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午夜辛勤 铁伞翁倾心传秘术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武当大侠铁伞先生欲将一身绝技授予程继志，俾使传衣钵昌大武当派。程继志天赋异禀，欣承绝学，昼夜钻研，寒暑不轰，武功已跻小成。铁伞先生喜得传人，遂令程继志领受五戒，更于晚间在青云岭上静室之中高烧红烛，张挂起十九幅人身穴道图。程继志肃立在铁伞先生面前，铁伞先生手指着这十九幅图，这才向继志说道：“我们洞玄祖师点穴之术亦得自少林，唯少林寺之点穴极为珍秘，洞玄祖师学艺十五年，只学得点三十六穴，尚有七十二穴未蒙传给。洞玄祖师负气出少林寺，觅得武当山天柱峰清幽之地，与人世隔离四十年，把十八罗汉手化为十八字诀，把神拳化为十段锦，又以五音宫、商、角、征、羽，化通五关六进，七孔八窍，练成巧打神拿，软、硬、轻三功。考查周天，运用十二时辰，以天、地、人三才管人身上、中、下三部。天系大周天，天有十万八千星斗，人有十八万千毫毛；天有日月，人有眼目；天有风、云、雷、雨、闪，人有心、肝、脾、胃、肾；天有三百六十五度，有人三百六十五骨节；天有十二节令，人有十二筋脉，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十二时辰，分生死穴道，何时穴在何宫，何时转交何界，穴为何名，交于何穴，长短分寸，丝毫不差。气在前走，血在后跟，相连分寸，定而不移。洞玄祖师殚精竭虑，由人身三百六十五穴中搜查得二百一十三穴，内分重、轻、晕眩、软麻、哑五种，按时点之。又因度量时辰昼则恃日，夜则恃星辰，然遇阴晦，岂不束手？因求不按时点四十五穴，共二百五十八穴，点穴统名曰点，其实内分点、打、拿、闭四种手法。点穴，系骈二指，系用食指、中指点之，亦可用食指，若骈三指点时，则用中指着力。打穴系以器械，和闭穴镢判官笔等，为师这支铁伞，是数百年来并无第二人敢用它打穴，因为尺寸较长，不易打得准，深一分必点不着穴，即足伤人，浅一分不能闭住穴道，所以无人敢用。除器械之外，用指捏作鸡心锤亦能打穴，即攒拳凸中指节打之，唯只能打六十穴。拿穴又名小手，有三十六穴，系以食、中、二指捏之，拿穴虽能伤人。余于医道略明，因从拿穴法中另取二十六穴，专医风寒、麻木、气瘀、血滞之病，世称捏穴术，闭穴只二十四穴，系每时点两穴，均为重穴，点上对时辰即死，药物不能救治，必须再点它穴，推血过宫以解之。点穴中尚有斫、拍、拿印、膝磕、肘碰各法，唯较指点其创略轻。这十九幅图你须仔细牢记在心，限你一年工夫，把穴道部位记住，不得稍差毫厘，至时我定将这图焚毁。这第一幅乃人身经络脏腑，子时血液流于胆经，丑时血液流于肝经，寅时血液流于肺经，卯时血液流行大肠，辰时血液流行胃经，巳时血液流行脾经，午时血液流行心脏，未时血液流行小肠，申时血液流行膀胱，酉时血液流行肾经，戌时血液流行心胞，亥时血液流行三焦，至于任脉督脉，不论何时血液皆循环流注。第二幅图上为少林点穴术一百单八穴，亦全注明，何穴通于何经，在何部位。既传本门点穴术，何必再用少林点穴图呢？因为溯本穷源，本门中点穴术得自少林，虽较少林多一倍有余，然少林一百单八穴，多属重手，故亦须将少林穴法牢记，将来遇敌手也好防备。第三幅为本门二百五十八穴全图。第四幅为打穴前身三十六图。第五幅为打穴后身二十四穴图。第六幅不按时点前身二十三穴图。第七幅不按时点身后二十二穴图。第八幅为按十二时点穴法，子时点三十五图。第九幅丑时点十三穴图。第十幅寅时点十穴图。第十一幅卯时点十一穴图。第十二幅辰时点二十六穴图。第十三幅巳时点十五穴图。第十四幅午时点七穴图。第十五幅未时点十七穴图。第十六幅申时点三十穴图。第十七幅酉时点二十二穴图。第十八幅戌时点七穴图。第十九幅亥时点二十一穴图。此外，尚有拿穴三十六穴图，尚未绘出，好在你现时连这十九幅图也用不着，不过叫你先看看大概的情形。你拿纸把十九幅图的名称列成一表，把它熟读，须要一字不遗。”继志急忙拿纸按图抄录，天到三更，方抄完了。铁伞先生看了看，一字不错，自己拿起笔来，又把拿穴三十六穴，闭穴二十四穴写在后面。铁伞先生一看蜡烛已剩残余，烛泪流满烛台，跟继志说道：“天已不早，我们歇歇吧。”继志把四支烛台挪开，把十九幅图摘下，轻轻卷起，师徒二人熄烛安眠。
继志用了三天工夫，把穴道名称记熟，晚间，铁伞先生仔细问了问哪一穴属于何时，走于何经，继志不费思索，脱口答明。铁伞先生又为讲解了一番，血液流行，施点穴后，将血液流行之路阻住，如水之横决逆流。铁伞先生向继志说道：“现在须用木人一个，与生人尺寸相符，若在此地叫木工做，无知之人将目为妖异，我想离开此地自己走一趟。”继志道：“师父，这件事倒不难，城内有一个楠木作坊，是孙头的乡亲，这木人让孙头去办，又快又不致叫人疑心。”铁伞先生道：“这么省得我去了。”提笔画一个图样，倒是很简单的，旁边注明高四尺五，四脚踏实地要活环，可直可曲，五官各部无需工细。铁伞先生写完，孙守中来了，把这图交与他，并且告诉孙守中，木要做得了，顺便借一把大木钻来，孙守中自去照办。
继志每日除练各种功夫以外，即熟习穴道表。过了六七天，孙守中趁散学后提来一个大包裹，到了书房中，把裹打开一看，是分拆开的一个木人，身子是整个的，头跟四肢全可拆卸，孙守中一一装好。铁伞先生看着很喜欢，连声夸赞。孙守中又把木钻交与了铁伞先生，自回庄去。铁伞先生拿管笔来，用手指度量着，在木人身点出这二百五十八穴，拿笔点完了，叫继志按着墨点用木钻满钻成五分深的穴。把这二百五十八穴满钻好了，铁伞先生叫继志拿笔在穴道旁用工楷写上穴名，叫继志把图挂好，不按时点四十五穴用朱笔写，余二百一十三穴用墨笔写。写完了，又用朱笔在这二百一十三穴中圈点出来拿穴、打穴、闭穴。这一把穴道分好，木人一身的窟窿，再加上黑红色，别提多难看了。继志把穴名写完，重又按图细对了一遍，并无差错的地方。铁伞先生说道：“你把这木人拆了，放在里间吧，我想你只有早晚的时间能练功夫，实不相宜，现时你须用整日工夫，并且长短兵刃也得上手了。现时已快放年假，我想在放年假的时候，就势与这般学生们说明，我明年解馆，各学东若追问原因，就提我近来多病，不胜烦劳，在此稍为静养几时就要回南，你看这么办好么？”继志道：“这么办是弟子求之不得的。”
果然，在放年假的时候，把众学生辞退，众学东全竭力恳求先生再教一年半载，铁伞先生这种解馆是别有用意，哪能答应？孙守中又从旁跟大家说：“众位不要挽留了，先生已这么大年纪，这几年对于这些学生尽心竭力教导，上一年学顶跟别的先生上三年学的。先生近来精神实在敌不住了，我们主家打算叫先生在这多住一年半载，也算稍尽补报老师的心意。”经孙守中这一说，大家不再相强，从此青云岭上只师徒二人。
铁伞先生把木人安放在园中书房后面，令继志先从认穴入手，用点法探穴眼，可是须用拳术中施用点法，就是与敌人动手时递进招去变袭击为点打，将这二百五十八穴，应手能点到穴道内。铁伞先生对于练各种轻功拳术，时时看着指点，独于点穴并不看着，令继志自己去练。告诉继志，“多昝意念想点哪一穴就能指到木人穴内，不得思索测度迟疑，全在你个人的进步，我并不限制你时间，哪时练好了再禀我。”继志领命。
转眼间残年度过，大地春回，继志已十七岁。插豆练指，铁砂已添足二十斤，混合豆内。并且轻功拳术，三十六路擒拿，均立住坚固根基。绵沙掌功夫，掌落处一百张毛豆纸破裂至底。又过了几十天，继志请师父看自己认穴的功夫行否，铁伞先生坐在了园中，继志把木人安放在园子当中，继志问师父怎样考试，铁伞先生道：“你走十段锦拳法，把一百二十招满施展开，我看你手法够上木人哪部，我说出哪一穴，你得立即点到。”继志领命，先立了门户，向师父把身一躬，倏地一长身形，走行门迈过步，放开招数，如大敌当前，只围着木人乱转，耳中仔细听着师父说的穴名。铁伞先生毫不客气，第一声念的和胶穴（左右耳门上），继志顺掌势，指法神速，应声点入穴中。未容手指撤回，铁伞先生连念了“浮白”“窍阴”二穴，继志急一抽身换式，转身到了木人左边，用“乌云掩月”，点中了浮白穴，撤指翻身，变左指又点了窍阴穴（两穴均在左右耳后）。铁伞先生这种试验法是行上就下，行前忽后，刚念出命门穴，跟着就是天空穴（在咽喉下），刚念了悬中穴，又念率谷穴（一在左腿肚，一在左耳门），继志走完了一趟十段锦，铁伞先生念了七十六穴，继志没错了一穴。收住了招，仍向师父行了礼。
铁伞先生大悦，遂跟继志说道：“你肯这么虔心一致，不枉我一番苦心。可是你不要志得意满，点穴的功夫还早呢，你只在点穴中认真下功夫吧，其打穴、闭穴、拿穴，先不必下这手法上功夫了。我想把拿穴挽在三十六路擒拿内，这一百单八手拿法，已自不凡，再加入拿穴法，更是鬼神不测了。”铁伞先生取出一件布衫，给木人穿在身上，告诉继志道：“二百五十八穴除颈部三十八穴不用遮蔽，周身二百二十穴全被衣服遮住，隔衣点准穴道才是实用法。你练这隔衣点穴，尤其丝毫不得大意，这按十二时晨点法，尤其不能差错毫厘，如寅时点在左胳膊过脉门一寸‘太渊’‘经渠’‘列缺’三穴，而午时点穴，‘神门’‘阴郗’二穴，亦在前三穴之中，若本是寅时误点到午时三穴，毫无效用，自身反蒙其害。”继志一一答应，仍照以前，让继志自己去练隔衣点穴这种练法。
转眼半年的工夫，继志并没说自己练得怎么样了，铁伞先生也不提不问。这时，园中已备了兵刃架子，大小长短兵刃全有，尚有千余种外门的短兵刃，均是奇形怪式不轻易见的，继志把他父亲那口青钢剑也拿来。铁伞先生每日教授继志各路兵刃，唯于剑术中令继志认真，在教着使唤兵刃，嘱咐继志道：“少林派、武当派不恃兵刃，只凭拳术胜人。为师我一生未尝用过兵刃，兵刃招数全由拳术中得来，所以只要拳术上有了功夫，兵刃上亦不难深造。我如今传你一趟剑法，这趟剑名曰五虎群羊剑，内含五行三才八卦，计六十四招，可是将来错非被迫到不得已时，不准施展这趟剑。这趟剑施展开，就让他有二十年武功也难逃出手去。我用此剑与活报应觉明禅师的方便铲过招，只走了个平手。他乃如今少林派中第一人，何况他人呢？可是若不下精纯的功夫，难得此中的奥妙。”
又过了月余，继志禀报师父：“隔衣点穴已无错误。”铁伞先生道：“你试试吧，可是你怎么知道错不了呢？”继志说道：“弟子大胆自己出了个主意，师父看这样试验行么？”说着，把木人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铁伞先生一看，除去木人头部的三十八穴，所有木人身上二百二十穴满用棉花塞着穴眼。继志说：“我在刚一入手练的时候，总是点上三四穴，自己就不知对不对了。弟子想起用棉花塞穴，将十二时辰之穴颠倒反复点之，每点出一时之穴，解木人之衣检视，必要一穴不差，所塞之棉花均没入穴眼，再点它时之穴。所以用了一百多日的功夫，才能隔衣应手点出。”铁伞先生点头道：“你这主意倒很完美，人的智慧不同，普通人没有三年五载的功夫，绝难认清穴道，你试试吧！”继志把穴眼的棉花满塞，与穴眼相平，这才把木人的布衫穿好，施展开十段锦的拳术。锦伞先生还是呼穴，继志应声而点，把一趟拳走完，铁伞先生念的是子、卯、辰、午、申、戌、亥，七个时辰的全穴，把木人布衫打开一看，一百三十七穴，个个穴眼的棉花全卧在里边。
铁伞先生道：“这算行了，我来问你，这样点穴能实用不能？”继志迟疑地答道：“这样许可以行了吧！”铁伞先生道：“就这么再练三十年也是没用。”继志不禁愕然，意念消极地问道：“师父，那么弟子是把认穴的练法自己走错路了？”铁伞先生道：“非也，你已这么大了，怎么还说这种稚气话？为师的时刻不离开你，岂能让你走了歧途？我试问你，如若与敌人动手，敌人是否如木人一样？”继志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想了想，欲点敌人，敌人岂肯稳立面前毫不抵抗？继志随答道：“人是活的，木人是死的，并且不只于是身形活动，人家还可以手法拆解。师父，这须怎样练呢？”铁伞先生道：“你再用一百天的功夫，可是往木人身上点，手法较现时愈益纯熟，那时我按平时行拳与你喂招的法子，用为师的身体与你认穴。”继志一听，赶紧双膝点地，叩头说道：“师父，你这么不惜劳苦教授弟子，令弟子于心何忍？况且点着重穴即有性命之忧，倘一失手，弟子为天地不容，死无葬身之地了。”铁伞先生道：“你不用多礼，也不必担心，我只能让你沾得穴道，岂能叫你点重了？各自小心就是了。”继志叩头起来，每日仍然自己练习认穴手法，铁伞先生把拿穴三十六手混合三十六路擒拿手，教继志的用法，过了一百天，每日黎明用一个时辰的工夫给继志喂招认穴。
这时，正是十月中旬，天时极短，午饭后，没有多大的工夫，日已偏西，继志正练完了功夫，跟师父在园中散步，少时，暮霭苍茫，炊烟四起。铁伞先生猛一抬头，见连山庄中一股浓烟直矗云霄。铁伞先生大吃一惊，跟继志说道：“庄子内走水，你赶快去看一看，西北风尚未息，怕要成燎原之势。”继志心中也悬念着母亲、妹妹，因为是刚练完功夫，一身小打扮，也顾不得穿大衣服了。履顺着山坡下山，远远听得人声鼎沸，串锣齐鸣。
继志下了山一看，远远望见许多庄汉担着木桶在山根下水沟中取水，虽在寒冷的时候，一个个通身是汗。这时，天色已黑了，火势越炽，红光冲天，金蛇乱舞，继志无暇去问，如飞地跑进庄中，庄中这趟街本不宽，几乎被救火的人遮断，就是武善们（旧时救火，会动手救火的称为武善）往来地担水，全不好走，这就是首事的指挥不得法的毛病。继志一看，越离着火场近越走不了啦，一急，才涌身跃上房去，一连几纵，已到了火场跟前。这才看清原来烧的是李仲元家中，程家虽然在西边一点，是上风头，可是只隔着四个门，也很危险，继志纵身跃过两进房子，又一飘身落在自己门首。
孙头正在门前瞭望，一看少主人从房上下来，孙守中忙说道：“你少主人这是怎么？要叫太太看见，岂不又责备你放肆么？”继志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挂着母亲、妹妹，街上走不过来，才从房上过来的，孙头，我看这个火不好救了，咱这也很险啦，你跟我到后院去有话说。”继志急往后院走，孙守中一瘸一拐地跟着，继志来到后院一看，院当中放着一张炕桌，桌上一个香炉，点着一股高香，母亲、妹妹全跪着磕头啦。继志赶紧招呼道：“娘、妹妹，受惊了！”程夫人抬头见继志回来，母女全站起来，程夫人说：“你回来很好，你师父知道么？”继志答道：“知道。”程夫人道：“你看李伯伯家会遭这种大灾，你去看看去，把李伯伯家里的人全接到咱这里来吧。”继志道：“娘，您看咱这虽是上风，也够危险的，要不把近火场的火道房子挑了，这一面房子全保不住，火会首要押不住，怎么办呢？”程夫人说：“既是这么着，你跟孙头商量着办去吧，那不拆完咱给盖呢，可不准你说钱多欺人的话，我们做事只凭天知道就是啦，你快跟孙头去吧！”继志转头要走，程夫人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棉衣裳？”继志道：“我不冷，回来再穿吧！”急忙跟孙守中出来。
这时，门前已挤满了人，继志分开众人，往火场这儿来。火势熊熊，再加上火会的灯笼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在火光中，看见四条水线往火中撩，四架水机拼命地激水，继志奔灯笼多的地方找本庄首事，往前刚挤过去。一看前面戳着两个气死风灯，有四个带缨帽拿马棒赶闲人，孙守中跟继志说道：“城里武汛来弹压地面了。”继志又往前挤，见李家对过场院有许多人围在那里乱喊乱闹。继志凑到近前，见是李仲元东邻张老伯，只听他跟面前四五个挑着灯笼的嚷道：“谁要动我房子，我就往火里跳、火烧了我怨命，无故地拆我的房子，我跟他拼了！”各首事的就说：“张大哥，你这可太难啦，你要一揽，可不定要多少家子的命，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可不是小孩子，你的房不挑，那就没法子救啦！”说到这儿，扭头说道：“众位哥们、兄弟，别装傻狗啦，把龙头摘了，别救啦，往东烧多少房，有姓张的一个人啦，赶紧打倒锣下会。”这时，岀了一个楞挣鬼的会头说道：“怎么着，为他一个人，要送这一庄子人的命，姓张的脑袋顶谁大么？我就是不听这一套，来呀，哥儿们，咱们上，先把西边这一溜挑了，姓张的往火里跳别拦他，这场人命官司姓杨的跟他打啦！”继志早已看清，说话的是城内南关永善挠钩会头。这时，串锣一响，三四十把挠钩要动手。
继志一看要出人命，急忙往前一凑，嚷道：“众位爷们，先别动手。”继志向着众会头作了作罗圈揖说道：“众位，这是件善事，见义勇为，敝庄感恩不尽，我们这位邻居说话不周的地方，请众位看在小侄的面上吧。这不是张老伯伯也在这啦，可不是我敢用钱力压人，请众位会头赶快把火道挑断了，以免同归于尽。因火灾拆毁的房子，我们情愿给照样盖，别再迟延了。”这位姓刘的会头，暗含着一问旁边人，才知道说话的是程少镖头。这位会头把大拇指一挑道：“罢了，你们爷们在连山庄算把脸露足了，这么做事不服气行么？”这位张老伯一听，挑完房子有人给盖，他驳头就跑，原来他家破盆子、乱罐子全是传家之宝，急忙找他儿子往外搬。
这时，李家前后三十多间房子满算烧啦，把西边的房子也连上啦，挠钩会一拥齐上，继志正跟孙守中找李仲元的家眷，耳中猛听得一片哭声，继志急分开众人一看，正是李仲元号啕痛哭要往火里跳。继志忙赶到近前说道：“李伯伯，不要难过了，遇到这种天灾有什么法子呢？只求人口平安就是啦！”李仲元抬头一看，是程继志，哭着说道：“你二兄弟世荣烧在里边了。”原来，李仲元两个儿子，大的叫世昌，年十七岁，二的叫世荣，年十五岁，跟继志同学。自铁伞先生解馆后，李世昌送在城中学生意去了，二的世荣在家中。继志惊问道：“不是一同逃出来的么？”李仲元老泪纵横地道：“全家在后院上房正吃晚饭，你世荣兄弟不大舒服，在里间睡着，忽然由前院东屋起火，着起来刻不容缓，大家只顾各人逃命，把他忘了。逃到了东边才想起他来，这么点孩子做什么缺德事啦，遭这么惨死！”继志一听，心中非常难过，几乎落下泪来。因为他跟世昌、世荣感情极好，不禁脱口而出地说道：“伯父，先不要难过，世荣兄弟不一定就得死了，待侄男到火场里找他。”李仲元一听，赶紧拉住道：“老侄子，火着得这么旺，你怎么进去？你是千顷地一棵苗，我可担不起！”孙守中也在身旁，一看火着得通天红，少主人要往火里找李世荣去，急忙说道：“少爷，别冒这个险。”继志心中有主见，说道：“不用你管，不妨事的。”一看旁边正有担来的水，提起一桶水把自己一身夹裤袄全泼湿了，孙守中过来一把拉住不撒手，本庄的人也全围着来相拦。继志救人心切，哪顾得许多？一甩手，把孙守中推在尘埃，脚尖用力一点，一个“旱地拔葱”纵上房去。
继志早想到，“李家房子、院子极宽敞，就是房子烧倒了，院子当中也有没火的地方，万一世荣要逃出屋来，岂不有一线希望？纵然死了，把死尸身弄出来，也免得被火烧化了。”心中拿定主意，纵到房上，借火光一看，李家房子东倒西歪，辨清了方向，聚精会神，提丹田之气，施展“蜻蜓三点水”“燕子飞云纵”的绝技，嗖地往上一纵，纵起有两丈高。这时要往下一落，正掉在火内，刚要往下落，右脚一登自己左脚面，身体又腾起斜着出去丈余，倏地落将下去。把孙守中等吓得目瞪神呆，不知道的看见火光中忽然飞来一只鸟，大家齐嚷：“你们看，这准是一只孤雁，嗳！掉在火里了。”
不提大家乱猜，继志往下一落，脚尖点着一处烧残的房坨。自己急用目力一看，四围俱是烟火，脚底下觉着热了。看离开不到一丈一片净是水，一纵身跳到泥水中，这就是李家后院的庭心。自己通身水淋淋的湿衣，再一摸满烫手啦。这时，东边火光愈炽，照得纤毫毕现。
这也是世荣命不该绝，五行有救。火起后，他的父母、姐妹等满逃出来，他因为作冷作烧睡着了，顶到外边一喊世荣，这才醒，往外再跑，火已经着起来，把出路烧断。只有在后院哭着乱转，工夫一大，连后院的房也着了，把世荣烤得晕头转向，前院南房倒塌下来，火闷在里面，李世荣疑惑灭了，由这倒下的房子里想跑出来，刚到近前，呼的一声，火焰喷起，把世荣脸面烧伤。世荣努力往回下一跑，在当院中放着几只瓦花盆子，把世荣绊倒，痛急晕过去。这一摔在这儿，把命保住了。
院子极大，房子倒了也砸不着，火虽然烤着，外边救火的水不住地往身上落，也烤不坏。在火光通明中，程继志一看见，急忙到跟前，一把抓住世荣衣服。无暇看是死活，往背上一背，就往外走，可不能像进来时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了，因为身上多加了百多斤分量。看了看，西面上火势稍杀，一堵砖墙尚未坍塌，可是墙下一片烟火尚在蒸腾。继志看别无出路，涌身一纵，飞上墙头，砖全活了，一着脚，身体晃了两晃，算站住了，这就是练跑砖功夫的好处，不然，脚下若是死力，连砖带人一同下去，继志缓了口气，就从一片瓦砾余火上轻蹬急纵，逃了出来，跃上西面未烧的房子，往南翻到街心。
孙守中等见继志真把李世荣救出来，李仲元惊喜欲狂，扑奔过来想搂他儿子，继志拿胳膊把李仲元一搪，道：“老伯，先别忙，他闭住气了。”李仲元一团高兴，凉了半截，想着一定死了，又痛哭起来。程继志不再理他，从火场救出来时，就知道是没死，因为放在背上时四肢不僵，世荣的脸正伏在继志的脖项旁，并觉着微微有气嘘出。这时，继志用当年铁伞先生救自己的法子，如法救世荣，把世荣两中指少伤穴捏住，回头看孙头在旁边，继志叫孙头捏世荣“承浆”“人中”两穴，孙守中要笑出来，暗想，“怎么买的怎么卖。”继志见世荣唇际微动，不一刻，哎哟出来，跟着哇的一声哭出来。继志把两手启开，向李仲元道：“老伯，别哭了，此处不能久待，先到小侄家中去。”李仲元只好点头，把世荣抱起来，跟随继志一同来到程家。继志把李仲元父子安置在书房，告诉孙守中，“找点白砂糖来，再生一盆炭火，我去找两件衣服给世荣兄弟换换。”孙守中答应。
继志来到后院，见母亲在上房门口站着，愣愣地望着东方，继志招呼道：“娘，您不用担心了，火已经快灭啦！”程夫人听见继志的语声，才回过头来，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是神佛保佑。”继志走到跟前，程夫人看见继志一身泥水，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的了？”继志不敢隐瞒，把火场中救世荣的事说了一遍，程夫人闻言并没说什么，看了继志两眼，轻轻咳了一声，只说，“换衣裳去吧！”面上带着非常难过的神色。程夫人心中是要申斥儿子吧，又恐怕阻止了他见义勇为之心，不管吧，又只有这么一个，心中是左右为难。宝霞姑娘在程夫人身后站着，遂说道：“哥哥，往后遇事别再这样冒险了，咱们又没有三兄四弟，倘有差错，叫咱娘指望谁呢？”继志答道：“娘跟妹妹放心吧，往后绝不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程夫人向宝霞姑娘说：“你把小衣裳找一身。”继志道：“娘，我的旧衣裳有存着的么？多找一套，李家兄弟身上衣服满湿了。”宝霞姑娘答应，到东边里间屋。不大工夫，抱出一套衣服来，连鞋袜全有，放在堂屋桌上道：“哥哥，你先换吧！箱子里有前二年的旧衣，我去找去。”继志到西间更换衣服，把衣服换好出来，宝霞姑娘把衣服找岀来，程夫人问：“李家的女眷怎么没来呢？”杰志道：“他们已逃到他们亲戚陈家去了。”程夫人又拿出一套铺盖来，叫继志送到前边去。
这时，天已二更时候，只听外边救火会打倒锣。（旧时救火会均名曰水会，初起火时小锣一声声紧敲，扑灭后，锣声只敲两下，名曰倒锣，已到火场的均收拾下会。远处有未来到的，急由与被灾最近的水会，与各处送倒锣，挡驾致谢。）继志跟母亲说道：“娘，您听，外边已打倒锣，您放心吧！”说完话，急忙往前边来，看了看李世荣，这时，已神智清醒，继志叫孙头服侍把衣服满换下来。本来世荣是风寒病，这一惊吓，岀了痛汗病倒好了。身上也没有多大伤痕，只剩精神疲倦了。继志跟孙头说：“咱们到外边看看去，怕汛上还要传火头（俗语是失火挨板子里外发烧）给李老伯报病，跟着大家打一张保状递上去就完啦。”李仲元闻听继志的话，心中十分感激，为人真是想不到谁用着谁，程继志这么点年纪，对自己这么出力，口中谦谢不遑。
继志同孙守中出得家门，一看各水会全自聚集下会，前头已有走了的，继志急忙跟孙守中赶到西庄口上，那里已有七八位本庄出头露面、有年纪人，在那等各处水会出庄子时齐声道辛苦道谢，把各水会送完了，武汛上果然要带火头进城回话，大家出来一央求，说李仲元惊吓成病，这把火完全是由厨房串烟着的，也没有仇人，内中毫无别情，大家一拿面子考，算是把武汛架弄走了。自然紧跟着写保状往县里递。不过，本庄上对于程继志有这种本领，大家纷纷谈论，就有人说，“人家门里岀身，大概从小跟他父亲练的，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就有说，“我看许是跟翁先生练的，你想，为什么从一上学就住在岭上呢？”又一个说，“火场里多少人，全没看岀火光中是他蹿上去的，全看着是一只雁似的，简直往后别招呼他名字咧、少镖头咧，不如招呼他云中雁，倒名副其实。”说话中，有五六个与继志同学的，齐声说，“对，对！云中雁这个名字倒响亮！"就有有身份的拦阻道：“你们管他叫云中雁倒不算不是好话，不过，无故给人起绰号很不对的，再说人家是练武的家风，会什么功夫也不算稀奇，看起来人有一身本领，平常没夸耀的地方，这回要不是为救人，还是不露，我看从此咱们别谈这段事。”大家是闲谈论，可是云中雁三字，闹得远近皆知，一切闲言不在话下。
继志忙乱了一夜未得安睡，天亮后自己还得回岭上去，庄中的事只可交给孙守中去办。自己禀过母亲要走，程夫人说：“你看咱们昨晚既说拆毁的房子由咱们给重起盖，咱这就得跟着请人动工。”继志道：“方才在前面跟孙头商量了，李老伯说由他家起火，拖累了别人于心不忍，虽然烧得片瓦无存，好在还有两顷多地啦，打算起盖自己房子时候，连邻居房子一块盖，不叫咱管。我跟孙头、跟李老伯说开啦，我们既说岀来不能反悔，就烦李老伯多操心一块盖，该着多少钱咱听喝，岂不一举两得？“程夫人说，“这么咱倒省心了。”继志又说道：“各水会破死命地救火，咱总算本庄的首户，也得助些点心。”程夫人道：“告诉孙头，问问是几伙水会，咱每处助一百斤点心，五十斤蜡，送去时不用水会贴黄报单，不必出名。”继志答应，这才辞别母亲回青云岭。
到了岭上，见师父在案前看书，看见继志进来，问道：“规诫第四条你还记得么？”继志一听，吓得赶紧跪下，口尊“师父，弟子未忘！”铁伞先生道：“你这次轻露技能，出于救人心切，尚有可原，不过往后遇事须度德量力，若一味地鲁莽从事，恐怕有大不利于你前途。昨夜你不避危险身履险地，入火场时竟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我问你，倘若火场没有着足之地，你岂不葬身火窟？纵然不死，也受重伤。程氏宗祧被你斩断，为师一番心血化作灰尘，你自己想想，是与不是？”说得继志毛骨悚然，自己急忙说道：“师父教训得极是，弟子往后改过，绝不这么轻举妄动了。”铁伞先生道：“你起来吧！”继志暗想，“听师父说的意思，也到了火场中，就凭众目睽睽下就没有个人看见，自己的功夫要跟师父比，真有拳石与泰山之别。”继志正在思索，又听师父说道：“你因火场救人，却有了云中雁的绰号，这倒是你将来的好现象。雁为信鸟，列于五常之中，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你若能将此信字终身保守，似无往不至了。”继志喏喏受教。自此，仍是日夜用功，练习各种功夫。
铁伞先生又教继志各种暗器打法接法，如镖、飞镖、袖箭、努箭、镖枪、飞蝗石、飞刀、铁弹丸等，一一俱加以详细指点。铁伞先生在教授时候告诉继志，“本门户中向不准以暗器伤人，可是自己不用暗器，不能料定别人不用暗器伤我，故此各种暗器须下精纯的功夫，我不用暗器伤人，亦不为暗器所伤，这就是教你练打暗器之义。”
似水流年，又是一载。继志武功点穴俱臻绝顶，掌中一口青铜剑，六十四招五虎群羊剑法，鬼神莫测。铁伞先生又为讲江湖上一切的秘密，如金批彩挂风火雀耍，欺诈取财的方法，以及南北各种帮会的组织春点，哪一地有什么人会哪种功夫，哪一地有什么人负什么绝技，一一地告诉继志。并嘱咐继志，“不要视作闲言，牢牢谨记，将来自有用着的地方。你武功所得已尽我所长，此后全在你个人的锻炼。我自入青云岭八载于兹，在未到此处之先，我亦曾在此地流连三载，所有你父走镖乱石沟失事被伤，群贼夜袭方家店，为师也曾拔刀相助，搭救了众镖师。你父毙命于张家口，此事虽是威震关东铁掌李意狠心毒，可是他也是为他胞兄小阎王李五报旧仇，按人情说尚情有可原，为师的想你们这件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八年来你复仇之念时刻未忘，这固然是你的孝心，可是事隔十年，威震关东铁掌李生死莫卜，你又哪里去寻他？况且你萱堂尚在，弱妹待字闺门，岂容你萍踪浪迹呢？”
继志听到这里，不觉将旧事兜上心头。跪在地上痛哭起来，铁伞先生道：“有话只管说，痛哭何益？”继志忍住悲声说道：“师父所说的话弟子也明白，是为弟子打算，不过父仇不共戴天，我若不能报此仇，有何面目偷生人世？师父既教弟子领受云中雁三字，一生于信字定必躬行实践，恕弟子万死，此事不能遵师父之命。你老人家既是弟子恩师，又是亡父恩人，彼此日始，不只于师父面前遵守教诲，不论何时，若看见师父片纸只字的训示，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有悖此言，天地不容。”铁伞先生道：“我也不再拦你，规诫五条好好遵守，全在你好自为之。勿落不孝之名，毋贻门户之羞，你起来吧。我于中秋后遄返江西抚州我那故乡，虽无妻室，尚有宗族。此去整理先人坟墓，从此我要找一清幽所在，啸傲林泉，不再管尘俗中这篇闲账了。此处山林如画，更兼连山庄有朴厚之风，或者重回青云岭亦未可定。”
继志听师父真的要走，八年来师父待自己情同父子，爱逾亲生。一旦分离，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不定何时才得见面，不觉落下泪来。铁伞先生这一走，云中雁才仗剑入江湖，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
继志用了三天工夫，把穴道名称记熟，晚间，铁伞先生仔细问了问哪一穴属于何时，走于何经，继志不费思索，脱口答明。铁伞先生又为讲解了一番，血液流行，施点穴后，将血液流行之路阻住，如水之横决逆流。铁伞先生向继志说道：“现在须用木人一个，与生人尺寸相符，若在此地叫木工做，无知之人将目为妖异，我想离开此地自己走一趟。”继志道：“师父，这件事倒不难，城内有一个楠木作坊，是孙头的乡亲，这木人让孙头去办，又快又不致叫人疑心。”铁伞先生道：“这么省得我去了。”提笔画一个图样，倒是很简单的，旁边注明高四尺五，四脚踏实地要活环，可直可曲，五官各部无需工细。铁伞先生写完，孙守中来了，把这图交与他，并且告诉孙守中，木要做得了，顺便借一把大木钻来，孙守中自去照办。
继志每日除练各种功夫以外，即熟习穴道表。过了六七天，孙守中趁散学后提来一个大包裹，到了书房中，把裹打开一看，是分拆开的一个木人，身子是整个的，头跟四肢全可拆卸，孙守中一一装好。铁伞先生看着很喜欢，连声夸赞。孙守中又把木钻交与了铁伞先生，自回庄去。铁伞先生拿管笔来，用手指度量着，在木人身点出这二百五十八穴，拿笔点完了，叫继志按着墨点用木钻满钻成五分深的穴。把这二百五十八穴满钻好了，铁伞先生叫继志拿笔在穴道旁用工楷写上穴名，叫继志把图挂好，不按时点四十五穴用朱笔写，余二百一十三穴用墨笔写。写完了，又用朱笔在这二百一十三穴中圈点出来拿穴、打穴、闭穴。这一把穴道分好，木人一身的窟窿，再加上黑红色，别提多难看了。继志把穴名写完，重又按图细对了一遍，并无差错的地方。铁伞先生说道：“你把这木人拆了，放在里间吧，我想你只有早晚的时间能练功夫，实不相宜，现时你须用整日工夫，并且长短兵刃也得上手了。现时已快放年假，我想在放年假的时候，就势与这般学生们说明，我明年解馆，各学东若追问原因，就提我近来多病，不胜烦劳，在此稍为静养几时就要回南，你看这么办好么？”继志道：“这么办是弟子求之不得的。”
果然，在放年假的时候，把众学生辞退，众学东全竭力恳求先生再教一年半载，铁伞先生这种解馆是别有用意，哪能答应？孙守中又从旁跟大家说：“众位不要挽留了，先生已这么大年纪，这几年对于这些学生尽心竭力教导，上一年学顶跟别的先生上三年学的。先生近来精神实在敌不住了，我们主家打算叫先生在这多住一年半载，也算稍尽补报老师的心意。”经孙守中这一说，大家不再相强，从此青云岭上只师徒二人。
铁伞先生把木人安放在园中书房后面，令继志先从认穴入手，用点法探穴眼，可是须用拳术中施用点法，就是与敌人动手时递进招去变袭击为点打，将这二百五十八穴，应手能点到穴道内。铁伞先生对于练各种轻功拳术，时时看着指点，独于点穴并不看着，令继志自己去练。告诉继志，“多昝意念想点哪一穴就能指到木人穴内，不得思索测度迟疑，全在你个人的进步，我并不限制你时间，哪时练好了再禀我。”继志领命。
转眼间残年度过，大地春回，继志已十七岁。插豆练指，铁砂已添足二十斤，混合豆内。并且轻功拳术，三十六路擒拿，均立住坚固根基。绵沙掌功夫，掌落处一百张毛豆纸破裂至底。又过了几十天，继志请师父看自己认穴的功夫行否，铁伞先生坐在了园中，继志把木人安放在园子当中，继志问师父怎样考试，铁伞先生道：“你走十段锦拳法，把一百二十招满施展开，我看你手法够上木人哪部，我说出哪一穴，你得立即点到。”继志领命，先立了门户，向师父把身一躬，倏地一长身形，走行门迈过步，放开招数，如大敌当前，只围着木人乱转，耳中仔细听着师父说的穴名。铁伞先生毫不客气，第一声念的和胶穴（左右耳门上），继志顺掌势，指法神速，应声点入穴中。未容手指撤回，铁伞先生连念了“浮白”“窍阴”二穴，继志急一抽身换式，转身到了木人左边，用“乌云掩月”，点中了浮白穴，撤指翻身，变左指又点了窍阴穴（两穴均在左右耳后）。铁伞先生这种试验法是行上就下，行前忽后，刚念出命门穴，跟着就是天空穴（在咽喉下），刚念了悬中穴，又念率谷穴（一在左腿肚，一在左耳门），继志走完了一趟十段锦，铁伞先生念了七十六穴，继志没错了一穴。收住了招，仍向师父行了礼。
铁伞先生大悦，遂跟继志说道：“你肯这么虔心一致，不枉我一番苦心。可是你不要志得意满，点穴的功夫还早呢，你只在点穴中认真下功夫吧，其打穴、闭穴、拿穴，先不必下这手法上功夫了。我想把拿穴挽在三十六路擒拿内，这一百单八手拿法，已自不凡，再加入拿穴法，更是鬼神不测了。”铁伞先生取出一件布衫，给木人穿在身上，告诉继志道：“二百五十八穴除颈部三十八穴不用遮蔽，周身二百二十穴全被衣服遮住，隔衣点准穴道才是实用法。你练这隔衣点穴，尤其丝毫不得大意，这按十二时晨点法，尤其不能差错毫厘，如寅时点在左胳膊过脉门一寸‘太渊’‘经渠’‘列缺’三穴，而午时点穴，‘神门’‘阴郗’二穴，亦在前三穴之中，若本是寅时误点到午时三穴，毫无效用，自身反蒙其害。”继志一一答应，仍照以前，让继志自己去练隔衣点穴这种练法。
转眼半年的工夫，继志并没说自己练得怎么样了，铁伞先生也不提不问。这时，园中已备了兵刃架子，大小长短兵刃全有，尚有千余种外门的短兵刃，均是奇形怪式不轻易见的，继志把他父亲那口青钢剑也拿来。铁伞先生每日教授继志各路兵刃，唯于剑术中令继志认真，在教着使唤兵刃，嘱咐继志道：“少林派、武当派不恃兵刃，只凭拳术胜人。为师我一生未尝用过兵刃，兵刃招数全由拳术中得来，所以只要拳术上有了功夫，兵刃上亦不难深造。我如今传你一趟剑法，这趟剑名曰五虎群羊剑，内含五行三才八卦，计六十四招，可是将来错非被迫到不得已时，不准施展这趟剑。这趟剑施展开，就让他有二十年武功也难逃出手去。我用此剑与活报应觉明禅师的方便铲过招，只走了个平手。他乃如今少林派中第一人，何况他人呢？可是若不下精纯的功夫，难得此中的奥妙。”
又过了月余，继志禀报师父：“隔衣点穴已无错误。”铁伞先生道：“你试试吧，可是你怎么知道错不了呢？”继志说道：“弟子大胆自己出了个主意，师父看这样试验行么？”说着，把木人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铁伞先生一看，除去木人头部的三十八穴，所有木人身上二百二十穴满用棉花塞着穴眼。继志说：“我在刚一入手练的时候，总是点上三四穴，自己就不知对不对了。弟子想起用棉花塞穴，将十二时辰之穴颠倒反复点之，每点出一时之穴，解木人之衣检视，必要一穴不差，所塞之棉花均没入穴眼，再点它时之穴。所以用了一百多日的功夫，才能隔衣应手点出。”铁伞先生点头道：“你这主意倒很完美，人的智慧不同，普通人没有三年五载的功夫，绝难认清穴道，你试试吧！”继志把穴眼的棉花满塞，与穴眼相平，这才把木人的布衫穿好，施展开十段锦的拳术。锦伞先生还是呼穴，继志应声而点，把一趟拳走完，铁伞先生念的是子、卯、辰、午、申、戌、亥，七个时辰的全穴，把木人布衫打开一看，一百三十七穴，个个穴眼的棉花全卧在里边。
铁伞先生道：“这算行了，我来问你，这样点穴能实用不能？”继志迟疑地答道：“这样许可以行了吧！”铁伞先生道：“就这么再练三十年也是没用。”继志不禁愕然，意念消极地问道：“师父，那么弟子是把认穴的练法自己走错路了？”铁伞先生道：“非也，你已这么大了，怎么还说这种稚气话？为师的时刻不离开你，岂能让你走了歧途？我试问你，如若与敌人动手，敌人是否如木人一样？”继志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想了想，欲点敌人，敌人岂肯稳立面前毫不抵抗？继志随答道：“人是活的，木人是死的，并且不只于是身形活动，人家还可以手法拆解。师父，这须怎样练呢？”铁伞先生道：“你再用一百天的功夫，可是往木人身上点，手法较现时愈益纯熟，那时我按平时行拳与你喂招的法子，用为师的身体与你认穴。”继志一听，赶紧双膝点地，叩头说道：“师父，你这么不惜劳苦教授弟子，令弟子于心何忍？况且点着重穴即有性命之忧，倘一失手，弟子为天地不容，死无葬身之地了。”铁伞先生道：“你不用多礼，也不必担心，我只能让你沾得穴道，岂能叫你点重了？各自小心就是了。”继志叩头起来，每日仍然自己练习认穴手法，铁伞先生把拿穴三十六手混合三十六路擒拿手，教继志的用法，过了一百天，每日黎明用一个时辰的工夫给继志喂招认穴。
这时，正是十月中旬，天时极短，午饭后，没有多大的工夫，日已偏西，继志正练完了功夫，跟师父在园中散步，少时，暮霭苍茫，炊烟四起。铁伞先生猛一抬头，见连山庄中一股浓烟直矗云霄。铁伞先生大吃一惊，跟继志说道：“庄子内走水，你赶快去看一看，西北风尚未息，怕要成燎原之势。”继志心中也悬念着母亲、妹妹，因为是刚练完功夫，一身小打扮，也顾不得穿大衣服了。履顺着山坡下山，远远听得人声鼎沸，串锣齐鸣。
继志下了山一看，远远望见许多庄汉担着木桶在山根下水沟中取水，虽在寒冷的时候，一个个通身是汗。这时，天色已黑了，火势越炽，红光冲天，金蛇乱舞，继志无暇去问，如飞地跑进庄中，庄中这趟街本不宽，几乎被救火的人遮断，就是武善们（旧时救火，会动手救火的称为武善）往来地担水，全不好走，这就是首事的指挥不得法的毛病。继志一看，越离着火场近越走不了啦，一急，才涌身跃上房去，一连几纵，已到了火场跟前。这才看清原来烧的是李仲元家中，程家虽然在西边一点，是上风头，可是只隔着四个门，也很危险，继志纵身跃过两进房子，又一飘身落在自己门首。
孙头正在门前瞭望，一看少主人从房上下来，孙守中忙说道：“你少主人这是怎么？要叫太太看见，岂不又责备你放肆么？”继志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挂着母亲、妹妹，街上走不过来，才从房上过来的，孙头，我看这个火不好救了，咱这也很险啦，你跟我到后院去有话说。”继志急往后院走，孙守中一瘸一拐地跟着，继志来到后院一看，院当中放着一张炕桌，桌上一个香炉，点着一股高香，母亲、妹妹全跪着磕头啦。继志赶紧招呼道：“娘、妹妹，受惊了！”程夫人抬头见继志回来，母女全站起来，程夫人说：“你回来很好，你师父知道么？”继志答道：“知道。”程夫人道：“你看李伯伯家会遭这种大灾，你去看看去，把李伯伯家里的人全接到咱这里来吧。”继志道：“娘，您看咱这虽是上风，也够危险的，要不把近火场的火道房子挑了，这一面房子全保不住，火会首要押不住，怎么办呢？”程夫人说：“既是这么着，你跟孙头商量着办去吧，那不拆完咱给盖呢，可不准你说钱多欺人的话，我们做事只凭天知道就是啦，你快跟孙头去吧！”继志转头要走，程夫人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棉衣裳？”继志道：“我不冷，回来再穿吧！”急忙跟孙守中出来。
这时，门前已挤满了人，继志分开众人，往火场这儿来。火势熊熊，再加上火会的灯笼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在火光中，看见四条水线往火中撩，四架水机拼命地激水，继志奔灯笼多的地方找本庄首事，往前刚挤过去。一看前面戳着两个气死风灯，有四个带缨帽拿马棒赶闲人，孙守中跟继志说道：“城里武汛来弹压地面了。”继志又往前挤，见李家对过场院有许多人围在那里乱喊乱闹。继志凑到近前，见是李仲元东邻张老伯，只听他跟面前四五个挑着灯笼的嚷道：“谁要动我房子，我就往火里跳、火烧了我怨命，无故地拆我的房子，我跟他拼了！”各首事的就说：“张大哥，你这可太难啦，你要一揽，可不定要多少家子的命，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可不是小孩子，你的房不挑，那就没法子救啦！”说到这儿，扭头说道：“众位哥们、兄弟，别装傻狗啦，把龙头摘了，别救啦，往东烧多少房，有姓张的一个人啦，赶紧打倒锣下会。”这时，岀了一个楞挣鬼的会头说道：“怎么着，为他一个人，要送这一庄子人的命，姓张的脑袋顶谁大么？我就是不听这一套，来呀，哥儿们，咱们上，先把西边这一溜挑了，姓张的往火里跳别拦他，这场人命官司姓杨的跟他打啦！”继志早已看清，说话的是城内南关永善挠钩会头。这时，串锣一响，三四十把挠钩要动手。
继志一看要出人命，急忙往前一凑，嚷道：“众位爷们，先别动手。”继志向着众会头作了作罗圈揖说道：“众位，这是件善事，见义勇为，敝庄感恩不尽，我们这位邻居说话不周的地方，请众位看在小侄的面上吧。这不是张老伯伯也在这啦，可不是我敢用钱力压人，请众位会头赶快把火道挑断了，以免同归于尽。因火灾拆毁的房子，我们情愿给照样盖，别再迟延了。”这位姓刘的会头，暗含着一问旁边人，才知道说话的是程少镖头。这位会头把大拇指一挑道：“罢了，你们爷们在连山庄算把脸露足了，这么做事不服气行么？”这位张老伯一听，挑完房子有人给盖，他驳头就跑，原来他家破盆子、乱罐子全是传家之宝，急忙找他儿子往外搬。
这时，李家前后三十多间房子满算烧啦，把西边的房子也连上啦，挠钩会一拥齐上，继志正跟孙守中找李仲元的家眷，耳中猛听得一片哭声，继志急分开众人一看，正是李仲元号啕痛哭要往火里跳。继志忙赶到近前说道：“李伯伯，不要难过了，遇到这种天灾有什么法子呢？只求人口平安就是啦！”李仲元抬头一看，是程继志，哭着说道：“你二兄弟世荣烧在里边了。”原来，李仲元两个儿子，大的叫世昌，年十七岁，二的叫世荣，年十五岁，跟继志同学。自铁伞先生解馆后，李世昌送在城中学生意去了，二的世荣在家中。继志惊问道：“不是一同逃出来的么？”李仲元老泪纵横地道：“全家在后院上房正吃晚饭，你世荣兄弟不大舒服，在里间睡着，忽然由前院东屋起火，着起来刻不容缓，大家只顾各人逃命，把他忘了。逃到了东边才想起他来，这么点孩子做什么缺德事啦，遭这么惨死！”继志一听，心中非常难过，几乎落下泪来。因为他跟世昌、世荣感情极好，不禁脱口而出地说道：“伯父，先不要难过，世荣兄弟不一定就得死了，待侄男到火场里找他。”李仲元一听，赶紧拉住道：“老侄子，火着得这么旺，你怎么进去？你是千顷地一棵苗，我可担不起！”孙守中也在身旁，一看火着得通天红，少主人要往火里找李世荣去，急忙说道：“少爷，别冒这个险。”继志心中有主见，说道：“不用你管，不妨事的。”一看旁边正有担来的水，提起一桶水把自己一身夹裤袄全泼湿了，孙守中过来一把拉住不撒手，本庄的人也全围着来相拦。继志救人心切，哪顾得许多？一甩手，把孙守中推在尘埃，脚尖用力一点，一个“旱地拔葱”纵上房去。
继志早想到，“李家房子、院子极宽敞，就是房子烧倒了，院子当中也有没火的地方，万一世荣要逃出屋来，岂不有一线希望？纵然死了，把死尸身弄出来，也免得被火烧化了。”心中拿定主意，纵到房上，借火光一看，李家房子东倒西歪，辨清了方向，聚精会神，提丹田之气，施展“蜻蜓三点水”“燕子飞云纵”的绝技，嗖地往上一纵，纵起有两丈高。这时要往下一落，正掉在火内，刚要往下落，右脚一登自己左脚面，身体又腾起斜着出去丈余，倏地落将下去。把孙守中等吓得目瞪神呆，不知道的看见火光中忽然飞来一只鸟，大家齐嚷：“你们看，这准是一只孤雁，嗳！掉在火里了。”
不提大家乱猜，继志往下一落，脚尖点着一处烧残的房坨。自己急用目力一看，四围俱是烟火，脚底下觉着热了。看离开不到一丈一片净是水，一纵身跳到泥水中，这就是李家后院的庭心。自己通身水淋淋的湿衣，再一摸满烫手啦。这时，东边火光愈炽，照得纤毫毕现。
这也是世荣命不该绝，五行有救。火起后，他的父母、姐妹等满逃出来，他因为作冷作烧睡着了，顶到外边一喊世荣，这才醒，往外再跑，火已经着起来，把出路烧断。只有在后院哭着乱转，工夫一大，连后院的房也着了，把世荣烤得晕头转向，前院南房倒塌下来，火闷在里面，李世荣疑惑灭了，由这倒下的房子里想跑出来，刚到近前，呼的一声，火焰喷起，把世荣脸面烧伤。世荣努力往回下一跑，在当院中放着几只瓦花盆子，把世荣绊倒，痛急晕过去。这一摔在这儿，把命保住了。
院子极大，房子倒了也砸不着，火虽然烤着，外边救火的水不住地往身上落，也烤不坏。在火光通明中，程继志一看见，急忙到跟前，一把抓住世荣衣服。无暇看是死活，往背上一背，就往外走，可不能像进来时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了，因为身上多加了百多斤分量。看了看，西面上火势稍杀，一堵砖墙尚未坍塌，可是墙下一片烟火尚在蒸腾。继志看别无出路，涌身一纵，飞上墙头，砖全活了，一着脚，身体晃了两晃，算站住了，这就是练跑砖功夫的好处，不然，脚下若是死力，连砖带人一同下去，继志缓了口气，就从一片瓦砾余火上轻蹬急纵，逃了出来，跃上西面未烧的房子，往南翻到街心。
孙守中等见继志真把李世荣救出来，李仲元惊喜欲狂，扑奔过来想搂他儿子，继志拿胳膊把李仲元一搪，道：“老伯，先别忙，他闭住气了。”李仲元一团高兴，凉了半截，想着一定死了，又痛哭起来。程继志不再理他，从火场救出来时，就知道是没死，因为放在背上时四肢不僵，世荣的脸正伏在继志的脖项旁，并觉着微微有气嘘出。这时，继志用当年铁伞先生救自己的法子，如法救世荣，把世荣两中指少伤穴捏住，回头看孙头在旁边，继志叫孙头捏世荣“承浆”“人中”两穴，孙守中要笑出来，暗想，“怎么买的怎么卖。”继志见世荣唇际微动，不一刻，哎哟出来，跟着哇的一声哭出来。继志把两手启开，向李仲元道：“老伯，别哭了，此处不能久待，先到小侄家中去。”李仲元只好点头，把世荣抱起来，跟随继志一同来到程家。继志把李仲元父子安置在书房，告诉孙守中，“找点白砂糖来，再生一盆炭火，我去找两件衣服给世荣兄弟换换。”孙守中答应。
继志来到后院，见母亲在上房门口站着，愣愣地望着东方，继志招呼道：“娘，您不用担心了，火已经快灭啦！”程夫人听见继志的语声，才回过头来，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是神佛保佑。”继志走到跟前，程夫人看见继志一身泥水，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的了？”继志不敢隐瞒，把火场中救世荣的事说了一遍，程夫人闻言并没说什么，看了继志两眼，轻轻咳了一声，只说，“换衣裳去吧！”面上带着非常难过的神色。程夫人心中是要申斥儿子吧，又恐怕阻止了他见义勇为之心，不管吧，又只有这么一个，心中是左右为难。宝霞姑娘在程夫人身后站着，遂说道：“哥哥，往后遇事别再这样冒险了，咱们又没有三兄四弟，倘有差错，叫咱娘指望谁呢？”继志答道：“娘跟妹妹放心吧，往后绝不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程夫人向宝霞姑娘说：“你把小衣裳找一身。”继志道：“娘，我的旧衣裳有存着的么？多找一套，李家兄弟身上衣服满湿了。”宝霞姑娘答应，到东边里间屋。不大工夫，抱出一套衣服来，连鞋袜全有，放在堂屋桌上道：“哥哥，你先换吧！箱子里有前二年的旧衣，我去找去。”继志到西间更换衣服，把衣服换好出来，宝霞姑娘把衣服找岀来，程夫人问：“李家的女眷怎么没来呢？”杰志道：“他们已逃到他们亲戚陈家去了。”程夫人又拿出一套铺盖来，叫继志送到前边去。
这时，天已二更时候，只听外边救火会打倒锣。（旧时救火会均名曰水会，初起火时小锣一声声紧敲，扑灭后，锣声只敲两下，名曰倒锣，已到火场的均收拾下会。远处有未来到的，急由与被灾最近的水会，与各处送倒锣，挡驾致谢。）继志跟母亲说道：“娘，您听，外边已打倒锣，您放心吧！”说完话，急忙往前边来，看了看李世荣，这时，已神智清醒，继志叫孙头服侍把衣服满换下来。本来世荣是风寒病，这一惊吓，岀了痛汗病倒好了。身上也没有多大伤痕，只剩精神疲倦了。继志跟孙头说：“咱们到外边看看去，怕汛上还要传火头（俗语是失火挨板子里外发烧）给李老伯报病，跟着大家打一张保状递上去就完啦。”李仲元闻听继志的话，心中十分感激，为人真是想不到谁用着谁，程继志这么点年纪，对自己这么出力，口中谦谢不遑。
继志同孙守中出得家门，一看各水会全自聚集下会，前头已有走了的，继志急忙跟孙守中赶到西庄口上，那里已有七八位本庄出头露面、有年纪人，在那等各处水会出庄子时齐声道辛苦道谢，把各水会送完了，武汛上果然要带火头进城回话，大家出来一央求，说李仲元惊吓成病，这把火完全是由厨房串烟着的，也没有仇人，内中毫无别情，大家一拿面子考，算是把武汛架弄走了。自然紧跟着写保状往县里递。不过，本庄上对于程继志有这种本领，大家纷纷谈论，就有人说，“人家门里岀身，大概从小跟他父亲练的，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就有说，“我看许是跟翁先生练的，你想，为什么从一上学就住在岭上呢？”又一个说，“火场里多少人，全没看岀火光中是他蹿上去的，全看着是一只雁似的，简直往后别招呼他名字咧、少镖头咧，不如招呼他云中雁，倒名副其实。”说话中，有五六个与继志同学的，齐声说，“对，对！云中雁这个名字倒响亮！"就有有身份的拦阻道：“你们管他叫云中雁倒不算不是好话，不过，无故给人起绰号很不对的，再说人家是练武的家风，会什么功夫也不算稀奇，看起来人有一身本领，平常没夸耀的地方，这回要不是为救人，还是不露，我看从此咱们别谈这段事。”大家是闲谈论，可是云中雁三字，闹得远近皆知，一切闲言不在话下。
继志忙乱了一夜未得安睡，天亮后自己还得回岭上去，庄中的事只可交给孙守中去办。自己禀过母亲要走，程夫人说：“你看咱们昨晚既说拆毁的房子由咱们给重起盖，咱这就得跟着请人动工。”继志道：“方才在前面跟孙头商量了，李老伯说由他家起火，拖累了别人于心不忍，虽然烧得片瓦无存，好在还有两顷多地啦，打算起盖自己房子时候，连邻居房子一块盖，不叫咱管。我跟孙头、跟李老伯说开啦，我们既说岀来不能反悔，就烦李老伯多操心一块盖，该着多少钱咱听喝，岂不一举两得？“程夫人说，“这么咱倒省心了。”继志又说道：“各水会破死命地救火，咱总算本庄的首户，也得助些点心。”程夫人道：“告诉孙头，问问是几伙水会，咱每处助一百斤点心，五十斤蜡，送去时不用水会贴黄报单，不必出名。”继志答应，这才辞别母亲回青云岭。
到了岭上，见师父在案前看书，看见继志进来，问道：“规诫第四条你还记得么？”继志一听，吓得赶紧跪下，口尊“师父，弟子未忘！”铁伞先生道：“你这次轻露技能，出于救人心切，尚有可原，不过往后遇事须度德量力，若一味地鲁莽从事，恐怕有大不利于你前途。昨夜你不避危险身履险地，入火场时竟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我问你，倘若火场没有着足之地，你岂不葬身火窟？纵然不死，也受重伤。程氏宗祧被你斩断，为师一番心血化作灰尘，你自己想想，是与不是？”说得继志毛骨悚然，自己急忙说道：“师父教训得极是，弟子往后改过，绝不这么轻举妄动了。”铁伞先生道：“你起来吧！”继志暗想，“听师父说的意思，也到了火场中，就凭众目睽睽下就没有个人看见，自己的功夫要跟师父比，真有拳石与泰山之别。”继志正在思索，又听师父说道：“你因火场救人，却有了云中雁的绰号，这倒是你将来的好现象。雁为信鸟，列于五常之中，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你若能将此信字终身保守，似无往不至了。”继志喏喏受教。自此，仍是日夜用功，练习各种功夫。
铁伞先生又教继志各种暗器打法接法，如镖、飞镖、袖箭、努箭、镖枪、飞蝗石、飞刀、铁弹丸等，一一俱加以详细指点。铁伞先生在教授时候告诉继志，“本门户中向不准以暗器伤人，可是自己不用暗器，不能料定别人不用暗器伤我，故此各种暗器须下精纯的功夫，我不用暗器伤人，亦不为暗器所伤，这就是教你练打暗器之义。”
似水流年，又是一载。继志武功点穴俱臻绝顶，掌中一口青铜剑，六十四招五虎群羊剑法，鬼神莫测。铁伞先生又为讲江湖上一切的秘密，如金批彩挂风火雀耍，欺诈取财的方法，以及南北各种帮会的组织春点，哪一地有什么人会哪种功夫，哪一地有什么人负什么绝技，一一地告诉继志。并嘱咐继志，“不要视作闲言，牢牢谨记，将来自有用着的地方。你武功所得已尽我所长，此后全在你个人的锻炼。我自入青云岭八载于兹，在未到此处之先，我亦曾在此地流连三载，所有你父走镖乱石沟失事被伤，群贼夜袭方家店，为师也曾拔刀相助，搭救了众镖师。你父毙命于张家口，此事虽是威震关东铁掌李意狠心毒，可是他也是为他胞兄小阎王李五报旧仇，按人情说尚情有可原，为师的想你们这件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八年来你复仇之念时刻未忘，这固然是你的孝心，可是事隔十年，威震关东铁掌李生死莫卜，你又哪里去寻他？况且你萱堂尚在，弱妹待字闺门，岂容你萍踪浪迹呢？”
继志听到这里，不觉将旧事兜上心头。跪在地上痛哭起来，铁伞先生道：“有话只管说，痛哭何益？”继志忍住悲声说道：“师父所说的话弟子也明白，是为弟子打算，不过父仇不共戴天，我若不能报此仇，有何面目偷生人世？师父既教弟子领受云中雁三字，一生于信字定必躬行实践，恕弟子万死，此事不能遵师父之命。你老人家既是弟子恩师，又是亡父恩人，彼此日始，不只于师父面前遵守教诲，不论何时，若看见师父片纸只字的训示，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有悖此言，天地不容。”铁伞先生道：“我也不再拦你，规诫五条好好遵守，全在你好自为之。勿落不孝之名，毋贻门户之羞，你起来吧。我于中秋后遄返江西抚州我那故乡，虽无妻室，尚有宗族。此去整理先人坟墓，从此我要找一清幽所在，啸傲林泉，不再管尘俗中这篇闲账了。此处山林如画，更兼连山庄有朴厚之风，或者重回青云岭亦未可定。”
继志听师父真的要走，八年来师父待自己情同父子，爱逾亲生。一旦分离，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不定何时才得见面，不觉落下泪来。铁伞先生这一走，云中雁才仗剑入江湖，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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