的耳朵有毛病，那就是第五名的脑子有毛病。
　　游方和司马乔也都直愣愣地盯着第五名看，一脸的诧异和惊奇。
　　第五名却一点都不着急，仍然笑眯眯地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以为老子得了失心疯吗？”
　　没人搭腔。
　　但所有人的表情都说明了他们对第五名这个问题的回
　　答是肯定的。没得失心疯的人，是不会大白天满嘴胡说的。
　　第五名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跷着二郎腿，一颠一颠地道：“司马乔，你是个实诚人，我问你，你们刚才在城里是在什么地方碰上老子的？”
　　司马乔道：“是在一条胡同里。”
　　第五名慢悠悠地道：“那时候老子在干什么？”
　　司马乔想了想，道：“那时候您老人家正弓着背缩在一个墙角里，大概是在晒太阳吧？”
　　第五名悠然道：“后来呢？”
　　司马乔道：“后来？后来您老人家就伸出一只脚，绊了殷兄一个……”
　　他忽然跳了起来，恍然大悟地道：“噢，你说的胜了殷兄一招就是这么回事啊？”
　　第五名乐滋滋地道：“殷老弟，你自己说，当时你是不是被老子绊了个跟头？哦？”
　　殷朝歌一拍脑门，失笑道：“对对对，秋老，实在对不住，我是被五帮主结结实实绊了个跟头。”
　　秋水这下傻了眼了：“真的？怎么会呢？”
　　司马乔道：“怪不得呢……可以殷兄当时的精神状态，连个小石块都能弹他一下，这不能算是胜了他一招吧？”
　　第五名一挥手道：“我才不管那么多呢，难道说有人找你打架的时候，你能说什么状态不好，过几天再打吗？啦？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嘛！殷老弟这种身分的人，应该不会也学着秋水这老小子的样儿，一心要赖账吧？”
　　殷朝歌笑道：“我也没说我没输。”
　　第五名高兴地直拍他的肩头，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秋老儿，玄铁拿来！”
　　秋水的脸一下子拉长了三寸，苦笑道：“游方，你来评评这个理。”
　　游方淡淡地笑道：“殷公子当时怎么会那般神思恍惚呢？噢——我明白了，一定是担心尊夫人有什么闪失，对吧？”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儿。
　　殷朝歌红了脸，只是笑，不说话。
　　游方点了点头，微笑道：“秋帮主，没法子，看来你那块宝贝只能交给第五帮主了。”
　　秋水冷笑道：“嘿嘿，到底是一家人呐……”
　　话说到一半，他就猛地打住，心虚似地瞄了殷朝歌一眼，而第五名和游方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
　　殷朝歌奇怪道：“怎么？第五帮主和游老爷子原来是亲戚？”
　　第五名大笑道：“呵呵！秋老儿是输红了眼了，连脑筋都输糊涂了，游方是老子的朋友没错，什么时候又成一家人了？”
　　秋水干笑道：“是是是，老子真糊涂了，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