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祸从天降 负奇冤蒙辱陷囹圄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是夜，汪雄带着府县挑选的八名快手，一路上无非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三百多里的途程，走了三天，到了密云县。进了城，打听那县衙的所在，有人指明了路程，汪雄带领众人来到县衙。有密云县差人迎接进去，这里大班头赵勇招待大家落座，随问了姓名，汪雄替大家介绍了一番，对于办的是哪一案，一字不提。恐怕那贼人手眼通天，这里差人若是走漏消息，岂不前功尽弃？请赵班头给回一声，就提天津县有紧急公事，天津府捕头汪雄面呈。县官刘子芳赶紧就在二堂传见，赵勇出来只把汪雄带到二堂，汪雄与县官叩头，县官刘子芳因为汪雄虽然投的是平行衙门公事，可是他已说明是府台衙门的捕头，不能不赏他个面子，遂说道：“汪捕头，起来讲话。”汪雄谢过了大人，把公事打开，有值堂的差人接过去呈到县官面前，刘子芳把天津县公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汪雄又把自己海捕公文呈上去，让县官验看，县官刘子芳察验相符，见这天津县名字提张璧和，不免起了疑心，送问汪雄道：“你们县太爷弟兄几人？”汪雄见这位老爷放着火急的公事不办，问起这种闲事来，遂答道：“小人向在府衙当差，敝县县太爷的家眷知不清有什么人，不过在贵县前一任，是敝县县太爷的胞兄，官印是璧人。”刘子芳哦了一声道：“这就是了，只是贵县这一案还是由别的贼人供出来的，还是汪头你踩探出来的呢？”汪雄道：“小人无能，未能把这案踩探岀来，还是敝县县太爷接着别人的秘报，才知道贼人的下落，镇台衙门又有贼人寄柬留刀，也自表家住贵县，小人才奉命前来，求老爷赏发公事，并求贵处帮忙协助，以免贼人漏网。”这时，密云县官刘子芳微微冷笑道：“本县一定帮忙，本县以城厢之地，容留匪人，已有失察之咎，再要把他放跑了，本县更脱不了通匪之嫌，我小小一个七品县令，哪里担得起？贵县县太爷这份精明干练，做这么小小县令实属屈才，汪头，你今年多大年岁了？”汪雄答道：“小人今年六十一岁了。”刘子芳道：“那么你家中还有何人？”汪雄不知这位县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实话实说道：“小人家中只有一子，已经成年了。”刘子芳点头道：“这就是了，本县有几句话对你说了，你不要误会，贵县所要捕拿的采花淫贼云中雁，此人本县既不与他沾亲，又不与他带故，与本县无一面之识，无丝毫的牵连。不过，本县深知他是安善良民，他父亲是数十年镖行为业，在关东口北设立镖局，字号是永胜，所有商家没有不知道的。此人姓程名志潜，他儿子名程继志，程志潜已死多年。他儿子程继志自幼读书习武，未出过家门，本县莅任伊始，考察民风，确知这程姓是连山庄的首户，确是积善之家。这里难免有屈情的地方，我们身在公门，虽不能广只阴功，也不能竟顾自己的公事交代下去，把别人的生死置之不顾。”汪雄忙答道：“老爷的意思小人满明白，此案小人也知道有不实不尽的地方，只是上命所差，不得不办。”县官刘子芳道：“本县绝不停留，这就派人协同捕头你到连山庄。”随即升堂标了签票，拘捕云中雁程继志及铁伞先生，派班头赵勇连本县马快班协同办理。
汪雄谢了县官，二十多人都上了马，出东门，一直奔连山庄。到了连山庄，把程家这一包围，连山庄里可就乱了，庄中首事的出来跟本县班头赵勇一答话，这才知是办盗案，这位首事向汪雄、赵勇道：“二位上差把拘票拿出来我们看看，这程家现在除了家人就是妇女，他少主人由年前往镖局子去了，我们敢保一个跑不了。”赵勇一看，说话的这人年已七十多岁，须发皆白，县里常看见他去，不便得罪他。遂问道：“老人家，你是这庄中首事，这种事你可管不了，案情重大，倘若正犯脱逃，是你担得了，我们担得了？”遂把签票给这首事的看了看，伙计们一砸门，孙守中把门开开，汪雄、赵勇喝道：“你是什么人？”孙守中一看，全是马快班，各拿着单刀、铁尺，气势汹汹，遂说道：“我是程家的管家，众位有什么事？”汪雄道：“你家主人呢？”孙守中道：“年前去沈阳镖局子，现尚未回。”赵勇问：“那么，还有位铁伞先生呢？"孙守中道：“也在去年中秋后回南了。”汪雄、赵勇刚要接着盘问，汪雄带来的一个叫楞张的，过来冷不防地给孙守中一个大嘴巴子，骂道：“装他妈的孙子，你说全死了不完了事啦么？”这一个嘴巴子打得孙守中满脸冒火，不由也急了，腿瘸手可不瘸，楞张正脸对脸骂着，孙守中左手一晃，右拳直捣在楞张的胸口上，还是用的十分气力。这一下，楞张扑通一声，倒坐在地上，口中嚷道：“你敢拒捕殴差？”捕快们抡铁尺、单刀就要动手，孙守中把两手一背，大声喝道：“何必狐假虎威？爷们犯了杀人的罪也犯不上跑。”楞张要打孙守中，汪雄怕激出别的事，再说，又知道这程家是干镖局子的，别管是好人不是好人，反正不好惹。遂一推楞张道：“兄弟，还有好几股差事没拾了，你是怎么着？”回头向别的捕快道：“把瘸子先铐上。”汪雄跟赵勇道：“咱们还是把连山庄首事的找来一同搜捕，把脚步站好了，别弄得不吃鱼先落两手腥。”赵勇说：“对。”赵勇出去把首事的找了进来，让他跟着进内宅搜捕。这位首事的一听，把大拇指一挑道：“二位上差，你这算积了德啦，完事若是程家说短一草一木，没有二位的事，满朝着我说！”汪雄道：“好吧，你头里招呼一声。”这首事的道：“咱们一同走，我担不起这嫌疑。”汪雄笑道：“我们周围早插上旗了，想跑可费点事。”这位首事头里进了内宅，在院中招呼着程继志的乳名，道：“宝珠、宝珠。”程夫人早听见外边人喊马嘶，吓得不敢出来。这时，听见有人招呼程继志的乳名，隔着门一看，是左邻李伯伯，看后面还跟着六个穿便衣、拿兵器的彪形大汉，自己就知没有好事，本是害怕，可是一想，宝霞还在屋里，若叫他们闯进来，算是怎么回事？只好硬着头皮迎了岀来，招呼道：“李老伯，有什么事？”这位首事的回身指着汪雄等道：“这是县里的人，他们说宝珠被人牵连上官司了，县里传他去对质。”程夫人闻言，如同冷水浇头，眼含着泪说道：“李伯伯，你是知道，你侄儿上沈阳镖局子去了，家中只有我母女，他倒是惹的什么祸？”汪雄向前答话道：“也没有多大的事，老太太，叫你儿子到县里去一趟就完事了。”程夫人道：“实在是没在家。”汪雄把面色一沉，道：“就凭这么一说，我们交代不下去。没有别的，我们得搜搜。”程夫人一听汪雄这话，也急了，遂说道：“我们这不是人命盗案，难道说还抄家么？”这位首事看这情形，两下要说僵了，遂向程夫人道：“弟妹，不要误会了，他们二位官差由不了自己，他们要不是公事上这么紧，也不敢这么办。程家也不是没有名姓的人家，我既在场，担保没有意外的事。”程夫人无法，只好把女儿叫了出来，汪雄、赵勇同着这位首事的李老者把各屋都看到了，果然没有程继志及铁伞先生的踪迹。汪雄跟赵勇一商量，“这么回去无法交代。”两人一齐把面色一沉，说道：“没别的，你儿子既不在家，你们母女得到县里去一趟。”程夫人一听，勃然变色，遂声斥道：“你们是满口胡言，我一辈子没进过衙门口，你们打算憨蠢我们，那可得另说另议。”赵勇这时把签票拿出来，说道：“你也不必刁缠，叫你们本首事看看，是什么官司，不去行不行！”这位李老者说道：“弟妹，遇上什么说什么，我侄儿被人所累，有盗案重大嫌疑，将来自有水落石出之日。弟妹，你是明白人，逆事顺办。”程夫人知道这事无法挽回，看着女儿宝霞也得跟着抛头露面，不由痛哭起来。宝霞姑娘这时也吓得不知所措，汪雄一个劲地催促走，程夫人无法，只得回到屋中把箱子柜满锁起来，领着女儿向汪雄等说道：“走吧。”汪雄等来到前院，孙守中尚在铐着，一看夫人、小姐出来，心如刀绞，自己有心无力，连造反的心都有。
首事李老者向汪雄、赵勇请求把孙守中释放，那不是多积德呢。汪雄、赵勇本没想多牵连别人，再说，拘票上也不在名，落得送个人情，遂令捕役把铐子给挑下来。程夫人向孙守中道：“我们程家做了什么缺德事了，你好好看着家，我母女不把这事洗清楚了，绝不活着回来。我盼望你买两口薄皮材把我母女装殓起来，免得白骨现天，就知足了。所有家财把它满舍给穷人，只愿修来世别落得这步田地。”孙守中一听夫人说的这个话，自己也忍不住落泪，遂劝道：“夫人，不用多想，少主人绝不是为非作歹的人，我自有办法。”这群捕快等不容再说，呵斥着出了大门，汪雄等一看门外有四十多位上年岁的人把门口围满了。这时，过来四位有年岁的向前答话，向着汪、赵二人一揖，口称，“二位班头，我们有点事求求二位。”赵勇一看这四人中倒有三位认识的，两位是本庄出头露面的，那一位是附近傅家屯的。赵勇忙答道：“老哥四个有什么事自管说，提不到求字。”四位老者才说道：“程家的事我们已知道了，至于是否这位程少镖头做了不法之事，我们不敢说，不过，从小我们看着他长大的，他家里是安善良民，净做善举的事。少镖头从去年十一月间上他们镖局子去了，人所共知，在现时呢，人没在眼前，我们说什么也是白费。程老太太在这连山庄是一位善人，没有别的，我们阖庄担保程老太太是好人，二位若是不敢担，我们跟着去见县太爷去，请二位不必叫她母女上堂啦！”赵勇一听，忙赔着笑脸说道：“老四位，这件事可不算驳你的面子，这不是咱们本县的案子，若是兄弟手里的事，顶大我豁出不干了，也可以闪这个面，我若是不带着走，连咱们县太爷也担不了。我不是故意推托，这有人家原办跟着啦。诸位要拿我当朋友，听我的话，赶紧上保状倒是办法。”这四位老者一看，真是不敢担的意思，程夫人看着这些有年岁的人，全为自己出来舍脸，真是感激涕零。遂向众人说道：“大家这份盛意，我母女领情，众位别强人所难了，请回吧！大家这份好处，我母女至死不忘。”大家齐声说，“老太太不用难过，我们跟着就递公禀。”孙守中早叫长工们套好一辆轿车，母女上了车，孙守中袖着四十两银子，跟四位老者一打哑谜，这时，捕快们纷纷上了马，汪、赵二人也要级镫，这四位老者一点手道：“二位头，我们有句话说。”汪、赵二人牵着丝缰过来问：“什么事？”老者们含笑说道：“没有别的，我们这街坊是老实人，托二位多关照点，这一点小意思给二位买包茶叶喝，二位也不是不谅面的人，还用我们再烦别位么？”赵勇把那老者的手推住道：“不，咱们这回事不用这个，我把话说穿了，她家里若是有男人，多少兄弟全敢花。现在他家里的人全到案了，我们不能叫诸位垫钱，但盼一堂抖落下来，那时我们喝喜酒，如若一时完不了的话，诸位自管打听，她母女若是受一点委屈，诸位自管招呼着名字骂我，我姓赵的若是还出一个字来，我姓大伙的姓。”说罢，翻身上马，招呼着众捕快围随着车子直奔西庄口。
出了连山庄，是条平坦大道，进东门直奔县衙，到了衙门内，赵勇真是留面子，把程夫人母女安置在一间屋子里（按：这衙门口的差人、大班等，向来是不放过门，没枣树还要打三竿子，遇上庄家土财主摊上事，他们变着方子敲诈。这回这么重的案情，送到口上的食会不吃，这岂不是反常么？其中有个缘故，赵勇从一下手就知这个主扎手，人家是有名有姓的人。虽是贼情盗案，未必准打得上，连山庄已动了公愤，自己这份班头斗不了人家，落得送个人情呢，所以不论怎么样，也不敢接钱。），跟着禀明了县官，县官刘子芳立时升堂，赵勇当堂交了签票，县官吩咐把母女带上来。
程夫人与宝霞姑娘战兢兢跪在堂口，口称：“民妇程李氏与大人叩头。”宝霞姑娘只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县官道：“程李氏，你抬起头来。”县官刘子芳一看，程夫人满脸慈祥，一团正气，见那姑娘低头在那里只是哭泣。这刘子芳心中实有些不忍，又不能不问，遂把惊堂木一拍，说道：“你儿子程继志在天津县采花杀命，无法无天，你及早把他交出来与你无干。你若不把他交岀来，连你也难逃国法。”两旁差人一声喝喊，“快讲！”程夫人一听，可气坏了。这时，倒不害怕了，往上跪爬半步，口尊：“老爷，蠢子若是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别说国法不能容，就是民妇也不能容他。只不知谁看见他做的，求老爷给民妇个证据，叫民妇死也甘心。”这一下把县官刘子芳倒问住了，只得说道：“此事不是发生在本县，这有天津县的公事，说是云中雁程继志采花杀命，寄柬留刀，自己留下姓名住址，本县依照着公事办的。这你只可随原办去到天津县对质，是他不是他姑且不论，他此时为何不在家中？”程夫人道：“蠢子由去年跟着镖师周杰到沈阳镖局子去了。”县官道：“这就难说了。本县念其已往在本地面没有不安分的情形，这一案也不是在本县境内作的，不用刑法来拷问你母女，你儿子若是现在家中，倒可以认明他是被仇人诬陷，这一不在家，谁能断定他在外不做为非犯法的事呢？”县官刘子芳回头对汪雄道：“县捕头，你打算怎么办？”汪雄单腿打了个阡说道：“正犯既已在逃，下役不好交代，请贵县赏给回文，犯人的家属下役必须解走，这云中雁当真要是好人，叫他回来时赶紧投案，那时皂白分明。至于诬良为盗的责任，有敝县老爷自己去担，与大人无涉，求大人成全下役吧！”县官刘子芳未加可否，程夫人一听，要解往天津，自己恨不得碰死堂口，扭头看了看宝霞姑娘，见女儿那里只是低头哭泣，“自己若一死，女儿交与何人？再说儿子自幼循规蹈矩又跟着铁伞先生八九年，一派正直之气，绝非下流之辈，万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自己若这么一死，纵然儿子到案洗刷出来，可是母亲是为他死的，他又是至孝之子，岂能独生？”想到这里，只可忍着耻辱往上跪爬半步，口尊：“老爷，民妇尚有下情。”县官道：“有话自管讲。”
程夫人道：“民妇先夫虽是保镖为业，历来治家一本先贤之训，民妇虽不是阀阅人家，母家数代相传，也是诗书门第，民妇幼读女训，适先夫，只知相夫教子，绝不敢有溺爱不明。蠢子幼承家训，兼遇名师，师为当代大侠铁伞先生翁白水，行侠仗义，济困扶危。蠢子若稍有不正之行，不正之心，大侠铁伞先生也不肯收为弟子。况且知子者莫若父，亦莫若母，民妇觉得蠢子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民妇叩求老爷，明镜高悬，开天地之恩，令民妇取具妥保，容民妇遣人星夜到沈阳叫蠢子回来投案，民妇生生世世不忘大德。”说罢，泪如雨下。县官刘子芳听了这话，不禁恻然，只是这才叫两难，“准了她吧，自己落了重大嫌疑。并且天津县正堂是张璧和，正是本县前任贪官张璧人之弟，自己虽与他无舞弊案无关，可是自己接任并未稍留情面，世上是带好话的少，带坏话挑拨是非的居多，难免把这种情形传过去。小人的行为，眦怨必报，倘若张璧和给顺天府呈份公事，自己是有口难分诉。”想到这里，遂说道：“程李氏，这件事本县实在无权，你看举头三尺有神只，本县但凡能设法，必要与你设法，反正我公事上替你把实在情形叙上，你家中还有什么主事的人没有？我把他传来，你可叫他赶紧去奉天找程继志回来投案，今天已经晚了，明日一早启程。”
正说到这里，差人上堂回禀，“有东乡十四个庄子首事求见。”县官刘子芳明知是为程李氏来的，可是不能不见，叫差人岀去说，“本县正在审理案件，请到花厅稍候，这就退堂。若有要事，就请大堂相见。”差人出去，不多工夫，就见十几位有年岁的老者来到大堂，大家齐声说了声：“老公祖。”恭恭敬敬向着县官一揖，县官欠了欠身说道：“诸位有什么事，咱们花厅里谈不好么？”这时，就有一人答道：“商民等是代表十四个庄子，两千八百户来递保状。”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份禀帖，向上一举，差人接过来呈到知县面前，县官略略看了一遍，大意是述说程氏实为有身家、有财产的安善良民，遇到慈善的事是当仁不让，绝不能为非作歹，愿以十四庄两千八百户生命财产担保，并求保岀程李氏限期，找他儿子到案对质。县官看完了，把状子折上，遂向众人说道：“诸位，这事敝人实不能从命，兄弟掏出天良说，愿意诸位有这举动，也可显岀程家确系好人。兄弟也愿意境内没有这种淫贼混迹，不过这事兄弟无权，不能越俎代庖。那么兄弟不避嫌疑地随着去一份公事，把程家这种情形叙述一下，连这张保状也同公事一块带去。诸位赶紧想法子把程继志找回来，方可早日完结这案，兄弟实在对不起诸位，请多多原谅吧！”
大家一看县官语出至诚，不是故意刁难的意思，大家只好谢了知县，要求与程李氏说话。知县对这点事哪能不准呢？刘子芳趁势退堂，向大家道：“兄弟，后面更衣，回头请花厅里谈谈。”众人齐说：“老公祖请便吧。”
县官刘子芳退堂自去更衣，有差人把程夫人母女领下堂来，在收发处旁边有一间屋子，叫她母女就在这屋中存身。这是县官一点恩点，不叫她母女跟女犯人在一处，众首事齐来问候，程夫人眼含痛泪谢了大家。孙守中也来了，见了程夫人及小姐，只是痛哭。程夫人道：“孙头，哭会子也无益，只是你须紧着赶奔镖局子找这冤家，他若在镖局子，赶紧叫他回来，我此去生死不定，最好请周师傅一同来，他若不在镖局子。”程夫人说到这里，咳了一声道：“那就不用找他了，总算姓程的缺了德，咱们来世再见吧！”孙守中忍着悲痛，说道：“太太，不必多想，少主人绝没有差错，只是我不能往镖局子去。”夫人道：“怎么？”孙守中道：“太太、小姐到天津，小人不放心，再说到那里音信不通，衙门口的事您不懂，外边没人不行，小人一定跟去，我打算叫长工胡二、老刘两人往镖局子去也是一样。”程夫人道：“你看着办吧！“孙守中道：“咱得预备钱。”程夫人也明白衙门朝南开的意思，程夫人从暗中把一把钥匙递给孙守中道：“你回家把上房东间靠窗户那个箱子开开，那里有存折，还有二百现银子拿出来，就势拿两件衣服岀来，用多少钱你看着取吧！”
正说到这儿，有差人出来，传县太爷之命，叫把程家的门给封了，令四邻关照着。孙守中不敢迟延，急忙回连山庄把银子等拿来，又买了些食物，连衣物给送来。十四个庄子老者又托了托班上各自回去，孙守中瘸着腿，又得交派长工们，又惦着夫人这里，打发了长工胡二、老刘连夜起身赴奉天，家中事满交代了老王。
程家素常待下人有恩，此时遭了祸事，大伙全存着一份趁着这时报答主人的心，这就是程夫人持家有法，赏罚分明的好处。不信要是刻薄的主人遭了这种事，你看吧，这个偷，那个摸，趁火打劫，他管你什么死活呢！孙守中把一切事交派好了，备了一匹马，随即进城，就在店中住了一宵。第二日一亮起来，到县衙里，暗含着把汪雄调到一旁说私话，拿出六十两银子来，叫汪雄给大伙买双鞋穿。汪雄一想，“这个钱不落白不落，自己岀本心不肯刁难她们，可是那九名捕快道上也是别扭，何况孙瘸子跟楞张还有茬呢！”遂说道：“这里当着你们县里的人不便说话，你把银子先带起来，今天午饭时在吴家镇打尖，你当着他们把钱拿出来，一说场面话就行啦。孙头，我有点事告诉你，你可虽多心，我玩枪花，我已六十岁的人，我不能再做缺德事。你们主家是慈善的老太太，可没见过什么，到了天津县一收押，可不定几时出来。衙门里有一个官媒姓杜，外号叫黑心狼，坐衙门口的全算上也没有他狠的。养麦皮里他能榨出油来，只要是拿钱挡过去，他准能叫你比在家里还舒服。”孙守中一听，遂说道：“这事满在您给维持吧，只要人不受屈，至于用多少钱，我们听喝，汪头，你对待我们主家这份情形，我孙瘸子倒不便说感谢话了。我们这场官司，绝不是三天两日能抖落完了的，我们有人心没人心让汪头你往后看。我现在虽是程家一名奴才，不瞒汪头你说，我当初也跟着程镖头在关东三省很跑了些年，赶到腿一落了残废，这才到家里来一忍，我好歹还看得出谁是冤家谁是朋友来。汪头既是慷慨帮忙，请你往后只管招呼一声，我们饶少花了钱，还叫人家看着谅事，够朋友。我们遇上汪头你，虽遭着逆事，也得说是姓程的死的活的好感应吧！”
捕头汪雄道：“孙头，话不用多说，只要你明白就行，什么事还瞒得了你么？六扇门里的哥儿们，连我也算着，说是不找外快的那是赚他自己祖宗，不过姓汪的跟别人不同的就是有分寸，眼不空。你既是放心我，你就听我招呼好了，天不早了，你趁着这时我们领公事，你跟你们主家有话赶快说去，一上路，孙头你可别叫他们哥们儿说出话来，别叫我跟着落闲话。孙头，你说是不是？”
孙守中连连点头，明白这是叫自己单走，别找钉子碰。遂赶紧到那二堂东角门外，在程夫人跟宝霞姑娘上堂去经过道上等着，向程夫人报告，“已派胡二、老刘赶奔镖局子，家里全安置好了，更遇上汪捕头十分关照，解到天津，也受不着虐待。要紧的是，到天津千万咬定了，什么事不知道，只求宽限交正点。自己随到天津，可不能一块走，吴家镇再见面。”孙守中草草说了这几句话，赶紧出来上马先赶到吴家镇去等候主母。这母女提上堂去只不过草草地问了问年龄籍贯。县官当堂把这两个点交给捕头，赏了回文。汪雄这才押解程氏母女启程。
正是：灭门大祸从天降，冤做囹圄犯罪人。程夫人与爱女这一到案，惨受毒刑，九死一生。至于云中雁程继志投案，虽被县官淫刑逼供，守师训诬服定案，铁伞先生营救义子，孙瘸子保定府上告等，全在下文中交代。
记略
程夫人与爱女解至吴家镇，孙守中与楞张杯酒释前嫌。天津县刑讯程夫人，黑心狼慷慨收义女。
程继志挝鼓投案，云中雁程继志屈打成招，钉镣收监，义仆孙守中尽力奔走，营救小主人，众镖师闻耗，亦束手无策，其时幸有公茂栈店主张五，暨捕头汪雄颇具肝胆，予众镖师以种种便利，遂先保程夫人与宝霞姑娘出狱。
众镖师午夜共议营救少镖头，铁伞先生突现侠踪，众镖师如昏夜获明灯，群叩大侠救少镖头之策。铁伞先生具道来意，大侠对继志期望极钜，许其将来做武当派传人，故乔作回南，实未离云中雁左右。程继志夜入清宫，义助胡氏鸣冤，大侠实阴为之助。讵云中雁赴沈阳镖局，大侠亦因中途遇旧，乃作长城十一关之游。岂料即于此时天津县奸杀案起，程夫人母女被捕，云中雁投案，大狱顿兴。大侠闻耗，暗访一切，深悉为匪党栽赃嫁祸，因众镖师均为风尘豪客，情急时恐生意外举动，遂谆嘱众镖师暗访匪踪，必使程继志一洗污名，还他清白。
铁伞先生鼓楼潜踪，追风侠钟鸣远者，为程镖头之师弟，夤夜入监牢，欲以武力救程继志出狱，程继志守师训，甘受囹圄苦，双侠监牢夜会。铁伞先生四路访贼踪。义仆保定府越级上告，天津府重审云中雁，云中雁二次受毒刑，众镖师任谤离津门，追风侠巧缀公差，旅店盗公文，刑部正堂具折翻定谳，云中雁保定府朝审。众镖师废园觇盗迹，并全力捕捉群贼。人厨子、丧门神受伤双落网，铁掌李劫杀云中雁，奇门剑三败五行轮。直隶司会审云中雁等，咸于下文中展开序幕。
汪雄谢了县官，二十多人都上了马，出东门，一直奔连山庄。到了连山庄，把程家这一包围，连山庄里可就乱了，庄中首事的出来跟本县班头赵勇一答话，这才知是办盗案，这位首事向汪雄、赵勇道：“二位上差把拘票拿出来我们看看，这程家现在除了家人就是妇女，他少主人由年前往镖局子去了，我们敢保一个跑不了。”赵勇一看，说话的这人年已七十多岁，须发皆白，县里常看见他去，不便得罪他。遂问道：“老人家，你是这庄中首事，这种事你可管不了，案情重大，倘若正犯脱逃，是你担得了，我们担得了？”遂把签票给这首事的看了看，伙计们一砸门，孙守中把门开开，汪雄、赵勇喝道：“你是什么人？”孙守中一看，全是马快班，各拿着单刀、铁尺，气势汹汹，遂说道：“我是程家的管家，众位有什么事？”汪雄道：“你家主人呢？”孙守中道：“年前去沈阳镖局子，现尚未回。”赵勇问：“那么，还有位铁伞先生呢？"孙守中道：“也在去年中秋后回南了。”汪雄、赵勇刚要接着盘问，汪雄带来的一个叫楞张的，过来冷不防地给孙守中一个大嘴巴子，骂道：“装他妈的孙子，你说全死了不完了事啦么？”这一个嘴巴子打得孙守中满脸冒火，不由也急了，腿瘸手可不瘸，楞张正脸对脸骂着，孙守中左手一晃，右拳直捣在楞张的胸口上，还是用的十分气力。这一下，楞张扑通一声，倒坐在地上，口中嚷道：“你敢拒捕殴差？”捕快们抡铁尺、单刀就要动手，孙守中把两手一背，大声喝道：“何必狐假虎威？爷们犯了杀人的罪也犯不上跑。”楞张要打孙守中，汪雄怕激出别的事，再说，又知道这程家是干镖局子的，别管是好人不是好人，反正不好惹。遂一推楞张道：“兄弟，还有好几股差事没拾了，你是怎么着？”回头向别的捕快道：“把瘸子先铐上。”汪雄跟赵勇道：“咱们还是把连山庄首事的找来一同搜捕，把脚步站好了，别弄得不吃鱼先落两手腥。”赵勇说：“对。”赵勇出去把首事的找了进来，让他跟着进内宅搜捕。这位首事的一听，把大拇指一挑道：“二位上差，你这算积了德啦，完事若是程家说短一草一木，没有二位的事，满朝着我说！”汪雄道：“好吧，你头里招呼一声。”这首事的道：“咱们一同走，我担不起这嫌疑。”汪雄笑道：“我们周围早插上旗了，想跑可费点事。”这位首事头里进了内宅，在院中招呼着程继志的乳名，道：“宝珠、宝珠。”程夫人早听见外边人喊马嘶，吓得不敢出来。这时，听见有人招呼程继志的乳名，隔着门一看，是左邻李伯伯，看后面还跟着六个穿便衣、拿兵器的彪形大汉，自己就知没有好事，本是害怕，可是一想，宝霞还在屋里，若叫他们闯进来，算是怎么回事？只好硬着头皮迎了岀来，招呼道：“李老伯，有什么事？”这位首事的回身指着汪雄等道：“这是县里的人，他们说宝珠被人牵连上官司了，县里传他去对质。”程夫人闻言，如同冷水浇头，眼含着泪说道：“李伯伯，你是知道，你侄儿上沈阳镖局子去了，家中只有我母女，他倒是惹的什么祸？”汪雄向前答话道：“也没有多大的事，老太太，叫你儿子到县里去一趟就完事了。”程夫人道：“实在是没在家。”汪雄把面色一沉，道：“就凭这么一说，我们交代不下去。没有别的，我们得搜搜。”程夫人一听汪雄这话，也急了，遂说道：“我们这不是人命盗案，难道说还抄家么？”这位首事看这情形，两下要说僵了，遂向程夫人道：“弟妹，不要误会了，他们二位官差由不了自己，他们要不是公事上这么紧，也不敢这么办。程家也不是没有名姓的人家，我既在场，担保没有意外的事。”程夫人无法，只好把女儿叫了出来，汪雄、赵勇同着这位首事的李老者把各屋都看到了，果然没有程继志及铁伞先生的踪迹。汪雄跟赵勇一商量，“这么回去无法交代。”两人一齐把面色一沉，说道：“没别的，你儿子既不在家，你们母女得到县里去一趟。”程夫人一听，勃然变色，遂声斥道：“你们是满口胡言，我一辈子没进过衙门口，你们打算憨蠢我们，那可得另说另议。”赵勇这时把签票拿出来，说道：“你也不必刁缠，叫你们本首事看看，是什么官司，不去行不行！”这位李老者说道：“弟妹，遇上什么说什么，我侄儿被人所累，有盗案重大嫌疑，将来自有水落石出之日。弟妹，你是明白人，逆事顺办。”程夫人知道这事无法挽回，看着女儿宝霞也得跟着抛头露面，不由痛哭起来。宝霞姑娘这时也吓得不知所措，汪雄一个劲地催促走，程夫人无法，只得回到屋中把箱子柜满锁起来，领着女儿向汪雄等说道：“走吧。”汪雄等来到前院，孙守中尚在铐着，一看夫人、小姐出来，心如刀绞，自己有心无力，连造反的心都有。
首事李老者向汪雄、赵勇请求把孙守中释放，那不是多积德呢。汪雄、赵勇本没想多牵连别人，再说，拘票上也不在名，落得送个人情，遂令捕役把铐子给挑下来。程夫人向孙守中道：“我们程家做了什么缺德事了，你好好看着家，我母女不把这事洗清楚了，绝不活着回来。我盼望你买两口薄皮材把我母女装殓起来，免得白骨现天，就知足了。所有家财把它满舍给穷人，只愿修来世别落得这步田地。”孙守中一听夫人说的这个话，自己也忍不住落泪，遂劝道：“夫人，不用多想，少主人绝不是为非作歹的人，我自有办法。”这群捕快等不容再说，呵斥着出了大门，汪雄等一看门外有四十多位上年岁的人把门口围满了。这时，过来四位有年岁的向前答话，向着汪、赵二人一揖，口称，“二位班头，我们有点事求求二位。”赵勇一看这四人中倒有三位认识的，两位是本庄出头露面的，那一位是附近傅家屯的。赵勇忙答道：“老哥四个有什么事自管说，提不到求字。”四位老者才说道：“程家的事我们已知道了，至于是否这位程少镖头做了不法之事，我们不敢说，不过，从小我们看着他长大的，他家里是安善良民，净做善举的事。少镖头从去年十一月间上他们镖局子去了，人所共知，在现时呢，人没在眼前，我们说什么也是白费。程老太太在这连山庄是一位善人，没有别的，我们阖庄担保程老太太是好人，二位若是不敢担，我们跟着去见县太爷去，请二位不必叫她母女上堂啦！”赵勇一听，忙赔着笑脸说道：“老四位，这件事可不算驳你的面子，这不是咱们本县的案子，若是兄弟手里的事，顶大我豁出不干了，也可以闪这个面，我若是不带着走，连咱们县太爷也担不了。我不是故意推托，这有人家原办跟着啦。诸位要拿我当朋友，听我的话，赶紧上保状倒是办法。”这四位老者一看，真是不敢担的意思，程夫人看着这些有年岁的人，全为自己出来舍脸，真是感激涕零。遂向众人说道：“大家这份盛意，我母女领情，众位别强人所难了，请回吧！大家这份好处，我母女至死不忘。”大家齐声说，“老太太不用难过，我们跟着就递公禀。”孙守中早叫长工们套好一辆轿车，母女上了车，孙守中袖着四十两银子，跟四位老者一打哑谜，这时，捕快们纷纷上了马，汪、赵二人也要级镫，这四位老者一点手道：“二位头，我们有句话说。”汪、赵二人牵着丝缰过来问：“什么事？”老者们含笑说道：“没有别的，我们这街坊是老实人，托二位多关照点，这一点小意思给二位买包茶叶喝，二位也不是不谅面的人，还用我们再烦别位么？”赵勇把那老者的手推住道：“不，咱们这回事不用这个，我把话说穿了，她家里若是有男人，多少兄弟全敢花。现在他家里的人全到案了，我们不能叫诸位垫钱，但盼一堂抖落下来，那时我们喝喜酒，如若一时完不了的话，诸位自管打听，她母女若是受一点委屈，诸位自管招呼着名字骂我，我姓赵的若是还出一个字来，我姓大伙的姓。”说罢，翻身上马，招呼着众捕快围随着车子直奔西庄口。
出了连山庄，是条平坦大道，进东门直奔县衙，到了衙门内，赵勇真是留面子，把程夫人母女安置在一间屋子里（按：这衙门口的差人、大班等，向来是不放过门，没枣树还要打三竿子，遇上庄家土财主摊上事，他们变着方子敲诈。这回这么重的案情，送到口上的食会不吃，这岂不是反常么？其中有个缘故，赵勇从一下手就知这个主扎手，人家是有名有姓的人。虽是贼情盗案，未必准打得上，连山庄已动了公愤，自己这份班头斗不了人家，落得送个人情呢，所以不论怎么样，也不敢接钱。），跟着禀明了县官，县官刘子芳立时升堂，赵勇当堂交了签票，县官吩咐把母女带上来。
程夫人与宝霞姑娘战兢兢跪在堂口，口称：“民妇程李氏与大人叩头。”宝霞姑娘只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县官道：“程李氏，你抬起头来。”县官刘子芳一看，程夫人满脸慈祥，一团正气，见那姑娘低头在那里只是哭泣。这刘子芳心中实有些不忍，又不能不问，遂把惊堂木一拍，说道：“你儿子程继志在天津县采花杀命，无法无天，你及早把他交出来与你无干。你若不把他交岀来，连你也难逃国法。”两旁差人一声喝喊，“快讲！”程夫人一听，可气坏了。这时，倒不害怕了，往上跪爬半步，口尊：“老爷，蠢子若是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别说国法不能容，就是民妇也不能容他。只不知谁看见他做的，求老爷给民妇个证据，叫民妇死也甘心。”这一下把县官刘子芳倒问住了，只得说道：“此事不是发生在本县，这有天津县的公事，说是云中雁程继志采花杀命，寄柬留刀，自己留下姓名住址，本县依照着公事办的。这你只可随原办去到天津县对质，是他不是他姑且不论，他此时为何不在家中？”程夫人道：“蠢子由去年跟着镖师周杰到沈阳镖局子去了。”县官道：“这就难说了。本县念其已往在本地面没有不安分的情形，这一案也不是在本县境内作的，不用刑法来拷问你母女，你儿子若是现在家中，倒可以认明他是被仇人诬陷，这一不在家，谁能断定他在外不做为非犯法的事呢？”县官刘子芳回头对汪雄道：“县捕头，你打算怎么办？”汪雄单腿打了个阡说道：“正犯既已在逃，下役不好交代，请贵县赏给回文，犯人的家属下役必须解走，这云中雁当真要是好人，叫他回来时赶紧投案，那时皂白分明。至于诬良为盗的责任，有敝县老爷自己去担，与大人无涉，求大人成全下役吧！”县官刘子芳未加可否，程夫人一听，要解往天津，自己恨不得碰死堂口，扭头看了看宝霞姑娘，见女儿那里只是低头哭泣，“自己若一死，女儿交与何人？再说儿子自幼循规蹈矩又跟着铁伞先生八九年，一派正直之气，绝非下流之辈，万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自己若这么一死，纵然儿子到案洗刷出来，可是母亲是为他死的，他又是至孝之子，岂能独生？”想到这里，只可忍着耻辱往上跪爬半步，口尊：“老爷，民妇尚有下情。”县官道：“有话自管讲。”
程夫人道：“民妇先夫虽是保镖为业，历来治家一本先贤之训，民妇虽不是阀阅人家，母家数代相传，也是诗书门第，民妇幼读女训，适先夫，只知相夫教子，绝不敢有溺爱不明。蠢子幼承家训，兼遇名师，师为当代大侠铁伞先生翁白水，行侠仗义，济困扶危。蠢子若稍有不正之行，不正之心，大侠铁伞先生也不肯收为弟子。况且知子者莫若父，亦莫若母，民妇觉得蠢子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民妇叩求老爷，明镜高悬，开天地之恩，令民妇取具妥保，容民妇遣人星夜到沈阳叫蠢子回来投案，民妇生生世世不忘大德。”说罢，泪如雨下。县官刘子芳听了这话，不禁恻然，只是这才叫两难，“准了她吧，自己落了重大嫌疑。并且天津县正堂是张璧和，正是本县前任贪官张璧人之弟，自己虽与他无舞弊案无关，可是自己接任并未稍留情面，世上是带好话的少，带坏话挑拨是非的居多，难免把这种情形传过去。小人的行为，眦怨必报，倘若张璧和给顺天府呈份公事，自己是有口难分诉。”想到这里，遂说道：“程李氏，这件事本县实在无权，你看举头三尺有神只，本县但凡能设法，必要与你设法，反正我公事上替你把实在情形叙上，你家中还有什么主事的人没有？我把他传来，你可叫他赶紧去奉天找程继志回来投案，今天已经晚了，明日一早启程。”
正说到这里，差人上堂回禀，“有东乡十四个庄子首事求见。”县官刘子芳明知是为程李氏来的，可是不能不见，叫差人岀去说，“本县正在审理案件，请到花厅稍候，这就退堂。若有要事，就请大堂相见。”差人出去，不多工夫，就见十几位有年岁的老者来到大堂，大家齐声说了声：“老公祖。”恭恭敬敬向着县官一揖，县官欠了欠身说道：“诸位有什么事，咱们花厅里谈不好么？”这时，就有一人答道：“商民等是代表十四个庄子，两千八百户来递保状。”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份禀帖，向上一举，差人接过来呈到知县面前，县官略略看了一遍，大意是述说程氏实为有身家、有财产的安善良民，遇到慈善的事是当仁不让，绝不能为非作歹，愿以十四庄两千八百户生命财产担保，并求保岀程李氏限期，找他儿子到案对质。县官看完了，把状子折上，遂向众人说道：“诸位，这事敝人实不能从命，兄弟掏出天良说，愿意诸位有这举动，也可显岀程家确系好人。兄弟也愿意境内没有这种淫贼混迹，不过这事兄弟无权，不能越俎代庖。那么兄弟不避嫌疑地随着去一份公事，把程家这种情形叙述一下，连这张保状也同公事一块带去。诸位赶紧想法子把程继志找回来，方可早日完结这案，兄弟实在对不起诸位，请多多原谅吧！”
大家一看县官语出至诚，不是故意刁难的意思，大家只好谢了知县，要求与程李氏说话。知县对这点事哪能不准呢？刘子芳趁势退堂，向大家道：“兄弟，后面更衣，回头请花厅里谈谈。”众人齐说：“老公祖请便吧。”
县官刘子芳退堂自去更衣，有差人把程夫人母女领下堂来，在收发处旁边有一间屋子，叫她母女就在这屋中存身。这是县官一点恩点，不叫她母女跟女犯人在一处，众首事齐来问候，程夫人眼含痛泪谢了大家。孙守中也来了，见了程夫人及小姐，只是痛哭。程夫人道：“孙头，哭会子也无益，只是你须紧着赶奔镖局子找这冤家，他若在镖局子，赶紧叫他回来，我此去生死不定，最好请周师傅一同来，他若不在镖局子。”程夫人说到这里，咳了一声道：“那就不用找他了，总算姓程的缺了德，咱们来世再见吧！”孙守中忍着悲痛，说道：“太太，不必多想，少主人绝没有差错，只是我不能往镖局子去。”夫人道：“怎么？”孙守中道：“太太、小姐到天津，小人不放心，再说到那里音信不通，衙门口的事您不懂，外边没人不行，小人一定跟去，我打算叫长工胡二、老刘两人往镖局子去也是一样。”程夫人道：“你看着办吧！“孙守中道：“咱得预备钱。”程夫人也明白衙门朝南开的意思，程夫人从暗中把一把钥匙递给孙守中道：“你回家把上房东间靠窗户那个箱子开开，那里有存折，还有二百现银子拿出来，就势拿两件衣服岀来，用多少钱你看着取吧！”
正说到这儿，有差人出来，传县太爷之命，叫把程家的门给封了，令四邻关照着。孙守中不敢迟延，急忙回连山庄把银子等拿来，又买了些食物，连衣物给送来。十四个庄子老者又托了托班上各自回去，孙守中瘸着腿，又得交派长工们，又惦着夫人这里，打发了长工胡二、老刘连夜起身赴奉天，家中事满交代了老王。
程家素常待下人有恩，此时遭了祸事，大伙全存着一份趁着这时报答主人的心，这就是程夫人持家有法，赏罚分明的好处。不信要是刻薄的主人遭了这种事，你看吧，这个偷，那个摸，趁火打劫，他管你什么死活呢！孙守中把一切事交派好了，备了一匹马，随即进城，就在店中住了一宵。第二日一亮起来，到县衙里，暗含着把汪雄调到一旁说私话，拿出六十两银子来，叫汪雄给大伙买双鞋穿。汪雄一想，“这个钱不落白不落，自己岀本心不肯刁难她们，可是那九名捕快道上也是别扭，何况孙瘸子跟楞张还有茬呢！”遂说道：“这里当着你们县里的人不便说话，你把银子先带起来，今天午饭时在吴家镇打尖，你当着他们把钱拿出来，一说场面话就行啦。孙头，我有点事告诉你，你可虽多心，我玩枪花，我已六十岁的人，我不能再做缺德事。你们主家是慈善的老太太，可没见过什么，到了天津县一收押，可不定几时出来。衙门里有一个官媒姓杜，外号叫黑心狼，坐衙门口的全算上也没有他狠的。养麦皮里他能榨出油来，只要是拿钱挡过去，他准能叫你比在家里还舒服。”孙守中一听，遂说道：“这事满在您给维持吧，只要人不受屈，至于用多少钱，我们听喝，汪头，你对待我们主家这份情形，我孙瘸子倒不便说感谢话了。我们这场官司，绝不是三天两日能抖落完了的，我们有人心没人心让汪头你往后看。我现在虽是程家一名奴才，不瞒汪头你说，我当初也跟着程镖头在关东三省很跑了些年，赶到腿一落了残废，这才到家里来一忍，我好歹还看得出谁是冤家谁是朋友来。汪头既是慷慨帮忙，请你往后只管招呼一声，我们饶少花了钱，还叫人家看着谅事，够朋友。我们遇上汪头你，虽遭着逆事，也得说是姓程的死的活的好感应吧！”
捕头汪雄道：“孙头，话不用多说，只要你明白就行，什么事还瞒得了你么？六扇门里的哥儿们，连我也算着，说是不找外快的那是赚他自己祖宗，不过姓汪的跟别人不同的就是有分寸，眼不空。你既是放心我，你就听我招呼好了，天不早了，你趁着这时我们领公事，你跟你们主家有话赶快说去，一上路，孙头你可别叫他们哥们儿说出话来，别叫我跟着落闲话。孙头，你说是不是？”
孙守中连连点头，明白这是叫自己单走，别找钉子碰。遂赶紧到那二堂东角门外，在程夫人跟宝霞姑娘上堂去经过道上等着，向程夫人报告，“已派胡二、老刘赶奔镖局子，家里全安置好了，更遇上汪捕头十分关照，解到天津，也受不着虐待。要紧的是，到天津千万咬定了，什么事不知道，只求宽限交正点。自己随到天津，可不能一块走，吴家镇再见面。”孙守中草草说了这几句话，赶紧出来上马先赶到吴家镇去等候主母。这母女提上堂去只不过草草地问了问年龄籍贯。县官当堂把这两个点交给捕头，赏了回文。汪雄这才押解程氏母女启程。
正是：灭门大祸从天降，冤做囹圄犯罪人。程夫人与爱女这一到案，惨受毒刑，九死一生。至于云中雁程继志投案，虽被县官淫刑逼供，守师训诬服定案，铁伞先生营救义子，孙瘸子保定府上告等，全在下文中交代。
记略
程夫人与爱女解至吴家镇，孙守中与楞张杯酒释前嫌。天津县刑讯程夫人，黑心狼慷慨收义女。
程继志挝鼓投案，云中雁程继志屈打成招，钉镣收监，义仆孙守中尽力奔走，营救小主人，众镖师闻耗，亦束手无策，其时幸有公茂栈店主张五，暨捕头汪雄颇具肝胆，予众镖师以种种便利，遂先保程夫人与宝霞姑娘出狱。
众镖师午夜共议营救少镖头，铁伞先生突现侠踪，众镖师如昏夜获明灯，群叩大侠救少镖头之策。铁伞先生具道来意，大侠对继志期望极钜，许其将来做武当派传人，故乔作回南，实未离云中雁左右。程继志夜入清宫，义助胡氏鸣冤，大侠实阴为之助。讵云中雁赴沈阳镖局，大侠亦因中途遇旧，乃作长城十一关之游。岂料即于此时天津县奸杀案起，程夫人母女被捕，云中雁投案，大狱顿兴。大侠闻耗，暗访一切，深悉为匪党栽赃嫁祸，因众镖师均为风尘豪客，情急时恐生意外举动，遂谆嘱众镖师暗访匪踪，必使程继志一洗污名，还他清白。
铁伞先生鼓楼潜踪，追风侠钟鸣远者，为程镖头之师弟，夤夜入监牢，欲以武力救程继志出狱，程继志守师训，甘受囹圄苦，双侠监牢夜会。铁伞先生四路访贼踪。义仆保定府越级上告，天津府重审云中雁，云中雁二次受毒刑，众镖师任谤离津门，追风侠巧缀公差，旅店盗公文，刑部正堂具折翻定谳，云中雁保定府朝审。众镖师废园觇盗迹，并全力捕捉群贼。人厨子、丧门神受伤双落网，铁掌李劫杀云中雁，奇门剑三败五行轮。直隶司会审云中雁等，咸于下文中展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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